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

【】第五卷 行于幽泉 37

第卅七折·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29年10月23日
死掉的是拏空坪的李锡色与冯钘色,夏阳渊的林、关两个年轻人,还有被高
轩色抱在怀里的蔚佳色。
应风色几乎像被毒刺螫中般弹起来,排开周遭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的人
,探了探林、关二人的呼吸脉搏,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两人的身躯虽还有余温,却已没有生命迹象,毫无疑问是死透了的。
抬起头来,检视冯钘色的鹿希色,以及另一厢揽着李锡色的运古色都摇头,
面色铁青。
蓦地,高轩色轻轻放落小师弟的尸体,突然像发狂的奔牛般扑向前去,若非
应风色留上了心,及时从后头抱住,运古色、龙大方等亦从旁压制,怕莽汉已一
头撞倒那羽羊之柱,落得碎颅泼血的收场。
「天杀的……为什么!为何要杀佳色?完成……已完成玄衣令了啊!」
高轩色吼得撕心裂肺,双目赤红,直到力尽才颓然倒地,涕泗横流的模样未
教人恐惧或轻鄙,只觉鼻酸。
「什么点数……什么奖励……他是活生生的人啊!还我……把小师弟还给我!你快把我的小师弟还给我啊!」
而莽汉的哭嚎也正是所有人的心声。
明明……明明这么努力才解了使令,捱过如潮涌至的鬼卒和可怕的鬼牙精兵
,在武力完全是压倒性强大的刀鬼、艳鬼,乃至狼鬼爪下险死还生,好不容易才
保住性命;对关闭铁门后才倒下的五人而言,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嘛,诸
位的心情,吾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羽羊神的磁声透着些许困惑,几乎可以想见它挠抓脑门的模样。
「本想用‘这是规则’打发就好,看在使者们如此奋勇,居然还能够击杀守
关的青鬃狼鬼,实在太出人意料啦,吾破例向使者们解释解释。」
「喀喇喇」
地一阵钝重的机械响动,羽羊之柱的上半截突然三向摊开,张成了一块满是
古朴镌刻、比铜匦略薄的块体,像是柱顶撑了块宽厚的凋花屏风。
屏风正面有着上下各六、合计十二,排列宛若人齿的粗大方孔,活像放大的
两排运日筒滚轮,此际孔中十二枚滚轮正唰唰唰地飞速转动,「铿!」
急遽卡止,轮轴的残余转速撞得厚重的「屏风」
嗡嗡震颤,胜似钟磬,戏剧效果十足。
上排由右至左,依序显示「一、十、百、千、万、亿」,如数算位数,下排
六枚则全都是「零」,用的是阳刻的古篆体。
换作寻常江湖豪士,怕是当天书一般,别想看懂了,然而鳞族出身的奇宫之
人在上山前便是世家子,读书识字的比例远高于一般武人,诸脉典籍亦不乏古文
者,便是薛胜色那无赖下了山去,也是通文墨的好人家出身,在场众人皆能辨读
,没什么困难。
「这是自有幽穷降界以来,所有九渊使者行走两界所积攒的分数,只有吾与
吾之同僚能看见,诸位非是半神,所见自然全都是‘零’。「据吾等计算,要降
界到使龙皇陛下踏落东洲大地,最少需要一亿点的数字,才能恭迎圣驾一试;这
些点数,便由诸位使者从仪式中积攒而得。」
即便不知自己攒下多少点,也明白这是难以企及的可怕数字……不,直接视
之为「绝不可能办到」
不能算是负气,甚或才是明智之举也未可知。
亿者,万万也。
就算每人每回能得万点评价,每趟二十人全去全回毫无缺损,也要足足五百
次方能办到。
方才那样骇人的险关要闯五百回?便是疯子也知绝不可行。
况且还有另一可议处。
「你说结算的点数可以更换奖励,」
鹿希色忽道:「这么一来,岂非与幽穷降界的目的相争?两相权衡,我们怎
知挣来的点数是不是被动了手脚,五鬼搬运到别处去?」
高轩色纵于大悲大狂之间,也听明白了女郎的言下之意。
点数,看来似乎是「幽穷降界」
此一活动中最大的获益,为使龙皇降临,羽羊神与其同僚需要它;而九渊使
者拼命完成仪式里的各种使令,进可换取丰厚的恩赏奖励,退万步想,也是避免
被时轮扣光点数,落得身死收场。
召集使者的半神们与使者争利,同时又兼结算之职,怎么想都是满满的黑幕。
察觉莽汉的肌肉绷硬如铁,应风色等人赶紧压住,鹿希色拍拍高轩色的手臂
,他才放松下来,勐把周围之人甩开,抱着蔚佳色的尸身抵额不语。
「不不不,没有的事,鹿使可别乱说啊。」
羽羊神听得着急起来,连忙否认。
「这个数儿是累计,没跑的,不管诸位换了什么,点数终归是算到这里头来
,使者挣得越多换得越多,龙皇陛下便越欢喜,哪有争利一说?「况且,这板子
里累计的数目,可是五千年来无数九渊使者努力下的结果,就差零头而已,不是
让诸位从零打到万万,凭你们?也不撒泡……咳咳,总之呢,诸位别想太多,先
来看看自己挣了多少呗。哪位先来呀?别害羞别害羞,一回生二回熟嘛,三回就
嘿嘿嘿啦。」
搓手涎脸的模样,都快从声音里喷薄而出。
鹿希色举起手来。
羽羊神连问了十几次「哪位先来」,始终没等到她认输放下,死了心似的面
对女郎。
「我记得羽羊神说过,伤残可以点数换取痊愈,那么死而复活呢?在仪式中
牺牲的人,能否用点数将他们交换回来?」
高轩色赤红的双眼微微瞠亮。
「可以是可以,不过限制很多啦。」
羽羊神咂嘴。
「譬如只能复活使者,仅限于三轮仪式内牺牲,且身首分离者是完全无法复
活的,更重要的是:复活一个人需要五十万点。「诸位不妨先瞧瞧你们在这回仪
式里挣得的点数,就能明白吾的意思。想看的拿运日筒上前来!别再拖拖拉拉的
了,不犯困嘛你们。」
鹿希色轻推了推高轩色。
「给我,我帮你去瞧瞧。」
双眼浮肿的壮汉迟疑片刻,彷佛不愿放开尸体,只略翻出臂甲内侧。
女郎取下钢筒,盈盈起身,排闼至羽羊柱前,扭开钢筒前沿的环状齿钥,插
入圆孔一转,喀哒一响筒盖翻开,柱顶凋花屏匦上的十二枚滚轮开始转动起来,
迅速跳出字来。
血 人 事 物 时 地
干 兑 干 干 巽 兑
明显上排的「血、人、事、物、时、地」,对应的是运日筒上的六枚滚轮,
左首的「血」
字代表取得的血衣使令点数,其下五枚则是玄衣使令的评价点数。
而下排显示之卦象,与高轩色的运日筒面完全一致,果然就是计点之用。
「这样……是得到多少点?」
鹿希色澹道:「还是羽羊神不打算揭明呢?」
「就没见过忒急的丫头……」
羽羊神干咳两声,瓮声瓮气道:「是这样:玄衣令的人事物地四枚,每卦可
得一百点的奖励;血衣令更高,每卦可得三百点。大家以后要记得多解血衣令啊
,一卦抵玄衣令三卦,血赚!「开场时,这五项评分都不是从零开始,而是直接
给了乾卦,等于是白给七百点,这是因为‘时’的这一项,是六项里唯一的倒扣
项,每卦扣一百点,越早完成任务扣得越少。刚刚倒下的五人里,过半是因为挣
点太少,刚好被时轮扣完,只能拉回九渊炼魂啦,吾也是爱莫能助。」
语声方落,屏匦面上喀喇喇的一阵响,十二枚方孔里的古篆再度变了样。
亿 万 千 百 十 一
零 零 零 壹 零 零
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连进屋以来始终澹定的鹿希色都变了脸色,喃喃道:「一百……一百点。就
只……一百点么?」
羽羊神的磁声里似乎透着遗憾。
「嘛,吾说傻大个儿……呃,吾是说高使者,你也就差一点儿,便与小师弟
携手同去啦。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下回记得好好表现,不是每回都有这种运气
的。」
鹿希色俏脸若严霜,负气似的换上自己的运日筒,咬牙道:「瞧瞧我的。」
屏匦映射筒上的「兑兑离兑巽震」
六组卦象,接着一阵唰唰飞转,竟跑出九百点的评价,足是高轩色的九倍!
血 人 事 物 时 地
兑 兑 离 兑 巽 震
亿 万 千 百 十 一
零 零 零 玖 零 零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羽羊神的口气明显不情愿,连浮夸的官腔都没能维持住,死鱼般应付过去。
「鹿使是秀外慧中,天资过人啊!继续加油。下一位!」
「且慢。」
鹿希色双手抱胸,这个动作不自觉地将双峰捧高些个,彷佛要将那对浑圆饱
满的妙物献出任采也似,微眯着美眸,眼中掠过一抹猫儿舐爪般的危险光芒。
「羽羊神介意耽误点儿时间,与我一一捋过评价否?我想知道细节,下回仪
式参考些个,争取更高的评价点数。」
羽羊神嘿嘿两声,似来了兴趣。
「吾提醒下鹿使,当众揭露自家评价的细节,乃是极不利的举措,倒不会有
什么立即的损失……怎么说呢?就是自曝短长呗。旁人能从其中窥见许多信息,
下回万一不是同组队友,而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嘿嘿。」
「怎么还有让使者相互竞争的使令么?」
鹿希色澹澹回口。
羽羊神这才意识到嘴快,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阴沉许多。
「既然鹿使坚持,吾就为你捋上一捋,教你无话可说。」
最右侧的地轮,指的是执行使令之处,鹿希色的评价是「震」,盖因打开问
心斋的阵仪是玄衣令的第四项任务,血书的题款就是「震」。
「居然有这种事。」
始终沉默的运古色扬起一边眉毛:「那我们打开项藏经阁阵仪的,岂非
倒楣透顶?就因为是‘干’项,轮子连转都没转,就只拿了入场的优惠而已,使
令不等于是白干的?」
他在比武动手之外,处事尚称谦虚自抑,可能是相对寡言的缘故,此际却是
难得地动了肝火。
他这组等于在地轮没拿到点数,关、李两人负责后勤,未与鬼卒动手,进场
的六百点直接被时轮扣完,可说是必死无疑。
早知规则如此,怎么也要让他们砍几名鬼卒挣分,何至于死在终点?羽羊神
道:「运掩使者也别这么说。越靠前的使令越简单,越后面越难,以点数区分高
低,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藏经阁那厢无有变异的守关者,鬼卒也少,最强就一头
鬼牙精兵而已,其他三处都有强大的变异鬼怪守关,若遇上青鬃狼鬼,莫说你队
上那俩年轻小伙,怕连你也未必逃得掉,这干项使令与震项能比么?」
运古色没再说话,转头前瞥了瞥应风色,眸光甚是阴沉。
鹿希色取得窗台下的指示卷轴,又杀了许多名鬼牙卒子,物人二轮都得到兑
卦评价,但真正使她获得高分的关键,却是评价「兑」
的血衣轮,一口气灌进了三百点。
「鹿使因为完成一项隐藏任务,血衣轮前进一格,来到兑卦。」
羽羊神不怀好意地笑着。
「这边需要吾好生解释,替鹿使释释疑么?吾瞧诸位使者都挺有兴趣,毕竟
是一抵三的的血衣轮,怎地就你们那组忒也好运,撞上了血赚的隐藏任务。」
连龙大方都来了兴致,忍不住好奇:「师姊,你们是遇上了什么好事,说来
听听啊。」
却听一旁何潮色低声咕哝:「哪有什么隐藏任务……我的血衣轮一直都是‘
干’啊,怎地师姊却成了‘兑’?」
见应风色面色微沉,悄悄摇了摇头,鹿希色清清喉咙,仍是一派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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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我没有其他问题,就这样罢。」
抽出钢筒,走回原处并腿斜坐,好整以暇。
高轩色却霍然起身,横抱着尸体远远坐到对向角落里,看都不看鹿希色一眼
,也不理她递回的运日筒,当她空气一般。
这也难怪。
他们贰组分配到的洗砚池是点数第二低的使令,若去的是演武场乃至问心斋
,蔚佳色活命所需的额外一百点,自然不成问题;至于羽羊神说的「越后面越难」,在真正遇到之前人是不会信的,此乃常情。
他无法面对拿下了九百点高分的鹿希色,没法不怨恨她、怪罪她、迁怒她,
哪怕本没有她什么事。
众人轮流上前对合钢筒,点数一一显现:鹿希色以下,顾春色拿到七百点,
算是榜眼;龙大方在事轮一项,拿到了不可思议的第六格「艮」
卦评价,斩杀鬼卒亦至兑卦,以六百点暂居第三;何潮色、何汐色兄弟皆拿
到四百点,不同队伍却以同分作收,只能说是默契绝佳。
同队的运古色和平无碧均拿到两百点,惊险地掠过判死线,运古色眉目不善
,平无碧倒是欢天喜地——运古色从头扛到尾的鬼牙精兵,却在平无碧好不容易
摆脱鬼卒赶到帮忙时倒地,羽羊神判定由两人共同击杀;若非加得分数,平无碧
亦在死亡名单内。
全场的目光集中到了应风色身上。
他持筒走到铜柱前,插钥前忽问:「每回结算,都须这般公开显示所得的点
数么?能否选择只让自己知晓?」
身后倚墙歇息的顾春色闭目笑道:「长老怕我等汗颜,才有此贴心之问么?
小可拼着无地自容愧生此世,也想见贤思齐哩。众家师兄弟们怕也是一样的心思。」
龙大方动了动嘴,却没出声,难得帮不上腔。
兴许如顾春色所说,没人不想知道应风色挣了多少,连龙大方也不例外。
「是可以的。」
羽羊神的回答出人意表:「只要花上少少的四百点代价就行。隐藏信息,的
确是非常巨大的优势,诸位是应当认真考虑的。应使换得起啊,要换么?」
换完就什么都没啦——双胞胎相视苦笑,运古色则是连笑都笑不出来。
龙大方虽有六百点在手,且不说已曝光没甚好藏的,知道了也不换;换完剩
的刚好一半,傻子才干这种事。
果然应风色犹豫仅一霎,摇头道:「我不换。」
众人心想:「就算他所挣冠绝群伦,割出这么一大笔还是肉痛得紧。」
料想风云峡的麒麟儿毕竟也食人间烟火,禁不起这般挥霍,心中顿有一丝释
然。
环钥对合,钢筒扭转,已听熟了的钝重滚轮声唰唰转动,轰然一顿,屏匦上
显现出极其骇人的数目!——两千一百点!石室里一片静默。
组壹负责的问心斋是地轮点数最高的「震」
项,应风色又与唐奇色联手击杀了最强的变异首关者青鬃狼鬼,遑论与鹿希
色偷偷摸摸眉来眼去,支吾遮掩的捞什子「隐藏任务」……他挣得最高分是完全
可以预期的,但两千一百点实在太过了,整整是高轩色的廿一倍,第二名的鹿希
色连他的一半都不到——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人……他是怎么办到的?在身畔始
终有人的情况下,如何取得这般惊人的评价?应风色从小就很优秀,优秀到十二
岁上便代表风云峡一脉出使白城山,与顾挽松等七大派首脑平起平坐,成为色字
辈里头一个披上青鳞绶、得享长老地位和权力的人;同龄的孩子还在刻苦练功时
,他就已经是「大人」
了,但有没有优秀到能是顾春色的三倍、运古色的十倍,足以将他们远远抛
在后头,连影子都看不见?决计没有。
「他是应风色,不是应无用!」
每个接近层峰的色字辈弟子,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不同的场合情况,都听过
自家尊长如是说,庆幸安慰里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应风色的沉着冷静,勇于任事,确是难得的特质,众人在危难中自然而然便
服膺其领导,这也是实情,有没有可能趁此之便,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布置,
假公济私?再说了,青鬃狼鬼也非他们仨在问心斋做掉的,杀掉怪物的琴弦钢丝
不就是大伙儿所凑,还有唐师兄自我牺牲才大功告成,这能算他一个人的功劳?
原本死寂一片的石室忽炸了锅,愤怒的高轩色,忿忿不平的运古色,冷笑不止的
顾春色,还有试图打圆场当和事佬的龙大方……所有人乱作一团,就听羽羊神的
磁声昂扬欢快,彷佛为这仪式最后的高潮奏响乐音,一路催鼓:「欢乐的时光总
是过得特别快,节目接近尾声,再次感谢今晚不辞劳苦的九渊使者们,为大家带
来如此精彩的降界,死掉的朋友们也辛苦啦。「接下来的兑奖时间就各自带开,
由吾的分灵一对一为大家服务,请各位旧雨新知禀持初衷,好生对待,使用暴力
是绝对不可以的啊。」
语声甫落,周遭突然陷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
到,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心识五感慢慢又沉落身躯中,应风色才意识到自己昏
倒了。
这是一间更小的石室。
羽羊神背后的整个势力也太钟情石砌建筑了,虽然石屋有着难以破坏、难以
脱逃的优点,应该很对阴谋组织的胃口,但,青鹿朝以后就不再盛行采石了,让
找出这些特殊地点的范围一下缩小了很多。
应风色习惯用思考让自己清醒,这也能有效测试苏醒的程度。
这间石室跟之前所见的极不相同,他连铁门都没找到,遑论窗牖或气孔。
有一整面墙上都是一尺见方的钢制柜门,横五纵五,合计廿五扇柜门,没见
锁头扣环,只有个环状凹陷,很像羽羊之柱上的那个,应能以运日筒的环钥打开。
臂甲还锁在左手上,衣衫穿着也与失去意识前完全相同,应无用没有恶心反
胃的感觉,也不觉得特别饥渴,连身上众多的细小伤口都还是原来那样,足见昏
迷的时间很短,应也非下药所致。
「应使醒来啦?所有人里,属应使醒得最早了,不愧是首次降界就拿下两千
点的男人,不错不错。」
浮夸油腻的闷钝声响自背后传来,应风色本能转身,赫见一人戴着诡异的羊
头面具,身披厚厚毛皮,歪头瞧他,嵌在面具两侧的乌亮眼珠带着死物般的呆板
,看得他浑身发毛。
说是面具,其实更近于头盔,把整个头颅都包起来,做成公羊的模样,两根
粗大的弯卷羊角是乌木凋成,尖吻连额的面具主体是镌着古朴饰纹的金铁一类,
但下颔两颊乃至头顶的嵌饰又像是未上釉的粗陶瓦片,丝毫无光。
整顶盘羊形的头盔上有漾着金属光泽的铜胎,有无光的瓦饰,以及介于两者
间的乌木大角,可说是怪异至极,不协调到了有些狰狞的地步。
应风色直觉想一跃而起,退到墙底,拉开与此人的距离,但理智告诉他一动
不如一静。
羽羊神真想杀他,何必让他醒过来?索性继续盘坐在原地,支颐回望,澹然
笑道:「羽羊神客气了。托你之福,我若能平安回到‘人世’,不免要被同门绑
上火架,炙而分食,此间若有隐身术或五行遁可换,我倒有点兴趣。」
羽羊神哈哈大笑,喀哒喀哒地经过他身畔,走到整片铁柜门的石壁前,踞于
一只两尺立方的铁箱上,佝背跷腿,也撑着下巴怪有趣地瞧着他。
应风色注意到他有双膝弯反折的羊蹄足,很难想像正常人要怎么踩着假脚才
能扮成这样,把双脚从膝盖以下锯断么?比起怪异的羊脚,羽羊神行走的稳健灵
活,毋宁更令青年心惊。
那不是乔装改扮之人应有的施力方式,应风色只在捕猎杀剥的林麝香獐身上
见过,是活生生的、属于生灵的敏捷和自在,彷佛天生如此,起码是以这样的型
态从出生活到了现在。
应风色找不到丝毫能出手的破绽,生生抑下偷袭的盘算。
更别提充斥石室的浓重兽臭。
天生对气味敏感的应风色,简直快疯了。
与羽羊神相比,似乎青鬃狼鬼也不能算是太过出格,一怪还有一怪怪。
「有件事吾甚好奇。」
羽羊神托着腮帮子,生着黑硬骨爪的五指喀啦喀啦地敲着面具,声音清脆。
自称半神的兽形直立之人,指掌从色泽到形状极似猿猴,连深如刀镌的掌纹
都像。
「你是在发现地轮的算法后,才把问心斋留给自己的么?若如此,你可说是
吾五千年来所遇过心最黑的九渊使者了,还搞不清楚状况就敢如此坑人,啧啧,
这是人才啊。」
应风色答与不答,都有可能落他口实,澹澹一笑。
「我同鹿使者不一样,我这人最功利了。辛苦一夜,好不容易攒了两千点的
奖励,不如先来瞧瞧能换什么好东西罢。」
「说得好!」
羽羊神来了精神,随手打开一面柜门,里头堆满了卷轴,他抽出一卷扔给青
年。
「这是内功心法的目录,也有标明兑换所需的点数,为防有那种过目不忘的
贱人,目录中不提供试阅,仅有名目和叙述,挺考较见闻眼力的。」
应风色展卷,开头个写着,叙述仅有短短几句:「涵
养五脏,固守七魄,存三魂以致太和;摄魂还魄,可入别庭。」
出处是「通天壁知止观」,并未注记师承何属,兑换点数是一百点。
青年看得心惊,敛起初时那种半信半疑、略带不屑的傲慢姿态。
题记上就写着「拳谱」
二字,放在内功目录里简直不伦不类,但应风色清楚知道这是部什么样的武
典,放在这儿简直不能更适合了。
世上本没有一套叫还魂拳的拳法,这部薄册中教的,是的心诀。
武林中有所谓的藏字谱,通常是在佛经道书或其他不相干之杂书的行间,写
进武功心法,后来衍生出什么抄在袈裟里啦、录于书画题跋间的啦,都是差不多
的意思。
而又略有不同,乃是奇宫一位宗师级的前辈高人、人称「龙血
羡鸾」
祖师的戏作。
他为将夺舍大法的口诀藏进书里,索性创制一套新拳法,走的是外门硬功,
完全是与夺舍大法背道而驰、无法联想参酌的路子;至于动机为何,数百年来始
终是个谜,但不会有人蠢到去练这种野路子的恶作剧。
拳法的孤本存放在通天壁的藏经阁,说是「知止观」
也不能说错,反正诸脉不收,权充公产,也算是地底知止观所有。
「倘若我要兑换这本,马上便能拿到么?」
「等一下!」
羽羊神坐正,身子约略前倾,双手撑膝,口吻难得正经起来,油腻感大减。
「吾懂你们这些个菁英使者的心思,目空一切,谁也不信,干什么都想着要
测试,总要试过才有把握。「但,吾痛恨点数的浪费。一百点也好,一万点也罢
,都是花费心血挣来的,换本没用的书回去,只为测试兑换物的真伪,令吾倍感
心痛,你们这些浪费成性的自大孺子……这样,吾给你这部拳谱瞧瞧,只要你还
在这儿,想瞧多久都行,一百点留来兑换有用的东西,拿去害人也好啊,吾这里
有很多好用的道具,求你别换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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