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静还能感受到她那近乎认命一般的委曲求全的对李静的接受。
但是,即使这样,她看着范仲淹的眼神,依然是热切而幽怨的,她依然在以范仲淹的妻子自居。
对李静,不是姑嫂之间的那种接受,而是妻妾之间的那种接受。
无疑,朱婷的这种接受力是大度能容还带着委曲求全的,因为谢氏的关系,她一直都是以范仲淹的正妻自觉的,现在,她愿意让出正妻的位置,甘心做一个无名的侧室。
甚至于,她向李静透露了她可以不生养范仲淹的子嗣这样的意思。
李静不明白朱婷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范仲淹,不同于那些一般的闺中女子,即使不靠男人,朱婷也有能力养活自己,而且,她明显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轻浮女子。
如果是因为爱的话,自己的爱人都在自己眼前跟别的女人成亲了,这不是说对方从来不爱自己,就是说对方为了什么原因背叛了自己。那这种男人,哪里就值得自己爱了呢?
即使爱着,出于自尊和意气,也绝不会原谅对方,更加不可能委曲求全自己给对方做小。
李静眼里的一切,都是泾渭分明的。
朱婷对朱说那种丝毫不责备的深情与执着,在李静看来,太过愚蠢和不可理解;但是,同时,不可否认,她为朱婷的态度所感动。
一个人愿意这样执着无悔、默默付出、委曲求全的爱着另一个人,虽有些傻,有些蠢,却又是难能可贵的。
李静不理解,但是,却怀着一种高山仰止的心情讶然着。
如果朱婷爱上的不是她的丈夫,李静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心力来成全这个姑娘的爱恋;可是,李静自认,她虽然没有朱婷那么委曲求全,虽然充满了独占欲,可是,她对范仲淹的爱,以及他们之间的那种相互理解的默契牵绊,绝对深于朱婷与范仲淹之间。
而且,她可以自满的确定,比起朱婷来,范仲淹绝对会选择自己。只要有她在,朱婷对范仲淹的感情,不管多么深沉,都是注定无望的。
每每看到朱婷幽怨的目光,李静甚至都会忍不住心疼。
但是,李静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上或许财富和荣誉可以分享,独独爱情,是绝对不可以分享的。
即使心疼朱婷,她还没有伟大到为了成全她而牺牲自己的程度。
可是,不得不承认,因为对朱婷的这种心疼,因为总是不被谢氏接受,即使知道范仲淹爱着她,李静的婚姻生活,却比想象中压抑、苦涩许多。
而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年末,终究是打破了。
成亲一年了,李静依然每天早晨晨练,即使穿着女装,她偶尔也会骑马出行,甚至为了发泄情绪,在城外策马狂奔。
尽管这一年李静忍着从来没有出入过瓦肆勾栏,可是,她的身份、美貌以及她拒绝了杨夫人介绍她与那些夫人们认识,整日我在家中,偶尔甚至拎着菜篮子到军中接范仲淹下班,跟他的同僚毫不避讳的寒暄这样的诸多小事,让她在亳州城的那些夫人圈子里,得到了一些并不好的传言。
那些传言之中,有一条,是让如今的李静苦恼的。
那是一位偶然在马车中瞥见李静策马疾行的夫人传出来的,初始,那位夫人也不过酸酸地说李静巾帼不让须眉,初冬时节居然还能穿着单衣策马纵情。
后来,那个传言经过太多人之口,加上不知道哪位夫人从去过宋州的亲戚那里真假参半的听说了李静之前的事,一个无伤大雅的传言,变成了“范家那位郡主夫人其实是石女”的谣言。
而这种个人只能偷偷摸摸口耳相传的谣言,却是不可思议的传到了居家的谢氏口中。
茅屋的墙壁薄,不隔音,范仲淹偶尔与李静纵情之时,声音会传到谢氏耳中。
所以,谢氏并不相信李静是石女。
只是,即使不是石女,李静与范仲淹成亲已经快一年,两人之间,每月琴瑟和鸣的次数两个手都数不过来,可是,李静的肚子,却丝毫不见动静。
趁着范仲淹忙完了军中的事物终于放了年假,谢氏松口答应了过年搬去新房子,把松了一口气的李静支到那边置办年货,把范仲淹叫到了她的房间。
范仲淹正在房间整理书卷,母亲终于点头搬家,他对李静的歉疚,也少了一些。整理起东西来,心情也比往日轻松许多。
被谢氏叫到房间时,范仲淹身上穿着李静特意让红姑给他做的围裙、套袖。
自打揽下了洗涤范仲淹的衣物这样的活计之后,李静对范仲淹衣服的清洁,越发的在意起来。
没办法,谁让她前世是习惯洗衣机的。这一世,衣服换下来不是红姑帮忙洗,多半也是直接丢了不穿。她的手握刀剑擅长,抓毛笔,勉强可以,搓衣服,是真真的不擅长了。
所以,李静除了让范仲淹日日沐浴,日日更衣之外,为了怕他的衣服弄脏,在它伏案之际,还让他穿上围裙、戴上套袖。
初始,范仲淹极其不喜欢这些略显女气的妆扮,可是,在一次沐休日看到李静在院子里费力而笨拙的搓衣服,晾完衣服之后,不停地把红肿的双手凑到唇边吹气时,他就默然接受了李静的这种安排。
时日长了,竟也成了习惯。
谢氏看到儿子那怪异的扮相,画得细长的柳眉,几乎拧成了团线。
让儿子落座,谢氏开门见山地道:“你执意要娶郡主,我最终也认了。一年的相处,我看得出她真心待你,是一个好姑娘。所以,我也不再为难你们,决定搬到你为她置办的宅子里,让你们也过得舒服些。
娘亲退了一步,你们也退一步,如何?”
范仲淹看了眼欲语还休的站在谢氏身旁的朱婷,胸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母亲想让孩儿如何退让?”
“外边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说了。你今年已经是而立之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成亲近一年,郡主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
袅袅这孩子,是娘亲看着长大的。难得她不嫌弃你贪慕富贵,还愿意为你留后,趁着过年,娘亲做主,让袅袅进门吧。”
纳妾之事(2)
“孩儿尚不被祖上认同,何谈什么后人?况且,娘子也不是不能生养。孩儿曾经立誓,此生只娶娘子一人。母亲难道想让孩儿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吗?”哪个男人不想要孩子,可是,在子嗣和李静之间选一个的话,最起码,此刻的范仲淹,还愿意选择李静。
“我没有让你休妻,就算不能生育,郡主是你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她一直会是你的正房夫人。袅袅也不计较名分,只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
郡主那里,如果你不好开口,娘亲会替你说。”有了子嗣这样一个正当而强大的理由,即使是李静娘家,都不能阻止范仲淹纳妾。谢氏的口吻,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
“孩儿绝不会纳妾,此事,孩儿还望母亲莫在提及。”范仲淹说完,起身对谢氏行李过后,沉着脸离开了她的房间。
范仲淹离开之后,朱婷的眼泪,如珠线一般滑落了下来。
谢氏把手帕递给她道:“哭什么,你六哥如今拒绝,是因为还没有从新婚的热情中走出来。再过两年,就算别人不提,他也会迫不及待想要纳妾的。
再说了,这一年你也看到了,那位郡主,一门心思扑在你六哥身上,连这种茅草房都住了下来。
只要娘亲以七出之罪说与她,莫说纳妾,怕是她连正妻的位置都得乖乖让出来。
娘亲答应过让你做你六哥的妻子,绝对不会食言于你的。”
这一年,李静对谢氏虽然没有上赶着伺候,却也是恭敬有加。连饭菜,都是摸着她的口味喜恶做的。盼的,也就是她高兴了,范仲淹也舒心。
可是,她的这些努力,在曾经过了那么多年委曲求全的苦日子的谢氏眼中看来,却成了好欺负。
人哪,舒服日子过多了,总会忘了自己的本分。
隔天晚上,在乔迁新居的喜庆气氛中,宾客散尽之后,谢氏暗示朱婷把酒醉的范仲淹扶回房间,拉着李静的手,把她叫进了她的房间。
这是李静第一次被邀请进谢氏的房间,尽管房子是她买下的,不过,对于这个邀请,李静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一年的时间,谢氏可从来没有让李静进过她的房间,这样亲昵的牵着她的手温柔慈祥的笑容,更是没有。
坐在谢氏身边的榻上,李静不禁有些羞怯和雀跃,她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了。这位对儿子关怀备至的母亲,终于,也愿意接纳她这个儿媳妇了。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李静此时在心中暗暗下决心,她一定会像对前生的母亲一般,把谢氏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亲近孝顺的。
在李静暗下决心之际,谢氏仍然握着李静的手,缓缓开口道:“之姝,郡主不介意老身这样称呼你吧?”
哪里会介意,李静简直是求之不得,被谢氏握着的掌心,因为紧张而汗湿,李静激动地不能成言,有些微醺的她,只能拿一双晶莹的眼睛看着谢氏,重重地点头。
见李静点头,谢氏唇边的笑意加深道:“那老身叫倚老卖老,逾越了。之姝嫁给希文,也快一年了吧?这一年的生活,还习惯吗?”
自然是不习惯的,这一年,李静忍耐割舍了自己最大的爱好,本来自由散漫的性子,却不得不困在内院,为了给范仲淹洗衣服,手上总是伤了又好,好了又伤,十指连心的疼痛,她却无人诉说。
不过,听到谢氏关怀的话语,李静唇角微微上翘,声线有些颤抖地答道:“回禀母亲,还好。”
李静的这种乖顺,看在谢氏眼中,更像一个任捏任搓的软柿子。
“难为你了,大家出来的,却跟着希文过这种苦日子受委屈。嘴上说习惯,心里,还是很委屈的吧?我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手细白的像那柔嫩的葱白,如今,却是多了很多薄茧了。
这些粗活,本不是你该做的。之姝想不想日后清闲一些?”谢氏说着,拇指微微用力,在李静的户口,按压了一下。
突然的疼痛,让李静身子打了个颤栗。
她微微不解的看了谢氏一眼,眼神中带着不解与坚定回道:“也没什么辛苦的,比起小时候习武来,这些算不了什么。
况且,对我而言,能和希文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如果我再懒惰一些,上天大概会嫉妒我的幸福降祸于我了。”
李静的迟钝,让谢氏微微觑眉,不过,也更加坚定了她觉得李静是软柿子的念头。
“难得你对希文一片痴情。不过,你们成亲近一年了,你的肚子却是丝毫不见动静。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不想希文绝后吧?”
谢氏跳跃式的话语,让李静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过,李静虽然反应弧长,却并不是无知无觉的傻子。
本来,谢氏对她的改观,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她起初也是怀疑过“无事献殷勤”的,不过,想着她是范仲淹的母亲,李静不愿以恶意忖度她;而且,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李静也是渴望母爱的一个孩子。
她侥幸的以为,对范仲淹那么体贴备至的谢氏,终于爱屋及乌,不愿让儿子左右为难,肯接纳她为半子了。
可是,前一刻还以为自己身在暖春的李静,下一刻,就被谢氏的一句话打进了寒冬,分明是寒冬,她的胸腔却因为愤怒而燃起熊熊烈火。
真他妈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居然这般耍弄她,虚伪的给个糖吃,在她放松之际,再悄默声的给她一闷g。
暗中换了一个深沉的呼吸,李静抽出被谢氏握着的手,努力保持着面上的礼貌道:“父母子女之间的缘分,总是很微妙的。也许,宝宝觉得它现在还不适合打扰我们夫妻的二人世界,想要过两年再来。
就我自己而言,没有孩子,只有希文,这一生也没有太多的遗憾。
孩子的事,是我们夫妻的事,母亲还是莫c心为好。”
李静说完,站起身来。
没有料到李静突然的无礼,同时,也不想李静破坏她精心安排好的一切,谢氏拉住李静的衣袖道:“你或许无所谓,可是,希文是男子,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必须的。”
李静拂开谢氏抓着她衣袖的手,语气中带了恶质开口道:“不论是范家,还是朱家,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连我们的婚礼,都是在宋州办的。
他有义务为谁家传宗接代吗?即便他想尽孝,有哪一个家族,愿意真心接纳他,让他尽孝吗?
算了,这种事,我跟您也没有办法说,我会问过他的意见的。”
李静说完,对谢氏微微点头,压抑着怒火,转身离开谢氏的房间。
入目的画面,让李静压抑着的怒火,彻底地爆发了。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把衣衫半解的朱婷从床上拎下来扔在地毯上,李静端了盆带着冰碴的凉水,泼在朱说的下\体。
她本是想泼在朱说头上的,可是,即使是愤怒之余,李静也怕醉酒的范仲淹因为这盆冷水染疾。
当然,一盆冷水浇下去,朱说会不会废了,这个问题,她却不做思考。
甚至于,此时的李静,倒是恨不得范仲淹废了。
被冷水激得弹起身子的范仲淹,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愠怒,十分的不理解状况的迟钝,瞪着李静。
李静拿了一方蘸了水的襟帕丢給范仲淹,待他擦拭过后,看着她眼中渐渐染上的清明,李静丢了床被子附住朱婷的身子,手指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婷,眼睛怒视着范仲淹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移情别恋喜欢上朱姑娘了吗?”
范仲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一众同僚调侃着饮酒的前厅,今天他真的是太高兴了。
在众人面前,把李静以自己的妻子的身份介绍给大家,让所有人都知道,如此美好的李静,是他范希文的妻。
满足了男人小小虚荣与骄傲的范仲淹,一不留神,就被起哄者喝醉了,醉得陶然,醉得不醒人事。
范仲淹看了眼在地上裹了被子瑟瑟发抖的朱婷,又看了眼眼中因为愤怒和委屈一片氤氲绯红的李静,扶着床檐起身,对李静恭恭敬敬的鞠躬施礼道:“对不起,我今日一时忘形,醉得不省人事。”
李静觑了觑眉,扶住脚下踉跄的范仲淹,让他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扶起手脚颤抖的朱婷道:“你先回房吧,待会儿我会让奶娘为你准备沐浴的热水。有什么事,等明天他酒醒再说。”
当晚,李静照顾几次吐出秽物的范仲淹,彻夜未眠。
赴京治疗
第二天一早,李静正撑在床沿打盹儿,就被奶娘的尖叫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李静循声冲过去时,房间一片狼藉,朱婷人躺在地上,头枕在秦广的独臂上,颈间一片殷红。
李静拨开慌乱的奶娘,李静上前,把朱婷从秦广手中移出,平放在地上,在她胸口用力按压几下,又做了几个人工呼吸,总算听到了朱婷的轻咳声。
扶着朱婷坐起,帮她顺背之时,李静已经是一身冷汗。
谢氏在此时赶到,看到朱婷坐在地上,怔了片刻,歇斯底里的哭闹开来。
李静几乎没动什么心思,就闪到谢氏身旁,点了她的哑x。
动作粗鲁的把朱婷扶上床,李静对秦广道:“表哥,麻烦你快马去宋州把乔大哥请来。”
秦广看了朱婷一眼,点头离开。
李静扶起谢氏,对红姑道:“奶娘,看着朱姑娘,别让她再做傻事。”
红姑虽是点头,可是,显然,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李静扶着谢氏在凳子上坐下,看了眼朱婷,再次吐出一口浊气道:“算了,你去请姑爷过来。请完姑爷之后,去厨房准备早餐。煮点儿压惊的汤。”
红姑刚走没一会儿,发髻凌乱的范仲淹就出现在了门口。
李静在他开口之前,瞪了他一眼道:“回房间换衣服,梳理得能见外人了再过来。”
范仲淹面带愧色的看了李静一眼,点头离开。
范仲淹再次回到朱婷的房间,李静解了谢氏的哑x道:“发生这种事,谁都不会开心。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歇斯底里的哭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我们都冷静一下,试着把问题解决,好吗?”
李静突如其来的气势,让看惯了李静柔软一面的谢氏有些怔怔的,而范仲淹,则是有些理亏地点头,朱婷,大概是还没有从自杀的冲击中缓过来,神色无光的在床上坐着,没有丝毫反应。
李静看向范仲淹道:“昨天我回到房间的时候,你跟朱姑娘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也就是说,朱姑娘是清白的,你没有必然的义务要对她负责任。
我也不介意继续把朱姑娘养在家里,不会因为这件事就随随便便找个人把她打发出去。
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母亲要为你纳妾的事,你是什么态度?”
范仲淹没有丝毫犹豫地道:“我绝不会纳妾的。”
只是,说完之后,他又神色复杂的看了朱婷一眼。
“即使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孩子,你也不会纳妾吗?”
孩子的事,李静在谢氏提及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
不过,经谢氏一提,她也想起来了。两个人成亲一年,她却没有受孕的迹象,这明显是不太正常的。
虽然也有可能是范仲淹的问题,可是,李静隐隐的觉得,问题更大可能是出在她身上。
当年,魏纪的那一拳,让她好多年的生理期都度日如年。后来虽然经过乔戎的调理不再那么难捱,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她却不敢保证。
刚刚她让秦勇去请乔戎来,一方面,是为了替朱婷看身体。另一方面,她也想让他为她和范仲淹两人诊治一番。
如果是范仲淹的原因,他自己愿意治就治;不愿意治,李静也无所谓。
如果是李静自己的原因,她会努力接受治疗;但是,她想知道,万一情况是最糟糕的,范仲淹会是什么态度?
范仲淹犹豫了片刻道:“不会。”
听了范仲淹的答案,李静看向谢氏道:“母亲,我叫您一声‘母亲’,因为你是希文的母亲,生养了他,全心爱护着他,也为他所爱。
现在,他的答案您听到了。您能答应我,以后不再为这件事,做伤害别人和让我们为难的事吗?”
李静的姿态摆得极低,可是,眼中却是灼灼的威慑。
只要范仲淹决心不纳妾,她绝不会让谢氏这般恣意妄为。她会难过不说,因为谢氏的任性,可是差点儿伤及一条性命。
尽管朱婷不是完全无辜的,尽管李静觉得,只是被自己喜欢的人拒绝就寻死太脆弱了些。
可是,人命,毕竟是人命。怎能因为一个愚妇的执着,就如此被轻贱?
谢氏虽有些畏怯,但还是强撑着道:“只……只要郡主答应袅袅进门,便不会有任何伤害。”
李静咬了咬下唇,深呼吸了一口道:“我不干涉您的生存态度,也希望您尊重我的生存态度。在我这里,爱情和爱人都是不可以被分享的。希文是我的爱人,也真心爱着我,我不觉得,我们之间,需要加入第三个多余的人。
而且,我觉得,像朱姑娘这样心地善良、用情至深的好姑娘,该得到独属于她自己的幸福,让她给希文做小,太委屈她了。”
提到“做小”,谢氏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声音尖利地道:“可是袅袅的清白,已经给了希文,没有人愿意再娶她了,如果不嫁给希文,她的一生,都毁了。”
谢氏尖利的声音响起,本来没有反应的朱婷,身子瑟缩着打了一个冷颤。
李静安抚地轻拍了拍朱婷的背,朱婷却是身子一阵瑟缩。
她并不是一个开放的女子,被李静从她引诱朱说的床上拎下来,大概真的是把她给吓坏了。
而此时,谢氏不但不安慰她,还用那些礼教的枷锁鞭笞她。难道不怕把小姑娘给疯了吗?
语气中带了愠怒,李静眼神锐利的盯视着谢氏道:“朱姑娘与希文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她身上的守宫砂,应该也可以作证。
就算朱姑娘现在不是清白之身,真心爱护她的人,恐怕也不会介意那些东西。
她还年轻,尚不及弱冠,人生才刚刚开始,前面还有许多美好的希望,母亲您怎么能说她的人生毁了呢?”
“就算她身子清白,从她跟着我离开朱家的那一刻,她的名节,就已经没了。所有的亲戚,都知道她没名没分的跟了希文,现在让她离开,还有谁愿意要她?”
大概是过于激动,谢氏有些口不择言了,口不择言还带着无中生有以及不知悔改的咄咄人。
如果她不是长辈,不是范仲淹的母亲,李静真的想好好惩治一下这个愚顽、自私的妇人。
“朱姑娘这么好的性情,又那么会管家,如果不是她一直困在内宅,我相信,真心喜欢她,想要追求她的男子,能从南城门排到北城门。
那些拘泥于名节礼教、不懂真心的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朱姑娘。”
谢氏还要说些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婷突然开口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六哥、娘、郡主,请你们出去好吗?”
朱婷的语气,有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冷冽、漠然。
李静知道,即使与名节无关,这个女孩儿,也是真真切切的受伤了;但是,从她的语气中,李静听出,她已经走出了那种寻死觅活的混乱无措。
没有再继续做不被待见的正义之士,李静率先起身,走向房门。
午时刚过,乔戎就赶到了。
在他帮朱婷开过一副安神的汤药之后,李静伸出了手,让他帮忙把脉。
乔戎诊断的结果,李静是天生的宫寒,加上在初潮时受过那样的重创,这些年又疏于保养,造成了很难受孕的体质。
虽然这个结果李静并非全无准备,但是,真的确诊了,她还是颇受打击。
范仲淹从来没有提过,李静也从来没有把子嗣的事放在心上过。
但是,不想要跟不能要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有人喜欢聒噪,有人却喜欢安静,可是,即使是喜欢安静的人,要是知道自己失去听力,获得了绝对的静谧,那对他,恐怕是失落多过惊喜,失落中还带着一丝挫败感。
虽然说不孕的体质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宫中那位刘皇后,还是不孕呢,不一样做到了皇后的位置。
可是,即使李静说了要不要孩子她并不太介意,真的不能要了,还是在心中生出了挫败感和一丝对范仲淹的歉疚来。
范仲淹虽然没有说话,李静也看得出,他不高兴了。没有一个男人不想要属于自己的子嗣吧?康熙皇帝曾经把子嗣与他一生的功绩放在一起提及,除了父子天性,后嗣的数量和质量也是一个男人荣誉的象征。
乔戎自然也知道这些,当下就说,他有一位师叔在京城太医院任职,专供的是妇科,李静的状况,在他的师叔那里,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
李静心中,其实是有些讳疾忌医的,她期待着范仲淹说“不治也没有关系”,可是,在谢氏面前,范仲淹显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
乔戎滞留在李静家里过了年,帮朱婷调理了下身体和精神状态,年关一过,没有让范仲淹相送,李静和乔戎一起,顺便带上想要出门散心的朱婷,离开了亳州,去往京城。
因为此行的目的并不荣光,李静没有跟刘禅联系,而是住进了摩西在京城那一处空下来,尚未卖出的宅子。
乔戎当天就去那位师叔家里递了拜帖,可是,真正被对方上门诊治,却是十天后了。
虽说是乔戎的师叔,可是,对方却是未及不惑之年的壮年男子,面相温文尔雅,明明身在京城闹市,却颇有几分山野隐士的风骨。
即使是李静,对着这样一个人,难免也有些脸红耳热,尤其是,对方此来,是为她治疗隐疾的情况下。
那位师叔姓孟名亮,字元规,年资虽浅,可是,杏林经验却积攒地丰厚,李静的窘迫,他看在眼里,却做出了视而不见的漠然与从容。
孟亮诊断过后,得出的结论与乔戎相似,他没有说不能治愈。可是,却说不出确定的治愈期限,可能一年,也可能十年。并且,因为治疗的过程太过痛苦,除了身体上要承受针灸、药浴的刺痛煎熬,更主要的是那种不知道何时是尽头的精神压力。
就他过去诊断过的类似病例的经验,完全治愈的极少,大多数人,在中途不堪忍受治疗的痛苦选择了放弃,甚至有些人因为不堪这种痛苦的治疗过程和家人的冷落而选择了自杀。
孟亮的建议,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还是不要接受治疗比较好。
李静把孟亮的诊断结果不讳言的写信告诉了范仲淹,在写信的同时,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接受治疗。可是,私心里,李静还是希望范仲淹能够说不用治了,就这样就好。
可是,十日后,李静收到的范仲淹的回信,却是对她接受治疗的叮嘱和鼓励,让她尝试留在京城接受三年时间的治疗,并且,随信而来的,还有与谢氏不和的红姑。
这个时候的李静,满心都是不被关心的委屈,范仲淹的矛盾心情,与为她担忧的苦心,她感知不到分毫。
擦了擦眼角,李静笑着烧了范仲淹的回信,让乔戎告诉孟亮,她接受治疗。
朱婷习医
李静接受的治疗,比她想象中更加的痛苦和枯燥,每天的针灸分明扎在了x位上却莫名会刺疼不说,每七天的药浴,弄得她之后不管之后尝试什么样的沐浴方式,总觉得满身都是刺鼻的药草味,而口服的汤药,更加让她觉得恶心厌食,偏偏,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偏爱的酸辣口味成了禁食,这让她更加提不起食欲。
仅仅一个月下来,李静就感觉到,她哪怕之前没病,这样下去,也会被出病来的,心理上和生理上共同的疾病。
而这些烦恼,她既不能向红姑诉说,更加不会向朱婷抱怨,跟范仲淹每日飞鸽传书的通信,李静因为在赌气,虽然舍不得不会,却总是言辞简洁、态度淡漠的“收到,一切安好”之类的敷衍之辞。
本来,在痛苦的治疗之余,李静顾念着朱婷平日对她的照顾(分明是被她从床上抓下来到悬梁自尽的人,对她的照顾,却从来没有懈怠或者敷衍,比起这么多年习惯了李静独立性格的红姑来,照顾了谢氏多年的朱婷,尽管不擅长做饭,其他方面,尤其是煎药和劝诱李静服下汤药方面,绝对没得挑剔),初始,在每日闲暇时间,还带着她到京城的街上逛逛。
可是,最喜欢的勾栏之地,李静却是避开了。毕竟,她已经成亲了,而朱婷,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尽管朱婷做出了爬上酒醉的范仲淹的床那样大胆的举动,可是,李静心中,她还是那种生长在闺中的需要保护的娇弱花朵。
当然,这一切都是李静的误解,既没有家人可以仰仗,又没有武功可以防身的朱婷,自小,就学会了在社会底层的生存智慧,绝对比李静更适应市井的喧嚣和黑暗。
对于李静有意无意护着她的态度,朱婷看在眼里,并没有表达什么。虽然,她真的不需要李静笨拙而紧张的庇佑。
跟李静一起离开亳州,初始,朱婷是想着中途离开的。她自小时候起就敬慕的六哥,终究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而她当作亲娘侍奉的谢氏,却在李静面前,吐出那样无心的恶意话语。那个家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不过,朱婷也没有想要依靠李静,她学习的是蜀绣,这些年身上也有微薄的积蓄,不能嫁给范仲淹,又不能回到家乡的朱婷,是想着在路上,趁着李静他们睡着之后,悄悄离开,前往蜀地的。
可是,李静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每次住宿客栈,都跟她住在一间房。晚上睡觉,李静坚持睡在床的外沿。本来熟睡的李静,听到她随便动一下,就睁开眼睛看她。即使在夜里,李静的那双眼睛也格外透亮,月光之下,直透人心。
当初朱婷自杀,对她进行急救的人是李静,而之后,维护她的人也是李静,李静带来的那些随嫁的人,对她也没有异样的态度,甚至比之前还礼让了三分。
如果两人的立场对换,朱婷自知,她绝不可能那样善待李静。
而随着自杀那件事,朱婷也渐渐开始观察李静。即使朱婷带上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十几日的观察下来,她还是不得不说,李静是一个让同为女性的她都忍不住喜欢的人。
当然,朱婷的喜欢,自然也是含着嫉妒的。
所以,她并不打算接受李静的任何帮助。即使无依无靠,她也可以凭借自己的一双手活下去。
就如当初不顾大哥、大嫂的反对执意跟着谢氏一起离开缁州一番,朱婷在关键时刻,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而自小在市井穿梭的她,自然也不会如一般的闺中小姐那样天真不知世事,虽然谢氏承诺了她,她也猜想过六哥不会娶她,不过,那个时候,朱婷心中想的是,即使是侧室,能待在她最喜欢的六哥身边,她也满足了。
可是,被救过来的那天,李静的一句话,让朱婷明白了,她不需要委曲求全的,即使出身不好,即使没有家族的庇佑,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嫁人,要嫁就要嫁给真心待她,一辈子只宠爱她一人的良人。她的生母和谢氏的遭际,她绝对不要重复。
虽然也有不安,但是,死过一次的朱婷,心中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更好的、不被人欺侮的活下去,找到真正珍惜她的人活下去。
本来遵了乔大夫的医嘱,答应李静的邀约只是权宜之计。即使李静不邀请她,朱婷也会自己找机会留书离开的。可是,李静一路上虽然并不热情,却是时时处处照拂着她,不夸张地说,即使朱婷去茅房,李静都在附近等着她。一路走来,或是闹市,或是山边,朱婷从来没有机会离开李静或者那位大夫的视线。两个人看她的眼神,仿佛知道她要如何一般。
朱婷不明白为什么李静要把她带在身边,即使她不刻意把她支走,既然是朱婷自己想离开,李静故意装作没看见不就好了。以李静那善妒的性格,她走了,不是更合她的心意。
可是,直到京城,朱婷都没有离开的机会。
在京城住下来之后,李静终于不再坚持与朱婷睡同一个房间,不过,入夜后,前门和后门都会落锁。
白天的时候,朱婷并不是没有机会离开,不过,莫名的,她突然又不想离开了。
朱婷一面对自己说着先在京城长长见识再离开,一面下意识地开始照顾因为治疗而痛苦的李静。
朱婷跟李静,本来该是互相敌对的两个人,却因为李静的态度,而变得关系微妙了起来。
适应了京城的闹市,了解了京城的物价之后,朱婷对京城的市井,已经没了兴趣。现在让她感兴趣的,除了刺绣,是孟大夫的那一手行针之术。
在还很小的时候,比起刺绣,朱婷其实对行医更有兴趣,她的生母,虽然是名妓出身,可是,却懂得岐黄之术。
如果不是她母亲聪明反被聪明误,也不至于那样被大夫人和二夫人合着算计,反害了自身性命。
母亲临行前,嘱咐朱婷烧掉所有的医书,并让她发誓把以前所记的医书全部忘掉。
年幼的朱婷,咬着嘴唇答应了母亲的遗愿。可是,每次帮谢氏抓药,她还是凭借自己所记的知识,才免于被药房的伙计所骗。
瞒着所有人,朱婷也曾经偷买过医书。
不过,随着年龄渐长,朱婷也知道了,大夫一般都是家传的,而且,是传男不传女,她就是看再多的医书,也没有可能成为医者。
知道了那件事之后,朱婷虽然不舍,但也在心中彻底放弃了成为大夫的想法。
只是,如今,没有任何倚仗的她,还是想学习医术傍身。
虽然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但是,朱婷提出来的时候,还是确信,李静会答应她。明明不需要对她抱有任何愧疚怜惜之情的,可是,李静时时处处表现出来的,即使是在疼痛难忍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都是对她的尊重与怜惜,仿佛她是脆弱的易碎品一般的那种怜惜,尤其害怕伤害她自尊的礼遇与尊重。
这样的李静,让朱婷觉得,只要不是关于她六哥的,不论她提得请求多么过分,只要李静力所能及,都会为她做到。
果然,李静听了朱婷说想学医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答应她给乔大夫写信请他收她为徒。
不过,朱婷还是更想跟孟大夫学习,毕竟,她是女子,专攻妇科更好一些。
朱婷说出来之后,李静觑了觑眉,不过,还是答应她会帮她问问,不过,同时也告诉她,她跟孟大夫并没有交情,对方答不答应,她也不能保证,让她最好不要太过期待。
出乎两人的意料,孟大夫听到朱婷想要习医之后,很痛快甚至是雀跃地答应了。还在他的至交李太医的见证之下,让朱婷给他行了正式的拜师礼。
孟大夫的那位至交李太医,直叹朱婷运气好。原来,这么多年,太医院新近的医官,每年慕孟亮之名拜师的不下数十人,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桃李满布的李太医,经常挤兑孟大夫,没有成亲,又从来不愿著述的他,那一手绝妙的医术,怕是要带进棺材了。
所以,这次孟大夫收朱婷为徒,让李太医作见证,也是为了在他面前显摆一下。
虽然,在场的任何人,都不觉得孟大夫收一个门外汉的女徒弟,有什么值得它雀跃和显摆的。
关于这一点,孟大夫只是神秘而暧昧的笑了笑,连对他的徒弟朱婷,都没有解释。
朱婷开始跟着孟大夫习医之后,每天吃过早饭就出门,晚上到天擦黑了才会回来,回来之后,匆匆用过晚餐,监督李静服过汤药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挑灯夜读到夜半。忙得没有丝毫暇隙的她,自然也不用李静陪着她出门逛街。
看到朱婷这么快就找到了想做的事,用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努力着,李静心下,总算舒了一口气。她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在谢氏面前保证过,绝对不会让朱婷再干傻事的。
只是,朱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李静的生活,却更加苦涩而枯燥起来。
不用陪着朱婷,又怕被刘禅或者其他认识的人看见,她也懒得出门给自己找乐子。
就这样,每天除了陪着红姑上街买菜,李静彻底过上了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米虫生活。弹琴、打坐,白日夜晚交叠着睡觉。
七夕相聚
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时间总是一样悄默声的划过。转眼间,到了夏季。
连日的y雨过后,难得放晴的六月十八这一天,朱婷早早出门过后,李静闲来无聊正在廊下晒太阳发呆,院子里迎来了久违的访客。
乍见王炎的时候,李静甚至没有认出他来,瘦肖的面孔,甚至称得上形销骨立,本来白净的脸颊莫名变得蜡黄,光洁的下巴,续上了胡须。二十出头的人,看上去,竟像不惑之年的,而且,全身散发出一种病弱消沉的腐气。
王炎乍见的李静的时候,露出了笑颜,眼睛也格外晶亮,就如那种临死之人回光返照的亢奋一般。可是,在听说只有李静一人住在这里之后,脸上虽然仍然保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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