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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她领着他绕过整块玉石屏障, 上了夜幽桥, 桥下的水流清澈透亮, 晶莹皓白,与其他海水明显得分出层次来, 想来引的是海底地层中的淡水。在桥上展目四望,可看见这处院落着实颇大,亭台楼阁无一不有, 且高低错落有致。随处又可见侍女洒扫庭除,青衣盈盈,来来往往。
“你看那儿!”灵犀指着桥对面的一座塔楼, 足有七层之高,“我时常到顶层, 虽然有结界隔开了水府外的动静, 可到了夜阑人静之时,仔细地听,就能听见鲸鱼们在说话, 就像在唱歌一样。”
墨珑望着塔楼, 又低头看向灵犀, 似能看见她孤零零一人在塔楼顶上抱膝而坐,凝神细听外界的声响,虽有偌大的庭院,她终是向往着自由自在。
灵犀不知他在想什么,拉了他的手,朝桥对面行去:“走,我带你去见蚌嬷嬷。”
过了桥,跟着她沿长廊而行,游廊曲折,通花渡壑,尽头处豁然开朗,一大片细细的白沙从脚底铺将开来,稍远处静静卧着一只巨蚌,身子大约有一半埋在泥沙之中,仅露在外的体型已大如屋舍,令人望而惊讶。
“蚌嬷嬷!”灵犀连蹦带跳地行到巨蚌身旁,手抚上它的蚌壳,将头挨近壳缝,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他来了!他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人,待我很好很好。”
闻言,蚌壳动了动,一连串泡泡从蚌中吐出,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灵犀抿嘴一笑,朝墨珑招招手:“你来!”
墨珑依言行到巨蚌旁边,灵犀拉了他的手放到蚌壳边缘。蚌壳复开启,吐出一连串泡泡的同时,某种柔软且湿滑的物件拂过他的手,软软的,痒痒的。墨珑怔了怔,灵犀笑道:“你莫怕。”
并未收回手,他回以一笑:“我不怕。”
说话间,巨蚌竟将他的手往里带了带,巨大的吸力让他踉跄了一下,整个小臂都被巨蚌吞入壳中。鹬蚌相争的故事墨珑自然曾经听过,小小蚌壳合拢之力就能将鹬鸟的尖嘴夹住,令它挣脱不得,眼前这只巨蚌如此庞大,若是合拢蚌壳,只怕当场就能将自己手臂夹断。
饶得如此,墨珑还是抑制住本能,并未挣脱。
“蚌嬷嬷,你别吓着他!”灵犀见状忙道。
巨蚌方才松开墨珑,他抽出手来,察觉手中似有异样,展开掌心——手掌心中躺着一枚光华流转的黑珍珠。
灵犀见状,喜道:“蚌嬷嬷很喜欢你,这是她送你的见面礼。”
墨珑合拢掌心,忙向巨蚌施礼道谢。
“我就知晓,我喜欢的人,蚌嬷嬷也一定会喜欢。”灵犀欢喜得很,扑到巨蚌身上,抱了又抱。蚌壳中伸出蚌足,轻轻在她身上蹭了蹭,看得出巨蚌对灵犀很是宠爱。
离开巨蚌所在的白沙地,灵犀又带着墨珑往自己常与聂季比武打斗的小重山。墨珑想起一事,问道:“此前聂季曾说过,他在大蚌中被关了两日,可就是蚌嬷嬷?”
灵犀笑道:“是啊!我骗他说,蚌嬷嬷有好东西要给他,他便信了。”
“蚌嬷嬷也肯帮你?”墨珑诧异道。
灵犀道:“那是当然,蚌嬷嬷最疼我,我说什么她都肯的。我在她怀里躺了八百多年,姐姐说,对蚌嬷嬷而言,我已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自然待我极好,只是未免太惯着我了。”
墨珑摩挲着掌中的珍珠,若有所思。
“此番哥哥回来,蚌嬷嬷也欢喜得很。”灵犀朝他笑道,“你一定要多住些时日,我的二十八位侍读中也有一只狐狸,眼下他们还被我姐姐罚着,待我向姐姐求情,将他们都放出来,你也能见见他们,有好些有趣的人呢。”
二十八侍读,还有这院中来来往往的侍女,墨珑默默地想,看来为了不让灵犀无聊,清樾还真是颇花费心思。
见他未回答,灵犀转头看他神情:“嗯?”
墨珑未来得及回过神:“嗯?”
“你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好不好?至少住上半年……”灵犀喜滋滋地想着,“如今哥哥也回来了,姐姐心境大好,定会答应的。”
“灵犀,我……”墨珑顿了顿,还是道,“明日宴席之后,我就得走了。”
灵犀一愣:“这么快?”
墨珑点了点头。
“……”灵犀立即明白过来,“你,要回青丘是不是?”
其实眼下还不到回青丘的时候,但眼下也只能以此为借口,墨珑点头道:“是,我要回青丘了。”
“青丘的事,很难么?你须得回去很久么?”
便是青丘无事,只怕清樾也不会允他再踏入东海水府,墨珑暗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见他不答,想来是默认了,灵犀怅怅然,低头思量了半晌,复振奋地望向他:“没事,我可以去寻你,便是姐姐不许,我也可以偷偷溜出去。”
上次她溜出东海,想必清樾会将她看得更严,她又没有灵力,想再次出来只怕不易。饶得如此,墨珑仍是顺着她笑了笑,道:“是啊。”
连找哥哥这么难的事儿都让自己办成了,这世上又能有何难事呢?墨珑不过是回青丘去而已,并非天涯海角,也不像哥哥那般无迹可寻,灵犀想着,心情复好起来,继续拉着墨珑逛园子。
墨珑却知晓两人再见不易,更让他担忧的是灵犀的安危,也许是狐族天性多疑,说不上为什么,他始终对灵均存有疑心,觉得他对灵犀有潜在威胁。掩下重重心绪,他随着灵犀几乎走遍了整个瞻星院,表面上谈笑闲聊,脑中一直思虑着该怎生想个法子。
待最后来到灵犀指给他看的塔楼下,墨珑依然想不出一个周全法子,心下焦灼,再难掩饰,不由自主颦起眉头:灵均是灵犀的亲哥哥,如今终于回到东海,他们兄妹二人自然会愈发亲近,自己便是叮嘱了灵犀,也是拦不住……
灵犀看见他皱眉,奇道:“你不喜欢这儿?”
“不是。”墨珑无计可施,心底暗暗有了决断,只是须得寻个清净无人之地,“我能不能到上面去,看是否也能听见鲸鱼的歌声。”
“好啊!”
灵犀拉着他上到塔楼顶层,侍女们素来知晓这位小公主在塔顶时不许人打扰,故而只在塔楼下侯着,并未跟上来。
半个身子探出塔楼窗外,灵犀望向穹顶的结界——寂静深邃的墨蓝,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隐约有鱼影映在穹顶上。
“也不知今日鲸鱼们会不会来……”
灵犀喃喃自语,期盼能在穹顶上找到鲸鱼游过所投射下来的巨大影子。原本立在她身后的墨珑无声无息地背过身去,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锁骨下方的肌肤,右手抬起,略一咬牙,拇指食指与中指发力,三指嵌入肌肤之下,鲜血立时涌出,一方乌玉被他硬生生从体内取下。
血在水光中迅速被冲淡,逸于无形无状。
仍是隐隐闻到血腥味,灵犀诧异回头,看见墨珑背对着自己:“你怎得了?”
复掩好衣襟,将伤处盖住,手指以及乌玉上的血迹也都在水光中荡净,墨珑佯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笑道:“你过来。”
灵犀不知何事,依言走近,口中问道:“我方才闻到血腥味,可是你受伤了?”
墨珑不答,只道:“我有件要紧东西要送你,是我娘留给我的,你须得答应我,不可离身。”
“是它么?”灵犀看见他手中的那方乌玉,忙要推辞,“既是要紧东西,又是你娘给的,你自己收着岂不好,不用送我。”
交到她掌心,墨珑轻叹口气:“你比它更要紧。”
灵犀接过乌玉,仔细端详,见它与寻常玉佩大不相同,有棱有角,方方正正,上头纹着一条龙,惊喜道:“龙纹?怎得会是龙纹?”
墨珑微笑道:“这是狐族祈雨的玉器,你们龙族司雨,所以刻龙纹,我的名字便是从这玉器而来。”
“这么巧……”灵犀笑道,“莫不是你出生之时,你的阿爹阿娘便知晓你会遇见我?只可惜我还不懂兴云布雨之术。”
“我阿爹是狐族的大司马,我将出生之时,青丘已大旱三年,阿爹为我取名为珑,便是祈雨之意。”
“后来呢,你出生后可有降雨?”灵犀颇有兴趣地追问,她还是头一遭听墨珑说起他过往的事儿。
“没有,我出生后,仍是大旱。”墨珑叹道,“青丘足足大旱了十年。”
“……”灵犀默然片刻,叹道,“看来靠取名来祈雨没什么用。”
“这方乌玉,我……”墨珑欲言又止,“你答应我,不可离身。”
灵犀见他面容郑重,尽管不解缘由,但还是点了点头,将乌玉放入腰带中:“放心,我绝不离身。”看墨珑言行举止,便知晓此物对他确是要紧,且又是他阿娘留给他的,他将这么要紧的物件赠与自己,灵犀心中自然感动非常,也很想拿出一件珍贵东西来送他。想来想去,却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要紧的物件,相较之下,那些珍珠金贝银贝又怎么及得上这方乌玉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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