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关灯,把你止痛药递给我。”
“那么难受?要不……去医院?”蚊子声。
“你是不是非得气死我才算?”没脾气仨字儿我突然就会写了。
他的止痛药定然含有大量的安定成分,而且起效异常迅速,我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在我耳边问:“那个……你……第一次?”
“你有处女情结啊?”
“你丫怎么又开始y阳怪气儿的?”我感觉到他从身后搂住了我,一切感官都不那么真实。
“闭嘴,我头晕的厉害。”我拉了拉被子,觉得冷。
“我就是随便问问……”
“不知道!”
“……”
“唉,我想去趟波尔多。”快睡着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说。
“啊?哦,好。我明天去订机票,不妥,你明儿起得来么?要不……我订过几天的?你们学校假期……”
许唯絮絮叨叨的,我听着听着越来越困,后面的话全都听不清楚了。思绪渐渐远离的瞬间,我好像已经看见了波尔多的街景。
(十五)明白
我起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整个脑子发胀,一跳一跳的疼。太阳早没了踪影,窗子敞着,风很热,空调的声音很静。许唯说话的声音朦朦胧胧的,语速很快,隔着门我听不真切。想欠身起来拿烟,下半身传来的不适感觉却顷刻间制止了我。
该死的孩子。
咒骂的同时,我撑起了身体,换个角度去拿边桌儿上的烟和烟灰缸。
烟雾升腾而起的刹那,我一下清醒了,看着床头的闹钟只感觉崩溃,我说过早上要送妈和叶子去机场的,可现在……估计她们的飞机落地都超过n个小时了。晚上八点了。
果然,妈接电话的时候态度很不愉快,说了几句都觉得没劲,而后就挂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把手机扔到一旁,不住的用手捏头,不过几分钟,手机就又响了。看看,还是妈的号码,接起来却是叶子,电话的内容简直把我气个半死。
叶子说,早上妈妈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是另一个哥哥接的,他跟妈吵起来了。
我说,什么?
叶子说,那个哥哥说你刚出过车祸,目前身体很差,他说让我们别打扰你,妈生气了,我们早上在酒店等了你很久。
再次挂了电话,我觉得非常气愤。许唯他怎么能那么不懂事儿?车祸的事儿我就没跟我妈说,就怕她一把年纪还替我着急,他可倒是好……居然,还跟我妈嚷嚷?你叫我起来不就完了么,送个人能累着么?
这么想的同时,我也感觉到了我妈一贯的作风。后面这电话指定是她让叶子给我打的,她不跟我说,让叶子来表达她的不满。
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不想听我替许唯辩解么?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跟苏禾的拉锯战,那时候,我妈变着花样儿的离间我们。与我爸的强硬不同,她暗着来。
正头疼这些破事儿,许唯推门进来了,看得出来他起来很久了,衣服穿的很利落,他见我醒了,开口就说:“唉,你先跟我回趟旧金山吧,我妈让我帮她拍套写真,而且edward”
“我是你保姆啊?”我叼着烟,话横着就出来了。
他愣了一下,“你丫吃炝药儿了?”
我看着他,没理,别过了脸,我现在不想跟他说话,说了也是吵。但是我不想因为我妈的事儿跟他吵。
“你还生气呢?很疼?”他凑了过来。
我就不明白他思维怎么就这么直,不会全面思考么?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笨,我可能因为那事儿跟他治气么?既然我默许了,就表示我让步了。甚至,我觉得我想的没错,也许许唯根本就不懂我。
“说话啊,”他伸过手,勾住了我的脖颈。“以后不那样儿了还不成,反正我也不喜欢,就是试试看而已,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我那火儿腾的一下就被他拱起来了,这他妈是人话么?他要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让他停下,他不依不饶,然后闹半天,这人就这么一个态度?他把我当什么了?玩具?简直太过分了,你越让着他,他越得寸进尺。
我觉得我已经挂脸了,可许唯丝毫没察觉我情绪的变化,反而笑嘻嘻的说,“满意了吧?不生气了哈,我一会儿上网看看能不能订到机票,我妈还问你好不好呢,要不是你睡觉,我估计她还得跟你贫一会儿,咱们得在那边耽搁一阵,不过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一个礼拜,反正都是棚内照,然后咱俩从那边去波尔多,成不?”
“不去,乐队要排练。”我尽量压着火儿。
“啊?不是跟大家说了你休息么?”
“废话,马上要录音了,不排练怎么录。”
“早呢,这不还一个月呢么。而且你们平时磨合的那么好,不是问题,”
“许唯,我不去,我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不会打乱它。”
我知道我的口气很重,但我就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不是他的保姆,我不是他的伴游,我没义务围着他转。他可以认为整个地球都围着他转,但是他得明白,我只是他的情人,而不是任他差遣的奴隶。
“歇菜吧,严肃个j巴啊,反正我跟我妈说的是咱俩一起回去。”
“你妈是人我妈就不是人,是么?”我终于还是没压住。
“武晔你丫什么意思?”许唯一下急了,“你y阳怪气儿的没完没了了?”
“你那么大声儿嚷嚷什么?”
“你耳朵有问题啊?我声音怎么大了?我嚷嚷了么?”他这回彻底提高了分贝。
“你对嚷嚷是什么定义?这就是你的定义?早上就是这么跟我妈说话的?”
“你妈?你还提你妈?她说人话么?”
“许唯你最好给我闭嘴!”
“你!”
我还真就不明白了,他还急了,他有什么可急的?好像他得理了似的。
“武晔你丫简直混蛋王八蛋!!我c你的……王八蛋!”他急赤白脸的,骂人都不利索了,摔了门就走。
我看着他盛怒时刻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搅着疼。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怎么就偏偏看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许唯走了以后,屋里静悄悄的,我又躺下来想接着睡,可怎么也睡不着,头疼,眼睛疲乏,可就是无法入睡。同样,一点儿饥饿的感觉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毫无食欲。
翻来覆去半天,我勉强爬了起来,把自己扔进了浴缸里,水波的浮动下,他昨天留在我身上的印记也跟着摇摇晃晃,他喜欢咬人,越到动情的时候咬得越狠,他也喜欢弄出一个个吻痕,不管你是不是还要出门见人。时时刻刻他都能显示出他的任性。在我残存的或者说混乱的记忆中,苏禾绝不是这样的,可……我却熟悉这种蛮不讲理的感觉。难道……我原来是许唯这样儿的?
越试图想起什么,那种想不起来的感觉就越是折磨,我太渴望想起来以前的那些点点滴滴了,如果说,以前这样是因为还不想放开苏禾,那么,现在就完全变了,我要想起它们,因为它们切实的存在过,不想起来,我就总放不下,放不下,就没法跟许唯更接近……可……他,真的是一个合适的情人么?
动摇的感觉油然而生。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这个世界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你迫切的想要珍惜想要坚持……可,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恋爱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儿,它脱离不了社会脱离不了家庭,更何况,是同性之间的。
许枫的态度是:我管不了他,你自己看着办。
我妈的态度是:绝对不赞成,甚至,反对。
我曾经以为我跟我的家庭再无瓜葛,可……再次见到我妈,我终于明白了。无论多少年过去,我在她面前永远是个孩子,我可以毫无顾及的情绪化,我可以不顾理智的索取她的情感……她,毕竟是我妈。无论时间怎么改变,无论生活相距多远,她,终究是我妈。不可更改。我可以反感她,我可以违逆她,我可以逃离她。但,她仅仅一句没荒废了就好,那种默认,那种赞同,一点点的安心和夸赞都能让我觉得温暖。只有面对她,我才能承认自己也有脆弱的一面。她能让我放下空架子,展露最像我的一面。更何况,她为我几乎放弃了她的所有,我怎么能……再一次伤害她?
越想越觉得可怕,是我把许唯追回来的,是我承诺他给他温暖的,是我恳求他留在我身边的。
这本身就是个矛盾。我妈跟许唯。
我甚至龌龊的想,如果那天我没去监考就好了,如果那天我漠然走开就好了……
可,这么想的同时,我却发现,很多东西是注定的。你能逃脱一次,不代表你还有勇气逃脱第二次。
……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身上的不适少了很多,人也放松了很多,我进了琴房,现在就只想拉琴。
那把琴的音色还是那么动听,就好像第一次妈给我的时候那么动听。我想起了小时候她手把手的教我拉琴,我想起了很多个下午在明灿灿的光线下,她不厌其烦的纠正我的错误。
原来,连我的生活,也是我妈给的。至少,她搭了一个足够大的框架给我。
我试着拉了叶子那天选的曲目,曲子虽长,可技巧的要求远不如其他作品,但是小时候,我觉得它那么难,以至于第一次顺利完成它的时候,爸跟妈都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如今呢?曲终人散。
我不知道别人对半夜有人砸门是怎么个看法,但当我们家的大门被拍的山响的时候,我怀疑是门铃坏了。
安然高分贝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死秃子,你丫给我滚出来!”
我的姑乃乃啊,她只有这个时候像个女的,胡搅蛮缠。
拉开大门的时候,安然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小旭不在。
我突然想起许唯总说:我觉得安然跟小旭就是配套的,就好比豆浆就要配上油条。今儿那碗豆浆哪儿去了?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愤怒,上前就是一步,紧接着,一声脆响。我脸颊火烧火燎的疼。
“我算知道你是什么人了,纯属一混蛋加三级!”安然澄澈的眼睛直视着我,眼里的愤怒一览无遗。
我还没来得及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那张子弹一样的嘴就开始发s了,“你丫到底怎么回事儿,非得把猴子疯了才算?一个事儿没完紧接着另一个事儿就上,你他妈的当他垃圾桶啊?什么都往里倒?他什么状态你比谁都清楚,你丫怎么能这么折腾他?”
“这都什么啊?”我不知道许唯会跑到安然那里去,我也不知道他跟她们说了什么,更不知道他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武晔我问你,如果你劈头盖脸的被人骂,你什么感觉?如果你善意的、甚至讨好的想要接近一个人,她却毫不留情的责难你,你什么想法?”
我明白安然的意思了,我妈……肯定为难许唯了,“我妈……我妈跟他说什么了?”
“你妈?哈,真nb,文雅着呢,尖酸刻薄的话她y着说,她居然问猴子,干嘛非要跟男的在一起,就那么离经叛道才舒服么?她说猴子一看就是家教不好的样子,什么妈教育什么儿子,她居然问许妈妈干嘛的。猴子什么都实话实说,你猜你妈怎么说?没爸爸啊?怪不得呢。那他妈的是人话么?她一句脏话没有,但是句句跟刀子没什么区别,猴子被数落成那样儿了,还说要送她们去机场,你妈居然撂下一句:别,我们跟你没关系!你要是能离我儿子远点儿,我就太感谢你了,省得惹我们一身脏!”
我听着安然炮语连珠,丝毫不知道怎么反驳,大脑嗡嗡的一片空白。这些,我妈这么责难他,他居然一句抱怨都没跟我说……他,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家庭问题……他居然也能忍了?
“我告诉你秃子,猴子说的这些还是好听的,他挑着能说的跟我说,还是我追着问他才吞吞吐吐的说的,他来的时候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拉着小旭就说要去跳舞,要不是我们家那口子发现他不对劲儿,这些你全让他一个人扛了是吧?c,什么妈生什么儿子,这句给你才对!我一直觉得你温文尔雅,现在我可算明白了,你跟你妈一c行,整个儿折腾死人不在乎!杀人不用刀!”
“我……”e
“你什么你?”安然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你丫就是个dsb,装什么装啊?伪君子一个!跟你前任你就纠缠不清,猴子他说什么了?他笑呵呵的好像能忍,妈的,你觉得他能忍了你就可劲儿折腾他是吧?你就可以毫不在乎的疏远他,毫不在乎的践踏他?你真当他卖不出去的廉价品啊?你他妈的又不是没长眼睛,他缺什么啊?我告诉你,不知道多少姑娘惦记着他呢,就说他直不直弯不弯的吧,那也是你把他拉进这趟混水的!这世界上也不是就你一个男的,他j巴要是喜欢男的,什么样儿的找不着?全天下就你漂亮?全天下就你出色?全天下就你温柔善良?c,这条儿否了,假的!你nnd,这事儿还没了呢,又蹦出一个你妈,你他妈的多大了?你丫就没点儿自己的主见?你”
“许唯现在跟哪儿呢?”我打断了安然的谩骂,再这么骂下去,我们家祖宗十八代都跑不了,全得听她问候。
“你管不着,反正他现在不想看见你丫的,起开,我进去拿他衣服。”
“一,你告诉我他跟哪儿,咱俩一起过去。二,我把你锁屋里,自己找去。”我一把拉住了安然的胳膊,态度强硬。
安然瞪着我,她俨然不是我的对手,僵了一会儿,她就像一只泄了气儿的皮球,闷闷的说,“……猴子那sb,怎么给自己找你这么一dsb。”
“对,全天下就你不sb,就你勇敢,就你奋不顾身。你他妈的董存瑞,拿个炸药包就能炸碉堡!”
安然持续了三分钟没眨眼,“你说什么?你……你说粗口?”
迷幻的舞曲,躁动的人潮,夜店里天花乱坠的灯光,通通叫人头疼。室内的温度绝对要比那夏日正午的阳光更让人焦灼。
我踅摸了半天,才终于看见了许唯。他跳舞的时候很迷人,欣长的躯体随着节奏摇摆,身边围绕着一圈儿姑娘,就一张脸我认识——小旭。他果然是受姑娘欢迎的类型。
许唯缺什么啊?
安然的话混杂着音乐又回响了起来。是的,他从来什么都不缺,他想要什么唾手可得。跟他在一起,也许是我不够格,他样样比我出色。我忽然意识到,面对他的时候,我多少是有些自卑的,而这自卑来自方方面面,但我也知道,能够支撑我跟他处下去的原因太简单了:许唯什么都不缺,但是骨子里,他比谁都渴望一种最单纯的东西,那就是安定的情感状态。以前我可以给,那么……往后呢?
“还愣着干嘛?”安然推了我一把,说话的声音超大,“等着他被哪个姑娘拐上床呢?”
可以吧?因为……他需要我。即便真实的我不够完美,甚至是残缺的。可他从没为此打过退堂鼓。他把什么都压在了我身上,他为我放弃了那么多,他一定想get而不是lose。
一个巴掌换我一个儿子,你便宜占大了!
呵……
我果然从许妈妈手里拿走了最宝贵的那个。
汇入舞池的时候,时不时的,总会被人撞到,我不会跳舞,也不是很欣赏此类活动,此刻我就像只离群的鸟,孤孤单单的,迷失于天空之下,迷失于人群之中。
好不容易挤了过去,小旭发现了我,她笑了笑,很欣慰那种。那笑鼓励了我,让我能伸出手去抓住近在咫尺的那只手臂。
许唯看了看我,漠然的继续跳舞,甚至大幅度的甩开了我,跟他面前的一个姑娘贴的很近。
“你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我把他揽过来的时候,在他耳边这么说。
“滚蛋!”他想推开我。
我浅笑了一下,抬起他的下巴就吻了上去,我觉得我智商也跟着他退化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但这种犯傻的感觉还不错。我们吻了很久,他一开始推拒,后来索性也就放任自流了……
“你丫个疯子。”
“说你自己呢吧?”
他笑了,笑得暧昧。
身边的男男女女一下炸开了锅,左边的一个男的恶意的撞了许唯一下,“玻璃啊?那还跟女的混什么混?”
他的声音很大,夹杂着蔑视和轻薄。
许唯的声音比他更大,但说的简短:fuck you!
而后,他被我拉出了舞池。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把安然和小旭送回家,就剩我们俩个了,也还是沉默。不是没得说,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吧。
许唯进了门就去了浴室,不过十分钟,没事儿人一样喊着:“秃子,给我t…shirt!”
我递给他衣服的时候,看见他赤身l体的站在镜子前面,他在看自己,看自己的眼睛,而后,他说:“you couldn’t change the past,but you can make the futurifferent story。anytime starts somewhere。”
我不知道这句他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我的。
或许,又是他习惯性的双关语。
“谢谢。”我发现许枫错了,他儿子不是只能接受别人的照顾,他也会照顾别人、安慰别人,鼓励别人。
“我前天看的那电影儿,旁白是这么说的,那电影儿挺有意思的。”他笑,事不关己的那种笑。但这笑是虚假的。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成熟了?
“我妈都说你什么了?挑难听的复述,好听的安然转达了。”
花洒不断的喷出水,整个浴室湿热湿热的。
“我忘了。”他仍旧看着镜子。
我沉默着,不一会儿,他突然说:“武晔,我觉得不安,越来越不安,你从没说过喜欢我,现在想想,好像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他说的坦诚,不夹杂任何的情绪。“也许你……并不需要我,只是你觉得需要,你想过这个问题么?”
“你在害怕什么?”
“……没什么,不知道。”
“如果哪天我不要你了,我也就什么都不要了。”我不会说情话,更不会说那句我爱你,我觉得又酸又不真实,我只能这么告诉他我内心的想法。
许唯扭过脸,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的脸颊上有水,我不知道那真的是水还是他的泪水。
他拽过了我,疯狂的亲吻,衣服全湿了,我的,还有我手里的他的。
良久,他才放开我,看着我这副落汤j的样子大笑不止,而后,他挂在我脖颈上轻声的问:“还疼呢吧?我看你刚才开车都坐不踏实。”
坏习惯也许真是会传染的,我张开嘴,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很深。
“以后坚决不那样儿了,我见不得你难受。”他任我咬,话语声很轻。
这回是我哭了……想起他傍晚的时候用那种满不在乎的口气说这事儿,原来是这个意思。真够拧巴的。
许唯的思维是直线的,可是他的表达方式……你不琢磨,就永远也不会明白。
我不知道我多少年没哭过了,哭一下也无所谓吧?反正从头顶上下来的都是水。他不会发现。
但是从这一行为中,我确定了,我爱他。是真的,不是假的。
无论过去承受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对许唯,我不会动摇了。那些是过去,那就过去吧。
武晔,告诉我,我是谁?
你就是你,你是许唯。
他现在不会这么问了,但我却想回答他,这一次,问心无愧的。
(十六)瞬间
醒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去拿手机看时间,惊觉不对。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睡了两圈。
许唯背对着我,薄被斜搭在身上,四肢全都l露着,睡得很沉。
手已经伸了过去想要推醒他,可濒临碰触的刹那,停了下来。他肯定是起不来的,昨晚,不不,确切的说是前天凌晨,他把我们俩折腾的不善。
许唯对床笫之事鲜有要求,你不能说他冷淡,只能说比较被动罢了。你施与他,他也会乐于承受,但你想要他主动求欢,那就属于天方夜谭的范畴了。所以,当他赤身l体站在你面前诱惑你的时候,你指定会下意识的挤兑他。
我是这么说的: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梦露的裙子被风卷起的刹那呢,那是因为性感是隐藏的,就好比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的回答是:c你大爷。
……
逗他就是这么有意思,即便你先前就能知道他会给你怎样的反馈,你还是不禁会去期待这一反馈落实成行为的刹那。
不过必须得承认,他主动勾引人的样子很迷人,当然这点我是用行动告诉他的。也正因如此,这时差颠倒的厉害的孩子这会儿指定是起不来的。
我点了烟,下床,进了浴室。
来波尔多已经将近一个礼拜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倒是惊奇的发现,我是相当精通法语的。这件事情很是神奇,记得上次因为要找许唯的缘故去马赛,我是确信我不会法语的。现在想想,人的所谓意识真是可怕。你认定你不行,你不知道,那么你就不知道了。即便你知道,你也觉得你不知道。这还要感谢法国机场糟糕的服务。我的琴因为某些缘故遗失了,不得不一直用英文跟她们交涉,她们也没有办法,直接把我推给了她们的顶头上司。那个法国佬有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英文讲的一半儿你得靠猜。然后,我条件反s的居然开始用法语跟他交流。琴找到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说了流利的法语……结果上了出租车,看着路边的招牌,没有一个看不懂的。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想不起来,熟悉感也只有那么一点点。
着急、惶恐、不知所措通通没有用。它们帮不上我任何忙,只能徒增烦躁之意。我庆幸那些天许唯不在,要不难保我不拿他撒法子。
最近我开始清楚的认识到,我的脾气不怎么好,甚至很糟糕,我的性格不怎么宽容,只是自我催眠过后才建立了现在的人格。这很难以接受,却是现实。现在的武晔不能说是假的,但至少不那么真实。每当这么想的时候,我有些后怕,我不能确定以前我是怎么对苏禾的。也许恐怕比许唯对我还要糟糕。
甚至,我有种很奇怪的想法。也许,我会喜欢许唯,并不是因为他跟苏禾有某种共性,而是……他,也许很像以前的那个我,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遗失的自我。
那我……可就真是自恋了。
洗了澡出来,许唯连姿势都没变一下,还那么睡着。他一定累坏了。
最终还是许唯自己去了旧金山,如果可以我会陪他去,可现实条件是不允许。如果我去了,估计录音的时候录音师会气疯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我俩靠电话联系,可他电话常常才说了几句就挂了。忙。一流影星的写真集你是不能糊弄的,尤其当那明星还是你妈的时候。许唯拍到后来脑子已经糊涂了,他电话过来的时候往往是用这句开头——老黄瓜刷绿漆,你说这是人干的活么?我会这么告诉他:那是化妆师干的,你不能骂化妆师不是人,不厚道。紧接着他就会问候我祖宗十八代。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忧伤的说,唉,秃子,我妈真老了。
总的来说,我还是挺羡慕许唯跟许枫的关系的。也许是年龄相差不大的缘故,他们给我的感觉总不像母子,倒是更像姐弟。我也比较欣赏许枫的为人,她可以利落的给我一大嘴巴然后告诉我我赚了,而我妈绝不是这路子。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天她怎么损的许唯,到底有多难听……退一步来讲,也许是我不敢想。相对于此,我更不敢想的是,俩月以后,当妈带着叶子来北京的时候,我得怎么面对她们。
“我c……你丫吓死我了,我说我没买雕塑么……”许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着眼睛,手胡乱的往床边摸烟。他这么说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果然像一尊雕像,木了吧唧的站在他眼前,直勾勾的看着他。
“真傻了?”
我眼看着他欠身起来,纤细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个不停。
“没,走神儿了。”我说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睡醒了?”
“嗯,估计睡多了,头直晕。几点了?”
“三点半。”
“啊?”
“24号的三点半。”
“去你妈的,睡了两天?”他眼睛顿时瞪大了,“……果然被老妖精折腾的不善。”
许唯工作一结束就飞过来了,到了之后开始祸害我们俩。对于之前他的反常行为,我是这么理解的——他不安。性事于他来说,总不是单纯的,是需要回报的。我知道我这么想他有点儿过分。可这就是他,以我对他的了解,我只能得出如此结论。他不会因为分开太久而去渴望你,或者说渴望也不是这个方式,他会亲吻你,拥抱你,足矣。他的反常是因为不安,对我的不安。他在恐惧,恐惧我如果找回了记忆会离他而去,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也许我该直白的告诉他,他的不安、担心、恐惧都是多余的。但我不说,因为说了也没用,他不会信。骨子里的自卑总让他多疑。我甚至能推测出,他最怕的不是我离开,而是我又跟苏禾在一起。这是独占欲决定的。许唯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他得不到的,别人得到了,他会发狂。
“唉……你丫有没有想起什么?”他发现我又在发呆,用手肘顶了我一下。看吧,之前没来得及问或者说没敢问的现在一股脑都来了。
“我给你买根口红吧。”我看着严肃的他,只想笑。
“口红?”他不明白的反问。
“你妈说你小时候喜欢她的口红。”
“c你的,你丫讽刺我是个娘们儿?”许唯气得几乎跳起来。
“醒了就穿衣服起来,出门带你玩儿。”
我是笑着说的,我以为他也会笑嘻嘻的说点儿什么,可许唯的脸色却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我马上明白了,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没想起任何关于苏禾的事儿,我对这儿也不是那么熟悉,只是……之前一直在街上走,走多了就熟悉一些。如果你一个人、脑子一团乱麻你也会选择漫无目的地溜达。”
他也许是信了,也许是刻意的调整了情绪,终于掀开了被子下床,开浴室门的时候,他说:腰疼。
我只能诚恳的回答:赖我。
我觉得许唯的本事越来越大了,他现在正在努力让我相信,地球是围着他转的……
被什么人吃死了,多数表现也就是如此了吧?
出了酒店,阳光还是很充足,温和的落在身上,落在小巷子里的水果摊上,落在石板路上。夏天这里不会很热,大西洋沿岸的灿烂阳光眷顾着这个城市,天晴的日子居多。此时,波尔多的天蓝得出奇,蓝天白云总是让人感觉惬意。我曾经很长时间在这里生活过么?也许是吧。那么,那又是怎样的一段光景呢?
我跟许唯漫无目的地随意散步,间或他会说些什么,我附和。许唯对波尔多也比较熟悉,他说以前因为工作的缘故来过几次,不过都是来去匆匆,有点儿可惜。我噎了他,我说如果你这算可惜,那我别活了,跟这儿似乎生活过一些年,却毫无记忆。这句话出来之后,他默了。该死,现在我那张嘴越来越没把门的,他本来就敏感,我还说这种话来揶揄他,他一定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后面,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活脱脱一部默片。记得默片好像最早就是在法国流行的……
“唉……”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唯终于开始打破沉默了,“你没去……我妈有点儿不高兴。”
“是么?我还以为她不想见我。”
“她恶心我半天,说什么结婚的时候别做财产公正,离婚也得分你一半儿家产。你说有她那样儿的么……”
“我算看出来了,你妈真把你当闺女了。”我继续落井下石。不过想想许枫这人有意思,我都能想象出当时许唯听了这话暴跳如雷的模样儿。
“秃子,你丫找抽吧?我觉得以前你挺善解人意挺能安慰人的,怎么扭脸变这样儿了?要不我再撞你一下?看看能撞回来不。”
许唯把我气得够呛,他当我是不倒翁呢?“行了,甭装委屈了,你也不是个省油灯,你妈说完你就没挤兑回去?”
“……挤兑了。”
“怎么说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跟许唯胡扯也是种乐趣。
“我说她大方向有错误,一,我不是女的,不指望靠离婚财产过活。二,我比你有钱,要分也是你分我的,我吃亏。但此前提条件是,没人给咱俩结婚证,所以综上所述,她都是胡扯。”
“击中有效部位,加分。”我点了烟递到他唇边。
他拿下了烟,接着说,“可她回击更狠,她说……”
“说,我听着呢。”我鼓励他继续说,来这儿以后我就许唯这么点儿乐趣了。
“她说,一,我已经不男不女的了。二,我的钱多数都在她名下,你分不走,而且以后我可以分你的版税,那是能吃一辈子的,不吃白不吃,吃了就不是我吃亏了……她还说她前提条件没错,要结婚方法多的是……”
“得,那果然是你妈。”我丝毫不惊奇许唯败下阵来,姜还是老的辣。
“唉,秃子……”许唯突然拉了拉我的手。
“怎么了?”我停下来看着他。
“没事儿……”看得出来,他说不出口。
“说吧,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我妈有点儿看不起我。”他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把烟蒂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我忽然觉得许枫还是有点儿不了解他儿子。有些事儿你当玩笑,当他是朋友跟他逗着玩儿,可许唯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当真。
“她那是老见不着你,好不容易逮着了就可劲儿欺负,没恶意。”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看我教那些孩子,都那样儿,平时互相欺负着,要有事儿了,小团体立马团结,一致对外。”
“那是你没听见她说的有多难听!”许唯又点了烟,抬眼看着不远处的一家小影院。
“呦……还说什么了?”我发誓我真不是捡乐儿,我就是好奇。
“……她……那老妖精说……幸亏我构造上还是个男孩儿……要是女孩儿跟人不明不白的这么倒贴,以后再卖就廉价了。你说她是不是人啊,真j巴缺德!!”
我一点儿没笑出来。不是说我也觉得许枫嫌弃他儿子,她绝对没那层意思,是许唯自己多心了。我是忽然感觉到了许枫的某种心酸。她那不是调侃儿子是在调侃自己。想想那对孤儿寡母的生活,虽然现在看起来很风光,可,我能想象出来,他们曾经尝过的艰辛,只是也许那时候许唯还不记事儿罢了。一个巴掌换我一个儿子,你赚大了。我现在才明白了许枫的意思。许唯对她来说,比什么都珍贵。无论他是承载着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就是许枫的宝贝,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我也忽然明白了,她不是真的讨厌我,她是嫉妒我。并且,我必须要佩服她的聪明,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到底让给我的是什么。
我拍了拍许唯的肩膀,说:“你妈是你这辈子唯一一个可以无偿爱你的人。”
“什么跟什么啊?”许唯糊涂了。
“别再觉得自己不幸福,也许你比别人经历的磨难多,但你得到的却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说完,我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黄昏了,街道笼罩在一片落日之中,温暖又惬意。
“你丫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许唯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我。
“你不是喜欢琢磨吗?慢慢琢磨。”
电影大概散场了,我猜刚刚上映的应该是个儿童片,此时,看客们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有成年人、有老人,多数都是带着孩子。他们欢快的说着什么,有的孩子被爸爸抗在肩上手里还拿着爆米花的袋子。影院门口有个卖彩色气球的小丑,不少妈妈都去那里给孩子们买气球。我看见一个金发的女人买了一只红色的气球给她洋娃娃一样的女儿。小女孩开心的大笑,拉着气球欢蹦乱跳。街道的另一端几个少年踩着滑板正往这边滑,年迈的爷爷乃乃交头接耳着……
头忽然感觉有些眩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不受控制的从里面爆发出来,压抑不住。
“武晔?你怎么了?”我听见了许唯不安的声音。
忽然,有几个小孩儿跑了过来,其中一个男孩撞在了我身上,他一下坐到了地上,手里的钢镚掉了一地。
在我看来,钢镚落地仿佛成了一个电影的长镜头,它们翻滚着,发出落地的脆响。
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忘了什么……
这些交叠的场景再也不能迷惑我,我猛然看到时间另一头的过去,全都看到了。
我忘记的,终究还得再回来。逃不开也躲不了。
这是债。
(十七)真实
人的记忆真的有意思,就像一张可擦写磁盘。你写了,你擦了,反反复复。会留下痕迹么?
也许,会吧。
看着窗外流动的云,我觉得很安静。这种安静不仅指的是外界,更指的是内心。
太阳一出来,许唯就背着相机出去了。很感谢他能给我一段安静的时间,这是最体贴的选择。
昨天,那一激发回忆的瞬间过去之后,我跟他都缄默着。整个晚上我都在整理那些碎片,记忆的碎片。而许唯,他也在整理,整理有形的东西,他的照片。偶尔眼神瞟过去,都是他叼着烟拧着眉头的样子。
他倒腾了一会儿就躺下睡了,晚上只吃了点儿简餐。我基本上彻夜未眠,似睡非睡,很多遗失的东西又浮上了水面,让我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许唯起来的时候我知道,可是没睁眼,直到听见关门的细微声音才下床到窗口,看他背着包儿走进阳光。
清晨的阳光很柔美,给人某种诱惑某种希望,许唯置身其中,背影有些恍惚。
我想,他平静的背后定然包含更多的是猜疑和不安。可他学会了隐藏。这个时候,他选择离开,留我一人安静。
就这么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路人,微风抚过的时候手里的香烟以更加快的速度燃烧。
我从没想过会跟苏禾分开,当一个人用尽全部只想维持什么的时候,他是严肃认真的。这跟年龄无关。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苏禾,而后,我认定了他就是我想要的。
可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
在如今的我来看,这是偶然也是必然。
结局也丝毫不出我的意料:苏禾死了。
即便我什么都忘了,我也有预感,苏禾他不在了。我记得我爱他,爱得很深,我把所有的所有都压在了他的身上。我不会放手,除非是不得不放手。
而他的死,就是那个不得不。
我会忘了他,也与这个字有关。
不是想忘,是逃避。
他就那么倒在我的面前,我没办法,一点儿都没有。没人肯帮我。没人。
我们是从医院跑了的。那时候不跑只有一个结果:我们分开。这是我跟苏禾都不想要的结果,所以选择逃脱。
苏禾比我大了整整一轮,可那个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六岁,就像我初次见到的许唯那么大。其实,也还是个孩子。
苏禾高中毕业就出国了,在波尔多念的大学。回国之后开始了摄影的工作。
他跟家里的关系很差,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苏禾的父亲一直希望他子承父业,所以当苏禾放弃经济学选择了摄影的时候,全家一致反对。他却还是一意孤行,为此,跟家里翻了脸。唯一还保持联络的只有他的姐姐。他回国后给他联系工作的也是他姐姐。
最终,苏禾决定带我去波尔多,为此,他跟他姐姐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我的护照、学校联系什么的都是他姐姐帮忙办理的,他们在机场还在吵,那时候我正给我妈打电话,他们的吵声很大,站在两米之外的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苏禾,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的生活方式有问题,我不可能也没能力再帮你了。我是爸的女儿,可因为你,我也在一次次的伤害他。
飞机起飞的时候,苏禾有一搭无一搭的跟我聊天。我能感觉到,他很不安也很渺茫。我没法安慰他,因为我的不安和渺茫比他还要深刻。
我一无所有了,除了他。
到了波尔多之后,我们非常不顺利。一个不得志的摄影师,一个半大的孩子。呵呵……
我那时候一点儿法语都不懂,英文也只会一点点,所以最要紧的是念语言学校。可是费用很高,500学时需要16000法郎。那时候还没有欧元,现在换算一下,大约不到3000欧元。除此之外还有房租、水电费、日常开销、吃饭……
毫无疑问,这些开销全部都是苏禾在?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