离高考只剩二十天。
净初这段时间都没再回过半山腰的那套别墅,她也没见过沉霖。
这与从前并无两样,她觉得自己如果再狠心点,都可以完全忘记她还有个爸爸。
反正九岁之前,她就没有爸爸,她其实应该已经习惯了。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烈日炎炎,万物燥热,车流密集。
语文老师正讲着试卷上的文言文,抑扬顿挫的语调如痴如醉地读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思绪纷乱,回忆起那个人的脸。
如果那个人彻底消失的话……
沉净初,你会习惯吗?
这个问题问得她心口隐隐作痛,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一节课过去,她没听多少,罕见地持续走神,不在状态。
谷樱察觉到她的异常,很担心她。
她没有直接问净初怎么了,她猜到以净初的个性,肯定会摇头回答“没什么”,她总是那样,不善于表露心声,将自己藏成一团。
“净初,”下午放学时,谷樱背上书包,拉住前方的净初,“学校外边开了家餐馆,在搞活动,什么‘就餐送花’之类的,好新奇哦,咱们去看看不?”
净初半点兴趣也没有,她低头瞧着拉住自己的手,再抬头看谷樱,对方正满脸期待。
真是盛情难却。
“好。”她轻声说。
两人往学校外头走,天气还挺热,谷樱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墨绿色的太阳伞打开,在净初右侧撑着。
谷樱个子娇小,矮了净初一截,净初想也不想地将伞接过来。
“净初,你对我真好……”谷樱仰着头见净初默默地打着伞,她突然觉得好幸福,傻兮兮地歪头依偎在净初的手臂上,“高中交到你这个朋友,真是值了!”
净初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她低头笑出声。
两人就这样顶着灼热的日头到学校外去。
正是放学时分,c中作为百年私立老校,学校外边人来人往,车辆挤得密密麻麻。
谷樱带着她拐进校门旁边的正街。
“你看!”谷樱指着第一家店面古色古香的牌匾,小声道,“‘饭先生与粥小姐’……这名字,还挺有味道!”
净初在太阳伞下抬头,眼上撒下一片墨绿的光影。
她第一眼瞧到的是那店门口的电子黑板,上边用荧光写着:吃饭可领小票到旁边花屋领花一盆,祝您前途似锦。
净初缓缓把目光移向右方,那家紧挨着的花店,就叫“前程似锦”。
“那不是李绪吗?”谷樱看着旁边不远处一个高个子男生,突然兴奋地朝那边主动摇手,“喂,李绪,李绪!”
那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男生两只手里头正各端着一盆植物,待他瞧到这边两人后,一时间笑容洋溢,满面春风。
“净初,谷樱!”
那家花店门口停着辆白色的卡车,卡车后头的门开着,隐隐能看到里头整齐摆放着花草树木等盆栽植物……
李绪端着怀里的两盆绿植,大步朝这边过来,净初默默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视线接触,他的目光热烈。
净初被那眼神烫了一下,低眉移开视线。
他走近,净初才发现,他捧着的是两盆银皇后万年青。
净初忽然想起来,有部叫《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电影,里头有个画面,主角雷恩抱着盆栽,好像就是……就是他这个造型。
只是人家雷恩是大叔,他是小鲜肉。
雷恩穿着冬装,他是夏装。
雷恩……
好吧,其实他们一点也不一样。
李绪走到她俩跟前,才意识到自己怀里揣着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又要往回走,“你们到阴凉的地方等等我,我先去把这个放下……”
他不怕麻烦地跑回去,看样子有些昏头昏脑,他正要入门,这边“饭先生与粥小姐”里头的一个年纪颇大的女人突然跑出来,穿金戴银的,看样子是老板。
没想到她张口就凶巴巴地朝那边卡车里刚下来的工人喊:“你干什么吃的?怎么还让绪哥帮忙?我给你钱,让你来当大爷的啊?!”
一嘴的东北话,嗓门极大,那工人被她骂得面红耳赤。
李绪已经将盆栽放下了,他几步跑到这边店面来,他有些尴尬地看向目瞪口呆的谷樱和净初,又看向那女人,那女人一见他过来,表情马上就变了,一副叁好四好的和善模样,她道:“绪哥啊,你可别累着了,到时候李总来我不好交代……”
“知道啦。”李绪和气地朝她摆摆手,再是迫不及待地转身,朝净初眨眨眼睛,“走,吃饭去。”
*
叁人进了一家生意火爆的烤肉店。
那店里早满了,外边还排了十几桌的号。
李绪率先走进去,和前台收费的人沟通了半分钟左右,那收银的姑娘听着听着,眼睛变得晶亮。
前台叫一名服务员过来,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服务员应声去了。很快,店内位置最好的一桌就被收拾好空出来。
谷樱瞧着那桌原本的客人起身离开,表情没有半点不满。
她啧啧称奇,心里感慨于李绪的办事效率。
这大概,就是所谓爱情的力量
李绪带两人坐到位置上。
服务员拿了叁份菜单过来,李绪点了一堆推荐的招牌菜,谷樱随意点了几个。
净初有选择困难症。她选菜的方式一来都很简单,她翻开首页,分别指向第一个、第二个和第叁个图片,温声朝服务员开口:“这叁样,谢谢。”
不久,漂亮的服务员姐姐端着一盘盘菜送上来。精致的高脚摆盘中加了干冰,一时间雾气缭绕在各种肉菜和海鲜周围,颇有意境。
一位健壮的厨师过来,服务周到的上好烤盘、烤纸,将精瘦的肉一块块切成小片,夹着放到白色的烤纸上。
净初不爱和生人说话,李绪在心上人面前又很羞涩,谷樱夹在两人中间,为了避免尴尬,她很懂事地充当起“话唠”形象。
“李绪,学校门口那家饭店和花店,原来都是你家开的啊?”谷樱喝着芒果汁,好奇地问对面的李绪。
李绪瞄了眼净初,不大好意思地说:“算是吧,我爸投资的”
“吃饭送花,好浪漫、好奢侈”谷樱家里也是做生意的,生意人再大方都讲究量入为出,核算成本,李绪他们家这种销售方法,她是头回听说。
据她了解,鲜花的成本比饭啊粥啊什么的可要贵上很多。
“我家人觉得这样可以图好彩头。”李绪用公筷将烤好的肉夹到一个干净的盘子里,再将盘子和生菜放到两位女生面前,他自己倒是没怎么吃。
谷樱点头:“原来是这样。”
李绪:“他们希望我考a大。”
谷樱:“你上次是全校第18名吧,a大没问题,就看你看中哪个专业了。”
李绪视线落到净初脸上,净初正在喝一杯店里自制的薄荷茶。
李绪斩钉截铁:“我想要去z大。”
他态度坚决,似乎两头牛都拉不回。
对面的净初正默默低头吃肉,听他这样说,她抬头看向他,李绪痴痴地回看,脸上居然透出不可思议的红。
一股特别的情愫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
喔呦!有故事,有故事!
谷樱心里啧啧啧地,哎呀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多余。
这顿饭快要结束,李绪起身去前台付账,他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叁张电影票。
“店员说今天在搞活动,满八百送电影票,”李绪看了下手表,问她们,“我听说这部电影评分很高,现在才七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当是考前放松?”
谷樱推了推净初,净初茫然地看着她。
谷樱的表情富有深意,她很快乐呵呵地朝李绪点头,语调中有点儿推波助澜的意味:“好的呀!”
*
“你们俩个学霸好好放松,我家里有点事情我先走啦,回见!”
进影院后,谷樱随便编个理由,朝净初偷偷眨眨眼睛,匆匆撤退了。
对她的“月老”行为,净初心知肚明,无奈失笑。
净初和李绪的位置连着,在第六排正中央,视野很好。
影院灯已经黑下来,正在放广告,宣传即将上映的电影之类的。
这个电影院的常客基本是学生,而且大都是情侣。净初侧身稍稍扫了下后边几排,是好几对成双依偎在一起亲热的男女。
后排有一个女孩将光裸的腿搭在身边男孩的裤腿上,男孩正俯身“吃”着她的嘴,手在她腿上急不可耐地来回抚摸,两人唇角发出口水吞咽声。
呃,非礼勿视。
净初脸色骤红,飞快回过头,分分秒秒都是如坐针毡。
李绪也听到那些暧昧的声音,他视若无睹,先是为她开饮料,又是将带来的水果盒打开,插上牙签。
“净初,吃这个。”他在暗光下将水果拼盘递到她跟前。
电影还没开始,净初瞧了眼他手中的拼盘,迟疑一会儿,接着戳起一块新鲜的桃肉,放入口中。
李绪待她吃完,又热情地将鲜果汁放去她手边:“这个呢?”
净初低头一看,皱眉,摇摇头,“不喜欢。”
“那这个。”一桶爆米花被放到她面前。
他进来的时候看别的女孩都买了大桶爆米花,他猜她或许会喜欢吃。
净初此时正扯抽纸擦拭嘴角,暗光中,两人的手指偶然相碰……
热度迅速蔓延,他们似乎都被那灼热烫到,不约而同地退开手,纷纷扭头假装看向屏幕。
她想,一定是电影院过于闷热。还好光线较暗,他应该没能看到她脸上不自然的的红晕。
李绪的脸也在发热,不,远远不止,手也热,心也热,连呼吸都是热的……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这些天然的反应,可一想到净初就在身边,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
青春的荷尔蒙作祟,他变得蠢蠢欲动。
影院中音响效果极佳,一阵熟悉的电影预备播放声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棵树,树梢上方是一片夜空,夜空中挂着一轮金色的半月。
净初伸出手去,在爆米花桶中,摸出一粒,抬手放入口中,慢慢地嚼。
她能感受到李绪的紧张,因为在开着冷气的电影院里,他额上居然挂着汗珠。
净初又拿起旁边的果汁喝了一小口,唇齿间是爆米花的脆香味和果汁的甜味。
她之前从不吃爆米花,今晚是头一次。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讨厌。
等到电影结束,已经超出晚上十点。净初平时都是八点之前就到回家,今儿有点儿晚。
不过反正一人独来独往,她也无所谓。
一轮弯弯的月亮爬到天上,月光洒在地面上,月华如水。
像是刚刚那部电影开场的画面。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出电影院,微风拂过来,她的发丝在风中起舞。
李绪边走边垂眸凝视净初,他不由地看痴了。
他忘记了自己今晚是第几这样。
一见她脑袋就昏了,昏得如痴如醉,似乎只要她需要他,无论他在哪里,他都能义无反顾地奔赴。
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就这样没有预兆地砸到他头上,自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她起,他就变得不再像从前的自己。
净初,是他的初恋,而且还是暗恋。
“我脸上有东西?”净初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渐渐停下脚步,“怎么这样看我?”
李绪听了,哈哈大笑,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把她的发,调侃她:“谁让你基因强大,美得像个精灵。”
这个动作过于亲密,两人都愣住了。
李绪很快将手撤开,自然而然地给出肯定地论断:“净初的爸爸妈妈想必也是颜值担当,而且智力过人。”
净初默然,脑子里闪过那个给她“强大基因”的男人,没有接话。
月色朦胧,风也轻柔,身前的女孩想起什么远去的往事。
她抬头,静默地望着月亮。
李绪则瞧着她,她墨黑的眼眸让李绪忆起一种见过的叫“嘉宝”的果子,通体透亮,乌黑润泽,很诱人。
李绪的心脏狂跳,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月色中的他像是一不小心掉进一片金色的麦田里。
暖融融的触感覆盖周身,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已经化在那片金灿灿的艳色中,被光芒耀得睁不开眼。
而净初,就是那片麦田。
“净初……”李绪在夜风中喃喃。
“嗯?”净初惯性地发出一个单音,继而问,“怎么?”
少年在月光下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你又这样看我。”净初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别开眼,一头素黑直顺的长发垂着,发尾被风吹得微动。
李绪心跳怦然且不可言说,只想一遍遍唤她。
情诗里写,祈求上苍,给自己此生一个美丽的名字,这个名字如同皎月如同梦境,便于对方在午夜梦回里,甜蜜地呼喊你的名字。
沉净初的名字是动听而特别的,从认识她开始,他数不清有多少回在课本上写她的名字,写着写着,似乎刻进身体里,难以磨灭。
青春期的爱恋是甜蜜的毒药,他毫不犹豫地饮下去,若能得偿所愿,他死都甘愿。
年轻人的爱情准则天真纯粹,一旦陷进去,常常以为是一生一世。
“净初……”他声音低哑,带着依恋,也有说不出的魅惑。
这一声又一声,让净初想起家里的那只小猫阿来。
她心里发软,应着:“嗯。”
少年的满腔爱意,令她有些失神。
“……”李绪不知道要说再什么,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讲,但看她那双眼睛,所有想说的都通通忘记了。
“怎么啦?”
“没什么。”李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此时意境是好,但是表白会不会太突然了?他不知怎地一时打退堂鼓,踌躇顾虑起来,怕对她造成困扰,怕她……不答应,怕她,远离自己。
来日方长,他微微叹口气,终究是朝她无奈笑笑,笑意温柔到与月光媲美:“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李绪迈开腿走去路边,伸手拦出租车。
她也慢步跟过去,同他一起站到路边。他个子很高,她挺直腰杆,也不过才到他胸口那儿。
这让她想起另外一个男人。那人的个子也极高,挺拔巍峨如山,离他站得近一些,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畏惧感。
那个男人……净初甩甩头,闭眼。
是你爸爸。
这个念头如冰水,“哗”地一下从头浇下,她浑身冰凉,她猛地睁眼,瞬间从混沌中惊醒。
眼前,夜色深了,路上没什么行人,车辆也少。
路面湿润,迎面吹来凉风,她侧头,眸中再次落入少年高瘦的身影:他白色的t恤衫,他英俊的轮廓,还有他眉宇间无法遮掩的情思。
路灯下的净初,嘴唇是薄薄的樱色,目光幽远而苍凉。
她轻声呼唤他名字:“李绪……”
李绪很快回过头看她,“怎么啦净初?”
“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她眼神飘忽地与他对视,抛出若有似无的橄榄枝。
她很幸运,想放过自己重新开始,上天便给了她机会。
她的眉眼弯起来,像天上的月牙。她的声音坠进夜风里,每一个声调都在撞击他的心脏。
李绪顿住,呼吸都停了。
他消化着那句话……
他好像懂了些什么,呆呆地放下招车的手臂。
狂喜的情绪瞬间翻涌至胸口。
一切都太不真实,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她,喃喃道:“净初……”
她眸里是月光,和泉水洗过的清明,“你说的,一起去z大,你反悔了吗?”
李绪痴痴望着她,狠狠地坠进她的温柔里,他明白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我怎么可能反悔,我父母都已经同意我的选择了,倒是你,净初,你认真的吗,你说的当真吗?”
李绪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音,喜悦到难以附加。
“不能调皮,不开玩笑!”
净初被他这紧张兮兮又欣喜若狂的模样语气逗笑:“谁要拿这种事情跟你开玩笑,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李绪瞧着她,这才确认是真的,他心砰砰地跳,他太激动,再也克制不住,几步走近她,张开怀抱,动作轻柔地将她搂进怀中。
李绪眼眶发热,他觉得自己像缸水,太过湿润,如今彻彻底底满了,丰沛到快溢出来。
他忍不住,低头,微凉的唇落在她的额上。
百转千回,缠绵悱恻。
任谁来,他都不要松手。
净初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
李绪喉结滚动,心神荡漾,再往下,一点点地,小心翼翼的,含住她的唇。
净初前十七年的人生,寡淡如一杯白开水。她不知确切的“喜欢”为何物。
而今夜,她于这牢牢抱住她的男孩怀中,心慌意乱。
她迎着他忘情的深吻,嗅到他身上与自己截然不同的阳光气息,沉醉地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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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初的选择很正常,这两人不会有肉。叁次元忙起来啦,后边会更得比较慢了,先说一声抱歉,祝各位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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