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伞?br /
我说,好的。
我是在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半出现在h城的火车站的。火车提前到站了,他还没有赶来接我。
天没有亮起来,灰蒙蒙的。空气很冷。我背着大大的背包站在车站广场,我给他发短信说,我就站在售票大厅前面,如果我等得不耐烦,就随便买一张车票走掉啦。然后他回复说,不要呀,那样我的罪过就大了。我看着手机,就调皮地笑了。
车站上的人很寥落。有一个为长途汽车拉客的小贩走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要到外地去。
我说,我刚刚下火车,有人会来接我。
我们便聊了起来。我把头发披在肩膀上,穿着大大的卡通外套,看起来很可爱。
聊了几句,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看到他从远处朝自己跑过来。穿着牛仔外套和米色的裤子,头发短短的,瘦,而且苍白。
我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跑了过来。然后,笑了,非常非常开心地笑了。
他跑到我面前,看着我。我想那一刻其实我们应该有一个长久的拥抱的。可是我们都站定在那里,沉默地对视,并且始终没有敞开怀抱。
然后他从我的手里把包接过来,他说,我们走吧。
我跟在他的身后,低下头轻轻地笑了。我从700公里以外来,在火车上过了整整一夜,就是为了看到他,跟在他身后,安静而踏实地走。
我要的是一个能让我安静而踏实的男人,我要的一直就是这个。当他打开出租车门,用手挡着上沿,不让我撞到脑袋的时候,当他走进饭店,先为我抽出椅子,然后自己再坐下来的时候,当他抢先我几步走到宾馆门口,为我拉开大门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这些。这个男人,有着如此不动声色的细腻。我记住了这些细节,记住了,并且永远不会忘记。
我们坐出租车去逛街的时候,我把手放在嘴边呵气。三月了,一切看起来已经有了春天的模样。只是我登上火车的那一晚,h城的温度骤然下降,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我的手脚冰凉的毛病,从小就有了,一直没有好转。
我把两只手握在一起,冰凉,只有冰凉,没有温暖传递。
第43节:李萌:让我取暖2
2005年12月16日
他看看我,把我的手拉过去。然后,我感觉到,那样一双柔软的,温暖的手掌覆盖着我的。我的心脏一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可是,很快地,就安静了。我坐在他的身边,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我认真地凝视着他的侧脸,突然就想掉下眼泪来。
我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姑娘,在他面前,真正的,安静的姑娘。我想起这三年多来,在qq上,msn上,还有电话里,我曾经是多么聒噪的一个姑娘。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他,他只是听着,笑,或者对我说,好的。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地对我说,好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那样一个骄傲而倔强的姑娘。爱笑,并且混迹在很多的小圈子里。只是,有着深深的防备,任性地不泄露任何感情。而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心无芥蒂的小孩子。我把所有的愿望都告诉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然后他说,好的。他说,好的,我就真的觉得,一切都是好的,我就真的,一件一件都实现了。
我看着他,我想,他真的是一个储藏了我所有秘密的男人。从来没有,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的第二个人。
那时我十六岁,像一只找不到太阳的葵花,神情安详而落寞。我有着很多希望,很多很多的,单纯美好的希望,然后,轻易地湮没在庞大而恶毒的现实中。没有人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看到,我的身边,那么多的人,我们朝着与他完全不相同的方向,轰轰烈烈地,追赶着理想而去。我站在那里,我那样无措,不知道自己的那些希望,是不是只是一堆滑稽的碎片。
直到我远离那个年龄多年,身边的人们真的已经到达了我们曾经祈盼的彼岸时,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静静地观望。曾经那样骄傲得让我不敢正视的男孩子评价所有的人,他说他们只是men,只有我,他用了一个词,叫做unique。unique,就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一个我喜欢的词。我最喜欢的三个词叫做different,special,还有unique。
这是我的英文老师告诉我的。当我在被数理化漫无边际的题目淹没的时候,我在我的身边那么多理科人才天才甚至奇才面前显得那么力不从心的时候,我多么庆幸,有一个欣赏并且宠爱着我的英文老师,告诉我说,我送给你三个词,different,special,unique。我希望你沿着这样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独一无二。在我固执地坚守着我自己的方向多年以后,我终于得到了这样的评价。可是,在我的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在我的那些因为茫然和惶惑而常常哭泣的年纪里,只有他相信,我是独一无二的。
2002年2月我要到上海去参加比赛。我要到这样一座,我幻想了多年的,从来没有接近过的城市。
临走的那个晚上我们在网上聊天。他还有论文没有做完,我还有剩下的两门期末考试,可是,我们坐在那里,心无旁骛地聊了将近三个小时。我给他讲我幻想中的上海,我给他讲我有多么激动,晚上一定是合不上眼睛的。他听着,发过来一个又一个笑脸。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笑着的,真正的,充满信任地笑着。
我要走了,我说,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说,好好地去欣赏你爱的那个城市。还有,我有一种预感,你一定会成功的。你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孩子。
我那样满足地带着这一句话到上海去。然后,我就真的成功了。
这些话,也许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一直记得,每走一步,都异常坚定。因为他那样相信我,因为我也那样相信他。
我坐在他的宿舍里,回想起这些。我们的每一次谈话,每一封信和email,每一通电话,我都记得。现在,我长成了一个20岁的姑娘,神情安然,不再无措地哭泣,有希望,并且一直有着希望。所有的岁月都那样平和地走过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陪我走过了这所有的岁月,储藏着我的秘密。比我大六岁,在读博士。脸和手指都是苍白的,头发整齐地垂下来,衣服叠得一丝不苟,用的香水是i的envy,不爱说话,眼睛里有一种干净的忧伤。
我在那一刻想,时间就这样停住吧。再也再也不要流动。
他带我去吃徽菜,吃火锅;我陪他去看牙医,买衣服;我听他讲他的家,他的哥哥姐姐,他的外甥女,他的小时候;他听我抱怨这座简陋得可怕,简直不像省会的h城;他向我炫耀闻名遐迩的徽商文化,我向他炫耀更加闻名遐迩的晋商文化,然后我们开始为各自家乡的光辉历史争执不已;他送我回宾馆时买了一只大菠萝给我,在他走后的半小时我便把整只都吞了下去,然后牙齿狠命地酸。
第44节:李萌:让我取暖3
2005年12月16日
这是我在h城的日子。在他身边,我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那样安心地,快乐着。
可是这样一个细腻而隐忍的男人,他曾经有过多么汹涌的爱。他们十九岁就在一起,三年以后女孩子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打了无以计数的越洋电话。最后女孩子离开了他。这份爱经历了整整六年,终于枯萎。他曾经试图自杀,他爱得这样决绝。后来他皈依上帝,他说人的情感是不可信的,唯有上帝的爱真实。
他看到我左手中指的戒痕。原来戴着男朋友送的戒指的地方。分手以后摘掉了戒指,却留下了痕迹在那里,不扎眼可是足够清晰。这是我无意间疏漏的证据,向他昭示了那段对他来说空白的历史。他握着我的中指,什么都不去问,只是反复地抚摩戒痕。我看着他,我们彼此沉默。很久以后他拿右臂环住我的腰,头靠在了我怀里。渐渐地我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抽泣,眼泪一滴一滴地浸在睡衣上。太久的疲惫,他已经丧失了用言语表达的能力。我慢慢抚过他的头发,像是安抚一个恐慌的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在我怀中熟睡。
我靠在床上,搂住他的脖颈。没有人可以一直单独走下去的,独立再久,也终需要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后来他给我传福音,坐在我的身边,他的手指长而苍白,指给我那些玄妙的图画。我安静地听他讲,让自己心无旁骛。他多么希望我能够皈依上帝,早一点甚至马上。他看着我,问我说你现在可以祷告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垂下头,他沉默地等待我的回答,空气静得让人难过。朵朵,我多么不想让他失望。他如此的善良而敏感,怀着深切祈盼的目光注视我。可是,我无法做一个向上帝撒谎的孩子,我永远逃脱不了他的检阅。我得承认我仍然有着浮躁的欲念仍然不够彻底的虔诚。尽管我在那一刻的确竭尽了全力以致身体微微地在发抖。所以我艰难地对他笑了笑。然后他轻轻说,没关系。那一刻我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怎样才能告诉他我如此辛苦的挣扎。
他去送我的那一天,h城冷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他把外套裹在我的身上,我们坐在车里,他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永远都那么温暖。的士窗外的建筑迅速地退去,看不清,就闪过了。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恍惚。这三天,如同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并且,直到结束时都不愿醒来。
他说,你就这样走了吗。
然后我就笑了,其实我发现h城没有那么破啊,有parkson,有赛特,有pizzahut,什么都有。
他说,那么,什么时候再来吧。
我想,可是,他就要离开了,到一个叫香港的地方去。他离开了,这里就变成了一座空城,真正的,空空荡荡的。火车还没有开,他陪我坐在铺子上。我忘记了我们在说什么,总之只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我努力地,抻着一张坦然而狡黠的笑脸,害怕一松懈,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终于要下车了。我脱下外套递给他,他说,你自己小心一点。然后,就下了车。
从我们见到,到我们告别,始终,没有拥抱。
我听到了长长的一声汽笛,火车猛地一震,开动了。
我趴在窗口看,他跟着火车在走,然后,终于,看不见了他的身影。
我看不清了窗外的景物,天已经一片漆黑。我只是知道,离h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一场旅行,这一场深深地刻进我骨头的旅行,到此终结。
我拿出手机,给他写信息说,我会想你的。
过了很久,他发了过来,他说,我也会想你的。火车刚开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你了。
他说,其实我下车的时候一直很想抱一抱你,可是始终没有张开手臂。
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然后我抱起外套,那上面有他外套衣领上残留的香水味道。我想起来,他穿着红色毛衣在镜子前面摆pose,我在一边连连称赞,他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我们一起看那部叫thebigblue的电影,空气那么冷,那么冷,他握着我的手,一直到湛蓝色淹没了视线;我坐在他的床边,他倔强地揽住我的腰,把头埋进我怀抱里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孩子气的撒娇声音。那一刻,关于那三天,所有的回忆都排山倒海地袭来。我把鼻子贴在衣领上面嗅,使劲地使劲地嗅。然后,就狠狠地,哭了。
9月9号是他的生日,我爱着的那个男人的生日。我去买礼物给他。挑了一整套的古典cd。贝多芬、莫扎特、巴赫、舒伯特、瓦格纳、李斯特、萧邦、勃拉姆斯还有柴可夫斯基。我想,大概够了吧,于是就满足地抱着一大叠cd回去了。
在他初到香港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开着电脑,挂在网上,然后,做其他的事情,只是为了等着他出现。他留给我的手提电话,拨过去的时候,永远是一串提示我这是错误号码的英文。于是,msn,那个我很少用到的聊天工具,变成了我可以找到他的唯一途径。
我们聊天,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简短的话。
他在忙,他说,boss布置给他的工作简直要让他崩溃。
我只好笑一笑,告诉他要注意身体。
他说,你给我讲故事吧,讲一些关于古典音乐家的故事。
他是一个处女座的,充满了艺术气质的男人。我坚信着这一点。他曾经给我讲起那些神话,还有美术。我窘迫地告诉他说,我是一个画盲。可是他仍然,耐心地给我讲起那些绘画,那些雕塑,告诉我,它们是多么的漂亮。
我便自己去找那些画来看,塞尚、马奈、雷诺阿,那些有些生疏又似曾相识的名字。我一幅一幅仔细地看,那些线条,就如同色彩从画纸上自然而然地流淌下来。我看了很久,然后就笑了,对他说,是的,它们很漂亮。
他要我给他讲一些有关音乐的故事,惟独对于音乐,他是一窍不通的。我说,你为什么每一种艺术都要有所涉猎呢。
他调皮地笑了笑,他说,那样我会变成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我也笑了,说,好吧。
第45节:李萌:让我取暖4
2005年12月16日
他说,我要工作了,没有办法听你一点一点地讲给我。你把它们写下来吧,写成故事,然后发给我看,好不好。
我说,好。
他总是忙碌的,在那个异常繁华的城市。在我看来,那里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随时都有可能做离心运动的物体。我对他说,你不要变成工作狂啊,千万不要啊。然后他就笑了。
可是他仍然在忙。我们聊天,只能聊很短的时间,然后他就会说,我不能陪你了,必须要工作了。每一次,我如同等待一个宣判一样地等待这一句话,听到了,就可以安心地点点头。即使我是失望的,那么一种小心翼翼的失望。
然后我就不再说话了,浏览新闻,看englishonline,或者,只是趴在桌子上发呆。一直等到他下线的时候对我说再见。
现在,我终于可以为他做一些事情了,不用再漫无目的地等待。我开始写故事,把那些我从小就熟记于心的故事飞快地写进电脑里。速度快得让我自己都吃惊,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必要的时候用google搜索出一些资料,补充上那些我已经记不清楚的年代和数据,然后,就完成了。
我把这些发过去的时候他显然吓了一跳,他说,怎么这么快。我就笑了,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平时给编辑写约稿的时候,慢得那样让人沮丧,任何编辑都拿我没有办法。
几分钟以后,他告诉我说,我看完了。每一次,我都会写三四千字的故事给他,换来的,只是他几分钟的阅读,然后告诉我说,我看完了,便继续埋头工作。可是,我就心满意足了。就真的,心满意足了。
我抱着沉甸甸的cd走回去。可是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在msn上出现,他的手提电话一如往常地打不通。我想亲口告诉他生日快乐,可是我找不到他。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感到一种巨大的焦灼和无奈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我。然后,我非常无助地,悄悄地哭了。
有一次寝室里的女孩子们一起看一个新人选秀的决赛。我最喜欢7号,我们所有的人都喜欢7号。最后,7号就真的拿了第一名。大家开心地关掉电视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难过得不能自已。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喜欢7号,是因为,从初赛的第一场,我就已经发现,7号和我一直想念的那个男人,长得居然如此相象。
那一瞬间我无比深刻地想念着他。我想和他说话,我想听到他的声音,我想告诉他,我很想念他。可是,就如同此刻一样,找不到他,并且,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我写email给他。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买了礼物给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你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吗,今晚香港的夜色是不是格外漂亮。最后我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我说给他。就像他说给我的一样,在我19岁生日的那个夜晚。
我19岁的那天是我从h城回来的第四天。他打电话给我,我们说了很多话,他说,我陪你从18岁聊到19岁吧,我要做你19岁里和你说生日快乐的第一个人。我就笑了。
然后,十二点就真的到了。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他说。午夜的空气那么静,我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声音,然后眼睛就涩了。我想着,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能哭的,不能哭。于是,我就使劲地笑起来。
那天他去爬山。他告诉我,他们要在山顶野营,等着看第二天的日出。晚上,我第一次把手机连夜开着,放在枕边。凌晨四点,它便真的响起来,上面写着,太阳出来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窗边,天还没有蒙蒙亮,一片漆黑。我抬起头来,像他一样,迎着太阳出现的方向,微笑。
我19岁的第五天,他要去香港了。
我确定自己是病了,前额微微发烫,浑身都没有力气,趴在桌上,病恹恹地等他的电话。然后,电话响了起来。我拿着听筒,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只是不停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说,半年以后,就会回来。
可是,半年有多长,是不是很漫长,是不是非常非常漫长。
他坐在去深圳的火车上,发短信给我说,我真的不想去,一点都不想。可我是一个男人,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他说的这所有的一切。我有多心疼他,心疼他孩子气的脆弱和执拗。我告诉他说,我非常非常想你。
他说,我也非常非常想你,想抱一抱你。
在那个y霾而沉闷的下午,我感觉身体里在灼烧,并且,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晚上他发来消息说,我到深圳了,明天一早就过关。晚安。
我明白,一过了那道关,手机就彻底失去信号了。那条信息,就成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条。
2004年4月1日,那是他去香港的第一天。那一天,我开始写日记。我要把这半年中的每一天都记录下来,一直等到他回来。
2004年9月9日,他的25岁生日。我在日记里写着,今天是你25岁的生日,我找不到你。那些层层叠叠的滞重的回忆,为什么怎么挥都挥不去。
于是我为了他开始阅读圣经。我不知道上帝会不会责备我的心地仍然不够虔诚。但是我相信上帝听到了我每一场郑重的告白,我祈盼终有一天被接纳,与他共同沐浴圣洁的上帝之光。
我从小就显得坚强而无畏,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无助,在他面前甚至无法伸出手。我觉得他那么遥远,异常的遥远,他在云端,在和上帝靠近的地方,而不是我生活的世界。我每天读圣经,睁大了眼睛头脑清醒。我和上帝说很多的话。我只想一点一点地接近,有一天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信徒为他祈福。
他现在生活在那座遥远的城市。那座城市濒临大海,有迷幻的夜和嚣张的霓虹。他一个人在那里,终日忙碌。我偶尔接到他的电话,听他缓慢而疲惫的声音,常常沉默。可是他不敢靠近我,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害怕再受伤害。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我不去为难他,是的,我不要他再受到任何伤害,然后充满惶惑地逃走。我只是想陪在他身边,抱一抱他,或者他可以掉下眼泪来,他如此孱弱。
也许他真的累了,只是不知道需要休息多久。
所以我选择了等待。阅读圣经,靠近上帝,然后等待时间流过,他的伤口终于愈合。
他曾经告诉我,基督徒的爱情是从一而终的。他要等待上帝来安排他的爱。或许,当我足够虔诚的时候,可以向上帝祷告吧。
只是,我们是否还可以像相信上帝一样,去相信一场从一而终的爱情?
冬天又降临,我的手再一次冰凉起来。我总是异常想念那双温暖的手掌,何时,还可以让我取暖。
第46节:楚惜刀:魅生之离别1
2005年12月16日
七、乱舞春秋:
《魅生之离别》…楚惜刀
别离
一条青石小路细致蜿蜒地伸进幽深的小巷中去。尽头处枣红色的大门外,立着一个面容惨淡的灰衣男子,怔怔望了那对鎏金铜铺首出神。良久,终于探出手去捏住,重重敲打门板。
门悄无声息打开,扑面花红柳绿,走出一个鲜活得仿佛彩绘瓷人儿的少年,斜了眼漫不经心地瞥着那不速之客。
〃敢问这是紫颜先生的居所么?〃
那眉目皆可入画的少年懒洋洋地一点头,放他进门。灰衣男子黯然的脸方才挤出一缕笑容,却又很快消失,慎重地从怀里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两和一张帖子,放入少年手中。
〃在下徐子介,小哥如何称呼?〃
那少年手上有了重量,眼中便扬起神采,用糯软甜美的声音答道:〃我叫长生。〃
徐子介听到这个名字,灰暗的眸子闪过一道热烈的光芒,随了长生穿过垂花门。沿途持帚打扫的都是垂髫童子,一律青衣白鞋,嘻呵笑闹着,为偌大的庭院增添无尽生气。徐子介低首偷看四周,一切景物精致到虚假,倒像是剪纸儿上吹了口气,尽数活了开来。
长生先让他在厅里守着,掀起珠帘进里屋去了,落下一串叮当声,人走远了仍兀自作响。案上的错金香炉细细喷出烟来,一种说不出来的香气引得人昏沉欲睡。徐子介迷迷糊糊的,怔忡中仿佛魂灵出窍,往迷梦里走了一遭又还魂回来,只听到长生连声叫唤,这才睁开了双目,跟了长生走进里屋。
这一张眼,就看到了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容颜。
榻上慵懒地斜倚了一个男子,披了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眉眼竟似糅合了仙气与妖气,清丽出尘中携带了入骨的媚惑。凤眸星目只轻轻一扫,徐子介的心就似被剜了去,只知随他眼波流转而起伏跳动。他修长的晶指持了一只翠青龙凤酒杯,酒色莹如碎玉,明晃晃刺痛徐子介的眼,不得不把视线下移,发觉他那双裹了素袜的脚露在袍外。
它静静缩于一隅,仿若纤细无骨,却勾起人心底里的爱怜。徐子介忘乎所以地凝视,直到长生一记清咳,才尴尬地一笑。他生生咽了口干沫,脸不由自主烧红了,长生的清俊与这人相较,暗淡得犹如一粒微尘。
〃先生已至,你有何心愿只管道来。〃长生的不满写在面上,眼中扫过一抹鄙夷。
徐子介想起此行目的,忍不住哆嗦,他察觉到紫颜轻微地挑眉,生怕惹出不快,马上开门见山道:〃我想请先生为我改变相貌,所有细节都写已在帖中。〃
紫颜晃动酒杯,杯中荡起潋滟的波纹,更衬得他双目仿佛池中被搅乱的月影,泛出迷离的光芒。徐子介看得痴了,忽见他水气氤氲的眸子如电s来,悠悠地听紫颜说道:〃所有人来此处,多是锦上添花之举,唯独你要自残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必如此自苦?〃
徐子介从背囊中取出一幅画,缓缓摊在案上给紫颜和长生看。画上有一个明朗清和的青年,谦和的笑容下有浓浓的书卷气,徐子介的手指划过他捧书的手,叹气道:〃因为他的右手没有小指。〃
长生的眉一皱,想说什么,被紫颜的一瞥给了回去。紫颜漠然地望着徐子介,似在等他的解释。
徐子介的心狂跳不已,慌乱中他的目光首次敢直视紫颜,似恳求似胁迫,说道:〃请先生施展妙手,助我一臂。〃
紫颜竖起一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微微摇了摇,长生躬身告退。紫颜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徐子介忽然紧张得一身大汗,颤抖地卷起画塞进背囊中,艰涩地问道:〃先生是否不肯答应?〃
不多时长生返回,在紫颜耳际低语,一边却没好气地朝徐子介翻着白眼。徐子介着了慌,扑通跪在地上朝紫颜拜倒,颊上挂了两行清泪,呜咽道:〃先生,请念在我一片相思苦心,成全我罢。〃
〃封姑娘因相思成疾而病倒,你能为她牺牲,很是难得。〃紫颜不动声色,仔细端详他的样貌,〃你面色忧戚,神夺气移,声促不达,眉垂如柳,从面相看不是有福之人……把手给我。〃
徐子介听得他口气松动,连忙把一对手掌端正摊开。紫颜单单用冰凉的手捏起他右手小指,拇指偏偏顺了他的指节一丝丝滑下去。徐子介如被点x,从指尖传来酥麻震颤的感觉,一颗心仿佛被紫颜捏在手上把玩,身子越发抖动起来。
紫颜察觉到他的混乱,松开手一笑,笑意随了眼波妩媚流转,徐子介正恨不能多生一双眼痴痴贪看,耳畔传来长生好听的语声:〃徐公子是否不惯久跪,不若起身说话吧。〃
徐子介站起身,背脊上一片冷汗,忽然手上一痛,整支小指已被连根切断,不由重新跪倒,惨叫声响彻厅堂。紫颜却仍一派漠然,复拿起酒杯浅啜了一口,舒畅的叹息声混合在徐子介凄厉不绝的叫声中,格外妖媚惊心。
一节断落的小指,鲜血淋漓地被抛至在白釉刻花云纹碗上,触目森然。
〃长生,替他包扎一下,一会儿为他易容。〃说完,徐子介模糊的眼帘中已找不到紫颜的身影。他未想到这人竟连说也不说就动手,昏沉中提不起怨艾,锥心的痛横亘在心口,险险要晕过去。
长生挂着一脸奚落的笑容,处变不惊地哼着小曲,给徐子介上药包扎。绿油油的清凉药膏抹在伤口上后,徐子介的剧痛略略减轻了,他终于清醒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捧了断指呜呜啜泣。
他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从此,他要成为另一个人。
第47节:楚惜刀:魅生之离别2
2005年12月16日
一个他爱慕的女子所倾心的人。
那人已死在半年前,无论他如何嫉妒那人也好,死者已矣他无法计较。他割舍不下的只有她痴狂欲绝的眼神,每当他在她跟前而她的心永不在时,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长同样一张脸。
颠倒众生。沈越用他俊俏的脸迷倒了多少女子,徐子介都不在意,可他偏偏要娶封绢,这是绝不能发生的事。
好在他死了,没有人知道死因,离奇地死在为新婚预备的喜床上。徐子介庆幸他的幸运,却发现她已半疯半癫。她不信心上人会死,执著地等下去,想等到地老天荒。
长生见他满头大汗的狼狈样,递上一方锦帕。
〃放心,有先生在,任何难题迎刃而解。〃长生的笑容里充满蛊惑,像是烈酒烧过徐子介的心头,疼痛过后甘之如饴。
五日后。
徐子介脱胎换骨,举手投足浑然便如画中的沈越,丰神俊秀。紫颜常于一隅默然静看,时不时开口指点两句,沈越便如他自幼熟识的玩伴,性格癖好如数家珍道来。徐子介自问和沈越相知已久,亦不如他明白得那样透彻。
〃先生真是神人!〃
徐子介向紫颜深深一鞠。他手上的伤已愈合,整个人的精气神换过一遭,眉宇间不免有点轻狂佻巧。
〃傅传红的画作,向来无不肖如真人,沈越生前如何一看便知。只是,相好不如心好。〃紫颜轻轻慢慢说来,浑似这话不是出自他口中,仍是云淡风清毫不关己的模样。
徐子介面上一冷,眼珠转转吞下想说的话。他细微的表情一丝不落被长生收入眼中,没好气地c进一言:〃听说封家小姐病情日重,沈公子难道不想回去探望么?〃
徐子介欢喜地答应,忙不迭回厢房收拾去了。
忙了一场,长生终于冷眼目送徐子介华裳罗服,风流倜傥地摇了扇离去。关上大门,他顿觉神清气爽,走路也想笑出声来。
这是长生到紫府后接的第一桩生意。滋味并不好。
他不喜欢那个人看紫颜的神情,他不喜欢那个人装得很痴情。他不知道以前紫颜是如何对待来访的客人,若个个都似徐子介,他的眼睛会很痛。
那样一个人竟会痴情若此?长生不信。
〃不知道封小姐看到爱人死而复生,会说什么?〃长生的眉端隆起细纹,在紫颜面前托腮沉思。紫颜像个孩子绽露开心的笑容,竟伸手来摸他眉头,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
〃徐子介和沈越是多年好友,有了少爷为他做好的这张脸,他说不定能瞒过害相思病的封小姐。不过就算发现真相,有沈越的容貌在,他又是那样痴情,怕封小姐还是会被打动罢。〃
虽然是不甘心,长生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了吧。他絮絮叨叨说完,发觉紫颜睁大了双眼玩味地盯着他,一根手指来回在他眉上摸来摸去。
〃我不是玩具,少爷……〃
紫颜笑眯眯地道:〃想不想让你的眉骨再高一点,更威风英猛?〃
这世上长生最不可能去做的事,就是改变他自己的容貌。谢绝了少爷的好意,他发现那位无聊之极的人又在抚摸他的头发,可怜兮兮地向他哀求:〃长生,我有根乌木的发簪很适合你,再梳下发髻可好?〃
为什么这个名满天下的易容大师,人前人后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面貌?长生想想就要哭,多给他找几份差使,让他不是那么闲就好了。
把长生放在镜前,紫颜满意地为他梳理长发,姿势曼妙优雅,每个动作都恍若舞蹈,即使长生心有怨言,还是看得如痴如醉。
〃少爷,你若是个女子,一定倾国倾城。〃
〃长生,帮我去蘼香铺买些香,心口闷得紧,我想喘口气。〃紫颜的梳子慢下来,恍惚出神,烟生云起间那个漠然的人又回来了。
长生皱眉问道:〃少爷想买什么香?〃
紫颜的唇角浮上一丝笑容,垂下眼帘似乎在忍住偷笑:〃你把今趟的故事说给老板听,她就会送你一包香。一个故事,一百文。〃
今趟可没什么故事好讲,长生的胸口不免塞进一把柴灰,淤淤塞塞煞是闷气。他瞪了紫颜一眼,取了钱出门。
〃我想在外面喝点酒再回来。〃
〃去吧,去吧。〃紫颜d悉地微笑,转身折进内堂里去了。
紫颜这样不在意,长生反倒没了喝酒的心思,心里赌着气走到蘼香铺外。
街口的蘼香铺是个奇怪的地方。分明走入店内是香到云巅,可在铺子外头连半分香气都闻不到。这样妖里妖气的店铺,卖的香或许正适合紫颜吧。
长生这样想着,一脚踏进店里。
整个人从头到脚狠狠一激灵,心头一凉,像喝了碗绿豆汤,说不出的适意舒爽。一个明眸璀璨的少女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荡着脚儿,吐着瓜子。
〃我是紫府的,来买香。〃
〃哦?〃她饶有兴致地跳下凳子,拖了长生往里走。
长生忘了都说过什么。
走出蘼香铺时他的人糊里糊涂,嗅了几十种妖媚的香气后,他的魂灵仿佛往天庭地府都走过一回,被无数的香洗浸过,熏泡过。
最后拿回一包香,那个少女老板说,它叫〃别离〃。
竟夜了。
第48节:楚惜刀:魅生之离别3
2005年12月16日
他走了那么久,恍如梦了一场。回到熟悉的庭院,远望去灯烛灿烂,推门,一盏琉璃曼佗罗花灯流光溢彩,映红了紫颜白玉般的容颜。
浮光耀影中他捏着酒杯摇晃过来,人影儿像一簇灯花妖冶游荡,长生望见他这般颠倒众生的模样醺然欲醉,什么言辞都抛却脑后。只管呆呆拥上去,捧了香奉上,笨拙地说那两个字。
别离。
紫颜了悟一笑,拆开香袋低首嗅了嗅,鼻尖轻皱像只觅食的小兽,继而舒眉展颜。他携香拉着长生飘然向里走,曲曲绕绕蜿蜒进厢房后的园子。
长生不晓得紫府有这样一个所在。小径仿佛无限漫长,紫颜冰凉的手牵着他,路走不到头,而他的心亦浮浮沉沉,陷入迷茫混沌。
花草尽处浮现一扇小窄门,非石非玉,紫颜把手往门环上一放,应手而开。内里光芒大盛,竟是珠宫贝阙别有d天。无数明珠嵌于墙上,光华耀眼,就像银河里倒翻了漫天星斗。
长生吸了口凉气,目之所及赫然现出百多件绚如云霞的霓裳锦衣,琳琅铺陈于四壁,金碧荧煌。说不出名目的锦绣纱罗,似一个个有生命的精灵,热闹地吸引人去凝望去抚摸。飘如云起风生,艳如桃李芳菲,炫如金玉燃焰,素如梨花淡妆。
美得令人窒息。
他目迷五色,心里陡然生出畏惧,不敢再看,慌忙屏息闭眼试图镇定心神。紫颜回首看见,呵呵一笑,凑过脸玩味地端详他的窘态,伸手飞快刮了下他的鼻子。
长生羞脸张眼,一颗心好容易沉静了,见紫颜踱进屋内,探视他收藏的珍宝。长生不敢入内,独个偎在门边,手有意无意地触碰到门环上,一道寒烈之气飕飕溜进他手里,吓得他连忙缩手。
紫颜从云裳丛中回过头来,却正应了〃奇服旷世,骨像应图〃之语,长生望之敬若天神。他突然自惭形秽,眼前的靡丽美景恍如天上,不似人间。
他积了怎样的福德,方能伴如此主人?
紫颜打开香袋,手一抖,那浮香粉末随即挥扬飘散,堕入凡尘。满室生香,是一种好闻到沉醉的味道,黯然消魂摄魄,想将那骨头酥了心儿麻了,绝然投身融于这香气中。由此便心甘情愿地醉了忘了,眠于这别离滋味,难以抽离。
长生昏然欲睡,神志中唯有一丝清明提醒他须振奋醒来,挣扎从这温存迷恋中醒来。然而它抚慰渴睡的心犹如情人温柔的手,不知愁不知苦不知恨,唯有遗忘前尘。
紫颜冷冷地看长生的身子倒下去。
别离。姽婳的香就像傅传红的画作,都是当世神品。
绝不会有错。
紫颜把长生的脸扳至眼前。瑰姿艳逸,这是被选中的继承人。
这少年已经忘了前事,他不知道他现时的面皮是紫颜的杰作,他不知道他曾有多么离奇的过去。他以为他只是紫颜无意捡回来的一个孤儿,愿意和主人终日厮守,鞍前马后。
时机还未到呵。紫颜低下头,在这少年额上温情一吻。暖暖的热化在他的额头,长生的脸上渐渐晕上一层红霜,俏若胭脂。
以人的一颗心来量度,如今尚不能告诉他太多,紫颜知道唯有等待。
他这张脸仍太脆弱,不堪相抚,紫颜的手指顺了长生的颧骨摩挲,此处须垫高一分。还有这轩眉,尾端略显散乱,要把杂眉都修净了才好。
长明灯下光明若昼,彩衣掩映中紫颜翻针如飞,为长生描画容貌。有朝一日,他会换却旧皮囊,拥有比他紫颜更完美的绝色。
相由心生。心念宛转处,相起相灭。紫颜却知,这皮相亦可改变心念。由他的一只手,便可叫这天生的容貌倾覆,可将这宿命的前缘篡改。
他不是神,却做着神做的事。
我命由我不由天。紫颜的心头默默滑过这一句。师父,你说为人改命,扰l伦常,便会折寿。我不信这个邪。
纵然折寿,心愿已了,此生已足。
第49节:楚惜刀:魅生之离别4
2005年12月16日
他用指尾沾了一块馥郁香浓的膏体,抹在长生鼻上。别离,这香气太决绝,连他也有点把持不住,忍不住想抛下些前尘旧梦。
怪只怪这世间扰人俗事太多。或许,几时该到姽婳的铺子走一趟,彻底放下,哪怕只一瞬间。
一袭风兜兜转转地卷来,紫颜望了望门外,天尽黑了,该叫人准备晚膳。长生一觉醒来,一定会饿得满屋子觅食。想到长生皱眉乱转的模样,紫颜忍不住轻笑。挽着长生软软的身体,曳然走出门去,把他带回到他熟悉的领地。
他脆弱的心神不能有任何错乱,留他在身边侍从,是难为他了。
长生幽幽张眼时,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已备好。紫颜欢喜地递上筷子,兴高采烈地夹了一块萝卜给他。虽是雕琢精致的镂花萝卜,长生仍是哀怨苦叹:〃又是全素?〃
莲蓬豆腐、香菇板栗、兰花莴笋、桂香糖藕……每道菜别具匠心,可惜不见荤腥。
〃我一吃荤就火气上攻,那些肥腻之物多吃无益,特别无助养颜,你就陪我嘛。〃紫颜用撒娇的口吻哀求。
〃少爷,一个男子汉要生得肤如凝脂做什么?我要买红烧r,还想啃猪蹄。〃
〃那么恶心的东西怎么能吃?〃紫颜认真地道,〃小心轮回报应,被你吃掉的j鸭鱼r都来找你报仇。至于你我,这张脸就是活字招牌,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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