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码头

第 7 部分

“什么父母官?典型的封建家长制和官本位主义。”
听郝智这样一说,潘东方不好意思起来,他说,大家经常这样说就说惯了,是的,我们不是什么父母官,应该是人民的公仆,以后一定改。
这一夜郝智睡得好沉,等听到院子里“刷刷”扫地的声音清醒过来时,已是上午七点半了。不吃早餐是过去的习惯,这个习惯现在就难以保留,每天早晨一出房门,接待办主任早就恭候在门口接他到餐厅,为这事他还批评过两次,但估计是主任这样的批评挨得多了,还是我行我素地不改正。面对他们的做法,郝智后来也懒得再说,暗中倒是考虑等过上一阵子,叫大家知道自己是个很随和的人了,这些问题自然就会处理好的。
难怪刚才听到扫院的声音很大,原来已经下了大雪。远远望去,大地苍茫一片,地委大院那些鳞次栉比的窑d像一只只明亮的眼睛,窥视着银装素裹的世界。近处看,那些柳枝一夜里变得粗壮起来,裹着银色在微风里摇曳,再远处看,那厚实的古城墙和下面规则的四合院建筑显得更加典雅和古朴。
适时的冬雪,预示着来年的吉祥和收获。郝智心情舒畅,情不自禁地说道:“好雪啊!”哈欠——感叹还没有完,清冷的空气刺激他的鼻孔,不由得打了一个痛快的喷嚏。
下午刚上班,郝智接到潘东方的电话说,行署的救灾报告用明传电报的形式已经发给省政府,他现在也在307国道与到永川的交叉路口等待。郝智走出办公室,开始了到路山后的第一次下乡。
秘书小刘刚要拿他的手提包,见秘书长姚凯歌拎了过去,动作娴熟而且十分自然,小刘只好拿了水杯。郝智用余光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话,刚走到巡洋舰越野车前,姚凯歌一只手提包,另一只手很快拉开车门,面对年龄比自己大的秘书长这样的伺候,郝智皱了眉头,显然很不习惯,也不好意思。“郝书记,你还有什么指示吗?”他把门关好,拿着一个记事本,满脸堆笑地问道。见郝智挥着手,便后退两步,向车里的人挥手告别。
说实话,短短三个多月的接触,他对姚凯歌没什么太好的印象,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恶感。他理解大概天下的秘书长们不管过去是什么性格,能到这个岗位时都已磨练出同样的性格了吧。早听说姚凯歌是路山的才子,多年来地区所有大的材料都出自他之手,但也许是官场多年的磨练,已使他身上应有的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儒雅之气荡然无存,才子已经成了工具,这就是政治的结果。在郝智这么盘算的当儿,汽车驶出了不大的路山城。
在通往永川的省道的岔口,一辆老式的北京213车等候在路边,小刘说这是潘县长的,果然潘东方走下车来,和郝智他们几个热情握手,算是正式迎接郝书记到县里视察工作。车子重新开动后,郝智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潘县长的那辆车真旧啊!小刘说潘县长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们县的经济不错但他的座车包括办公室都很一般。那年省里给地区里好几个县的林业局配备三菱吉普车,配后其他县都被县长收去使用了,可潘县长却把车卖了捐到县里办了所希望小学,后来省林业厅为卖车的事情还专门进行了调查,当然钱给了希望工程,问题自然不了了之了。这样说来,这个潘东方真令人费琢磨,难道那些反映他独霸永川、标价卖官的告状材料是空x来风?郝智这样想着。
雪后的田野显得特别的空旷、辽阔,高山和沙漠不见了,河流也不见了,公路边的房屋和一框框林网,安静地躲在寒冷里,树林生怕有一点摇曳释放出能量。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在薄厚不均的云层里不时探个头,俯瞰这片大地。阳光下,汽车轮胎滚碾的雪花在天空中飘舞,成千成万的闪烁着亮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小刘十分健谈,很放松地讲起了一个乘车故事。说有一个单位新分配来一名大学生,工作积极负责,也有水平,因此来了半年就得到领导的赏识。一天局长要到基层检查工作,点名要他去陪,这下可乐坏了他。头天晚上又是百~万小!说,又给同学打电话,做了精心伺候领导的准备。可巧,到了走的时候单位里的蓝鸟和公爵王都坏了,由于事情很紧急,局长只好委曲求全地坐上那辆“帆布棚”。上车时,大学生快步走到车的后门前,学电影里的动作拉开车门,看着局长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钻进了车里,他才飞快地坐到前排。一路上司机好像很紧张,领导也是一言不发。大学生就觉得挺纳闷,乘着中途局长小便时偷偷问司机,方才知道,领导坐车都喜欢坐前排,他才恍然大悟。第二天,机关的车修好后就用蓝鸟替换了帆布棚,上车的时候,大学生吸取教训,早早地把前车门打开,把局长塞进里面,哪知道局长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又感到纳闷,局长为何还是不高兴呢?轿车司机告诉他,局长坐车从来都在后面。他直恨自己那个傻呀!马列主义应该活学活用啊,原来局长坐越野车都在前面,而坐轿车都在后面。两次坐车他都犯了规,那领导能高兴吗?说到这里,小刘突然感到自己是不是有些放肆了,连忙打住。却见郝智大笑起来。
见郝书记笑得很轻松,还鼓励他继续讲下去,小刘说,后来那名大学生决心研究官场,进而走进官场,他就在工作上的心思用少了,迎合领导的事情做的多了,不仅掌握领导坐轿车坐后排、乘火车睡下铺等这些小规则,还特意建立起一个私人档案,把领导和家属的生辰八字、生活特点、社会关系等都记录起来,比如遇到谁过生日,人家或许都忘记了,他却满面春风地送去一束鲜花、一盒生日蛋糕。到后来,他不仅平步青云在政治上取得了成果,而且还当上了更大领导的驸马爷。
司机又笑了,可郝智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心里甚至苦涩得难受。于是,他说放首曲子听。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都是我的歌,我的歌。听着这首粗犷的歌曲,郝智说了,黄土高坡的歌,也应该是我们路山的歌,我们路山的建设之歌,奔向小康的富裕之歌。
十七
永川县委书记马俑在路山拜见过郝智后,因为心脏供血不足告假到北京看病去了,郝智到永川县的活动都是在县长潘东方的陪同下进行的。两天里他们马不停蹄地跑了七个乡镇,的确,所看到的问题都很严重,群众普遍存在着难度春荒的问题。
那天下午,在蚂蚁山半山腰见到一个村子全部都是土窑d,郝智的心沉沉的。到了路边一个低矮土窑d前,郝智喊司机临时停车。走进去正赶上老乡吃饭,两个大人和五个半大娃娃围在小炕桌前,看起来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仔细看却都是核桃般大小的洋芋蛋,再就是他们吸溜吸溜喝着用青菜和小米煮的稀汤。揭开几个储藏粮食的大缸,里面空空的能看到底,郝智弯腰在缸底抓起几把谷子,一闻有浓浓发霉的味道。身体干瘦、满脸沟壑、看像个小老头的人说,这些谷子还是民国时期他爷爷种的,稀饭里的米就是用这些谷子熬的,是靠爷爷度过两年的饥荒,现在爷爷的家底快完了,再过几天喝稀饭也成了问题。郝智惊讶地问民国的粮食怎么能存放到现在,潘东方说在山d里凿的石柜,放几十年粮食还是不成问题的。郝智问小老头今年的收成如何。答说,还有什么收成,真是麻绳提豆腐提都提不起啊,看来是老天爷狠心不叫百姓活了,连着几年大旱,今年夏天绝收,秋天四十多亩山地眼看吃到嘴里,又挨了冰雹,才打了三百多斤粮食,还多是玉米、高粱,这点收成连洒进的籽种都没收回来。苦日子咋熬得过去呀!郝智的鼻子也酸酸的,忙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递过去,小老头也没说声谢谢就接起钱,好像他收这钱是应该的。场面顿时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还是郝智打破了沉闷,问老大爷有多大年纪。小老头扎起四个手指头说,已经平四十了。惊异比自己还小一岁后,郝智就板起脸说,你是怎么搞的,年纪轻轻的生了五个娃娃,即使不遭灾你这日子也过不好。小老头说,你说的轻巧,你们城里人黑地里可干的事情多、耍的花样多,可乡下人不在老婆肚皮上种娃娃,那长长的黑夜怎么能熬得过去?又说得大家一时无语。
一行人走出土窑d,潘东方说,像这样的特困户全县大概有百分之十五左右。郝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思忖着万一省里的救灾粮款不能及时下拨的话,还要准备另外的救济办法,不然会死人的。
山区跑得差不多了,郝智又决定到农业条件比较好的乡镇走走。潘东方说那看看禾塔镇,那是我们经济比较发达的地方。郝智知道,这个镇不仅是梁怀念的家乡,还有一个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青年治山营。
这天清晨,他们起了个大早,迎着东方的第一道霞光,从永川县城出发。到禾塔镇的路算是山区三级柏油路,这条路修通不到两年,由于大吨位卡车走得多,路面现在已经坑坑洼洼了,会面车辆接二连三的,在这样的干扰中,三十多公里路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永川河床挺宽绰,像一条宽大的衣服袖子,很舒展地甩着,随意地从镇中央穿街而过,只是河水很少,还结了薄冰,和整个大地上的薄雪交融在一起,只有中间几米宽的河水曲里拐弯地流淌。在永川城里还是个晴朗的天,但到这里,越走天气越灰蒙蒙了,沿着公路的积雪已被薄薄的煤灰覆盖。
禾塔镇不大,整个小镇建在一块平整的川道上,四周高耸连绵的大山,形成一个小盆地,是个别开d天的小风景。可惜,这样的小镇竟然完全没有本属于她的恬静祥和,到处乱糟糟的,炊烟袅袅从古老的屋顶上升,没升几米高就融入更多的烟雾里。虽然还是上午,踢踢嗵嗵的录像厅、舞厅的声音简直在张牙舞爪;不长的街道商业店铺林立,花花绿绿的门面跳出几分喜庆色彩。街道中央,还保持着松柏枝条搭起的彩门,上书:欢迎各级领导来我镇检查指导。郝智问这是怎么回事。小刘回答说禾塔镇地大物博资源丰富,也是个出官员的风水宝地,再加上多年来一直是县里、地区的老典型,所以一年四季不知有多少领导和部门前来检查,还有好多外地的单位参观,应接不暇的镇政府专门组织起一个接待班子,全天候待命,准备随时接客,咱们一会儿到了镇政府应该会看出点名堂。
穿过小街,拐过一个大弯,河床变得狭窄起来,块石垒砌的河堤把河湾切走了一大块,镇政府建在与河神抢占出来的地盘上。镇政府的外面很是讲究,门口有一个大广场,中央竖立了一座足有二十米高的不锈钢雕塑,现代味十足,几个伸出的“亮爪子”托起一个巨大的圆球,显然是模仿路山城里那座制作的。广场对面是一个舞台,半开放式围墙上红色瓷砖贴到底,上面是闪闪发光的铁帽子,两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张牙舞爪地立在伸缩电动门两边,很是威武。狮子脚下却有一些刚刚贴上去的标语,写着:热烈欢迎各级领导检查工作!天大旱,人大干,敢叫山河换新颜!干群齐心协力,战胜自然灾害!天无情,人有情,共产党情最深!再清楚不过了,显然这些标语有时效性,是有组织搞的。“真是乱弹琴,分明是给我看的嘛!”郝智有些不高兴,他不明白是谁通知这样干的,典型的形式主义。
马俑昨天从北京回到县上,听说新来的地委书记悄悄地来了,本来准备马上到宾馆去见,但由于潘东方已经陪同了几天,就在掌握了郝书记的活动路线后,昨晚连夜赶到禾塔。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给郝智留下刚从北京回来,家都不进就下到基层的良好印象;二是比较矜持的他也想避开跟在领导p股后面的嫌疑,从另外的角度找点感觉,安排个假装偶然遇到的场面。那次在路山他当面给郝书记汇报过工作,但印象现在还谈不上,感觉郝智这人比较随和,不善言谈,对提出的问题比较沉稳,当场不表露什么观点,当然也可能是工作经验不足所带来的,他本人阅历也很简单嘛。
听到汽车喇叭声,从办公楼里下来几个人,看到潘县长,他们就赶忙打电话通知楼上的人,马俑很快从楼里出来迎接,郝智一愣,马上不经意地看了潘东方一眼,潘也感到奇怪:“马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欢迎郝书记,欢迎到我们县视察。”马俑也不管潘东方的问话,热情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郝智一挥手,指着彩门说道。
见他语气里露出不快,潘东方连忙解释说:“你说这啊!禾塔镇有个习惯,不管什么事情都是舆论先行,刷写标语,打扮街道,把上面最新的指示精神张贴出来,隆隆重重地宣传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他说着向身后喊起来,“来,梁诠山,过来和地委郝书记见见面。”这家伙看起来还真会来事,马上打了圆场。郝智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
禾塔镇党委书记眼睛很小,相貌看起来完全是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因笑而抽起的嘴角像有几条蚯蚓在蠕动。郝智和他握了手,松开后梁诠山的手却没有了放的地方,只得在衣襟上摩擦起来。潘东方见他这般,就说,你叫我们都在外面冻着呢!他才有了反应,说请大家到会议室就坐。
会议室装修得很富态,窗明几净的,粉红色的塑板吊顶,还安置了几十个小s灯,长条会议桌油黑发亮,一圈椅子全是软包的,软得像面包,人一坐上就深深陷进去。三面墙壁被锦旗、奖状挂得满满当当,靠近墙的地方还放了一圈桌子,上面均匀摆放的奖章、奖杯被亮晶晶的玻璃罩罩着,无声地在讲述这个镇辉煌的历史。
大家喝点水后,马俑对郝智说,我们刚才正在座谈,研究扶贫帮困的事情。郝书记你头次到这里来,是不是先把镇里的工作向你全面汇报一下。见郝智点头同意,他对梁诠山说那你就准备汇报吧。有人戏说,在中国平时干啥事情都很难做到正规,但惟有开会正规。这样的会当然也不例外。本来是个小会,也弄得正儿八经的,先是主持人马俑的开场白,他一张口就是代表县委、政府和六十多万永川人民对郝书记前来本县视察工作表示欢迎。话到这里自然地停顿下来,马上等来热烈的掌声。掌声响过后,马俑又加重语气强调郝书记上任后,第一次下基层就到永川来,这是对我们工作的重视、鞭策和鼓励,全县人民一定不辜负郝书记和地委、行署的期望,把永川的事情办好。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后,接下来轮到禾塔镇党委书记梁诠山登场了。
像输入计算机里的程序,梁诠山的开场白也和马俑差不多,只不过角色置换成了镇里,客套过后进入正题,拿着本本念叨全镇的社会经济情况,说镇里有多少人口,其中多少属计划外生育的;有多少劳力,其中男劳和女劳各占多少;有多少土地面积,其中水地旱地坡地林地荒地和不可利用地各是多少;有多少牲畜,其中大家畜是多少,猪牛羊j又各是多少……
念叨了一个多小时,郝智看梁诠山的本子还厚,忍不住打断说:“重点讲讲今年的受灾情况和镇政府如何帮助群众越冬的安排。”
“这个问题马上就要说到了。”他说着继续按部就班。差不多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梁诠山才讲到为了建设精神文明,镇里实施“村村唱大戏工程”,活跃广大农民群众的文化生活。郝智听着真有点哭笑不得,只好再次打断他说:“我看你的本子还厚,以后有时间再听你讲好不好,现在抓紧点时间,专谈你们镇遭受的一系列灾情。”
马俑和潘东方都很尴尬,潘东方说,诠山你知道吗?郝书记今天还要到其他地方视察,时间很紧张的,现在只说灾情,不谈别的事情。梁诠山说好,又从包里另外拿出个本本,翻阅了一阵说:“今年我们虽然遭受到历史上罕见的各种自然灾害,但在县委的正确领导下,全镇干部和群众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延安精神,与天斗,与地斗,与恶劣的环境斗,克服重重困难,做到了大灾之年群众生活稳定,人心不乱。”
“还是说具体点。”郝智只得第三次打断他的话,尽管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对这些人也真的再顾不上怎样了,“这样吧,我问,你回答,好吗?”见还找不上个说法,他只得这样开始发问道,“今年你们镇粮食总产是多少?和以往正常年份相比,减产几成?”
“总产量是四百万公斤左右,比往年是少点,大概平年也就是五百万出头点,具体减产几成这还要好好算算。”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个计算器,煞有介事地计算起来。
“好了,用不着你计算了。再问你,这个产量报的有没有水分,实话实说应该是多少?”
“水分?那没有,数字是很准的,都是组织乡村干部挨家逐户调查出来的,哪来的水分?”
“镇里有没有生活特别困难的群众?有的话,你们采取帮他们渡难关的措施没有?”
“有啊!我们这里贫富差别很大,前几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叫什么尼的系数,说什么超过0。6的话就是贫困悬殊了,因为这里是矿区,开大煤矿的老板比较多,他们和一般老百姓比起来收入那是天上和地下,所以这个系数比报纸上说的那个安全数大多了,即便是这样还是政治稳定的。”梁诠山的小眼睛大概因为知道这个什么尼的而满意得发光。
郝智知道他说的这个尼是二十世纪初意大利经济学家基尼,基尼根据洛伦茨曲线找出了判断分配平等程度的指标,但这时候听梁诠山说出来,觉得有点卖弄的味道,特别是他拿禾塔的稳定批判这个系数,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镇里困难户有一百多,主要是没有劳动能力的五保户和个别的懒汉。对这些生活困难的群众,我们采取集中救济和平时照顾相结合的办法,平时都有青年民兵治山营负责照料,到年底时再由政府最后安排,妥善处理他们的生活问题,主要就是送米送面什么的,也有给个别的户点钱的,解决他们买油盐酱醋日常用品的需要,体现一下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嘛!今年由于遭了严重的灾害,镇上就提前安排他们的生活救济了。”
“都安置到位了吗?”郝智很不放心地问。
“安置好了,那点钱对我们镇来说还不算什么。郝书记,给你说实话吧,自从煤田开发以来,有好几年了,我们禾塔除了川畔上一些好地种些蔬菜和稻子外,大多数山地没几个人再种了,即使有种地的,也都是老人和身体残疾的,青壮劳力全部常年在煤窑里干,哪一天还不弄个三五十块的。这还是现在的政策不让群众自个挖了,要放在前几年的话,家家户户赶个毛驴车随便到山里哪哒刨个十来分钟,就有几十块的收入。要再往前说,永川河里也到处是煤炭,一遇到发洪水的时候,磨盘大的煤块在洪水里像颗西瓜在滚动,随便一捞就是几吨煤,不过那时候也卖不出去。所以可以这样说,即使是我们镇的困难户也要比外乡的一般户生活水平高得多。 在这一点上,我镇的青年治山营做得更好,优先招收贫困户到矿上打工,即使是对无青壮劳力的五保户们,也采取结对子的办法,把这些户纳入重点扶持对象,给予照顾,保证他们起码的生活。”
禾塔镇面积很大,而且资源非常丰富,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挖下去到处都是煤,地质队在这里钻探了十多年,已经探明的煤炭储量,就是使用目前世界上最现代化的技术和设备开采,也能开采好几百年。前些年,煤炭刚探明的时候,受个人、集体、国家一起开采政策的影响,这里的煤炭开采十分无序,谁都可以在山上挖个口子随便掏煤。资源被严重浪费不说,还给生态环境带来巨大破坏,导致水土流失严重,黄河里输入大量的粗沙。黄河下游地区受不了,他们把问题反映到国务院。之后,国家环保局和水利部多次派人明查暗访,还以国家部委的名义出台了几个地方性法规,当地也制定了好多具体实施办法,采取了得力措施,才使这种势头初步得到遏止。
“组织闲置劳力,特别是那些困难群众到煤矿里挖煤打工,是解决群众生活困难、帮助他们脱贫奔小康的重要措施。但一定注意把开发和保护的关系处理好,坚决贯彻落实上级的指示精神,严厉打击黑煤窑,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郝智强调说。
“这一点请郝书记放心,我们知道全国的煤矿在安全生产方面出了好多大问题,有些还是恶性事件呢。虽说咱们这儿的煤矿没有瓦斯这些容易引起爆炸的东西,但我们安全生产抓得还是比较紧的,警钟长鸣好啊,多年也没有发生重大的事件。”提起矿山安全,梁诠山倒是心情坦然地积极表态,马俑和潘东方也点头肯定。
如此资源优势和经济实力,郝智对禾塔镇的救灾工作初步放下心来。他掉转话题,问道:“最近,大家知道你们镇里有部分农民到地委上访的事情吗?”
“知道,不就是为榆树滩那片土地的事情吗?”梁诠山满不在乎地说,“这事说起来很复杂的。本来那片地是属于标准的撂荒地,可以说八辈子都没人到那片烂滩里种。在十几年前,通过镇里出去的一位在北京的老革命,哎,郝书记你大概不太清楚吧,毛主席1955年亲自授衔的将军里面,有一位中将就是我们禾塔后山里的人。老将军离家几十年后,有一年突然想回家乡看看,可看到的是穷山恶水的落后面貌,他说山河依旧,风沙固我,真是寒心啊!他发起倡议要改变家乡贫困落后面貌,后来呼吁各级党委政府,主要是跑部队拉了赞助,哦,那时好像还不说赞助这个词,老将军帮助镇里成立起青年民兵治山营。那时,我们青年营真是苦干玩命干啊!多年来先后换了几茬二愣子后生,还有三个后生当年在打坝的时候把命也搭了进去,用汗水和鲜血把我们镇的农业面貌换了新颜。这潘县长最清楚,那时候他还在禾塔镇当文书。你刚才说的那块惹起上访的地,就是青年营那时候给平整出来并栽上树的。农民嘛,就是觉悟低,那条运煤专线穿过榆树滩后,有人就眼红起来,现在又看青年营平整了土地准备搞开发,他们就组织起来上访。农民嘛,就是觉悟低,光看眼前的利益。他们的上访纯粹是瞎弄。”
青年民兵治山营,在全省甚至全国都很有名气,是西北军区和省军区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树立起来的老典型,郝智在许多材料和报刊里看到过他们的先进事迹,这个青年营听名字本应属于青年团的组织,其实完全按照部队建制,真正的归口单位是地区军分区和省军区。如果郝智冲着“青年”两个字,要和有关单位争管理权的话,说不定也能行得通,但他是不喜欢争名夺利的人,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当了多年的团省委书记,还没有到过青年营看看,对他们的情况也只是从媒体里掌握的一知半解。现在听了上访的真正原因后,郝智在心里暗自为那天没有当着群众的面随便表啥态度而庆幸。
“郝书记,时间已不早了,听说你早晨还没吃饭是不是?关于青年治山营和群众上访的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一会儿我们把青年营的领导找来,可以边吃边谈。现在,请你做指示。”马俑扭开笔帽,很专注地要聆听指示。
郝智说:“这次,我主要是带着耳朵和眼睛下来的,对基层的情况也不熟悉,现在还没有跑完,所以也没有什么成熟意见。至于有什么事情,还是等到了县里再讲。肚子的确是饿了,我看,还是先吃饭吧。”就这几句很平常的话,还是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出了会议室,在梁诠山的引导下到后院去吃饭,曲里拐弯地走到另外一个院子,这院的门口站着拿枪的哨兵,见郝智他们进来,就马上来一个立正。虽是初冬,但院子里被长青的松柏树包围着,院中央停放了一辆军用卡车,后面拖着门大炮,炮全部布设了绿色伪装网,神神秘秘戒备森严的样子,犹如进入了军事区。
吃饭的地方更别具一格,从窑d样的门进去,是一个大厅,再后面是一个个装潢讲究的包厢,包厢都以营、连、排、班的军事建制编号,他们走进的是一营包厢,档次最高,是接待最重要客人的,里面全是金灿灿的软包装潢,富丽堂皇的,餐桌、座椅全是红木制作的,而餐具更是讲究,不仅像剥了皮的j蛋那样细嫩,而且都镶嵌了金边,这可是真正的金边,黄澄澄的18k黄金,一套下来好几千块呢。郝智听到桌上有人议论,就盘算小刘路上说的在镇里的食堂才叫开眼的话,这还真的是长了见识。
“报告,禾塔青年治山营营长梁军前来报道,请领导指示。”一个一副戎装的黑脸汉子雄赳赳地走了进来,“啪”的一个敬礼后站在郝智面前。
郝智站起来和他握手,还拍着他结实的肩膀请他坐下。此时,饭菜上来,看起来比较简单,但感觉很可口,凉拌海蜇,芥末三丝,温调腰花,清味芥兰,香椿豆腐这几个小菜清淡而雅致,主食是刀削面、杂面、饸饹和荞麦圪垯,哨子更为丰盛,大r杂酱,清炖羊r,j蛋西红柿和素三丁,还有鱿鱼丝蛋皮和粉丝豆腐两盆汤,加上红的辣椒,绿的香菜,黄的萝卜,白的大葱,再就是醋、酱、芝麻、豆腐r和韭菜花这些调味品,一桌子摆放得满满当当的。
在这种饭桌上,从来就没有长幼之分,有的是地位之尊。领导永远是主角,哪怕仅吃一碗面条,一桌子都要忙起来,你捞面条,他调哨子,这个倒醋,那个倒酱,不亦乐乎,大家都在围着领导团团转。在许多领导的身上,这种被服侍的感觉是很好的,像刚才郝智说肚子饿了、现在还是吃饭这样的话,都能赢得热烈的掌声,领导一般都喜欢这样的感觉。但长期在机关呆的郝智对这一切很不适应。见大家都忙着围着他的饭碗转,他就客气里带了严肃,谢绝了大家的热情,自己动起手来。一边吃,一边和那个青年营的梁军聊起来。
饭吃完了,他也知道了大概:当年以征山治水为目的的青年民兵治山营,苦干十几年后,到目前已发展成为融农业开发、畜牧养殖和煤矿开采为一体的准军事化组织。榆树滩那边十几个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他们青年营治理出来的,针对那片土地属于稀疏林地没啥经济效益的具体情况,他们先准备推开几百上千亩搞绿色生态种植,如种植无公害大棚蔬菜,还要引进以色列滴灌节水技术,建设生态农庄。为了带动这个项目的快速建设,他们还拍卖了“五荒地”,吸引公司开发,采取公司加农户的办法,带动农民向高科技迈进。但开发刚刚开始,榆树峁村和附近几个村都跳出来说这地是他们的,看到推土机进了榆树峁,这些村民就进行阻拦,还到处上访,偏巧他们第一次去地委,就遇到了郝智。
先不说土地纠纷究竟谁对谁错,起码他们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并付诸实施,这就很不错了。郝智心里做出这样的评价,但没说什么,大家放了碗后到食堂的后院去参观青年营的后勤基地。行进中,郝智发现有两个拿长镜头数码照相机和摄像机的年轻人开始一丝不苟地拍摄。看他们穿着草绿色迷彩服,估计是青年营的,他感到这个营还真的不简单,可能还有自己独立的宣传机构,也难怪不叫青年团管理。如果跟了团组织,不说别的待遇,只说从经济实力上和部队的支持就有天壤之别。
后勤基地足有几百亩面积,东边抚育起高高的杨树苗子,梁军介绍说是美国速生杨,一年可以长五六米,三四年就可以长成林的,主要是用来制造密度板和造纸什么的。目前,这种苗子只在新疆、北京等几个地方培育成功,基地也是去年才引进的,目前可以说算取得了成功,市场上每株价值好几十块而且还供不应求。听起来这像是植物黄金似的,但看起来苗子都很瘦弱的样子,密度稀疏。西边的养殖场里,几十只山羊倒是膘肥体壮,尽管身边放着好多的干草,它们却看也不看,一个个只顾懒洋洋地卧在那里晒太阳,丰衣足食的样子。再往里走就是一个大玻璃房子,差不多有足球场那么大,里面还烧着暖气,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呛人的腻腻腥味,寻着味道过去,大家看到甲鱼、螃蟹、桂鱼、大龙虾等珍贵水产品和海鲜们像定在水中一样,一动不动呆着,让来人随便看个够。
郝智疑惑地问:“海鲜运到这里还有海味吗?”梁军笑吟吟解释说:“郝书记你是见过大世面的,海鲜一吃就能品出个子丑寅卯,所以我们刚才也不敢给你上。但当地人是为了吃个希奇,也不管什么营养和味道了。不过,这些东西倒是货真价实用飞机运来的,水是加了海盐的人造海水。”马俑及时补充说有时候永川甚至路山还从这里来拉这些玩意。
郝智问这些年生态治理的成果在哪里?梁军递过来一个30倍军用望远镜,指着一条大沟说:“这些冬天黑呼呼、夏天绿幽幽的林木就是我们的成果,还有我们脚下站的地方,都是青年营移河造田从大自然中抢出来的。”郝智接上话茬说,人类和大自然斗争是没有错,但一定要尊重自然规律,否则就要受到大自然的惩罚,在这方面我们的亏吃了不少。梁军拍着胸膛说了,郝书记你就放一百二十四个宽心吧!尊重科学我们还是懂的,你看今年发那么大的水,也没把河堤撼动一下。
前两天看到的农村现状真叫郝智好担心,但今天看到的又使他充满了信心。他和永川县的领导分手后,翻山过去向河涧县走去。在路上小刘说出一个秘密,原来青年营都把海鲜做好了,甚至五粮y的瓶子也开启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潘县长临时决定改吃面条。
十八
温彩屏接到梁怀念的电话,她正在午睡。梁怀念说要告诉她一件高兴的事情,她一再追问,梁只说自己手里有她感兴趣的东西。于是他们约定下午上班后在老地方见面。
他们说的老地方,就是巨天大酒店1818房间。温彩屏到报社走了一趟,按照最近的惯例,先是询问地委有没有会议和领导的活动通知,然后才粗粗翻了翻明天报纸准备上的头版稿子,编报部送上来的头条稿子是地区酒厂产销两旺提前完成全年任务的消息,她不由得叹着气还是签了一个大大的“发”字,至于其它的稿子简直连一点看的情绪也没有,索性标题都不看,就通通签发完毕,让他们拿走。静坐了一分钟,想了没有紧要处理的事情,也不用像过去见老头子时那样刻意打扮一番,拎起包打了辆车匆匆赶到饭店。
巨天大酒店是路山地区档次最高和高度最高的酒店,说是按照四星级设计,目前达到三星级的水准,站在它那二十八层的楼顶上,路山城方圆几十里可以一览无余,所以小小一个路山城在这里看起来,真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特别是再看不远处的那座钟楼时,更感觉到它的霸气和钟楼的猥琐。
巨天大酒店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刚建时叫“一手遮天大酒店”,霸气十足的名字引起路山城里好多人的反感。看着浓妆艳抹的小姐出出进进、搔首弄姿、打情骂俏,有人编出顺口溜讽刺:婊子住进宾馆,“红中”抠成“白板”,嫖客成了大款,贪官评为模范。还有些人给省里写信反映说,在共产党的朗朗青天下,路山的梁老板竟然狂妄地把饭店名字取为“一手遮天”,特别是一手遮天酒店设置的桑那、按摩、洗浴房等,都是挂羊头卖狗r,大肆进行黄色活动,这哪是普通的黄色活动,分明就是向我们共产党在明目张胆地挑战。一时社会反响实在太大了,刚好那段时间,有一位中央首长要到路山视察工作,将要下榻这个酒店,梁怀念就警告梁少华收敛点,赶快换招牌,如果碰到了枪口上,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梁少华只好改成巨天大酒店。也许是霸道的事情更能叫人刻骨铭心,当地有许多人到现在还一直习惯叫它一手遮天大酒店,而挂在酒店门前的巨天大酒店牌匾倒成了聋子的耳朵了。
温彩屏轻车熟路地从拐角那部嘉宾专用电梯上到18楼,又三转两拐地到了1818房前,径自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这是三间套房,幽幽的灯光下,她看到身着睡衣的梁怀念半卧在宽大的沙发上,快一个月不见,老头子真像老王形容的“人都小了一号”了,怜悯之情顿时油然而生。有经验的人说,宾馆是做a最好的地方,因为这里环境典雅而新鲜,似家又非家的氛围特别适宜情爱淋漓尽致地发挥。温彩屏进得门来就开始迷醉起来,但出于多时没有和老头温存的矜持,她扭捏地和老头玩起了猫逮老鼠的游戏,很快老头累得气喘吁吁,爬在床上直叫“我要,要我的小屏屏,你快点过来”。她却进一步挑逗,气得他想起了一个段子,就说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玩意啊!没听人说八岁的女孩妈妈哄着睡;到十八的时候是男人骗着睡;二十八的时候是自己主动和男人睡;现在三十八的你那是哄着男人和你睡;到四十八的时候你呀,只有骗男人和你睡的份儿了,那还没人和你睡!她也开始反击,我骗男人也骗不到你这个死老头子身上,你以为你是谁?你已经早过了“日立”,也过了“松下”的年龄,现在都是“联想”了,还这么不自量力。两人逗着,却都开始急了,她就一头倒在老头的怀抱里。调情到位的温彩屏禁不住动情地开始叫喊,十几年过来了,毕竟这男人给了自己地位和荣华,有时候也给自己无比的快乐。两人这样胶着中,老头子亢奋得简直像条狼,他三下五除二扒光她的衣服,也不顾她要洗澡的要求,只顾冲动地爬到她身上,较平时显得卤莽而英武。温彩屏倒像是一叶小舟,起伏在老头子波澜壮阔的大海上,都两次被掀到巅峰,然而大海还在狂涌,在咆哮。到后来小舟只得无助地听任大海的摆布了。但这样的摆布简直没完没了,她爱怜地说了:奇怪,你都这个年龄了,贪婪得简直不要命,威武得像个后生。他嘿嘿笑着,说怎能不叫我们崇洋媚外,到现在伟哥的药劲还没有过。温彩屏明白过来他是用药了,就只得随他。突然记起来此的目的,连忙问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他大汗淋漓地起伏着,朝办公桌那边示意,用蠕动着大喘气的嘴,说东西就放在那里。温彩屏换了姿势用肘子撑起身子拿到几张电传纸,一看,连说要起来,但苦于身上一百公斤的重压,也只得乜眼细看,这是一篇新闻稿件,写的是路山新任地委书记郝智轻车简从,视察禾塔镇救灾和青年治山营的消息。她赶忙拿起电话对编报部主任说,马上把安排好的那个头条稿子撤下来,自己马上拿来新的稿子替换。看她着急的样子,他加快了动作,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大汗淋漓地下来,还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那还算成型的茹房,亲吻着说,为了你死了也值。看温彩屏专注地拿着电传思索,他又说,怎么样,谁当地委书记不重要,重要的是地委书记的态度。温彩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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