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天香百合
作者:王曼玲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曲折得有点离奇的爱情故事:一名年轻的女大学生玉香因为偷吃禁果怀孕被学校开除,她生下女儿天一,留给好朋友淑百抚养,自己则四处流浪,试图凭一种神秘的气息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给她留下生命痕迹的男人。小说纯情、浪漫,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一个执著于爱情的男人用生命为自己深爱的人画上了一个美丽的句号。
正文
序篇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佐罗”。事情就是这样的,在那个奇特的夜晚,他对我说的话我依然清楚记得,在后来许许多多的日子里,他的声音总是和星光联系在一起的。他说:“你是多么多么奇特的一个女孩,你有月光一样的目光,你有太阳一样的脸庞,有花朵一样的嘴唇,有水滴一样的鼻子。”他还说你简直就不是凡间女子,他问我是不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
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佐罗,我问他是那个勇敢的骑士吗?
他进入了我的身体,像一股大浪迅即扑来。我大睁着眼睛,我看到了他身后的天空,点点星星闪着尖锐的光芒,像紫溪山上盛开的紫灯花,布满了整个天空。在这些星星的注视下,一股奇特的力量,像一束阳光或是星光,带着很高的热度,穿过了我的身体。
在点点星光下,他的五官很模糊,我的手摸在他的脸上,我触摸到了起伏在他的脸上的五官,他挺拔笔直的鼻梁,就是一座美丽的山峰。他饱满的嘴唇像河流两岸坚固的堤坝;他的眉骨让我想起玉花江上彩虹一样的石桥;只有他的脸色接近苍白,在星光的映衬下反s着细微的光芒。事实上,他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影子,是一种让我迷醉的气息。只是他的声音是真实的,他说,我是护卫仙女的骑士。
我们告别的时候,他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接着我们接吻,我高高地扬起了手臂,吊住他的脖子,他那么高大,我还要踮起脚尖来。
我不知道,那个夜晚是我和他惟一的一个夜晚,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曾经找过他,我在学院南琴房后面的青草地上等他,白天和夜晚。
白天我背了画夹在那里画画,我画青草,我把青草画得像大树一样坚硬,草苗锐利像一把把双刃剑。我还把青草画得像一条条妖冶的青蛇,草苗妖娆妩媚,沉默的大地也发出了叫春的声音。我甚至把青草画成了眼睛,那些目光从地上长出,每一片草苗上都有很亮很亮的高光点。
夜晚,我躺在绵软的青草上面,我看天上的星星,后来有了月亮,从月牙一直膨胀成一个圆圆的月亮。然后再是星星。
他始终没有再出现,他就这样消失了,无影无踪。
我依然到南琴房后面的草地上去,我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我躺下又坐起来,我在寻找那种被浪迅即扑倒的感觉;我站起来抱住一棵树,我踮起了脚尖;我竖起耳朵等待一个声音的传来……可是,我等来的只是时间流淌的声音。
但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当我确信那不过是我的一个梦的时候,我的身体却又证明那一切就是真实的。我不知道,就在我怀念和感觉那个影子的时候,一粒秘密的种子,正在悄无声息的在我的身体里疯长。事实上,我真的遭遇了一个男人,他坚硬地深入了我的身体,并且留下了一粒秘密的种子。
几个月以后,我隆起的肚子出卖了我。
我没有办法告诉他们那个男人是谁,他们就把我开除了。
那一年我18岁,是一名大二的学生。我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我冲到那片绵软的草地上,我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我告诉他别玩了,快出来吧,出大事了。
当然,他并没有出来。
过后,我的生活跌进了一个痛苦的深渊,我为了排遣心里的伤痛,四处漂泊、流浪,只渴望一个不可知的力量把我的生命带走,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那些岁月,我迷失在我生命旅途的某一段。
第一章
每年六月,我都要离开丽江到昆明来,我来参加在这个城市的孔雀音乐厅举行的一年一次的音乐会。天一从6岁开始在舞台上亮相,以后年年登台,成了这个少年音乐会上一颗耀眼的星星。淑百告诉我,天一有很高的音乐天赋,她说,她有一双灵敏得像昆虫触角的耳朵。淑百说:“你知道‘佐罗’是干什么的吗?”这个话她在很早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了。但是,我告诉她,我不知道。淑百是我的生命里永不沦陷的岛屿,是我挚真的女友,也是天一的养母。淑百说:“他一定是一个搞音乐的。天一受了他的遗传。”我想一定是这样的,一颗种子总是要发芽的。可是,我无法寻找到这个曾经给了天一生命的男人。
天一已经换好了演出服,她是那么美丽,每次见到天一,我都惊叹不已,我总是难以相信,如此美好的一个生命是由我创造出来的。我认定,天一是上天给赐给我的一份盛礼,是生命的一个奇迹。如今15岁的天一,她已经长得高出钢琴半个身子,她身姿阿娜,面容清纯,像一个真正的仙女。
天一的演出服是一件粉紫色缎面长裙,咋一看像一条朝鲜族的传统裙装,但再一看就不是了,领口是一字领,横向开得很大,两个肩各露出了一半,一圈深紫色的蕾丝花边,袖子是泡泡短袖,袖口处也配了相应的蕾丝花边,撒开了裙摆极其简约。这一身粉紫色罩在天一雪白的皮肤上,天一美丽得像一枝新鲜的百合花。顺着隆起的锁骨向上看,天一颀长的脖子上面是一个圆润的下巴,两片嘴唇像花瓣中间划了一道线,她长了一个郝本一样的精巧的鼻子,鼻尖骄傲地翘着,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目光里总有一种挥不去的忧伤,她的额头饱满开阔,发际线卷曲着一排绒绒的栗色的头发。头发光洁温顺地爬在她的头顶,一个圆圆的发髻高高地盘在脑袋后面,发髻上缠了一圈金紫色的发带。
每当我在远处看到天一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几分安慰,天一的确是上天赐给我的,尽管她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妈妈,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她的妈妈,我依然很满足。天一是一个完美的生命,仅此就足够了。
天一每一次的演出服都是我亲自给她设计的,淑百告诉我,总有人向她打听衣服的来源,当然,淑百回答的也很巧妙,她说是天上,仙女的衣服当然是天上的裁缝做成的。
这次演奏与往次有不一样,对于天一来说还有更重要的意义,英国的一家音乐学院将在中国大陆招收三名有发展前途的学生,天一已经通过了预选,来招生的詹姆斯先生非常看好天一,他说天一是中国公主。詹姆斯先生为此专门来到了昆明,据说他将不再对天一进行专门的考核了,这次音乐会上的演出就是一份答卷。
这个消息对于我们大家来说都非常鼓舞,如果真的能选上,就预示着天一的未来将是一个艺术家的人生,这也是她自己向往的人生。
在这个演奏会上,天一将演奏肖邦的钢琴协奏曲。这是詹姆斯先生给天一规定的曲目,他需要听天一的表现力。淑百说,这个曲子对天一没有难度,因为早在一年前,合新就为天一选了这个曲子,合新虽然不是天一的钢琴老师,但是他会经常选一些他认为不错的曲子让天一演奏,当然是在他们的家庭音乐会上,几乎每个月,这样的家庭音乐会都要举行一次。淑百常常把他们相聚的情况给我全场实况转播,我听着她的叙述,我真的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好像我也是他们欢乐的聚会中的一员。合新是天一的钢琴调律师,天一从四岁起开始学钢琴,合新也算是看着天一长大、成长。而天一也无比的依恋合新,每次演奏合新必须事先为天一检查钢琴的情况,经过合新摸过的钢琴,天一演奏起来就会信心百倍。
淑百说,天一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女孩,她很尊重合新,也很关心合新,说出来也许你不信,就连合新的生日,也只有天一能记住。合新一个人生活在昆明,每缝过年过节,总是天一给合新打电话,邀请合新来家里。合新也说过,因为有我们全家,他才感到昆明真是像春天一样温暖。
淑百说,才和合新认识的时候,合新就说过不会在昆明待很长的时间,那时,他刚从外地来到昆明,他自己说他像一片树叶一样飘到了昆明。他似乎在寻找一个真正的归属。没想到一待,就待了十年了,他说,完全是因为有我们这样的朋友。
我很羡慕他们这样的友谊,其实,人生活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生活的地方有没有自己的朋友。朋友比环境更能留住人。
淑百说:“我真希望天一是我的孩子,她是那么的完美。”我告诉她:“她本身就是你的孩子。是你把她抚育成人,是你给了她现在的一切。你是当之无愧的母亲。我还告诉淑百她是天一永远的妈妈,我仅仅给了天一生命,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淑百说:“没有天一,生活将没有任何意思。”
淑百如此地疼爱天一让我感动,我每每在想到淑百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约束着我的行为,让我感到我所幻想那些场面,是充满罪恶感的。淑百的言行在影响着我,让我更加完美,最大限度地去关爱其他人。淑百是我在12岁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女人,那一年她18岁。她像一滴水滴一样,使我干燥的生活得到了滋润。她长了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庞,她的五官极其含羞,像等待开放的花蕾。她18岁的时候,就长得极其成人,后来岁月再也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在我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我和各种各样的人擦肩而过,只有淑百像是生长在我的身体里的一棵树,我们一起生长,后来因为天一的出生,我更加感觉到淑百是上天派到我的身边的一个天使。也是因为天一的存在,注定了我和淑百永远不再分离。
演奏会开始的时间是下午的七点半钟,六点的时候,音乐厅的后台已经乱了起来,各种乐器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主题,没有声部,就只是单纯的声音了,离开了优美的旋律,小提琴发出的声音不再凄婉,大提琴的声音也显得粗糙,圆号像在嚎叫,萨克斯的抒情也有了矫情的嫌疑,架子鼓偶尔发出一个单调的声音,像从天上掉下了块大石头。
我知道天一一定像平时一样,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捧了一本乐谱,这些都是淑百告诉我的,我愿意听淑百给我讲的有关天一的一点一滴的事情,她说天一有这个读乐谱的习惯是合新教的,合新对天一说,如果你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奏家,那么你就要去阅读乐谱,像读一本精彩的小说一样去读乐谱,把你从旋律中感受到的画面,展示在你的脑袋里。
我曾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见到过合新一眼,那只是一个身影,对于合新我也是心怀感激,我经常有一种冲动,我想当着他的面对他说,谢谢。淑百告诉我,合新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有才华,有激情。他还非常幽默,每次有合新在,家里的笑声就像波浪一样,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对所有帮助过天一的人我都想说声谢谢。
在我下决心生下天一的时候,淑百说,你想过没有,也许是一个很糟糕的命运在等着她,现在你还可以选择让这个生命消失。我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在我被学校开除,承受各种压力和苦难的时候,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生命在给我力量和勇气,我知道我别无选择,我没有权力去扼杀一个给我安慰和信心的生命。不是说我的心里没有余悸,这个余悸其实一直在伴随着我,我真的很怕很怕天一的命运很糟糕,她的生命毕竟是那么那么的特别。当我生下天一以后,我发誓我要对每一个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的人好,我要尽我的能力去帮助需要我帮助的人,我希望每一个人也能这样去对待天一。
事实上,天一是一个幸福的女孩。
她有一个完整的家,淑百是她的妈妈,李南是她的爸爸,他们爱她如自己的亲生骨r。还有上天赐给她的天赋,上天赐给她的还有善良,还有对美的敏感,还有生命的激情。天一还有热心帮助她的合新和她的钢琴老师张宁。
我在等待音乐会的开始,我总是很早就来到音乐厅,我在外面不停地走动,我想象着在后台的天一,我们就只是隔着一堵墙,这样的感觉让我心安和幸福,一想到我很快就能见到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天一,我的心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弹奏,心跳有力而急促,有些迫不及待。
那一夜的感觉在我的记忆里变得完美,在漂泊的岁月里,那个男人只是作为一个影子并伴随着一种迷醉的气息存在于我的生活里了,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影子是一个可以任意变化的东西,依着我的心情、我的兴趣变化着,我可以把他变成一棵树,也可以变成江里的一滴水,我甚至把他变成过我的油彩里的那管兰色颜料,有一段时间,我画的画偏蓝,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去用手抓起那管兰色,并且把它挤出来,像一座小山一样,堆在我的调色板上。而气息则有一种环抱着我的感觉,令人迷醉的气息让我感到温暖。
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颗亮得刺眼的星星在对我眨眼,我和它玩起了游戏,我扭着头看它,它还在对我眨眼;我把背对着它,我依然能感觉到它的顽皮和固执。它似乎在告诉我什么,只是我听不见,可是它在关注我。这样的感觉让我激动不已,在我18岁的生命里,我还会做梦,还要幻想。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回想着那个奇特的夜晚,我以为那样的故事只会发生在别人的生活里,发生在我的身上时就让我那么激动和兴奋。
我想象着这是发生在我的身上的一个神秘而有趣的事件,很长时间我都确定这是一个玩笑,我想象着总有一天这个玩笑将会在现实中复苏,那个男人将在一个风清月明的晚上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将我拥在怀里,从此开始我们天长地久、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我甚至觉得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在那些我等待他的黑夜里,他就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暗处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中阿娜多姿,我甚至极其注意地不让自己有抠鼻子、掏牙齿这样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动作出现。我不顾身体的别扭,也要把坐姿保持得很挺拔。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曾经看到一只全身金红的孔雀在我的面前开屏,像冬天的太阳,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所有我认识的人,他们告诉我是我看错了,我不服,继续争辩,他们不再理我了,他们私下里说我的脑子出问题了。我绝对不是什么脑子出了问题,我真的很为那些人感到遗憾,当然我也很得意,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以为,那一夜的遭遇,就好像那只金红色的孔雀一样,永远存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给我最美好的的感觉。
后来,事实证明一个男人曾经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他留下痕迹,就杳无音信了。
在这个六月的夜晚,我的脸上施了淡妆,看上去我的生命饱满得像一颗清晨的露珠。我穿了一身黑色的直身长裙,底胸领口,两根隆起的锁骨优雅地l露着,我的耳垂上挂了两只紫水晶制成的长长的耳环。我是为天一的音乐会准备的,我一直像出席一场最著名的音乐家演奏的音乐会一样,去观看天一的演奏,在我的心里,天一是一个世界一流的演奏家,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让我崇拜的人的话,那就是我的天一。
通往后台大门的那条路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落日的余晖斜扫在路面上,路边种了一排玫瑰花,已经盛开,此时被落日的余晖分割成了两个颜色,一半鲜红,一半暗黑。
我在路沿的一处坐了下来,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最后黑暗包裹住我,每次等待演出开始的时候,我都在这条路上徘徊,我在用心去触摸我的天一,从她六岁起初登舞台,我就用我的心拥抱我的女儿,我仿佛能感觉到她滑润如丝绸一样的皮肤,我能真实地感觉她温热的体温,我亲吻她湿润的嘴唇。她是我的骄傲,是我永无悔意的生命价值。
这时,开演的铃声响了起来。
天一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节目,报幕员在报幕的时候,对天一作了隆重的介绍,天一先后获过大小奖项28个,她最出色的是参加“寻找春天”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时夺得了金奖。报幕员还不知道,天一的功课在学校也是出类拔萃的,她还是老师的骄傲。接着我看到天一走了出来,她站在舞台的中央,聚光灯对准了她,她挺拔着身姿,嘴角向上微笑着,只是她的目光依然发s着那种无法挥去的忧伤。她的目光让我心动,我更喜欢一个女孩子忧伤的目光,可是,这个女孩是我的骨r,这个目光就让我多了一丝心痛。我知道,她还在我的肚子里的时候,她就注定要有这样忧伤的目光。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天一已经坐到了钢琴的面前,那是一架雅马哈三角钢琴,黑亮的琴体在灯光的晖映下,散发着高贵的光芒,一切都极其配了穿着粉紫色裙子的天一。天一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琴键上。我时常会沉醉在对天一手指的崇拜之中,那一双手指是那么的完美,修长嫩白,我难以想象,这双手是我创造的。淑百曾经拉着我的手仔细打量,她松开我的手说,尽管同为艺术,但是一个画家的手指和一个钢琴家的手指是不相同的。我们一起在想象那个男人的手指,尽管那个男人的手指曾经游走在我的身体上,曾经轻抚过我年轻的肌肤,但是,我依然不知道这双手现在何方。我对淑百说,他是一个梦。淑百说,不,他是一个人,一个真实的男人。他有一双和天一相同的手指。我感谢淑百,她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谴责过我,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佐罗的坏话。她像一床温暖的棉被,完完全全地包容了我的一切。
接下来清脆的旋律在音乐厅响起,天一完美的手指落在了琴键上。我定定地看着台上的天一,我真的从心底感谢上天,我一次又一次地庆幸自己的选择,我不敢想我当初如果顺应了世俗的风气,让天一在我的肚子里就失去了生命,哪会是什么结果。我真的有一种深深的后怕。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就是再让我重新经历千万次的苦难,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天一完全进入到她的音乐世界里去了,我感谢老天给了天一这样的天赋,她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她在这个世界里感受爱和幸福,当然也感受忧伤和苦难,她的世界毕竟是独特和丰富的。我在绘画的时候经常有这样的感觉,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这个独特的世界的。天一她不仅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还有丰富的内心。许多人游走在这个世界上,内心对世界的感受却是微小的。而丰富的内心世界是钱所不能买到的,唯一的获取只能是上天的恩赐。我真的非常非常庆幸,我感谢上天。
我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子上,我能清楚地看到天一的全部,我觉得我在看一幅画,一幅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描绘出来的画,这样的画只能存在于对美有感受、有发现的人的心里。在我的眼里,天一像一个圣女,她端坐在天堂的大殿里,被鲜花簇拥,被白云萦绕。随着音乐的深入,我仿佛漂浮在旋律之上,我和我的女儿在一起舞蹈,我们尽情地欢乐,她时而在我的怀里撒娇,时而欢笑像灿烂的花朵……
突然,我发现天一的脸色渐渐苍白,她的脸上忽然布满了汗珠,亮晶晶的汗珠像雨后的蘑菇一样,齐排排地长在了她的额头上,脸颊处,还有锁骨的四周。接着,有几滴已经滴落下来。我从来没有见到天一在演奏的时候,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心里忽然不安起来,我的直觉告诉我天一的身体出了问题,的确,她的汗水越来越多,脸上已经是一片晶莹,汗水已经能看得非常清楚了,汗滴也多了起来,我的心紧缩起来,呼吸也屏住了。
但是,天一顽强地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接着,她倒在了舞台上。
整个音乐厅一下子喧哗起来,我失声大叫了起来,我试图站起来,可是我的腿软得根本无法支撑起我的身体,我喊着,喧哗的声音盖住了我的呼喊。舞台的幕布很快就拉了起来,主持人已经镇定地站在了前台,她在说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我穿过了人群,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剧场。
当我跑到后台的时候,天一已经被送走了,我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后台的门口乱转。突然,我想起了给淑百打电话,等我拿出手机时,我才发现我已经有五个未接电话。每一次看天一演出,我必定是要关机的。电话都是淑百打来的,我拨了过去,淑百说知道我一定很着急,她说天一没事,只是一次普通的虚脱,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我的心一下子落下了,我相信淑百的话,淑百是一个有着20年护龄的老护士了,李南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内科医生,天一一定不会有问题的。我只是心里纳闷,天一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我母亲告诉我,我的父亲是一个边防军人,他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我母亲把一张照片拿给我看,一个穿着军装的英俊男人,是一张黑白照片,甚至有些发黄,有很深很深的岁月的痕迹。
许多年以后,我确定这是母亲自己编造的一个谎言,我坚信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画家,他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来到丽江,他留下了我,他走了。当然,对于母亲的这个谎言,我不怪母亲,她是用心良苦,她希望我没有自卑感。
我想象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尽管母亲从来没有对我说起他来,他至少是强大的,只是我永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我们抛下。我坚信我是受了父亲的遗传,我并没有很深的自卑的感觉。或许我该感谢我出生的这个小镇,丽江。丽江是一个很幽静、很古典的地方。是我生命起源之地,也是承载着我的r身和精神的一叶方舟。丽江有非常优美的自然环境,小城依着巍峨的紫溪山,美丽的玉花江从紫溪山奔涌而下,蜿蜒进入小城,给美丽的小城系了一条晶莹的腰带。我想我的亲生父亲就是被这里的风景迷住了。后来,我在我父亲喜欢的地方,像一棵野草一样生长。
我出生并成长在丽江,这不能不说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作为一个私生女,在丽江这个小镇上并没有发生许多让我为自己的身份感到尴尬的事。很多时间,我更应该是属于丽江自然环境的女儿,我喜欢玉花江,我有很多的时间是在江边度过的,我和鱼说话,我对着飞鸟呼喊。我在自然中学会了绘画。
我已经记事了,我母亲才和一个男人结了婚,我母亲说,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她希望我有一个正常女孩的生活,让我以为我是有父亲的。其实,我已经记事了。我早就知道我没有父亲,我的家就只有我和母亲。并且在丽江也只有我和母亲,我们没有亲戚。我母亲说了一口地道的丽江话,她的声音非常适合那种口音的发音,很柔软、缠绵,语速非常的慢,甚至有歌唱的感觉。母亲似乎就是丽江人,她像是丽江的一个孤儿。我曾经猜想过我的母亲并不是丽江人,可是我不知道是谁把她带到了丽江。
母亲是丽江小镇上最美丽的女人。如果你看过我画的画,你会发现我的画里总有一个女人,窈窕的身姿,细细的腰肢,高高的胸脯。她有一个光洁的额头,细长的丹凤眼,丰盈的嘴唇,标准的鹅蛋脸。那就是我的母亲,我从记事的时候起,我的脑袋里就留下了母亲的这个形象。
记忆中,母亲端着簸箕到玉花江里去洗菜,她的身上就会挂满了男人的眼睛。她站在我家门口横跨玉花江的那座石桥上,扬着脖子喊我的名字,一个街都会静下来听她的声音。
我很早很早就记事了,我母亲没有感觉到,她以为我是一个还没有记忆的小孩。她搂了我哄我睡觉,她的嘴里嘀嘀咕咕,那是她自己编的催眠曲,她说,小玉香乖,小玉香美,小玉香是妈妈的小心肝。她的声音缠绵得像太阳的光束,暖暖地一圈一圈地把我缠了起来。后来我就闭上了眼睛,她亲吻我的眼睛,亲吻我的脸蛋。她把我抱到大床靠墙的一个地方,我的身子下面铺了一床小棉被,母亲又在我的身上盖了一床细绒毯子。
半夜我被一个奇妙的声音吵醒了,我并不叫喊,我紧闭着眼睛。那是一种极其压抑的喘息的声音,还有欢娱的呻吟,像是黑夜是有重量的,这些声音都被压着,压得很深很深,似乎那原本的声音是很大很大的,被压住了,但也不能完全压住,还是传了出来,在寂静的黑夜里,这个声音神秘而充满诱惑,我静静地听着。有时会有压抑的说话的声音,男人的声音,那些话像是含在喉咙里,在喉咙里滑来滑去。还有母亲的声音,柔软缠绵,似乎整个空气都软绵了。
这样的夜晚很多,到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只有母亲一个人,她站在窗户前面,那里有一个镜子,她在梳头,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像一匹黑色的绸缎,她把头发束起来,然后在脑后盘成一个髻。一屡一屡很清楚的光线照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穿上了一件金衣服。
在那样的无数个夜晚,我醒来又沉睡过去,那样的声音让我安宁,那样的空气让我舒服。我不喊不叫,我也从来没有睁开过眼睛,我不知道那些男人的模样,我的脑袋里有时会出现玉花江边的一棵树,有时是石桥上一块最漂亮的大石头,有的时候是一个我在紫溪山上拣到的一个蘑菇。
我还能闻到一种气味,像马桑果一样,很甜很甜,又混杂了树的草腥气,这些气味总是像飞行的蜜蜂一样,很猛地冲进我的鼻孔里,让我感到迷醉,我把它们吸住,然后混着一大口唾沫咽进肚子里。
在母亲确定我已经记事以后,这样的夜晚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我五岁的时候,一个男人住进了我们家,他就是我的继父。
很快就有了结果,淑百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因为合新今天没有来,而天一每一次演出必定要合新先调琴,她对此已经有了很深很深的心理依靠了,还在她上台之前,她就显得有些焦躁,老在问怎么合叔叔还不来呢?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我问:“合新为什么没有来?”
淑百说:“我们也正在找合新,合新除了有一个传呼机以外,什么联络的方式都没有。”
我问:“知道他住的地方吗?”
淑百说:“从来没有去过,只是知道他住在双楠小区。”淑百接着说,“我很担心合新出什么事了,凭着我们十多年的交往,他从来没有耽误过一次事,他是一个很严谨的人,他每天的工作总是安排到分钟,在这个城市里,合新是最好的钢琴调律师,他每天骑着一辆摩托车奔波在这个城市的许多家庭里。他如果真的有事,他一定会即时通知我们的。”
对于合新的情况,在我和淑百过去闲聊的时候,她也和我谈起过,合新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男人,和他接触并没有感觉到他是一个很古板的人,但是,他极少向别人谈起他的个人问题,他只是很轻描淡写地说,一个人过惯了。在这个城市里,淑百一家几乎是他最好的朋友,像是有什么缘,他从见到天一起,就特别喜欢天一,他不仅为天一调琴,他还会给天一讲很多关于音乐家的故事和对一首曲子的理解,日久天长,天一对他有了很深很深的依恋。淑百和李南都是音乐的门外汉,只有合新能和天一谈音乐。你想想,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简直就是把合新当作一个精神领袖来崇拜。
过去听淑百说合新,我心里就只是一种感激,没有想到,他在天一的心里是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物,我理解天一的感觉,一个女孩子在她幼年的时候,被一个成熟的男人,确切地说,是被一个成熟的思想征服了,那这个思想必定是会伴随这个女孩的整个生命的。在我看来,这对于天一来说,应该是一件幸运的事,并不是每一个女孩子在自己的生命里都能遇到这样成熟的思想的。
我问淑百打算怎么办?淑百说李南已经出去找合新了。我又问了天一的情况,淑百说已经好了,天一也很担心合新,看来我们大家都只有等待了。
我回到住处,感觉疲惫至极,我一p股坐在了沙发上,让自己完全松了下来。因为天一的关系,两年前我在这个城市的万科城市花园买了一套单身公寓,这是一套一居室的户型,里面包含了一个小厨房和一个卫生间,一间30平米的房间,放了一张双人大床和一个长条的三人沙发,还有一个电视柜和一台21寸的彩电。这几乎是现代生活的最低要求了,严格地说,这个房间只要一张床就足够了,但是阿明他坚持要买这些东西,他说你到这里来是感受幸福,那么就要舒舒服服地感受。阿明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也是最懂我的人,他总是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默默地出现在我的身边,在我得意和高兴的时候,他会站得远远的看着我。
我给阿明打了电话,他说过,天一的演出不管结束得多晚,我都要给他打电话。我知道,我的电话如果不打过去他就不会睡觉的。果真,拔号音响了一下,阿明就接起了电话。他“喂”的声音急切而兴奋,阿明是一个外表木纳的男人,没有人看到他另外的一面,在另外的一面他激情,他像火一样热烈。而且他是永远不会熄灭的火,他对我的爱就是这样的,在他这样一堆火面前,我感到我对他的爱也是像陈年的老酒一样,越来越有味道了。现在,只要离开丽江两天,我就会无比想念阿明,我成了一个恋家的小女人了,这在我的过去是根本没有的。我把今晚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阿明,阿明静静地听着,我说完了以后,阿明突然说:“玉香,你一定要去看看合新,明天就去。”
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阿明说:“如果合新需要你,你就好好陪陪他。”
我说:“我会去看他的。不过他怎么会需要我?”
阿明说:“也许吧。”
我笑着说:“在这个世界上,也就你这个傻瓜才会需要我。”阿明听了以后,嘿嘿笑了。
收了电话,阿明的笑声还响在我的耳边,我只是觉得好笑,合新怎么会需要我呢?阿明心好,总是想别人想得多一些,不过,他有时候也会耍点小花招,吃点小干醋。我想到这里自己倒笑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隔着厚厚的窗帘我都能感觉到外面很亮很亮了,我一看床头柜上放着的表,已经是九点多钟了,这时我才感觉到自己像是泡在水里,我一看,原来在我熟睡的夜晚,我来月经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死,新鲜的血y不仅浸湿了我的内衣,而且把床垫都浸透了,我很沮丧,急忙换衣服,收拾床铺,好一阵忙活。
我拉开窗帘,外面洒满了阳光,眼前那些顶着红色屋顶的房子鳞次节比地排列着,绿树环绕着那些房子,那些屋顶就好像是盛开的花朵,整个画面的感觉非常好。阳光打动了我,我突然很想很想作画,阳光永远是一个画家最好的灵感。我想我是该回丽江去了,丽江能让我安静地创作,天一是我永不枯竭的创作源泉。
我靠在沙发上,想一天该做的事,我计划先和淑百联系,然后去医院看看合新,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下午就可以坐班车回丽江了。
我穿了平时我最常穿的一件宽松纯棉套头衫,一条牛仔长裙,头发用一根橡皮在脑袋后面束成了马尾。我在镜子前好好的看看自己,我总是在镜子前面开始新的一天的。我从镜子里确信自己的睡眠质量很高,脸上没有疲倦的痕迹。
还没有等我给淑百打电话,淑百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的声音很忧虑,她说:“玉香,你能来医院一下吗?”
我说:“好,我马上到医院去。”我没有问淑百原因,但是,我知道淑百一定是遇到了为难的事。
我急忙准备了东西,我心里既着急,又猜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淑百都着急了?我出了门,打了一辆出租汽车,朝医院奔去。我住的万科城市花园在这个城市的东南边,也算是城市的郊区,汽车穿过了很多街道,终于来到了淑百他们医院。十年前,淑百和李南为了天一的成长,他们向部队打了转业报告,双双来到了这个省会城市,凭着李南肾病内科的硕士学位,他们进到了这所省里一流的医院。现在李南是肾病科的主任,淑百是骨外科的护士长。我远远地就看见了淑百,她在医院的门口等我,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凤尾帽,我相信所有的患者和家属,只要一见到淑百那种沉静的样子,焦虑的心情会得到极大的缓解。淑百永远给人信心,给人安全感。
淑百一见我就说:“你来了就好了。你能不能在再这里待两天,等合新的腿伤好转一点再回去。说实在的,我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照顾合新了。我知道丽江你还有很多事,但是,你看看,他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平常还没有什么,一有个病啊灾啊,还是不行。”
我拉了淑百的手,我说:“你什么都别说了,你们从来就没有要我为你们办过一件事,倒是我,事事麻烦你们。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照顾人是很在行的。我一定会把合新照顾好的。丽江那点事没有关系,你知道我是一个自由的个体户,不用请假。”
淑百笑了。
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阿明说的话,我对淑百说:“阿明叫我好好照顾合新。你看,他怎么就猜到合新要人照顾呢?”
淑百说:“我看阿明真是一个好男人。我还是建议你把婚结了,一个人总不是长事,你们俩都是单身,没有什么障碍,同居尽管时髦,但是,那是年轻人的游戏,你现在结婚,和阿明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呢。”
我听着淑百的话,心里也在下着决心,淑百看世界的目光更平面一点,也更现实和正常一些,不像我,有时还像空气一样飘着。
我问淑百天一怎么样?
淑百说:“这孩子是长大了,昨晚就提出要守着合新,是李南和她谈了才回去的。她很挂念合新,现在知道关心别人了。”
我紧紧地握了淑百的手,我说:“天一她应该这样,最起码她不是一个冷漠的人,她知道关心别人。最可怕的莫过于一个人的冷漠。”
淑百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走了两步,她又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会向合新介绍你是我妹妹。”
快到病房门口时,淑百说:“合新尽管和我们是好朋友,不过有好多事情他也不知道。”我理解淑百的话,我说:“我会知道我该怎么做的,放心吧。”
合新就住在淑百管的病房,是一个单间,我们推开门的时候,合新正躺在床上看一本书,他的腿缠着厚厚的绷带,手上c着吊针。听到我们进门的声音,他放下了书,一看是我们他急忙欠了欠身子。
淑百急忙摆摆手,说:“好好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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