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脂砚斋批本

第14节

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未防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昨蒙亲劳抚嘱,复又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
卿墨迹见赐,何ごr惠爱之深哉!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
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
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
娣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
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
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
蒙棹雪而来,娣则扫花以待.此谨奉.宝玉看了,不觉喜的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的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议。”一面说,一面就走,翠墨跟在后面.刚到了沁芳亭,只见园中后门上值日的婆子手里拿着一个字帖走来,见了宝玉,便迎上去,口内说道:“芸哥儿请安,在后门只等着,叫我送来的。”宝玉打开看时,写道是:
不肖男芸恭请
父亲大人万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日夜思一孝
顺,竟无可孝顺之处.前因买办花草,上托大人金福,竟认
得许多花儿匠,并认得许多名园.因忽见有白海棠一种,不
可多得.故变尽方法,只弄得两盆.大人若视男是亲男一
般,便留下赏玩.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
面见.奉书恭启,并叩
台安男芸跪书.宝玉看了,笑道:“独他来了,还有什么人?”婆子道:“还有两盆花儿.”宝玉道:“你出去说,我知道了,难为他想着.你便把花儿送到我屋里去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同翠墨往秋爽斋来,只见宝钗,黛玉,迎春,惜春已都在那里了.
众人见他进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黛玉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平章.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中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惜春迎春都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蘅芜君了,不知你们如何。”探春笑道:“这个封号极好。”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的很。”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好。”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探春道:“你的号多的很,又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就答应着就是了。”宝钗道:“还得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作什么?”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
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情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各分一件事。”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若是要推我作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人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便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极是”.探春等也知此意,见他二人悦服,也不好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也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宝玉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宝钗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探春道:“若只管会的多,又没趣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才好。”宝钗点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他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
探春道:“只是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李纨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迎春道:“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公道。”李纨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倒是好花.你们何不就咏起他来?”迎春道:“都还未赏,先倒作诗。”宝钗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作.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写情耳.若都是等见了作,如今也没这些诗了。”迎春道:“既如此,待我限韵。”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宝玉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
待书一样预备下四份纸笔,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黛玉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迎春又令丫鬟炷了一支”梦甜香”.原来这”梦甜香”只有三寸来长,有灯草粗细,以其易烬,故以此烬为限,如香烬未成便要罚.一时探春便先有了,自提笔写出,又改抹了一回,递与迎春.因问宝钗:“蘅芜君,你可有了?”宝钗道:“有却有了,只是不好。”宝玉背着手,在回廊上踱来踱去,因向黛玉说道:“你听,他们都有了。”黛玉道:“你别管我。”宝玉又见宝钗已誊写出来,因说道:“了不得!香只剩了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又向黛玉道:“香就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下作什么?”黛玉也不理.宝玉道:“可顾不得你了,好歹也写出来罢。”说着也走在案前写了.李纨道:“我们要看诗了,若看完了还不交卷是必罚的。”宝玉道:“稻香老农虽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你就评阅优劣,我们都服的。”众人都道:“自然。”于是先看探春的稿上写道是:
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次看宝钗的是: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李纨笑道:“到底是蘅芜君。”说着又看宝玉的,道是: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大家看了,宝玉说探春的好,李纨才要推宝钗这诗有身分,因又催黛玉.黛玉道:“你们都有了?”说着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李纨等看他写道是: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只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是: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探春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李纨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宝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了,这评的最公。”又笑道:“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宝玉听说,只得罢了.李纨道:“从此后我定于每月初二十六这两日开社,出题限韵都要依我.这其间你们有高兴的,你们只管另择日子补开,那怕一个月每天都开社,我只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这两日,是必往我那里去。”宝玉道:“到底要起个社名才是。”探春道:“俗了又不好,特新了,刁钻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海棠诗开端,就叫个海棠社罢.虽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碍了。”说毕大家又商议了一回,略用些酒果,方各自散去.也有回家的,也有往贾母王夫人处去的.当下别人无话.
且说袭人因见宝玉看了字贴儿便慌慌张张的同翠墨去了,也不知是何事.后来又见后门上婆子送了两盆海棠花来.袭人问是那里来的,婆子便将宝玉前一番缘故说了.袭人听说便命他们摆好,让他们在下房里坐了,自己走到自己房内秤了六钱银子封好,又拿了三百钱走来,都递与那两个婆子道:“这银子赏那抬花来的小子们,这钱你们打酒吃罢。”那婆子们站起来,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不肯受,见袭人执意不收,方领了.袭人又道:“后门上外头可有该班的小子们?”婆子忙应道:“天天有四个,原预备里面差使的.姑娘有什么差使,我们吩咐去。”袭人笑道:“有什么差使?今儿宝二爷要打发人到小侯爷家与史大姑娘送东西去,可巧你们来了,顺便出去叫后门小子们雇辆车来.回来你们就往这里拿钱,不用叫他们又往前头混碰去。”婆子答应着去了.
袭人回至房中,拿碟子盛东西与史湘云送去,却见k子上碟槽空着.因回头见晴雯,秋纹,麝月等都在一处做针黹,袭人问道:“这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那去了?”众人见问,都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来.半日,晴雯笑道:“给三姑娘送荔枝去的,还没送来呢.”袭人道:“家常送东西的家伙也多,巴巴的拿这个去。”晴雯道:“我何尝不也这样说.他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叫连碟子放着,就没带来.你再瞧,那k子尽上头的一对联珠瓶还没收来呢。”秋纹笑道:“提起瓶来,我又想起笑话.我们宝二爷说声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因那日见园里桂花,折了两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里的才开的新鲜花,不敢自己先顽,巴巴的把那一对瓶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叫个人拿着,亲自送一瓶进老太太,又进一瓶与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连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见了这样,喜的无可无不可,见人就说:`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的到.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你们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那日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说我可怜见的,生的单柔.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不知给那一个.一见了,连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儿.又有二奶奶在旁边凑趣儿,夸宝玉又是怎么孝敬,又是怎样知好歹,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当着众人,太太自为又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象这个彩头。”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麝月道:“那瓶得空儿也该收来了.老太太屋里还罢了,太太屋里人多手杂.别人还可以,赵姨奶奶一伙的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太太也不大管这些,不如早些收来正经。”晴雯听说,便掷下针黹道:“这话倒是,等我取去。”秋纹道:“还是我取去罢,你取你的碟子去。”晴雯笑道:“我偏取一遭儿去.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麝月笑道:“通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了.秋纹也同他出来,自去探春那里取了碟子来.
袭人打点齐备东西,叫过本处的一个老宋妈妈来,向他说道:“你先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如今打发你与史姑娘送东西去。”那宋嬷嬷道:“姑娘只管交给我,有话说与我,我收拾了就好一顺去的。”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又那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又说道:“这都是今年咱们这里园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来与姑娘尝尝.再前日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顽罢.这绢包儿里头是姑娘上日叫我作的活计,姑娘别嫌粗糙,能着用罢.替我们请安,替二爷问好就是了。”宋嬷嬷道:“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说的,姑娘再问问去,回来又别说忘了。”袭人因问秋纹:“方才可见在三姑娘那里?”秋纹道:“他们都在那里商议起什么诗社呢,又都作诗.想来没话,你只去罢。”宋嬷嬷听了,便拿了东西出去,另外穿戴了.袭人又嘱咐他:“从后门出去,有小子和车等着呢。”宋妈去后,不在话下.
宝玉回来,先忙着看了一回海棠,至房内告诉袭人起诗社的事.袭人也把打发宋妈妈与史湘云送东西去的话告诉了宝玉.宝玉听了,拍手道:“偏忘了他.我自觉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亏你提起来,正要请他去.这诗社里若少了他还有什么意思。”袭人劝道:“什么要紧,不过玩意儿.他比不得你们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儿.告诉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的叫他不受用。”宝玉道:“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发人接他去。”正说着,宋妈妈已经回来,回复道生受,与袭人道乏,又说:“问二爷作什么呢,我说和姑娘们起什么诗社作诗呢.史姑娘说,他们作诗也不告诉他去,急的了不的。”宝玉听了立身便往贾母处来,立逼着叫人接去.贾母因说:“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宝玉只得罢了,回来闷闷的.
次日一早,便又往贾母处来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史湘云才来,宝玉方放了心,见面时就把始末原由告诉他,又要与他诗看.李纨等因说道:“且别给他诗看,先说与他韵.他后来,先罚他和了诗:若好,便请入社,若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史湘云道:“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就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众人见他这般有趣,越发喜欢,都埋怨昨日怎么忘了他,遂忙告诉他韵.史湘云一心兴头,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先笑说道:“我却依韵和了两首,好歹我却不知,不过应命而已。”说着递与众人.众人道:“我们四首也算想绝了,再一首也不能了.你倒弄了两首,那里有许多话说,必要重了我们。”一面说,一面看时,只见那两首诗写道: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作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社了。”史湘云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众人道:“这更妙了。”因又将昨日的与他评论了一回.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安歇去.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因向他说道:“既开社,便要作东.虽然是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是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蹰起来.宝钗道:“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他想的周到.宝钗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作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宝钗听说,便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那婆子出去说明,回来无话.
这里宝钗又向湘云道:“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湘云只答应着,因笑道:“我如今心里想着,昨日作了海棠诗,我如今要作个菊花诗如何?”宝钗道:“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太多了。”湘云道:“我也是如此想着,恐怕落套.”宝钗想了一想,说道:“有了,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竟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鲜,又大方。”湘云笑道:“这却很好.只是不知用何等虚字才好.你先想一个我听听。”宝钗想了一想,笑道:“《菊梦》就好。”湘云笑道:“果然好.我也有一个,《菊影》可使得?”宝钗道:“也罢了.只是也有人作过,若题目多,这个也夹的上.我又有了一个。”湘云道:“快说出来。”宝钗道:“《问菊》如何?”湘云拍案叫妙,因接说道:“我也有了,《访菊》如何?”宝钗也赞有趣,因说道:“越性拟出十个来,写上再来。”说着,二人研墨蘸笔,湘云便写,宝钗便念,一时凑了十个.湘云看了一遍,又笑道:“十个还不成幅,越性凑成十二个便全了,也如人家的字画册页一样。”宝钗听说,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又说道:“既这样,越性编出他个次序先后来。”湘云道:“如此更妙,竟弄成个菊谱了。”宝钗道:“起首是 lt; lt;忆菊》,忆之不得,故访,第二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第三是《种菊》,种既盛开,故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相对而兴有余,故折来供瓶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觉菊无彩色,第六便是《咏菊》,既入词章,不可不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既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如解语,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虽尽,犹有菊之可咏者,《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湘云依说将题录出,又看了一回,又问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湘云道:“这话很是.这样大家的诗还进一层.但只咱们五个人,这十二个题目,难道每人作十二首不成?”宝钗道:“那也太难人了.将这题目誊好,都要七言律,明日贴在墙上.他们看了,谁作那一个就作那一个.有力量者,十二首都作也可,不能的,一首不成也可.高才捷足者为尊.若十二首已全,便不许他后赶着又作,罚他就完了。”湘云道:“这倒也罢了。”二人商议妥贴,方才息灯安寝.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1 本章字数:6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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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话说宝钗湘云二人计议已妥,一宿无话.湘云次日便请贾母等赏桂花.贾母等都说道:“是他有兴头,须要扰他这雅兴。”至午,果然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兼请薛姨妈等进园来.贾母因问那一处好?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贾母听了,说:“这话很是。”说着,就引了众人往藕香榭来.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众人上了竹桥,凤姐忙上来搀着贾母,口里说:“老祖宗只管迈大步走,不相干的,这竹子桥规矩是咯吱咯喳的。”
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贾母喜的忙问:“这茶想的到,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贾母道:“我说这个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人念.湘云念道: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贾母听了,又抬头看匾,因回头向薛姨妈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象他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风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未及说完,贾母与众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凤姐笑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讨老祖宗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就无妨了。”贾母笑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我,我倒常笑笑觉的开心,不许回家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他,才惯的他这样,还这样说,他明儿越发无礼了。”贾母笑道:“我喜欢他这样,况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他从神儿似的作什么。”
说着,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凤姐忙着搭桌子,要杯箸.上面一桌,贾母,薛姨妈,宝钗,黛玉,宝玉,东边一桌,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桌,李纨和凤姐的,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凤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凤姐便奉与贾母.二次的便与宝玉,又说:“把酒烫的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史湘云陪着吃了一个,就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外头,令人盛两盘子与赵姨娘周姨娘送去.又见凤姐走来道:“你不惯张罗,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湘云不肯,又令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凤姐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说着,史湘云仍入了席.凤姐和李纨也胡乱应个景儿.凤姐仍是下来张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的高兴,见他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扬脖子吃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凤姐唇边,那凤姐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道:“多倒些姜醋。”一面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作小老婆呢。”鸳鸯道:“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凤姐儿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儿罢.”琥珀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他?你们看看他,没有吃了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会揽酸了。”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凤姐儿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自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贾母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凤姐洗了脸走来,又伏侍贾母等吃了一回.黛玉独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儿夹子肉就下来了.
贾母一时不吃了,大家方散,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了一回.王夫人因回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贾母听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又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湘云答应着.又嘱咐湘云宝钗二人说:“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二人忙应着送出园外,仍旧回来,令将残席收拾了另摆.宝玉道:“也不用摆,咱们且作诗.把那大团圆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大家去吃,散坐岂不便宜。”宝钗道:“这话极是。”湘云道:“虽如此说,还有别人。”因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待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铺下两条花毡,命答应的婆子并小丫头等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
湘云便取了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湘云又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宝玉道:“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韵。”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令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杆坐着,拿着钓竿钓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铝斯鹑镏老蛩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纨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钓鱼,一回又俯在宝钗旁边说笑两句,一回又看袭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饮两口酒.袭人又剥一壳肉给他吃.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鬟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斟,这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了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便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又赘了一个”蘅”字.宝玉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黛玉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赘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绛”字.探春走来看看道:“竟没有人作《簪菊》,让我作这《簪菊》。”又指着宝玉笑道:“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说着,只见史湘云走来,将第四第五《对菊》《供菊》一连两个都勾了,也赘上一个”湘”字.探春道:“你也该起个号。”湘云笑道:“我们家里如今虽有几处轩馆,我又不住着,借了来也没趣。”宝钗笑道:“方才老太太说,你们家也有这个水亭叫`枕霞阁,难道不是你的.如今虽没了,你到底是旧主人。”众人都道有理,宝玉不待湘云动手,便代将”湘”字抹了,改了一个”霞”字.又有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与迎春,另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录出来,某人作的底下赘明某人的号.李纨等从头看起:
忆菊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怡红公子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怡红公子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枕霞旧友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枕霞旧友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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