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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见到陈云正已经是两天后。
陈云正当着温先生的面说是想好了,其实他并没想好,他已经无路可进,更无路可退。就如同前有绝壁,后有悬崖的困兽,他暴躁的在原地打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抢也把曼曼抢走。
曼曼,现在是他唯一的目标,好像把曼曼劫掠到手了,他的心愿就圆满了,再无遗憾。曼曼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抓到手了,他空荡和空虚的心便会得到安慰和充盈。
他根本不想去管曼曼愿意不愿意,也不想去考虑曼曼以后该如何安置,他一门心思的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
他满心烦躁,又被陈云端百般催促,与文初若的婚期又越来越近,他实在耗不起这个时间。
他想,不管怎么样,先让曼曼和他走,到了京城,一切再议。
温师母将陈云正来的消息转述给曼曼,征求她的意见。曼曼本想说一句:不必再见了。可看到温师母那饱含深情的眸子,心忽然就一软,垂了眼睛,挣扎了一瞬,改了口道:见见吧。
师母是为了她好,就像全天下替儿女担心的母亲,没有哪个是不盼着自己的儿女有个好归宿的。
她生就是个不愿意做人累赘的人,不管是陈云正还是温先生和温师母,她不愿意他们替她担心,因此尽可能的她想让自己若无其事。
总之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但终归是再度相见了。
陈云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曼曼,眼神里写满了焦急、思念和强烈的意愿。曼曼只有慌张。她以为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以为自己是可以亲手结束这段感情而不会后悔的人,她以为自己是如同自己想像的那样凉薄而勇敢的女人。
可是看到那熟悉的人影,看着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睛,她竟然只想哭。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陈云正也就不顾及别的,上来便抓住了曼曼的手腕,恳切的道:曼曼,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跟我走
像这样没头没尾的话,听起来更让人感动,因为他抛开了一切与他们密切相关的环境。曼曼差一点就要点头了,是啊,跟他走吧,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可惜
曼曼睁开闭住了的眼睛,那里已经一片清宁。她从来不是个爱做梦的女人,所以她永远学不会自我安慰,哪怕这种安慰是必要的,是最狼狈凄清里的一抹亮色。
她情愿在湿冷的泥泞里打滚,也要清醒的感受着风雨的打击,绝不肯要自欺欺人的温暖。
她近乎冰冷的反问:就我们两个人吗
陈云正的上下牙直打颤,他被曼曼这一句话踢进了冰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现还是在那个任性自私,想做什么都能做成的自己吗
不是,不是了。他已经被重重束缚锁住,做什么都不得不顾忌的木偶,最可恨的是他连这线牵在谁手里他都不知道。
曼曼无视他的挣扎,轻轻的挣脱开他的手,很是诚恳的劝道:六爷,回去吧,别再来了。
陈云正的一颗心蓦然变的冷硬,他了解曼曼,很知道用什么样的话可以激怒她,也很知道用什么法子可以激得她立刻就跟他走。
就算是伤害吧,只要她给他机会弥补。
陈云正觉得自己无形中穿戴好了坚硬的铠甲,冷硬的刀枪不入,只是这冰冷贴在他身上,他也不觉得有多安全。安全的,大概只是因为隔着这层铠甲,他可以让曼曼感爱不到他的痛楚。
陈云正盯着曼曼,一字一句的道:她想见你,我们之间,我和你之间,总得有个了断,她想做个见证。曼曼的神色在陈云正的视线里一点点僵硬破碎,可陈云正死死盯着,生怕错过一分一毫,终于,在死寂的沉默里,曼曼回道:好,我跟你去。
曼曼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其实她自己也挺讨厌自己的。女人就该娇柔一点,什么事自己做不来便别硬撑着,天不会塌下来,越是柔弱越是有人怜惜,越是逞强越讨人嫌恶。
她装得好像没了男人也能把自己活的挺好一样,可事实是她活的一点都不好,还要让所有的人都愤恨:矫情
她也很想甩自己一巴掌,哭一场掉两滴泪会死吗
可她就是哭不出来,泪也掉不出来。她知道陈云正毒舌,可还是在他的毒舌下再一次愤然而起。
其实都已经分开了啊,为什么还要被他影响情绪他和文小姐爱怎么样怎么样,跟她有毛关系这分明就是个激她的借口,可她还是上当了。她不被虐谁会被虐这不自己找罪受吗她不活该谁活该
她知道自己有许多臭毛病,比如和陈云正之间,只要她肯低头,也许这件事并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可她自己的矫情生生把事情毁了个彻底。
明明看到陈云正她是挺高兴的。他肯回头,证明他很在乎她。尽管她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可不可否认,她装的再潇洒,可她还是舍不下这段感情。
再加上世事相逼,她真的要低头了。
可到底,她没能迈过这道坎。
她知道,她和陈云正是彻底的完了。很多话,当时不说,以后就没有了再说清的机会。她和陈云正之间,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他们两人慢慢的解释误会。
误解只会越来越多,而她又最不擅长解释,也所以,他和她已经无可挽回。
再后悔,曼曼乱糟糟的生活也没法回头了,在离开京城数月后,她又一次踏上了进京的路。人生还真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折腾。
曼曼现在已经不做奢想她未来的生活了。好也好不到哪儿去,糟也糟不到哪儿去。至于见过文初若之后又会如何
她想过了,不外乎就那么几个场面。
就算文初若说的话再难听,她也受了,就算她把大把的银票砸到她的脸上,她也受了。只要文初若肯放过她,她立刻掉头就走,再也不出现在京城不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了。
若文初若还不甘心,非要她这条命,她也愿意舍了。
因此曼曼虽然懊悔此次进京之行,可她还是很平静,因为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打算,不会再比这更坏了,那么但凡肯给她一线生机,她都会觉得是意外之喜,她会对这位文六小姐,未来的陈家六奶奶感恩戴德。
陈云正没打算让曼曼安置到别处,但出京匆忙,回的也匆忙,只临时替她赁了座小院。这里离城不远,住的也都是普通人家,每天推开门,就能听见属于人世间的那种热闹。
生活在人群中间,会让人觉得安全,因为不那么起眼。陈云正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好像把曼曼安排在热闹的人群里,她就不会偷偷的溜走一样。
曼曼没异议。
陈云正坐了一会,曼曼眼睛盯着窗外湛蓝的天,就是不肯和他对视,也不和他说一句话。陈云正也觉得无趣,终于站起身道:你先安心住着。
曼曼讥诮的道:怎么安心等你娶完亲时不时的过来坐一坐陈云正,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曼曼不说话时,陈云正盼着她开口,可她一开口,陈云正又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把那些伤人的话都塞回去。他只是沉沉的盯着曼曼,没什么表情的道: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曼曼气的瞪大眼睛愤怒的瞅着他。
他当她是婊子,她还拿自己当他的妻子不成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
比毒舌,曼曼永远不是陈云正的对手,她想侮辱他的,可被他一还嘴,成了自取其辱。曼曼恨不得把跳脚大吵大闹,和他大打出手,最好闹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可愤怒过后,尖锐变成了虚弱无力,那种无论做什么也显现不出来自己成功的颓废观念袭遍曼曼全身,她只有气的发抖,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哼,我当自己是个死人。
陈云正紧抿着唇,一声不吭,拂袖而去。
曼曼紧紧的用手抓着炕桌的边缘,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克制了半晌,总算没掉下来。她恨死自己了,比恨陈云正尤甚。
文初若没让曼曼久等,没隔两天她便亲自登门造访。
曼曼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她很坦然的出门相迎。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在打量着对方。在曼曼眼里,文初若就是个出色的大家闺秀。可跟她没关系,那是文家的小姐,陈家未来的六奶奶。
文初若气质温婉,面带浅笑,看着让人很舒服。可曼曼对她没什么好印象。曼曼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对着抢走自己男人的女人还能对她毫无怨恨。
在文初若眼里,曼曼和她想像的差不多,很漂亮,气质很出众,年纪倒是看不出来比自己大多少。曼曼不是个活泼的性子,但文初若生在那样的人家,从小到家几乎是被耳提面命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因此显得老成些。
但曼曼的心思就比较单纯。
锦绣轻笑出声打断这份宁静,上前给苏曼曼行了个礼,道:这位,是苏姑娘吧我家姑娘来看苏姑娘说着便用眼色示意丫环婆子把礼品呈上来,拿出礼单,字字清晰的报了一遍。
曼曼淡淡的听着,略有点嘲弄的盯着文初若瞧。堂堂丞相千金,肯屈尊来瞧她一个乡下离弃妇人,还真是给自己好大的脸面呢。其实不必费这么大事,也不必做出这么大的声势来,她一句话,自己立刻就走。
司珑代曼曼接了,还了一礼,道:无功受禄,多谢文小姐。锦绣炫富,司珑便回她一句无事献殷勤,但还是大大方方的受了,第一局,司珑胜。
曼曼倒是被司珑这潜台词给说乐了,想想,自己拼家世、财富、权力、年龄、美貌,可以说样样不敌,那还拼个什么劲所谓无欲则刚,她现在所能逞强的就剩这点了。
文初若想要的是陈云正完完整整的一个人,所忌惮的不过是自己和陈云正从前那点破事,只要自己把住了自己的心,有什么可畏惧的
因此曼曼浅笑道:文小姐若是不嫌,请里边说话。她邀请的不算太诚挚,这不过是曼曼尽地主之谊的客套,毕竟文初若对这里的环境嫌恶之意是很明显的。
文初若笑的如沐春风,四下环顾了一眼,道:这里的确不是说话的地,初若冒昧,想请苏姑娘到前面的茶楼一叙,不知苏姑娘意下如何
文初若说的很是客气,她不喜欢这儿,便定了一个她喜欢的地儿,还很是殷勤的询问曼曼的意见,很是尽情的表达了她对苏曼曼的尊重。但不可否认,她对任何事都有一种强烈的控制欲。
曼曼只略微沉吟了一瞬,便点头道:让文小姐破费了,请。她本身不是个强势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和文初若抗争的资本。
不得不说,文初若这种强势和控制欲和陈云正有点相似,也不是说他们就有多自私,但他们都喜欢强迫别人的意愿,还要打着是为对方好的名义。
曼曼甚至有些恶意的想,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日后的相处中谁会占上风呢
第二局,文初若胜。
文初若包了个雅间,她很是娴雅的亲自替曼曼冲茶。
曼曼安然的在她对面坐了,道:文小姐有话不妨直接讲。
文初若还是笑的温婉:不急,这里环境清雅,只是茶不怎么好,这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顶级龙井,苏姑娘且尝尝
曼曼瞥了一眼文初若那纤长、灵巧的手,道:只怕文小姐要对牛弹琴了,我苏曼曼实在算不得风雅之人,对于品茶毫无心得,再好的茶叶于我来说,也就是个解渴的,而且我平时甚少饮茶。
文初若的手顿了顿,笑道:是我的不是了,我应该先问过苏姑娘的意见的。
曼曼道:不必,我和文小姐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与其由您来迁就我,还不如由我来迁就你。
文初若的秀眉轻挑了下,心中不太得劲。这位苏曼曼说话不温不火,可语气里着实是带着刺的。她让自己凭什么她也配么
她想要的,从来是她自己争取来的,也从来没有失手过的。
不过横竖自己已经是胜利者了,这点颜面、口舌上的胜负,争来也没什么意思。文初若也就大度的一笑,道:苏姑娘是个坦率的性子,很可爱。那我就有话直说吧,我知道你和六爷是有过前缘的,只可惜,世事弄人,我也很遗憾。她盯着曼曼没什么起伏的容颜,和缓的道:我也是女人,将心比心,我很能理解,因此,我此来是想接苏姑娘进府。
曼曼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她毫不客气的笑起来,反问文初若:你说想接我进府进哪个府她还真是贤良淑德,还没成亲,先打算替自己的丈夫纳妾了
曼曼真的是很想笑啊,这笑一旦开了头,她就停不下来了。这笑不是欢喜,而是悲哀,这笑不是高兴,而是失望,这笑不是开心,而是难过。
她知道自己命贱,可是贱到这个地步,她一面觉得无助无力,一面真的只觉得悲怆。
也许她应该庆幸,尽管命贱,却因为遇到这样贤良的大妇,让她可以近距离的和陈云正在一起。不是说相爱的人是什么都不计较的吗她也说过不计较身份的。
可她却庆幸不起来。不是她存有什么傲骨,说什么不食嗟来之食,而是被文初若居高临下怜悯、施舍、同情,她真的难以忍受。
还不如文初若拿一把铜钱砸到她脸上让她有远滚多远呢。
她不想领情啊。破镜重圆,她和陈云正真的还能毫无芥蒂的再在一起怎么可能呢连她都觉得胳应,文初若怎么调整心情,假装自己这个大活人不存在
曼曼边笑边问:为什么
她是真不明白为什么。
文初若轻轻的道:是接你进文府,等我和六爷成了亲,你和六爷随时都可以过了明路。至于为什么,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将心比心
呵呵曼曼抹了下眼角涌出来的泪,道:文小姐不愧是丞相之女,胸怀坦荡,腹可撑船,让曼曼佩服,让天下间的妒妇自愧不如。
文初若不理会这种明嘲暗讽,只是紧追着问曼曼:苏姑娘可是同意了
曼曼还是笑,笑的她下巴都酸了,上下牙不住的轻颤,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哆嗦着手去拿那烫手的茶盅,因为端的不稳,茶水溅出来烫的她手背白晰的皮肤都泛红了,可她还是坚持着一口灌进了肚子里。
这热烫的茶水下肚,跟一把刀一样,剜的她从喉咙到心口都钝疼钝疼的。可这疼真及时,总算让她安稳下来,她放下茶盅,看着文初若道:多谢文小姐,可惜苏曼曼命贱福薄,辜负了文小姐的一番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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