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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心情很低落,从打街上回去,就一言不发。司玲、司珑只当她受了惊吓,极尽勉力一番安慰,回去后又即刻熬了安神汤。
曼曼却只是没精打彩的摆手,叫司珑把安神汤喝了,才解释道:我没事,受到惊吓的是你们两个,要不是我一时只顾着发愣,你们也不会受了连累。
司珑忙道:奶奶快别这么说,是奴婢们没能及时提醒奶奶,幸好奶奶没受伤
她们都是从小地方来的,和这京城相比,那就是乡下,没见过大世面,猛的一见到官员出行,禁卫开道,看呆了也是有的。
曼曼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她们哪里明白她的心思。
从前曼曼不过没听过说书人讲的传奇,什么孝子贤女为了替父申冤,不是女扮男装,进京赶考,就是击鼓鸣冤,拦路申诉。
听时没什么切身利益,就是当传奇听的,听时也激情昂扬,颇受鼓舞,可也只是听听而已,并不当真。
只有见过了才知道那真的只是话本传奇。
就是击鼓鸣冤吧,当今律法就是这样的规矩,凡是击鼓者必先受五十威压棒,以示郑重,表明不是谁吃饱了没事撑的都可以击鼓鸣冤的。
就算她不惧怕受刑,可她当真能挺得过去
再有就是拦路申冤,哪个当朝官员不是爱命惜命之人,身边重重武装,戒备森严,又有禁卫开道,但凡不顺眼的便可挥鞭挥剑,先斩了再说,岂会容闲杂人等当真扑到街中心拦到大人的轿子跟前
退一万万步说,她真的可以了,要想申冤,就得抛头露面,这个世道对女子的宽容度着实有限。
也罢,她愿意为了救陈云正不惜用玉石俱焚的法子,关键是她毫无证据证明陈云正是清白的。他参与其中是真,联名上书是真,白纸黑字,有据可查。
再者,她要告的不是哪个百姓,不是哪个贪官,而是集权力于一身,不容丝毫违反的皇帝。哪个官员敢授理这样的案子谁敢说是皇帝错了又有谁敢直达天廷,说皇帝的不是,让皇帝收回成命,放这些士子们回家
条条道路都被阻塞,曼曼是失望了无助了才会失神。
曼曼颓唐了两日,只得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陈云端身上。所谓死马当活马医,曼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助和无力。
她总是神情倦怠,司玲和司珑也就不怎么敢说话,平日里大都是主仆三人相坐无言。曼曼在屋里发呆,她二人就坐在外间发呆,满心茫然,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整个小院就跟没有人气一样。
曼曼整日都睡不好,恍恍惚惚的总是做梦,每次都梦见有人在她耳边喃喃着:冷,曼曼,我好冷。
一次两次,曼曼瞬时惊醒。
不管能不能救出陈云正,总得想方设法见他一面,就算见不成,陈云端总有法子打点替他捎带些棉服进去。
从前的皮衣斗篷只怕是别想了,但凡好一点的都得被狱卒拿走,那里又冷,也没有什么取暖用的炭火,说不得要多给他做几双棉被、棉衣和棉鞋、棉袜之类。
曼曼有了做事情的动力,也因此有了点活力,连带着司玲和司珑也忙碌起来,略微冲淡了那种茫然无助的愁绪。
陈云端的办事效率不算太高,但曼曼自己碰过壁,很能理解,而并没有恶意的推算他是因为不够尽心的缘故。
陈云端再次造访是十天后,看着满院子挂着的棉被、棉衣倒是吃惊不少。曼曼正站在阳光下,一点点理顺棉被以及摘掉棉被上的棉絮。
陈云端问:谁做的做给谁的
曼曼回头,跟看傻子一样打量着他。院子里除了她和司玲、司珑还有第四个会做衣服的人吗除了做给陈云正还会做给第二个人否
陈云端被赤裸裸的蔑视,并没有让他难堪,他再一次用很特别的眼神打量着眼前并不多出众的女子。长的确实有点儿漂亮,可是比她漂亮的不是没有,她确实有点贤淑,可比她贤淑的更是大有人在,难得的是她这点心性。
相较于家中那几位提不起来的女眷,苏曼曼能够不骄不躁,在他不闻不问的情况下张罗着给小六儿做棉衣,着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曼曼请他入内坐了,开门见山的道:大爷此来,可是有好消息了
陈云端抬了下眼睛,到底闭住了嘴,那句你怎么猜出来的没问出口。他不想再被苏曼曼蔑视了。
他喝了口水,长话短说:皇上虽然震怒之下把小六儿他们都抓了起来,但并没有施以严刑,我上下疏通,总算得了一个见面的机会
曼曼一夜都没睡好。
半夜三更,她又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点了灯,翻开包袱,察看有没有漏带的东西。似乎带多少都不够,他是坐牢,不是坐客,牢里定然是什么都没有,数九寒天,滴水成冰,带多少穿的、盖的、吃的、取暖的东西都不为过。
曼曼既担心狱卒会假借盘查之名假公济私,黑了要带给陈云正的东西,又担心和他同在一起的犯人们欺他年纪小又身体文弱,留不住她送去的东西,还担心是不是真的能见上他一面。
见了面之后,又会怎么样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到现在,曼曼也不敢相信陈云端带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曼曼想像过无数次牢里究竟会是个什么场景。黑暗、血腥、阴冷、凄惨、呻吟,如同地狱一般,有罪不可赦,罪大恶极的人,也有蒙冤无助、穷困潦倒的乡下人,真的到了牢里,她还是觉得窒息。
光是来这么一趟,她已经觉得胸闷、恶心和难受了,她简直无法想像一直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陈云正在这里待了两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面对着漫漫无期,茫然不可知的未来,他又该怎么熬下去。
灯光昏暗,不时有人伸出肮脏满是血痂和冻疮的手,在昏暗里徒劳无力的抓着。尽管知道他们抓不到自己,曼曼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陈云端一直走在前头,步履匆匆,大概也有点受不住,想着早点看过陈云正便早些出去的意思。
不知道是谁一把拽住了曼曼的脚踝。
曼曼失声惊叫啊
那手虚弱无力,透着濒死的绝望,抓住了就不肯松开,大有拉着这触手浮木同归于尽的决心。
陈云端闻声折回身来,问:怎么了
曼曼惶急的跺着脚,低声道:有人抓住了我的脚踝。
陈云端在昏暗中低头看了一眼,抬脚朝那人的手腕狠狠的踢去。那人吃疼收回手,惨然的道:救命,救命,我是冤枉的,救我出去,救我出去啊。
曼曼一身的冷汗,紧紧的挨着陈云端,浑身直打颤。陈云端怜悯的看她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道:你拽着我的袖子,别离的太远。
曼曼抓住他的袖子,低声问道:还有多远六爷也和他们一般
陈云端没说话。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这一路行来,不知道看见了多少凄惨狼狈的景像,他也不可避免的会想到陈云正的身上,越是见不着,这心里越是没底。可他不愿意在苏曼曼跟前露了怯,只道:快了,快到了。
就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到处都是凄惨的啼哭和号喊,曼曼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陈云端,直觉如果不是拽着他的袖子,她真是一步都走不动了。
她是很怕不知从哪伸出来的像恶灵一样的手,牢牢的抓住她不放,把她也拖进去,可她更怕如果陈云正也如他们一般如此崩溃,她会不会跟着崩溃。
最难的,也许不是坐着这漫漫无尽期的牢狱,毕竟不曾相见,就总是揣着一线希望,盼着亲人们有朝一日把自己救出去。可一旦见了面,方发现原来外面的亲人也百般无力、爱莫能助的时候,陈云正还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就在曼曼浑身发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面一直晃荡晃荡,看似散漫实则走的极快的狱卒停了下来,伸手一指,对陈云端道:到了。
他哗啦哗啦的扬着手里的钥匙,大声叫道:陈云正,谁是陈云正,你家人来看你了。
曼曼松开陈云端的袖子,隔着面幕往牢房里瞧。狱卒这一喊,牢里的十几个人都扑了过来,大声问:是来看我的吗
这些人蓬头垢面,衣裳单薄破旧,脏的都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哪里还有一点士子的清高傲气,分明是一群极其渴望恢复自由的困兽。
她找寻了半天也没能看见熟悉的眼睛和脸庞,不由的有些失望。
没有,没有陈云正。曼曼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许只是误传,他并没有被抓起来,或者在抓的过程中逃跑了呢
陈云端轻呼一声:小六儿,彻底打碎了曼曼的奢望,她望过去,就见陈云端正蹲身低头,握住了一双瘦弱的手。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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