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要远远地看着对方就好,虽然想起万麒总是忍不住眼睛酸涩,可是,摩西从来没有想象着万麒□过,更加没有想象过自己被万麒想那些客人对以前的它那样侵犯过。
从决定留在大宋国时,摩西就决定了舍弃自己的“性”,他只要过感情生活和精神生活就好了。
有李静那样的家人,有万麒那样的朋友,有自己为了保护那些跟自己运命相似的人所要努力的目标,这些,摩西告诉自己,已经是神对它的格外眷顾了。
它告诉自己,不能再奢求更多。
直到酒醉之下错把王炎当成万麒与他发生关系,摩西才知道,它的身体,比它想象中的yin荡许多,肮脏许多。
他在王炎没有多少耐性的粗暴进入中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放纵快感。
即使隔日醒来,具体的细节它不记得了,身体残留的战栗感,却让摩西感到恐惧。
明明是一个既不能受精又不能受孕的畸形身体,怎么能在交h之中获得快感呢?
摩西没有办法原谅那样的自己。
到那一刻,摩西恍然的发现,它一直以来的满足,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幻象,是它的自我压抑和自欺欺人。
明明是正常的男人或者女人做来理所当然的事,跟自己喜欢的人交h获得快感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有着心理y影并在潜意识里对自己的身体感到自卑的摩西,把身体的那种诚实的反应看成了罪过。
而且,更让他觉得罪孽深重的是,他竟然连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人都分辨不清,就把别人当做了自己喜欢的人,在对方膝下承欢。
那段时间,摩西的精神差点儿崩溃。
如果不是后来偶然遇到了进京办事的苏长山,也许,摩西真的就崩溃了。
在苏长山冰冷的神情下,摩西放下尊严仗着醉意向他倾吐了自己的烦恼,从以前起,就对它看不顺眼的苏长山,却是很快,帮他办好了调职的事。
不管实际上如何,在表面上,它是苏长山的养子,这个身份,着实给了摩西很多便利。尽管,摩西隐隐的知道,苏长山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它,而是为了李静。
回到宋州的摩西,却也没有逃出对自己的责难。好在,远离了王炎和有万麒存在的京城,又有李静在身边,摩西精神放松了许多。
但是,一切的平和,在李静突如其来的婚礼上被打破了。
摩西照顾着酒醉的王炎回了客栈,听着他醉梦中的痴话,有一瞬间,竟然脸红耳热,竟然想要就这样委身于他,让这个人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明明之前它还在看到万麒对着他的娘子微笑嫉妒的心痛难耐的。
为那一刻软弱、yin贱的自己感到羞愤,摩西决定,以后彻底的不再理会王炎。
可是,本来书信变得稀疏的王炎,在那之后,又寄信频繁起来,而且,一封比一封炽烈。
摩西虽然没有回信,可是,它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那样炽烈的王炎吸引了。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答应了他。
不过,摩西心中的理智和尊严不允许它自己这般贪婪和不知羞耻。
摩西也曾经幻想过,王炎会渐渐冷漠起来,就像他回宋州不久之后那般。
可是,这一次,王炎的热情持续的时间格外地长,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那份热情不仅没有稍减,还变得更加炽烈。
此次进京,摩西挂念李静是真。
可是,就算它不极力想要否认,在见到王炎拎着茶具出现在庭院的那一刻,摩西也是兴奋到指尖颤抖的。它甚至想要那只拎着茶具盒子的手抚摸自己,让那张微笑着上翘的唇亲吻自己,想要他的喉咙发出书信中写了无数遍的“想你”的声音。
明明是酒醉时模糊的只有一次的记忆,时隔几年,摩西看到王炎时,记忆居然莫名的变得生动清晰。
摩西讨厌这样渴望对方的自己,讨厌这样移情别恋的自己,所以,此刻,面对王炎眼中的炽烈,它要做的,只能是让自己心痛的决然拒绝。
“你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就好,是痛苦还是快乐,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强迫你选择我,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是在你烦闷的时候陪你说说话,不行吗?”比起从来都是无言回避他的摩西,愿意直白的说出自己心里有人的摩西,虽然让王炎痛苦,但是,也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嫉妒又如何,不平又如何,谁让他自己爱上了爱着别人的摩西?王炎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摩西的爱只是丝毫不可能得到回应的单恋。即使暂时做他心情不好的倾吐对象也好,王炎也想守在他身边。
摩西避开王炎的眼神道:“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呢?如果是因为我一直拒绝你的话,那我把这个惹人讨厌的身体给你,你会满足吗?”
摩西自怨自艾的声音落下,“啪”地一声,它的脸颊感受到一阵灼痛。
刹那间红肿了半边脸抬起头来的摩西,看到了王炎眼中闪烁着的从来没有过的怒火。
只是,在撞到摩西因为疼痛本能的渗出泪水的眼睛时,王炎的怒火,转瞬又变成了心疼和慌乱。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碰触摩西那红肿的脸颊,终又在抬到一半时颤抖着指尖放下道:“我……我不会为刚才打你道歉的……如果仅仅是想要身体,从我十三岁初试云雨开始,什么样漂亮的身体我都玩过了。可是,现在,除了你的,再好看的身体摆在我面前我都没有感觉。
我承认我想亲近你,我也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如果只是单纯要发泄的话,与其要你的身体,我情愿用自己的右手。
我认识的摩西,是一个勇敢、骄傲的人,不会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你如果因为厌恶我到了这种不惜自毁的程度,我……我以后不再接近你就是了。”
王炎说完,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王炎穿过影壁走向大门时,身子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摩西不过出来打水的钱珏,趴在王炎的背上带着哭腔道:“别……走……”
前一刻还宛如置身炼狱般痛苦的王炎,转瞬进入了天堂。
从他起身的那一刻起,他就后悔了。可是,即使后悔,王炎却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不可能再回头了。
如果他的感情把那个骄傲的摩西迫地自贱的话,他情愿一辈子忍受着相思之苦。
只是……此刻,王炎傻笑着转身,丝毫没有意识到钱珏受惊的视线,附在摩西的双唇上索求了一个热切的深吻。
只是,一吻结束,听到背后水桶落地的声音,恼羞成怒的摩西,曲膝一击,却又让王炎从天堂跌落回了炼狱。
郁积而发
李静带着秦海出了家门,本来是想领着她到街上随便逛逛的。不过,依赖,她自己有些倦怠;二来,中秋节的午后,人们都忙着跟家人团聚,连做生意的小贩都有些心不在焉。
李静微微权衡,就拉着秦海去了晏殊家。
李静到了晏府,晏夫人正在为中秋节的晚上做准备。
晏家那个两个进宫伴读的孩子,也都放假回了家。
晏殊自然也在家中。
晏夫人从厨房出来跟李静打了个招呼,就又回去忙碌。
秦海被晏芸拉去玩,李静在晏殊的书房受了他的招待。
这是李静进京之后,第一次见到晏殊。之前晏夫人虽带着晏芸去她那里玩过几次,可是,李静却从来没有来过晏殊府上,自然也不可能见到晏殊。
晏殊的唇上,蓄上了胡髭,乍看之下,李静还颇有些不习惯。
毕竟,晏殊面白清秀,蓄上短髭,不仅没有显得成熟,反而给人一种少年人刻意扮老成的违和感。
虽然李静极力克制,可是,还是用诧异的神情失礼地盯着晏殊的短髭看了一会儿,唇畔,也微微抽搐地上翘。
显然不是被人这样看过一次了,晏殊轻咳了一声道:“这是我三十岁生日那天开始蓄上的,怎么,很难看吗?”
眼前的晏殊,说是二十都不会让人嫌大,竟然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了。
李静想到了那张留在历史书上的蓄着山羊胡子的画像。
“没,只是,有点儿不习惯。”
“我自己也还没有习惯。不过,我想着,都到了而立之年,再不蓄上胡髭,怕被后进取笑不服老了。”晏殊说着,下意识地用食指蹭了蹭自己的短髭。
看到晏殊这个动作,李静想到了远在亳州的范仲淹,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二了,却还是每天不论多么忙碌,都不忘刮胡子。
是因为没有子嗣吗?
这样想着,李静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看着事业有成,子女具有的晏殊,李静第一次心痛地有些惶然。如果,如果三年之后她的身体还是不能受孕,不能忍受范仲淹纳妾的她,就要和他分开了吧?
想到自己三年的辛苦可能会化作终生的分离,李静心间,瞬间涌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感。
夜半爬起来独自拭泪,在李静,已经是平常;可是,这样在人前失控,于李静却还是第一次。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失礼,大过节的,跑到别人家里哭,不是给人家增添晦气吗?
可是,李静控制不住那种不断上涌的悲伤的情绪,端起茶杯,想要借喝水的姿势抬起衣袖拭泪,结果,却被衣袖上镶得金线硌着了眼睛,眼泪更加停不下来了。
坐在对面的晏殊,静默的起身,穿过房间,递给李静一块方巾。
李静放下茶杯接过方巾胡乱地擦了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不好意思,让晏大人看笑话了。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儿事,先告辞了。”
说着,李静站起身来,如果此刻眼前有一个地d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晏殊没有接过李静随手递过来的方巾,而是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揽上她的肩道:“不痛快的话,想哭就哭吧,把不好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在这里,不会有人笑话为难你的。”
不知道是晏殊温柔的话语,还是晏殊一下一下在李静背上轻抚的动作,或者是李静这段时间积聚的压力达到了极限,一面抱着“有个地d我一定会跳进去的想法”,李静终究忍不住,靠在晏殊肩上痛苦出声。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的。
以前,从来都觉得孩子可有可无,甚至,因为害怕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而有意无意逃避可能会有孩子这个念头的李静,在发现自己真的可能不能拥有孩子的那一刻,虽然强作镇定,心下却是惶然。
接受治疗是无可选择的,即使初始范仲淹说了不用治,李静也会执意接受治疗;可是,要是治不好呢?
李静不能忍受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那个在亲生父亲和继父的家里都没有得到过温暖的男人失去做父亲的资格。
那个仕途注定多舛的男人,如果因为她的原因连家庭都是孤独的,李静接受不了;
可是,她同时也清楚的知道,她没有刘皇后那样的器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为了子嗣去拥抱别的女人;
即使那个女人不会得到她的爱人的爱,那也让李静觉得她的感情受到了亵渎,而那个被用来用作生育道具的女人,也太过可怜。
如果真的不能受孕了,李静知道,她只有选择离开自己的爱人。
以前就是一个人,在爱上那个人之前,李静也一直以为她就会一个人活下去。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即使没有李家,即使没有那个所谓郡主的身份,李静相信,她有能力衣食无忧的活下去。
可是,为了什么活着?
完成解师傅的遗愿?那个,在听过那个人弹琴之后,李静已经知道,她的琴艺达不到那种境界了。
而且,她并不确定,怀着失去爱人的伤痛,她是否还有心拨弄琴弦?
那么,自怨自艾地活着?
李静的骄傲,不允许她以一个败者的姿态出现在人前,即使她在事实上确实是某一个方面的败者。
不能自怨自艾,远离自己的爱人,没有目标,却要神采奕奕地活下去,只是想到这些,李静就感到整个心都要撕裂般的疼痛。
在那个知道了她的爱人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宋人,而是会在历史书上刻下名字的伟大人物而决定单方面放弃那段感情的那一年,李静虽然伤心,却也没有这般绝望。她的日常,能很好的安排。
也许,那是因为她还从来没有得到过在一起的快乐;也或许,那是对方一直都表达着对她的爱,她并没有完全绝望。
李静以前觉得,那些为了孩子而变得不幸的夫妇是愚蠢的。没有孩子有什么大不了,即使有人终身不育,地球不还是繁衍了六十亿人口人满为患了吗?不生育,反而给地球减轻了负担。
可是,真的轮到自己身上了。李静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即使她自己不在乎没有子嗣,她却没有办法不在乎自己的爱人失去成为父亲的资格。
她还害怕,那个对自己承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即使遵守了自己的诺言,却因为那种缺憾,而在内心隐隐的恨上自己。
那比背叛更让她难以忍受。
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李静,不习惯向任何一个人倾诉抱怨的李静,即使治疗疼痛难耐,也咬牙坚持下来,不能向任何一个人撒娇的李静,终于在意识到所有者一切都可能是徒劳的可能性之后,负面的感情突破理智奔泻了出来。
把厨房交给自己的贴身丫鬟,亲自端着待客的茶水到厨房的晏夫人,刚刚走进回廊,就听到了那种让人绝望的恸哭之声。
她甚至不能相信,这种连听着都震痛的声音,是从那个一直骄傲、从容的微笑着的女人喉咙里发出来的。
李静进京的事,她是辗转从一个嫁给开封府捕头的远房表姨那里听来的。初始,晏夫人以为李静只是路过京城,大概是陪着她的相公公干,没有时间也不方便,所以没有如当初承诺的那样,一进京就要来她家。
可是,后来,晏夫人进宫,从宫人那里听说,那个坚持不成亲、不收徒的古怪的孟太医,收了一个门外汉的女徒弟。而且,那个女徒弟是那位莲花郡主夫家的妹妹。
李静虽然被册封为了宋国郡主,可是,因为之前的花精流言,私下里,人们都称呼她莲花郡主。
本来就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做不得真,可是,那天正好沈婕妤身体微恙,请了孟太医诊治。晏夫人见到了一向不要药童的孟太医身边跟着一个人。
好奇问了一下,那人姓朱名婷,确实是孟太医的徒弟。
晏夫人跟那位姑娘搭话,三言两语就问出了她跟她的嫂嫂一起,住在京城。
之后,自然也就没有了秘密。即使那位姑娘欲言又止,晏夫人在知道孟太医在为李静治疗之后,还是猜出了李静的境况。
毕竟,那位坚持不婚的孟太医,在京城,可是有着“送子观音”的称谓的。
晏夫人自然知道不孕这件事对一个女子而言是什么样的打击,在感叹了果然是“人无完人”之后,晏夫人犹豫再三,还是想去看看李静。
出乎她的意料,李静的神色虽然有些憔悴,精神却是很好,她虽然没有言明,但是,对方神色坦然地收下了她递上去的补品。
之后,晏夫人又去了几次,有一次,正好赶上李静接受针灸治疗的时间,即使因为疼痛汗湿了额发,李静从头至尾,都没有呻吟一声,神色间,居然还能保持淡淡的笑容。
那个时候,晏夫人微微嫉妒的放下了心。
李静,果然是跟她这样平凡的女子不一样的。
可是,这一刻,听到这种让闻着都不忍泣下的恸哭之声,晏夫人才明白,原来,李静究竟也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比常人更擅长隐忍罢了。等真正难以忍受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却已经是玉碎般的绝望。
这一刻,晏夫人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还是端着托盘转身离开了回廊,并且吩咐下人和孩子们,不要接近晏殊的书房。
并不是晏夫人大肚能容,只是,她还没有到那种一个高傲的女子绝望之时,还要让她难堪的恶毒。
况且,她也不想看到那个让那个女子安心发泄的,自己的相公。不想亲自证实自己的丈夫爱着别的女子。
刘皇后召见
大哭一场之后,经过了精神的震动彻底放松下来的李静,就那样靠在晏殊身上睡着了。
晏殊让两个丫鬟帮李静换下了半湿的衣服,把她安置在了待客的厢房。
因为知道今年皇帝身体不适,取消了宫宴,可以安心过个团圆的中秋节的晏夫人。提前三天就开始思考菜单,还有晚上的余兴。
可是,却因为李静不合时宜的造访,晏府难得团圆的晚饭,在气氛低沉中结束。
就连顽皮的晏济,为了让母亲母亲褒奖自己背诵了多首圆月诗词,都没有能活跃晏家饭厅的气氛。
晚饭后,原本定在花园的赏月,如期进行着,却连知道了李静身体不适的晏济,都失去了平时的活泼。
李静在肚子咕咕叫着醒来时,已经是亥时。
睁开肿痛的眼睑,映入李静眼帘的,是坐在矮凳上,手撑着床沿假寐的宫装妇人。
李静想要说话,可是使用过度的嗓子疼得发不出声音。手捏上发疼的喉头,李静慢慢的回忆起她下午的失态。
看了眼燃烧了近一半的蜡烛,李静暗骂自己忘形。
随着李静坐起身来,本来就没有熟睡的晏夫人也在身体微微一颤之后睁开了眼睛。
晏夫人看到李静手捏着喉头,在她开口之前,就起身帮李静倒了杯茶水。
面对晏夫人温柔如水的微笑,李静一张脸,更是涨得绯红。
晏殊不是李让,不是摩西,也不是刘禅,严格说来,他们之间的交情,连朋友都算不上。她怎么就在他面前那么放纵了呢?
待李静喝完一整杯茶水,晏夫人收了茶杯道:“肚子饿了吧?我今天下午做了枣泥月饼,要吃吗?”
晏夫人提到月饼,李静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羞愧地无地自容。
今天可是中秋节呀,她居然在这样的日子叨扰人家,还在人家家里大哭到昏厥。
轻咳了两声,李静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哑着嗓子道:“谢……谢……”
晏夫人起身,揉了揉李静的额发,才去给她端放在食盒的月饼。
李静其实并不喜欢吃甜食,但是,磨得细腻的枣泥,配上湿滑的糖稀,对于此刻喝水嗓子都灼痛的李静来说,并不是一个太坏的选择。
一口气吃下五个月饼,李静才用手背擦擦嘴唇,坐直身子道:“谢谢,今天给你和晏大人添麻烦了。我自己也知道,破坏了人家的团圆佳节,罪不可恕。真的非常抱歉。”
晏夫人再次揉了揉李静深深低下的头,轻笑出声道:“初次见面时,我觉得郡主不仅人长得俊美,举手投足之间又有着不让须眉的风采,让我又爱又妒。现在才发现,你竟是一个倔强逞强的小孩子心性。
人生那么长,总会有不幸和困难,也并不是所有的障碍都要跨越不可。你一味的要求自己独自担负过多,可是会累到中途倒下的。
偶尔,像今天这样发泄一下,不也挺好吗?”
李静抬起头,有些赧然地躲过晏夫人温柔纤细的手指,脸上几乎灼烧起来的滚烫,轻咬了下唇道:“我也知道,我所遭受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样失礼的大哭,是太小孩子了。
只是,今天看到晏大人事业有成,儿女成群,而……而本就仕途多舛的朱希文,却因为我的原因,过了而立之年茕茕孑立。
想到即使接受了三年的辛苦治疗,终究不能给他孕育子嗣,而不得不与他分开,就一时情绪失控了。
在这样本该是家人团圆的节日跑到府上大哭,即使从此再不能踏足晏家,都不足以弥补我的荒唐罪过。真的很抱歉。”
李静这样的反应,显然是没有听进去晏夫人的话语。或者,听是听了,却不愿意试着接受。
这个障碍,于她,要么就是跨越,要么就是终结。是不存在第三个选择的。
晏夫人本来准备好的安慰话语,在李静这种闭目塞听的态度之下,也无从表达。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觉得李静可怜的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一样。
被自己的丈夫另眼相看的李静,果然跟她是不一样的。
“妥协”这两个字,似乎并不存在在她的字典里。
连那位有着辅国之能的刘皇后都曾经委曲求全过,眼前的人,却是宁折勿弯的。
用过月饼之后,李静拒绝了晏夫人的挽留,跟她和晏殊道歉之后,抱着玩累了已经睡下的秦海,施展轻功,回了她在京城的院子。
第二天上午,送走摩西之后,李静抓住要缠着补修假日的朱婷出去玩的刘禅,让他帮着买了重礼,到晏殊府上道歉。
对于这样执拗倔强,不近人情的李静,晏夫人虽然说不上厌恶,但也减少了担心她寂寞,到她那里串门的时间。
之后察觉出来这些的李静,有些遗憾,却也是苦笑着认了。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孙冉,在她母亲和兄嫂的热情挽留之下,决定了留在京城待产。
守孝期满,仍赋闲在家的李让,自然就被岳父岳母要求着,留在了孙府陪着待产的娇妻。
摩西回宋州的时候,李兴父子跟着回去了。钱珏却是暂时留在了京城,以往由李静自己做的打水、劈柴的事,就落在了这个出落成清俊书生的少年身上。
知道钱珏已经考过学究的李静,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参加当年的秋试,但还是希望他回书院读书,待时机成熟之后备考。
可是,钱珏却说,他不适合为官,考过学究,不是文盲,就已经足够了。
这样说着的钱珏,青涩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迷惘眷恋。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能够考入应天书院的钱珏,居然这样轻易地放弃参加科举进身。
李静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是,幼时极其活泼好动的钱珏,如今,长大了,俨然一个知书守礼的小学究,跟李静保持着不卑不亢的距离不说,问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他就变成了撬不开嘴的闷葫芦。
猜测着可能是青春期少年暂时的“非暴力不合作”的逆反心理,李静写信询问了钱裕。
可是,李静从那个不苟言笑,偶尔喜欢端读书人的清高架子的钱裕那里,得到的回复却是,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至于他的态度,一向谨慎的钱裕,大概是不想李静过多干涉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并没有对李静表明。
李静尝试着劝钱珏回宋州无果之后,就让他住在了京城。
至于秦海,李静本来想拜托要回宋州的苏长山带她回去,可是,小姑娘却拉着李静的衣摆擦着眼泪不愿离开。
李静自认,她这里没有适合孩子玩乐的东西,她对秦海,也算不上体贴。
即使这样,这个相处了几日,却仍是怯怯的小姑娘,却还是宁愿留在这里而不回家。
李静给云娘写了信,半个月之后,才得到回音。
云娘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婉转的请求她暂时收留秦海。
秦海知道可以留在李静这里之后,那张总是微微觑眉随时都要哭出来的小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转瞬即逝的笑容。
那种仿佛暂时远离了痛苦之地的安心笑容,李静并不陌生。
只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收养了她的温暖的秦家,居然成了让秦家的嫡亲孙女避之唯恐不及的所在了。
从这日起,本来对秦海采取放养政策的李静,开始教她武功,就如当年楼寒教导她那般,严厉而尽职。
习武之余,李静也让钱珏教授到了十岁还不会写自己名字的秦海习字。
家里添了一个半大少年,还有一个童龄少女,以往整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的李静,生活也充实了许多。
重阳节那天,李静从连着几日没有到她家来叨扰的刘禅口中听说,刘蒹断发明志,拒绝了即将到来的婚礼,气得刘美大病了一场。
这件事,李静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到刘蒹是那种怂恿秦芳去年轻人幽会的地方夜游的大胆性子,她也就没有多想。
不过,隔日,李静还是买了补品到刘家探望刘美。顺便,她也想看看被禁足在家闭门思过的刘蒹。
不过,刘蒹的贴身丫鬟说她家小姐身体不适,把李静挡在了房门外。
李静微微有些遗憾,此时,却并未做他想。
又是一年新年到,本来准备启程回亳州的李静,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耽搁了行程。
这一天,李静正抱着暖炉半倚在书房的榻上看秦海写字。
门外传来敲门声,钱珏把客人领进前厅,李静被告知刘皇后召她入宫。
从晏夫人那里,李静知道如今皇帝的身体不好,刘皇后已经开始正大光明的辅政。
在这样的年末,李静实在想不出那位国事缠身的刘皇后找她干嘛,而且,这重仍然飘着雪花的大冷天,她连家都不能回,更加不想出门。
尽管不想,李静还是换了衣服坐上了轿子进宫。
几年不见,刘皇后的鬓角,已经添了斑白。只是,那张脸,却比以前显得更有魅力了。
不是她做了什么特殊装扮,而是,以前总是敛藏锋芒的她,如今,已经隐隐发出了一种上位者独有的气势。
刘皇后微笑着招待了李静,让她用了点心,听李静弹了一下午的琴。到晚饭时,饭桌上,甚至温了酒。
这种悠闲亲昵的接待,却让李静的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
挡不住刘皇后的频频举杯,一顿饭下来,李静即使极力克制,也染了九分醉意。
撤去餐具,刘皇后拉了李静的手走到榻上坐下道:“本宫听说你到京城住了许多日子了,怎么也没来进宫看看。是嫌弃我这老太婆啰嗦吗?”
玩笑的语气,透着隐隐的不满和责怪。
“小女此次进京,实不是因了什么光鲜的缘由。此身不幸,更不敢贸然打扰皇后娘娘。”李静说着,想要抽出被刘皇后握着的手。
刘皇后察觉到李静的动作,微笑着用另一只手附上李静的手背道:“是有什么烦恼吗?本宫好歹还担着你义母的身份,有什么烦恼,不妨跟本宫说说。本宫能为你解忧也说不定?”
触怒&贬谪
李静治病这件事,没有声张,但也不是秘密。
刘皇后既然主动召见她,必是欲有所为,现在这样明知故问,让李静本来就不安的心,更加添了三分忐忑。
“小女微不足道的家务事,怎敢烦扰皇后娘娘?”
刘皇后展颜轻笑道:“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下来,还是这么克己谨慎。本宫就跟你开门见山好了,本宫想把伊人许给范爱卿做小,她日即使她侥幸诞下一儿半女,孩子也会尊你为大母。你看如何?”
李静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她千想万想,没有想到皇后竟然开口给范仲淹纳妾。而所纳之人,不是别人,竟是那日前悔婚的刘蒹。
“这是圣旨吗?”尽管李静强作镇定,可是,她的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了。
“一定要说的话,算是本宫以家长的身份对你提出的请求。”说着是请求,刘皇后的语气,仿佛笃定了李静不会拒绝一般。
李静抽出被刘皇后握住的手,起身,毫不犹豫的双膝跪地道:“小女恳求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显然没有料到李静会这般断然拒绝的刘皇后,脸上挂着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随即,她恢复了笑颜起身向李静伸出手道:“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下跪?本宫知道你不愿意,可是,伊人说了,不嫁给范爱卿,她宁可出家。你忍心看着那个孩子一生常伴青灯吗?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让你为难了,所以,才托了本宫来跟你说。伊人愿意许下承诺,只要能跟在范爱卿身边,她不在乎身份、地位,绝对不会跟你抢正房夫人的位置。”
李静没有抬手握住那只伸出来的手,反而抬手仰视着刘皇后道:“皇后娘娘,能容小女说几句心里话吗?”
连番被拒绝,让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刘皇后的忍耐快要突破极限,但她还是在收回手之前,抚摸了一下李静的头顶,然后才徐徐坐下道:“地上凉,起来说话。”
李静被很多人以各种方式抚摸过,让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在对方弹指之间的,这还是第一次。
强撑了一口气站起身,李静拒绝了刘皇后赐坐的意思,站在那里道:“早在成婚之前,我跟相公就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我生性散漫怠惰,没有任何理想和坚持,但就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想守住。
如果……如果三年后我的身体仍然无法受孕,我会主动离开我相公;但是,在这三年期间,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任何女人,都别想踏进我和相公之间。”
“就算是死,你也不让伊人进门吗?如果范爱卿答应了呢?你预备如何?”刘皇后再好的涵养,毕竟已经习惯了作上位者,李静这样以死相,实在不让她不动容。
她刘家的人,委屈自己嫁进那个妾生的男人家里做小,竟然还有人敢拒绝?
“如果他答应了,我会跟他到官府办离合,让刘姑娘以正妻的身份风风光光的成亲。”前一刻不惜以死相的李静,这一刻,竟然这么痛快的选择放弃。
她难道真的笃定,那个男人在左拥右抱、高官厚禄面前,会选择守着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一辈子吗?
刘皇后气极,反而温言道:“本宫知道你性情刚烈,一时意气。这样吧,本宫做主,范爱卿以平妻之礼迎娶伊人,你依然是范家的正房娘子。伊人诞下的第一个男子,会过继到你的名下。”
不知天高地后的狂妄贵族,难道真的以为,世界上任何事都能如己所愿吗?
“小女只有一个要求,如果相公答应了迎娶刘姑娘,请皇后娘娘做主,为小女和相公办离合。”李静指尖颤抖着,努力让自己迎视着刘皇后的目光道。
刘皇后拿起茶杯,狠狠地落在木几上厉笑道:“好,到时候,本宫如你所愿,为你们见证离合。”
“之后再把你送到辽国和亲,让你在那北地蛮寒之地受尽折磨”,后半句,刘皇后只是在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口。
“皇后娘娘如果没什么吩咐的话,小女就此告退。”李静努力硬撑了一口气出了皇后的寝宫,走到仍然飘着雪的夜色中,心情,却是如这严冬一般寒凉。
虽然嘴上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就如李静把苏长山视作父亲一般,在她心中,那个只可高山仰止的刘皇后,无异于感情上母亲一般的存在。
是刘皇后给了她来自女性长辈的理解和关爱,曾经,她虽然觉得困扰,可是,伴着刘皇后赏花,给她弹琴,听她话家常,李静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温暖开心的。
好在,李静一开始就知道,刘皇后那样心机深沉的女人,不可能单纯的善待她;她也从来没有对刘皇后有过奢求。
所以,李静并不恨刘皇后的狠绝,毕竟,这件事上,刘皇后之前给足了她面子,是她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是,即使时光倒流,再给李静一次机会,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任何事都可以妥协,唯独她的爱情和家庭,不能有任何的虚伪和懦弱。
李静抬头望了望天,在心中对范仲淹道了句“对不起,让你陷入两难。”
即使范仲淹选择了刘蒹,李静也不会恨他。毕竟,这个时代,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偏偏,范仲淹的身份还是官吏。
雪霁之后,李静一行,赶在大年三十下午赶回了亳州。
虽然有钱裕和钱珏父子,秦海和秦广父女的难得团圆,可是,家里的气氛,却依然沉重不快。
由于治疗不能间断,过了初五,李静就又回到了京城。
关于刘皇后跟她谈过的事,李静再三挣扎,没有跟范仲淹说出半个字。
承诺容易守诺难,她用她的生命来守护他们之间的爱情了,她想知道,范仲淹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不想喋喋不休的乞求,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为了这个承诺,范仲淹搭上的,可能是一辈子的仕途。
而已经知道范仲淹留名青史的李静,隐隐的暗自断定,那人,终究会弃她而去。
不见得是范仲淹不爱她,而是,像范仲淹那样的人,事业,显然比爱情更重要。
他的十年寒窗,他的尴尬身世,他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绝唱。
三月,范仲淹奉诏入京,在与刘皇后隔帘相谈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离开皇宫。
三天之后,范仲淹收到吏部调令,调官泰州西溪镇监仓。虽是由以前的幕僚性质改为了朝廷直派,可是,位于海隅小镇的监仓官,与节度使府上的推官相比,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绝对的贬谪。
李静知道这件事之后,什么都没说,在范仲淹要她放弃那个三年治疗的约定跟他同行时,没有丝毫犹豫的跟着范仲淹一起收拾行李上路。
虽然李静把京城的房契转让给了朱婷,但是,在出发那一天,朱婷还是拿着收拾好的包袱出现在了马车前道:“六嫂是我入门以来接触的第一位病患,师父让我跟着直到六嫂痊愈,否则,终生不允许我出师。”
李静自然知道这是借口,在范仲淹拒绝了刘皇后的赐婚之后,跟李静详谈了一番,清楚地告诉了李静他的心意,解开了李静心中长了一年多的疙瘩。
如今,能不能受孕,李静已经不太在乎了。
不过,朱婷放下芥蒂的善意,李静自然也不好拒绝。
李静要走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打算离开之后再給晏夫人和刘禅写信。
尽管,她多少也知道,这一去,她跟刘禅之间,注定了隔阂。
本来亲上加亲的事,弄到这种程度,李静心里也不舒服。可是,其他任何事她都可以忍让,唯独捍卫自己的家庭和爱情这一点,她眼里揉不进半粒沙子。
马车出了城,还是在长亭滞留了一会儿。
早就得到消息的晏夫人,虽然碍于立场没有到李静家里探问过,知道此别可能是此生难再见的她,还是等在长亭为李静送别。
而更让李静意外的是,新年之后,只在她家出现过一次的刘禅,包袱款款的骑在马上,那个架势,显然是要与他们同行。
在李静开口之前,刘禅就先发制人道:“伊人的事,我向你道歉。之前我也没有想到她对朱兄……
但是,伊人是伊人,我是我,我此次出来,是留书出走,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无处可去了。”
话是对李静说的,刘禅的眼睛,却一直瞟向马车前站立的朱婷。
刘禅对朱婷的追求,李静看在眼里;可是,朱婷那个小姑娘的心思,她却看不明白。
而且之前有过朱婷为了范仲淹寻死那样的事,李静也不好站在长嫂的位置上询问她的意思,好像要赶她离开似的。
李静拉着刘禅离开众人一段距离才道:“即使你追着来了,朱婷可能也不会接受你的心意。而且,你该知道,我得罪了你姑姑,你这样跟着我们一起上路,不是让她面上难堪吗?”
“我喜欢朱姑娘,他是我三十年来第一次喜欢的女人。十年前发生那件事出京避祸时,我曾经发誓此生都远离女子。可是,我还是喜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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