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之缱绻

第 15 部分

成蛟扶起姜离,表情有一丝缓和,姜离比他年长,从小他就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贴身像影子一样跟随,对姜离他有亦兄亦伴的情感。目送他离开帐篷,成蛟神色一凛,继续说道:“入夜幕,我带八百剑客,一万精兵渡河翻山,直接上北山。”
“殿下,水寒哪……”
“无碍,傍晚为兵士们烫酒……上将军,到二更你带两军弓箭手从城门侧面包围,李都尉,”说着,成蛟目光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他是成蛟和王兄的蹴鞠同伴李信,“到四更天你命人击鼓,带大军攻城。”
“是,殿下!”李信候命。
(二)
一切准备就绪,冬天黑的早,夜幕降临,长安君一身黑衣,六尺长的青铜戟紧紧绑在背上,带八百剑客和一万精兵绕向五云山底,到半路天下起小雪,这样的天气,赵军防卫自然更加松懈,然而对秦军也是更加恶劣,这一仗之后将士们会浑身冻伤。
逝者安息 (3)
到北山渭水支流,河面很宽却并深,成蛟看一眼飘着雪花的峡谷,径自脱了所有衣衫,高高托举在手里,赤脚走进水里,冰冷的河水蓦然像针刺一般的钻进身体,嘴唇倏地酱紫,成蛟忍不住大吼一声,兵士们被感染,纷纷迅速脱去战衣,渡河……
冰窖一样的世界,让人不禁从头寒到脚,头发上还有雪花在轻轻融化,深夜北风,成蛟高呼:“过了这一仗,所有人都领牲畜回乡过年,免交赋税三年。”
“哦——哦——”
人群欢呼,麻木的手脚好像突然恢复了力气。
上党山外八十里处,姜离见到吕不韦,报道:“大军今夜夺城,长安君殿下已经向北山出发,就等与援军会和,请吕丞相即刻发兵。”
吕不韦淡笑,说:“成蛟殿下到底对大王忠心,用兵打仗也是临危不惧,泰然自若,来人,带姜离下去好好休息。”
姜离急:“多谢丞相关心,恳请丞相立即发兵。”
“不急……”吕不韦摆手,“你先下去吧!”言毕,帐外走进几名侍卫,姜离神色顿变,急忙大跪磕头,“为了大王的疆土,请丞相出兵,请丞相出兵啊,长安君殿下已经向北山出发,正期盼着丞相的大军……”
吕不韦一个手势,侍卫猛然抽剑,姜离尚来得及惊惧的张大眼,“叱”的一声,长剑已经刺入他的胸膛,毫无半点迟疑,血丝溅落在帐内地毯上,眨眼一个生命即逝。谁会料的到,谁又敢料的到,战前,吕不韦竟会背叛大王的命令,长安君料不到,大王也料不到吧,吕不韦兢兢业业为大秦,为大王一生。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姜离闭上双眼,口里喃喃轻语:“殿下,姜离对不起你,殿下,你要保重……”他的命不足惜吧!
他怎么会想到,一次回报军情,竟然要了他的命啊!
怎么会想的到呢……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得到……
接近午夜,一万多人终于到北山底谷,山势陡峭险峻,剑客们居前,长安君居中,兵士们居后,全部用长绳捆好腰部,所有人凝结成几排慢慢向山顶翻越,行到这会人已经不感觉寒冷,反而大汗淋漓,心里痛快,手被粗绳磨破也不觉疼。
又一个多时辰后,快三更天,人群最前的剑客们到达山顶,这么冷的天,守夜的赵军士卒站在哨岗台烤火取暖,有剑客悄悄潜入,背后偷袭,士卒们没反应过来连惊呼都未喊出就成为亡魂,十几名剑客匆匆换上赵军战衣,拎着军营火烛排成一队向南城假装巡逻。
长安君成蛟先领剩余剑客进城,夜色里,一名赵国小卒在营外蹲厕,成蛟的长戟倏地凑近他的脖颈,小卒脸色大惊,成蛟沉声道:“马厩在什么地方?”
逝者安息 (4)
小卒忙伸手指东面,成蛟微一点头:“带我们去。”
小卒惊慌失措的站起身,带他们往东面军营马厩,“这,这……这是最大一座,将军们的战骑都……都在……里……”马厩里有侍卫值夜,看见外面动静忽然大呼:“不好啦,不敌人来犯——”
话音刚毕,有剑客一剑刺去,人头落地,成蛟扬起唇角,一跃上战马,剑客们随后跟上,小小的赵卒吓坏,下意识伸手替他们打开每一道厩门,成蛟随手撩起火把,“驾”的一声率先冲出马厩,火把靠上稻草,几千骑战马呼啸长嘶,疯狂的涌出军营。
成蛟手中的火把仿佛星星之火,所经之处必然引起火势,烈烈红焰顺着冷风一路向四周扩散,一瞬间,偌大的上党郡内奔腾了,一万名秦军最精锐部下跨上战骑,向城内飞驰,随从火势一道,举剑砍向仍旧睡眼惺忪的从帐内匆忙而出的赵军。
……
四更锣响,上党郡南门外呼喊声一片,秦军的战鼓声擂起,上党郡陷入混乱,城楼上的侍卫猛遭到城外弓箭袭击,不知何时,南门忽然大开,秦军疯狂涌入与赵军相遇,两军在城门口厮战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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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将樊於期领十万军至中门,将城内南北唯一通道硬硬阻截,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成蛟看天色,下雪的天仍然黯沉,后方茫茫一片火海,烧断了燕赵盟军的粮草,帐营,两军好像在火里拼杀,再过不久,吕不韦十五万秦军该到。
为防吕不韦的大军,太子丹立即点燃狼烟,放飞猎鹰,十万燕军囤积在赵国边境。
然而——
吕不韦的大军并未如期而至,李信在城门口挥累了手臂,杀红了双眼,眼看着赵军越聚越多,越杀越勇,错过了最佳夺城时机,天渐渐微亮,城外数里死尸一片,援军的身影茫然无影,将士们的士气渐弱,疲累了,却看不到希望。
……
血腥味中,成蛟喘着粗气,问身边的剑客:“已经,几更天了?”
剑客大声道:“殿下,吕不韦不会到了,放弃吧,我们从北山杀回去,几日后再战。”
“不至于!”成蛟摇头,“任何牵扯到大秦,牵扯到王兄,他不会怠慢,不敢怠慢。”王族百姓都在传,他是大秦国的父亲,是大王的父亲,还能有什么人比他更忠于大王!
剑客了然,向四周的秦军大喊一声:“冲锋——”
又一轮斗志击起,人群振臂上前,但是他们不知道的,在不远赵国边境正有十万燕军迅速往北山麓底谷行进,与城内燕赵盟军对成蛟精兵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
逝者安息 (5)
时间在战鼓声中流逝,天大亮,杀完视线能触及的最后一个赵兵,成蛟半趴在石地上,口吐一抹鲜血,手臂上血痕累累,衣服上早被划开了数道裂口,两军死伤惨重,中门紧闭,有剑客策马上前急报:“殿下,北山被截,山下出现燕军。”
“小人误国!”成蛟冷笑,吕不韦他是不惜死伤大秦十万战士,只为要他一个死么,他到底还是要置他于死地。
几万余秦兵筋疲力尽,终于坚持不住被重新攻出南门之外,太子丹高高站在城楼,对秦军大声道:“你们都听着,你们的长安君已经叛国,投奔到本宫门下,回去向嬴政复命吧,这一仗,他又败了!”
一席话,秦军们的尊严顷刻间瓦解。
风起,李信站立在漫天黄土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他的眼眶终究湿润,一望无际的尸体,惨不忍睹,哀鸿遍野,他昨天还向他们保证,过几天带他们回家过年,现在只剩下冷冰冰的尸体,不能完整。
长安君呢,他殁了吗,一身傲骨的长安君,他是死都不可能背叛大秦。
逝者安息(6)
(三)
雪越下越大,夹杂着雨点,落地即化,很快又凝结成冰。
北方的冬天太冷,成蛟和几千剩余兵士火葬了战死同胞,被困在北山城口附近,没有粮食只有水,如果吕不韦现在出兵那么仍旧来得及,几千兵士可以不死,守在中门和北山口砍杀,可以夺回上党郡,然而吕不韦要他死,他一天不死,吕不韦一天按兵不动。
这一天从暴乱中开始,在死寂中结束。
成蛟坐在墙檐下,雨雪飘落在他头上,顺着发梢衣领浸透黑色的深衣,浑身没有一处干暖,双手冻成了冰,挺直的脊背仿佛一樽石雕,第一次用兵作战他败得可怜,犹如丧家之犬,他愧对大秦,也无颜面再见他承诺过的人……
这一夜,他觉得冷,很冷,寒彻心扉的冷!
隔天晌午,嬴政东巡的队伍正在向泾阳县的路上,连续几天赶路,侍卫们都略显疲意,就在冬阳升起的时候,单独一骑战马突然从侧道迎面闯入,即将近到眼前,侍卫们大惊,立即护卫大王座驾。
嬴政掀开竹帘,看清战马上的身影,他沉声屏退周围侍卫,眯眼,径自步出马车,因为擅自闯入的竟是李信,跟随成蛟一道去上党平乱的李信,看到他匆忙焦躁的身影直向队伍驰来,嬴政的心蓦地一沉。
近到大王面前,李信“扑嗵”一声直接从马背上滚落,跪倒在嬴政面前,他的脸上身上还满是昨天奋战的血迹,“大王,上党郡兵败,吕丞相拒遵长安君殿下的军令,只扎营在上党城外不出兵,长安君不知下落……”几句话,李信报的气喘吁吁。
吕丞相拒遵长安君殿下的军令……长安君不知下落……
嬴政手指的关节在冷风里绷紧,额上的青经爆出,没有迟疑,他将王印丢到尉缭手中命道:“你赶回咸阳,令王翦领七十万军到上党。”他已经没了耐心。
尉潦担忧:“咸阳无兵,恐怕六国趁势夺秦。”
“那就再夺回来!”嬴政脸色y沉。
尉缭立即将王印藏进怀里,跪拜:“属下谨尊王命!”言毕起身上马,高大英武的汗血宝马,日程近千里,看他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东巡随行的官员无一不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大秦要出大事,朝野即将更替。
这都是几百年来的轮回,一朝天子一朝臣。
夷简坐在车内,看侍卫们掉转了方向,心里忐忑,跟长安君相处,她也并不希望他……不测,人就是这样很复杂,以前不知道他无谓,然而这两次他让她觉得意外,那天他对上天的誓言还犹在耳边,他向上天发誓,这一生只娶一个,他祈求上天为他们赐福,赐他们共守百年,赐他们子孙安康。
一抹阳光沿着车帘缝洒进来,夷简伸手,阳光落在她的掌心,如果哪一天这个世上不再有征战,那么她会一直和家人们一起,如果没有征战,天下人都能够自然老死,百姓们不用受苦,男人们不要离乡背井,天下,将会是什么样?夷简闭眼,愿所有她在乎的牵挂的,以及在乎她牵挂她的人都平安。
愿所有人都平安!
逝者安息(7)
(四)
太阳西移,成蛟紧闭的双眼终于抖动,浓密的睫毛上满是水雾,张眼,四周的秦兵像他一样散落在萧条的北山口,滴水未进,都没了力气。
成蛟起身,腿麻木到僵硬,有那么一瞬他几乎站立不稳,拖动双腿,他向南道慢走,身后有部下虚弱的问:“殿下,您是要喝水吗?”
成蛟淡笑,转身按住他的肩膀:“我去找粮草,你们所有人都听着,我们即使被困,也不定致死,你们全部散开,找出所有能吃的能保暖的东西。”原本垂头丧气的士卒接到命令纷纷向四处散开。成蛟继续前行,有剑客拦下他,说:“请长安君带上在下。”
成蛟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剑客淡然道:“在下顿弱,当初追随长安君殿下是因为殿下的为人,如今殿下要去送死,顿弱便甘愿作陪。”
成蛟点头,是要有人将他带回大秦,带回雍地。
到中门城楼,楼台上的赵侍卫看见立即大声问:“什么人?”
剑客顿弱回答:“大秦长安君殿下!”
赵侍卫匆忙离开上报,半晌,一扇中门开。太子丹,赵剩6约胺镀诔鱿衷诖竺帕硪徊啵裰氐耐牛阌星Ы镏兀幼胖忻懦乔窖厦艿慕缆芬环治饩褪巧系晨さ恼铰杂攀疲倌昀锤鞴岬囊亍?br /
太子丹抚摩着怀里的白狐狸,开口:“知道你会找我,成蛟,你倒又长高了,更结实了。”
成蛟双腿迈进中门,直到太子丹面前,轻叹:“几年不见,你倒显老了,燕喜没好好的待见你吗?”
“呵呵呵……”丹笑,“确实,这两年我脸上多了几条皱纹,无奈家不能回,在外流亡,老归老矣,本宫尚能偷活,只是长安君殿下你,年纪轻轻,可惜命不久矣,哀哉!”
“我为大秦死,死有何足惜?燕丹你却从小被燕国遗弃,你活以谁豪?”
沉默,许久,太子丹又露出笑容,道:“说的不错,如果有一天大秦攻打燕国,燕王要太子死,那么燕王不敢让太子活……与其到那一天,本宫不如尽早自寻活路,看在你我过去的交情上,本宫可以让你尊严的死。”
“既然看在过去的交情上,倒不如让我的士卒们饱餐一顿,好打起精神再续一战。”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有何不可?”不过一顿,即使再饱餐两顿,三顿又能如何,最终还是要被他不费一兵一卒的困死在北山,“说吧,你想怎么个死法?”
成蛟冷笑:“太子殿下不是擅长用毒!”
燕丹跟着笑,不同的是他的笑容如同深秋里的阳光,温暖且和煦,只是这样的笑容并不在眼底,他的眼静如止水,清澈无澜。
一阵异香散出,一条细长的黑纹扁蛇乍然从燕丹的脚边窜出,猝不及防的咬上成蛟的小腿腹,又迅速窜离,成蛟腿一麻,像是被马蜂蛰咬过一记,尔后没有疼痛的感觉,被它咬过的地方甚至没有立刻出现红肿。
逝者安息(8)
“放心,今天老天爷不要你死,运气好的话,能熬到后天清早,呵呵呵呵……”
燕丹的个性,他太了解,成蛟转身向樊於期:“即使打了败仗,回秦,王兄并不打算杀你,然而你却背叛了大秦,背叛了你的国家,背叛了你的先祖……”
樊於期低头,心情五味杂陈。
“桓旖,为大秦再尽最后一次忠,送本侯出城,本侯即使死,也想死在家乡……王兄会感激你,从此,大秦不再记得有叛将桓旖,天下只有燕将樊於期。”
“我送殿下出城!”桓旖答应。
万事随风,一切尘埃落定,成蛟走出南城门,胸口一阵窒息,毒y蔓延,侵入五脏,这是整个中原最毒的黑环,一旦被咬无人能生还,它的毒y会在身体里流走两天,逐步的侵蚀人的感官内脏,最终折磨至筋疲力尽而亡。
顿弱扶成蛟,潜伏在城外的秦军急忙聚拥而来。趁意识尚在,成蛟对上将军道:“你现在去见吕不韦,商议夺城,他必定早有万全计策……”
上将军点头,并不问他在城内发生什么事,只吩咐士卒们照顾长安君,成蛟摆手:“替我准备马车。”
上将军颔首,立即命人驾来军营内的马车。
坐进马车的一霎,一口暗血猛的从成蛟的喉咙口喷涌而出,血顿时染红了车底,成蛟斜躺在车内,剑客顿弱坐在前面驾车,马车在向咸阳的官道上一路飞驰,成蛟腿腹胀起,浑身冒出冷汗,道路的颠簸让他的五脏在体内剧烈翻腾,他一路呕吐,吐出青色的胃毒。
他这一生,只能走到现在了,人将死却忽然觉得对死一无所知,很可悲。
到夜晚,成蛟的四肢开始抽搐,嘴角始终有血溢出,额头泛青,神智有些恍惚,头痛欲裂,毒y走遍全身血管,水不能进,嘴唇裂开,这样痛苦的折磨一点一滴的摧残他的灵魂,让他原本高贵俊挺的五官在抽搐中扭曲。
马不停蹄……
逝者安息(9)
(五)
又是深夜,吕不韦来了,终于带来了十五万装备精良的秦军列队。
不给赵军任何喘息的机会,吕不韦命部下围绕广阔的南城击鼓,千余台战鼓齐擂,呐喊声震天动地,像锥子一般直直敲进赵兵的胸膛里,大将赵剩Ы睿骸坝幸跃纶烧咚溃 ?br /
鼓声持续不停,呐喊声不断,到后半夜终于有部下安奈不住,对赵剩y溃骸扒虢市硎粝掠桨桑粝虏幌蛩啦淮恰!?br /
“你……”赵剩r成啵骄钊缟剑耷椋袄慈耍鋈フa ?br /
太子丹神情依旧和煦,这一战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真的损兵折将,与赵迁联盟不过是说服他出兵再与秦国为敌,两强争霸,最终伤亡都将惨重,不会有真正的赢家。现在成蛟拖着将死的身体回秦,嬴政必定愤怒,遣大军出征,几十年前的历史重演,秦赵深仇不共戴天。
放鹰,太子丹命北山谷安营的十万燕军撤退。
密切注意燕军动静的几千名秦精兵看见他们突然撤退很不解,不过这也立即解除了对他们的包围,跟随剑客们一道按原路下山,算是死里逃生吧,只是为首的少了长安君殿下,他们不知他的下落。
黎明时分,吕不韦开始强行攻打城门,城内外灯火通明,弓箭手瞄准s击,狭长的扶梯刚刚搭起又被城楼上赵军推下,如此反复,秦军士气高涨,越战越勇,赵军在城楼上往下看见黑压压的人群不禁有些慌乱。
新一轮血r搏杀又启动齿轮……
荒漠一般的官道上,成蛟已经面无血色,苍白的如同茫茫的天空,日夜兼程的颠簸让毒y在他体内加倍的扩散循环,黑衣上的血干了湿,湿了又干,他在努力支撑,想支撑回咸阳,每一次汹涌的咳嗽都让他吐出一口沥青般的暗血,这样的血甚至渗入马车底的木棱,沿着车辙一点一点滴洒在徜徉泥道上。
从另一头相反的方向,同样马不停蹄的马车,在风尘仆仆中奔驰,嬴政的侍卫们不敢面露倦容,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地平线的尽头,剑客顿弱“驭”的一声,止车,从容从马车前座下来,弯腰作揖恭候在车轮一侧……
逝者安息(10)
侍卫们渐渐放慢了速度,有人单独策马过来,到顿弱面前问:“你是何人?”
顿弱拱手:“在下长安君殿下的剑客,护送长安君殿下回咸阳。”
“马车内的是长安君殿下?”侍卫惊讶,见顿弱点头,他急忙转身往回,驰马一路高呼:“大王,是长安君殿下,是长安君殿下……”
声音传进嬴政的耳里,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嘴角上扬,然而当马车停止奔跑,当侍卫掀开车帘,他的笑容倏然在风中僵滞,不远处,孤寂青寥的一辆马车,车帘同样被侍卫掀开,成蛟修长的侧影,纹丝不动,两条手臂垂落在车底搁板,黄色的丝绸座血迹斑斑,或者说血块斑驳……
“长安君殿下中了太子丹的黑环蛇毒。”顿弱道。
突然之间,软软暖意的晴天,他的眼前竟恍惚击起雨的声音。
干净坦诚的一张脸……恍惚前回到十年前,记忆里的暴风雨,雷声轰鸣,他一路小跑着从走廊尽头跑进他的寝宫,一头钻进他的被子,帐边的阉人叫:“二殿下,不能睡啊,那是太子的床榻,二殿下不能擅自的睡啊!”
他恼怒:“怎么就不能睡,我听下人们说,在老百姓家里,十几个兄弟睡一张榻呢,王兄,你说我们是兄弟吗,我们可不就是一个父王嘛!”
……
“说什么呢……今天,才冬月十七吧……”
嬴政低语,下车,脊背有一股浓浓的凉意,到成蛟面前,凝视他的脸,沉默许久,他一把抱起他,将他抱出被污血染透的车厢。成蛟感应,费力的张了张眼,看见王兄,眼里终于有一丝安定,他口里轻喃:“我,回到咸阳了……么……”
嬴政闭目,说:“到了,我们在东郊城口,你看见熊悍王权九鼎了吗,这是我们大秦才有的荣耀!”
成蛟扯动嘴角,淡笑:“王兄,让我,躺在……咸阳的地上……”
落叶尚要归根!
嬴政的心被紧紧揪起,揪到窒息,将他轻轻的放在地上,成蛟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咳出的血溅在嬴政的脸颊上。
平缓,他忽然握住嬴政的手,喘息:“王兄,你……能原谅……原谅……”
“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不管是不是……不管是不是……”
成蛟用力抓住嬴政的手,声音已经弥留,近乎呢喃,但是这一句嬴政懂,他懂,看他漆黑的眼神逐渐涣散,他的心也跟着沉寂。
夷简在后面冲下马车,到嬴政身边,意识远离的成蛟,眼眸忽然一亮,一闪而逝的欣喜,亦或灵魂涣散的错觉,他展开双臂,眯眼迎视着眼前的人,沉声唤道:“夷玉……你也在,真好,你也在……”
夷简蹲下身体,轻答:“我不是她,不是!”
他仿佛没有听见,径直用自己最后一口力气,将夷简抱在胸前,“你心里痛吗……看见我,你……会……会难过吗……”他低问,夷简的鼻子很酸,点头,她说,“我心里很难过……不想看见你这样……”
成蛟不禁抱的更紧,嘴唇细语:“我放不下你……放不下……”
人死前一刹会看见什么,一生中最美好的往昔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成蛟闭眼,离开前,他的眉头浮出一丝淡然的无奈,最后一瞬他的灵魂比谁都清晰,他爱的人还身在遥远的雍地,这一世,抱憾而已!
冬天,为什么总是让人觉得那么的冷……
逝者安息(11)
第一次,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在她的怀里停止了呼吸,他安静的仿佛胎儿一样的睫毛一眨不眨,惨白却坚挺的下巴看起来依旧有抹内敛的骄傲……不久前,他还微笑着,突然伸手拍她的脸,仅有的一次,让她觉得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长安君殿下……
可是这样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转瞬间就要消失了,不见了,从此无论是谁都再也看不到,消失的彻彻底底,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夷简抬头,茫然的看嬴政……
“你哭了么!”她道,其实她自己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嬴政摇头,左手抚上夷简的头顶,开口:“在我身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走在我的前面,我已经哭不出眼泪。”
起身,嬴政抱起成蛟,送他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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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各位亲:这本书吧,编辑本来跟我说7月末到8月初的样子上市,现在呢书还没出来,编辑又说8月应该能上市,无论如何,感谢大家的支持了。
我想8月应该能上市吧!
这几天把这本书自己又看了一遍,那种感觉吧,挺伤感的,就想到那个时代,战国末期,忒想写本那个时代穿越的,但是读起来轻松的,快乐的,等有时间一定写……
祝大家夏天清爽!
殉葬 (1)
第二十四章殉葬
(一)
夷简替嬴政送长安君回雍地。
她仔细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渍,束整齐他的黑发,等回到长安君府后下人们将会伺候他最后一次沐浴更衣,再至秦王从上党郡回来,他就该被安葬长眠。盯着他冰冷的身体,夷简心里总是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算算,她已经连续很久身在路上。
上党郡——
嬴政坐在秦军营帐内,十里外,他能感觉到地面马蹄声的震动。
三个多时辰后,吕不韦筋疲力尽的率大军回营,持续一日一夜的第一轮攻城失败,当然他也没期望第一轮进攻就一举夺回上党郡,他自始的计划是一个月,一个月内歼灭城内全部燕赵盟军。
部下替吕不韦掀开门帘,一汩帐内的暖气回旋,顿时挡住满空气的寒冷,然而抬头,吕不韦一眼看见端坐在营帐深处的嬴政,有片刻的错愕,待瞥见嬴政身边的李信,他了然,拱手行礼,道:“老臣不知道大王到,惶恐。”他身后的部将们立即紧跟着行跪礼。
“仲父真会惶恐吗?”嬴政站起身。
吕不韦颔首:“老臣有负大王所托,前夜到今日攻城不下。”
嬴政走到吕不韦面前,一只手忽然按住他的肩膀:“是寡人对不起仲父,让你半生为寡人忧劳,仲父是该歇了。”说完,他蓦然昂首,大跨步走出营帐,身后的侍卫部将以及李信急忙跟上。
帐外广阔平地,十多万秦军仍在列阵,嬴政跨步往作战高台,随行侍卫护至两侧,奋而击鼓,突如其来的军鼓声让四周壮观人海静止,李信上前一步,大呼:“大王到!”
大王到——
声音穿透过北风,传进将士们耳中,为首的上将军放下长剑,在高台下跪拜,他身后的兵卒们迅速跟着屈膝跪立,于是这一块广袤的大地犹如一片移动的沙海,此起彼伏中,他们向他们最至高的统治者行礼效忠。
嬴政的目光扫过最边际人群,他们距离他实在遥远。如今的他,还能有谁能阻挡他的号令?二十一岁,他将真正意义上的统治大秦,争霸天下,没有了任何阻碍,长安君薨,嫪毐死,母后禁,王亲们削封,吕不韦……
走到了这一步!
嬴政冷笑,高声道:“从今日起,大秦没有调兵虎符,不分旗令,不区地域,百万秦军合并王师,只认王印,只尊王旗。”
侍卫们击鼓,仰天重复:“从今日起,大秦没有调兵虎符,不分旗令,不区地域,百万秦军合并王师,只认王印,只尊王旗。”
高台下,震耳欲聋的吼叫声齐声举剑高呼:“大王——大王——大王——”
呼喊声越过高空,撼摇山林。
殉葬 (2)
……
吕不韦注视嬴政,心里百感交集,他是他一手教导出的,从小他若不按时完成他布置的课业,不能打不能骂,那么就罚,罚禁用膳,骑s不得第一,那么杖刑他身边的伴同,对政事说不出自己独到的见解,那么一夜不允许就寝……
回到营帐,嬴政对随行官员武将们说道:“吕丞相年迈,寡人特封洛阳,赏食邑十万以让丞相颐养天年。”说着,他又将视线转向吕不韦,问,“仲父是否觉得妥当?”
吕不韦叹气:“老臣确实老矣,是该回乡赋闲。”
众官员慌忙下跪,有人说:“丞相劳苦功高,还当壮年,怎可离开咸阳,远离大王啊!”
嬴政怒喝:“你是希望丞相为寡人劳累置死吗!”
“臣不敢,臣不敢……”
“那么寡人今后就指望你们像丞相一样为大秦尽心。”
嬴政八年冬月,王翦七十万雄师北上,到上党郡城外,大军击鼓劝降,赵将赵剩Ц哒驹诔锹ィ骸翱敲牛剑 比缃竦恼绞埔灰骨惴戳耍毓布凭攀虮谐梢慌拍芙鐾跷萆铰霭В词共徽剑且步晃Юe亮妇∷叨觯慰鲎魑吮靖谜剿郎吵。馐枪樗蕖?br /
两军在南门外交锋,尸体逐渐向城内堆积,人流疯狂中涌动,战马铁骑,炙火焦土,人不过是挥动铁器的工具,麻木到没有知觉。一日过后,上党成为一座死城,血浆像溪水涓涓长流,寒烈的北风中夹杂起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味,人命孱弱,赵剩д剿溃仙砹迦胧で梗惶跬绕嗔沟奶稍谀嗟乩铮绰渌宓难?br /
嬴政命:“依将军之礼,厚葬。”
上党夺回,燕太子丹樊於期下落无!
(二)
夷简送长安君回到雍地长安君府,远远就看见横悬在门梁上的白绫绢布,前已经有侍卫先赶回发丧,府门口也掉起了冥灯,王叔们着斩衰素裳恭立在府门口。
夷简大声说:“替大王送长安君殿下回府!”
王叔侄亲们点头,马车载长安君的灵体碾过门前,他的母妃掀开车帘,抱住他的肩膀痛哭,她也是人到中年,平日居于雍地祖宫供奉先王灵位恪守妇道,儿子是她唯一活着的依靠和骄傲。夷简看她哭的心酸,几近昏厥,世上有哪个做母亲的能接受少年人的先亡?
王叔子成细劝:“成蛟一路疲倦,王嫂万不要悲伤过度,让他走的不安……”说着他扶起她因情绪过分起伏而始终颤抖的身体,向周围下人们说,“伺候二殿下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其实不过一个形式,侍女们用清水擦干净他的身体,换上华贵的白色丝服,束起素冠,佩玉饰,再移至大殿梓宫,四周点满不灭的烛火。
殉葬 (3)
夷简是外人,只能远远的观望仪式,此时偌大宽敞的长安君府里,到处充斥着一声声超渡魂灵的紧迫诵道,像碎碎的呐喊,也像诡异的呻吟,接连不断的在走廊各角回荡震动,叫人听得压抑烦躁,心跳也无端的紊乱,气促。
突然看见二姐的身影,亦是一身白色的,纤尘不染,手里掬一枝淡黄的菊花,缓步走向盛置梓宫的大殿,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她,女人因男主的专宠而地位尊高。夷简叹息,心里又想起长安君的弥留之际,他说,他放不下她的,放不下……
夷玉走到灵柩旁,半蹲下身,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他,人都会死,不过时间的长短,伸手抚摸他的眼,她诧异他竟有长而密的卷翘睫毛,很柔和,他的脸颊冰冷,或者比冰还要冷那么一些,有不舍吧,至少他在,她感觉平静,他对她温柔,发怒,暴躁,深情……她习惯,每夜同床共枕,如果他不死,那么也就这样继续一直下去。
若她只有他,她会宁愿做一个顺雅的女子吗,天坛上,他也曾触动过自己的灵魂,一生只娶她一个,他到底爱她什么……手指游移到他的嘴唇,夷玉轻道:“轻年孤亡,蔹蔓于野,谁与独处?”
将寥寥一枝淡菊放在他枕边,夷玉站起身,为他盖好绢丝,人死,一切情感便跟随而逝,回归最纯净的真挚。
夷玉离开,夷简连忙追上,在往半空中的回廊,夷简在后面叫住她,夷玉惊诧,转身的同时,她长眼半眯:“你怎么还在秦国?”
“你没听到过外面的消息吗?”夷简叹气,她最近几天好像总是在叹气,“我在咸阳宫做人质,长安君是我送回来的,他,吕丞相拒听他的军令,攻城时未有出兵,他被困在上党郡北山……如果他知道秦王这么快会领咸阳军过去,他大概……”也说不定吧,世事总是难料。
夷玉不语,转身继续前行,白色的素衣摆拖到地上,夷简跟上,“二姐,你不想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吗?”她问,夷玉薄唇轻启,“他说了什么?”
“他问你,看到他,你难受吗?心里痛吗?”夷简停住脚步。
夷玉亦止步,抬眼看远处回廊的尽头,一千二百多天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样真实的过,最初的相处一幕幕映入脑帘……
“二姐,我就是替他转告这句话,你不要回答我。”因为不管回答什么,他都听不见,而她也不愿听的,如果不难受,她会为长安君遗憾,那是总共的一生,他已经走完,如果难受,那么她心底深处会想起韩非,他才是她认定的家人,姐夫。
“你刚才说你在咸阳宫做人质?”夷玉换了话题。
殉葬 (4)
夷简点头:“发生了一些事,你在长安君府里恐怕不知道,二姐,我想……会嫁给秦王。”
话落,夷玉再一次驻足,扭头看向夷简,夷简扯了扯嘴唇,继续道:“到赵国送亲回去,在驿站遇见他,那时候不知道他是秦王,后来到秦国在骊山又看见他,一起很多事,他在身边就像我最亲近的人,父亲出事我被带进宫里才知道他……我很……”
“我没见过他!”夷玉听懂,伸手拉过她的后背,“我觉得意外,然而不能够给你建言,秦王或许如外人传说的那般残酷,但是再残酷的人,如果他爱了,那么也应该是至真的爱,哪怕只对他在乎的人,夷简,既然他爱,那就不再是你想不想做他的妻子,而是必须,不得不做,从现在起你什么都不能想,嫁给他,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一直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外人都说秦王残暴,可是她从来就没见到过,夷简抱住二姐的腰,双眼微红。
……
殉葬(5)
(三)
在雍地夷简不过待了大半天,便随王宫侍卫们回咸阳,心里想不到二姐将来该如何办,或者她可以求嬴政,让二姐回新郑。
没有去的成泾阳县,夷简只好把冬衣托给驿官,请他们捎去。再两天就冬至,秦王的选后大典因长安君的丧葬务必延后,夷简其实不知嬴政到底会怎样做,他从来未跟她说过大典事宜,又因长安君的薨,让整个大秦都蒙上一层寒冷的y影。
多日后,吕不韦带千余家仆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洛阳封地,身在咸阳的几乎所有官员,不论职位尊卑都来相送,上了年纪的人被下人们前后簇拥,和妻妾坐在奢华锦丽的巨大马车里,依旧享受权贵,可谓荣华故里。
临走,吕不韦坐车沿护城河环绕,一直到气势磅礴的青瓦咸阳宫,站在宫门,他感喟二十年眨眼浮云,前宫门守卫郎侍问他:“丞相还要进宫吗?”
吕不韦摇头,“等大王回宫,替老夫留几言。”郎侍拱手应诺,吕不韦转身向雍地的方向,说,“大王二十年仲父之情,老夫没齿不忘,为大王,老夫得以安枕,罢而无憾。”成蛟不死,王族血亲内就不得安分。
雍地——
嬴政匆匆的进长安君府,双颊至下巴的青髭浓密,到成蛟梓宫前,再看一眼他绢丝下平静的脸,终向侍卫摆手,“盖棺!”他沉声道,成蛟生前未先建造陵墓,照祖制他要安葬在秦东陵,东陵内全部夫妻合葬,没有孤零零一墓,天地厚土,y阳相配。
沉眠于黑暗的地下,他不会让他永世孤独。
有侍卫上前报:“大王,东陵粘土已开封,后日早晨长安君殿下该出殡。”
嬴政手指划过灵柩边沿,命:“长安君未过门的夫人,殉葬,后日一同葬东陵西室。”
令下,府里骤然静寂,所有下人都惶恐的看向嬴政,因为自古以来,有夫人殉葬,那么就代表一定有下人陪同,长安君尚未举行大婚仪式,所以之前下人们以为这一次一定不会有夫人殉葬,然而大王的一句命令,让所有人不得不惊恐万分,而至于哪些人将被选为夫人的陪同,也直到最后封土一刻才知晓,被活埋进泥土。
……
郑夷玉站在院子里,一群侍卫忽然从外面涌入,夷玉抬头看他们,为首的侍卫恭敬行礼,开门见山说:“夫人,大王令你后日殉葬,请你随我们回房,这两天不得再出门。”
一个人突然获悉自己将死,且以什么方式死,很无奈,夷玉是人,虽然性静,然而听到这样的命令,她的心中还是有一闪而逝的……惧……仅仅也是一闪而逝,秦王到底残忍,也罢,一口气而已,含在嘴里,殉葬的痛苦眨眼消亡吧!
无可奈何,夷玉仰天望空中的飞鸟,这一世要仓促结束,来世,能不能让她自由自在的……自由自在的奔走四方,看一看生命不息的河川,看一看冰雪素裹的北国,哪怕是荒漠贫瘠的匈奴,她也想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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