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父亲的声音很虚弱,跟我记忆中那冷酷严厉的声音截然不同。
我刚推门进去,一阵热浪就扑面而来。房间里十分闷热,没有开窗户,反而遮上了厚厚的红色窗帘,再加上深红色的地毯,这让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刺眼。
父亲躺在一张大床上,床头和四脚架都是镶满金色花纹的红木。床帏遮盖住其中三面,留出一面,让我看到床上那个脸色苍白,双眼凸出的男人。
父亲的确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上一世,我继承奎因特不久,他就与世长辞了。虽然我的妻子是他帮我选的,可我始终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起策划了谋杀。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我向来不愿意以最坏的想法揣测他人,何况这个人是我的父亲,就算他再讨厌我,再想把庄园留给约瑟夫,也不至于想要害死我吧,我是他的骨肉,不是他的仇人!
“父亲,您还好吗?”我开口问他。
他喘着粗气,哼了一声说:“你总算来见我了,你哥哥不死,你也想不到来见见我这个将死的老头子。”
房间里实在是太热了,盛夏时节的正午,不开窗户还盖着被子,我发现他热得满头大汗,但是脸色却很苍白。
“您不热吗?要不要开一下窗户?”我问他,然后伸手扯了扯领子,虽然只进来了一小会儿,可是我已经热的汗流浃背了,真不知道他在这个房间是怎么待住的。
“不,不要开窗,医生说外面的空气对我的身体不好。”他急忙说。
“您不要太过忧心,好好养身体,病会好起来的。”我说。
“我当然希望好起来,可是如果不能好起来呢?我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你那个哥哥,让我发愁了一辈子的威廉,没想到会走在了我前面。我本来应该高兴的,那个逆子不停地惹我生气,可是现在他死了,我却觉得难过,咳咳……”迪安用力的咳了几声,苍白的脸都呛红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死死的盯着我的脸说:“你一定很高兴吧,威廉死了,你就可以继承庄园了。”
“我早就放弃庄园的继承权了,您都不记得了吗?”我平静的说。
“记得,怎么不记得。”他冷哼了一声说:“你这个讹诈自己父亲的恶棍,为了区区一千英镑,居然愚蠢的放弃了自己的继承权。不过现在威廉死了,你知道自己又有机会了。你很清楚,当年那份协议,只要我们共同决定废除,就只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
“我从没想过要废除那份协议。”我说。
“哈!”他讽刺的笑道:“别开玩笑了?没想过废除协议?别告诉我你不想继承庄园,那将会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如果你不想继承庄园,那你来这里见我干什么呢?你就承认吧,你到我这里来,是想求我废除之前的协约。”
然后他恶狠狠的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用外人来欺负家里的弟弟妹妹,还总是惹我生气。我才不会把庄园留给你呢,我要把庄园归还康斯坦丁子爵,你就后悔去吧!”
我叹了口气说:“我也赞成您的决定,庄园还是归还康斯坦丁子爵大人吧。”
“哼!嘴硬的东西,和你哥哥一样,都是这么牛脾气。我不把庄园留给你,你将来喝西北风去吗?感谢我吧,你对我这么残酷,我却对你这么仁慈,舍不得把庄园留给别人,只想留给你。我真是太心软了,本应该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他瞪着我说:“跪下来祈求我的原谅吧,然后向你的继母和姐姐弟弟道歉,只要你诚心忏悔,我就把庄园留给你。另外,我还给你选了一位优秀的妻子,她温柔美丽,嫁妆丰厚……”
“我说不会继承庄园,您没听清吗?”我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
房间里安静极了,那股闷热也更加沸腾,父亲用向外凸出的眼睛瞪着我:“你说什么?”
“当年我放弃继承权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回来继承庄园的,庄园还是留给康斯坦丁子爵吧。等参加完威廉的丧礼,我就离开这里,与这里的一切说再见。”我迅速说道。
“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跟我赌气?”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说:“哦,别跟我来这套,我很累,不想跟你废话。”
“我不是在开玩笑,您好好休息吧,我先失陪了。”我向他欠身,然后准备离开。
“站住!不准走!站住!”他朝我大喊道。
我顿住脚步,背对着他,心中感到凄凉。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了,免得真的知道什么我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你……你是在怪我吗?怪我这些年来对你不好?怪我送你去那所下等学校?”迪安剧烈的咳嗽着,好像要把整个肺给咳出来一样,他放缓了声音,一改刚才高高在上的姿态,低声下气的安抚我说:“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留下来继承庄园吧,无论我过去做了多少错事,我都依然是你的父亲,我都依然爱你。我会把庄园留给你,留给我的儿子,而不是给那些外人。我刚才语气不太好,只是让我向你道歉,我有些抹不开面子,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对我这么苛刻。”
“我感谢当年那个帮你交学费的富商,他弥补了我的过错。可是就算你现在有牧师的工作,每年也不过是区区一百多英镑,只有继承了庄园,你才能成为真正的上等人,不要再跟你可怜的父亲怄气了,我已经向你道歉了,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原谅我吧。”他凄然的说。
他此时说的话比前世还要好听,还要动人,如果我是前世那个傻瓜,说不定早已经被感动的潸然泪下了。
我倏然转身面对他,盯着他的眼睛问:“听说您为我选择了一位妻子?”
“是的,她名叫凯瑟琳,是一位非常美丽的未婚小姐……”
“我曾经发誓要保持身心纯洁,侍奉神明,所以不能成婚。”我一字一句的说。
“胡扯!你怎么能不结婚!你必须结婚!跟凯瑟琳小姐结婚!咳咳……”他立即焦急的大叫起来,如同受惊的祡狗。
“如果不能结婚,是不是就不能继承庄园?”看着他那副惊慌失措的德行,我感到好笑。
迪安激动的说:“是的,是的,如果你不跟凯瑟琳小姐结婚,就不能继承庄园,你必须跟凯瑟琳结婚。”
“那么很遗憾,我失陪。”我向他欠身,然后退出了房间。
我站在门口处,没有立即离开。
正午的阳光洒在我身上,微风徐徐吹来,我感觉凉爽了许多。那间房子里是如此的闷热和压抑,以至于我的衣服都湿透了。与闷热的环境相反的是,我的心底一片冰凉。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了什么,让他这样处心积虑的对付我?就为了给他另一个儿子牟利?我过去一直试图欺骗自己,我告诉自己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约瑟夫和凯瑟琳会联合起来谋害我,他只是不小心给我选了个糟糕的妻子而已。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当你以为某些人已经坏到极点的时候,他们总是能突破你的想象,做出更加卑鄙无耻的事来。他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即使是陌生人也不会对一个人怀着如此深的恶意,以至于要动手害人。
别了,奎因特庄园,让这一切都结束吧。当我跟这座庄园再无瓜葛,他们也就没必要为这些东西手染血腥了。
参加完威廉的丧礼后,我们不顾珍妮夫人的再三劝阻,坐上马车,强行离开了庄园。
珍妮夫人看上去很焦急,也很惊讶,她似乎非常笃定我会留下来继承庄园,然而我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她甚至试图命令仆人们阻拦我们离开。可是这样不体面的命令怎么可能办得到呢?我们一行人有三位绅士,都是有体面有身份的人,身边还带了四个强壮的男仆。庄园的那些仆人只是被我们瞪一眼就吓得退缩了,根本不可能上来碰我们一下。
连伊丽莎白都上来劝阻,苦着一张脸对我说:“亚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不肯留下。我错了,那天我不该对你们那么过分,看在病重的父亲面上,求你留下来,求求你了,你不能这么残忍,我们的父亲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你发发善心……”
“别管他们,出发!”我命令车夫道。
车夫一挥马鞭,驾驶马车扬长而去。
爱德华呼出一口气说:“看他们那副全是为了你好的样子,我还真担心你会留下来继承庄园呢。早就听说你们关系很差了,他们却积极撺掇你继承庄园,也许根本就没安好心,你可得谨慎些才行。”
我望着窗外飞过的一棵棵桦树,没有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会继承庄园的,表急哦。
亚当签署的放弃继承权的协约是生效的,想要重新继承庄园,除非他父亲和他同时签署一份协约,废除之前的协约。注意是两个人都签署协约才行,只要有一个人不签,那么亚当就不能继承庄园。但是白花们的前提条件是,亚当必须要娶凯瑟琳为妻才行。
那个时候的医学很糟糕,生病不开窗,用尿洗澡,把水蛭当药吃神马的,病人自己把自己虐待死……
51、第章 ...
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早上五点钟不到,阳光就照到了卧室的墙壁上,一片光影斑驳。
我起身后,仔细穿好衣服,用过早餐,然后去教堂主持每日的早课。回家后,一架马车像往日一样停在我家门前,奎因特庄园的管家又来拜访了,这次他还带来了一封父亲的亲笔信,信中父亲恳求我回去,说是要跟我谈谈。
对于奎因特的管家三番五次来让我回去,我感到十分心烦,直接让仆人赶他离开,并责令他以后不许来我家。
安娜今天回来了,她看到我粗鲁的赶走了奎因特的管家,面露犹豫的对我说:“这样好吗?父亲对我说,要让你继承庄园,也许他……”
“也许什么!”我不耐烦的说:“别跟我提他,他根本不安好心!”
安娜愣了愣,低声安抚我说:“自打我们从奎因特回来,你就心情不佳,父亲跟你说什么了吗?你真的不打算继承庄园?”
我颓然的坐在沙发上:“不,我不想再跟他们有所瓜葛,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威廉。”
安娜跪在我脚边,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别难过了,威廉哥哥沉溺于鸦片和酒精,自我放纵,我们也没有办法。”
结婚以后,安娜明显成熟了,她已经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女主人,上上下下掌管着家里的事物,而且每天都精神奕奕,显然她的婚后生活十分美满。
我悄悄询问过她的贴身女仆玛莎,玛莎不提安娜过的如何,反而向我抱怨迈克:“我们这位先生太不讲规矩了,从结婚开始就没跟夫人分房睡过,先生的房间都快成摆设了。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做法,让其他太太们知道了,会笑我们太太不检点的。”
快到正午的时候,一位客人来拜访了我们。
玛利亚修女依然是那么精神矍铄,她高兴的围着安娜转了一圈,然后拥抱她说:“亲爱的,婚姻生活怎么样?”
安娜再也不像小姑娘时那么容易脸红了,她大大方方的说:“很好,我现在很幸福。”
“那我就放心了,我一直都担心你那个不靠谱的哥哥把你嫁给一位跟他一样不靠谱的先生。”
“玛利亚修女,难道您没发现我人就在这里吗?”我笑着摇摇头道。
“抱歉,我刚刚才注意到。不过请原谅,我一直都很担心您这位不靠谱的先生。”修女的话把我们都逗笑了。
安娜曾告诉过我修女不喜欢我的原因,其实也说不上不喜欢,她只是不喜欢我去她们的修道院而已。似乎我每次去修道院,那里的年轻修女们就有些浮躁,所以修女嬷嬷干脆给我贴上了不受欢迎的标签,我很奇怪她会主动来我家拜访。
落座后,玛利亚修女说明了她的来意:“前几天,修道院收留了一个年轻女人,她说她认识你们兄妹两个,还说……”
“还说什么?”修女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还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们哥哥的骨肉,我没法子分辨,就带她来了。她现在还在外面的马车里,你们要不要见见她?如果不见她,我就立即带她走。”修女说。
我和安娜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纷纷看向窗外。
“她叫什么?”我问修女。
“她说她叫萨拉。”修女说。
安娜惊呼了一声:“是萨拉!”
我立即吩咐休斯道:“去把她带进来。”
一会儿工夫,萨拉就被休斯领进了屋里,她挺着老大的肚子,看上去已经有六七个月了。
“少爷,小姐,呜呜……”萨拉抱着肚子轻轻哭泣:“总算是见到你们了,威廉,威廉少爷,呜呜呜……”
萨拉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从少女时代就一直是威廉的情妇。当初威廉被父亲赶出家门流落在外时,她也一直跟在他身边,可是后来却偷偷离开了他。没想到再见面时,她居然怀孕了,还说肚子里的孩子是威廉的。她看上去不太好,裙子脏兮兮的,而且还沦落到了修道院,可见过的非常落魄。
“好吧,看来你们是认识的,那么你们要收留她吗?”玛利亚修女看向我。
“呃……我们先留下她,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她,感谢您的帮忙。”我说。
“那好吧,我先走了,修道院里还很忙。”玛利亚起身要离开,安娜急忙出门相送。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萨拉,她一直嘤嘤哭泣,然后自顾自的诉说她遭遇的艰辛:“威廉少爷把我安置在一家旅馆里,原本每隔半月就会来给我送钱,可是某一次他送了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结果……结果就传消息说他死了……呜呜呜……我回去奎因特庄园求助却被赶出来,要不是得知少爷和小姐的消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个孩子太可怜了,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呜呜呜……”
期间,我一直怀疑的盯着她,我想起了海伦娜说过的话,她说她当初是被诬陷的,而陷害她的就是眼前这个萨拉。
安娜回来后,急忙问她:“威廉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又染上鸦片的?”
萨拉痛苦的摇了摇头:“小姐,那种东西一旦染上是不容易戒除的。”
安娜叹了口气说:“别伤心了,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会代替威廉哥哥照顾你的。”
我上上下下打量萨拉,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威廉的吗?”我问道。
萨拉瞪大眼睛看着我,继而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呜……您怎么能这么说!您是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跟哭泣的女人纠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何必要哭,弄得好像我折磨了她一样。
“去年春天的时候,你丢下落魄的威廉,一个人偷偷跑掉,难道你又跟他和好了?”我问她。
“我当初不应该丢下威廉少爷的,可是您知道,那个时候他赌博、喝酒、吸鸦片,还动不动就打我,我没有办法才离开他的。可后来他来找我了,还为当初的事情向我道歉,说是要痛改前非,我们在一起后就怀了这个孩子。请您相信我,威廉少爷他是爱我的,这真的是威廉少爷的孩子。”萨拉哭着说。
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心软了,毕竟是个孕妇……
“休斯,给她安排一个房间。”我命令道。
“是的,先生。”休斯看向萨拉说:“女士,请您跟我来。”
正当我们为这件事纠结的时候,傍晚时分,爱德华却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我们需要单独谈谈,关于你哥哥威廉,还有奎因特庄园……”爱德华看上去风尘仆仆,面色凝重。
“威廉哥哥怎么了?他的死有什么……”安娜急忙站起:“我也要知道!”
爱德华迟疑的看向安娜:“是很可怕的事情,也许不适合女士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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