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瑶提着长弓,与朱护法和几名教众一起打马站在高处,遥望远处迎风招展的军旗。
他们刚刚在此射箭截杀了两名敌军斥候,这会儿那两具尸体还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远处的敌军阵营里也自此没了动静。
“圣女真是箭法卓绝。”朱护法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们在这里观望了一个多时辰了,眼瞧着那边的敌军真的没再动作,朱护法琢磨着秦月瑶这法子果真有用,他心里的担忧也散去了不少。
看这势头,说不定一会儿那夜北王子还真要请降退兵。
他们今夜以百人智退万人,恐怕要成旷古未闻的传奇了!
秦月瑶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对上朱护法赞许的目光,绷紧的心弦也松泛了几分,她咧了咧嘴:“朱护法谬赞了,不过是……”
秦月瑶这谦虚的话都还没说完,便见对面原本一直勒马不前的敌军突然有了动作。
昏沉的夜色下,敌方阵营忽传来一阵齐喝,身负重甲的铁浮屠们一夹马肚,举剑就朝高地冲了过来。
秦月瑶面色一白,急扯缰绳:“他们要攻过来了,快撤!”
她原本以为,凭借着齐军数月来势如破竹的攻势,和墨冥辰这个主帅的威仪,真能震慑住耶律明觉呢。
谁成想,人家不过犹豫了一个时辰,就要动兵了。
说到底,还是墨冥辰的面子不够用,早知道就让卓强假装云将军了!
秦月瑶说撤就撤,一点都不含糊,当即策马就往下跑。
“保护圣女,即刻撤离!”朱护法大喝了一声,正与带人纵马跟上,转头却见远处高地上那群本该依令与他们一起逃跑的人在月照的带领下,仗剑冲向敌军。
朱护法转瞬就明白了他们的用意,暗骂了一声,吩咐了同伴赶紧护送圣女远逃,自己却是打马疾驰,往下去与月照他们汇合。
秦月瑶策马跑下了高地,直到在他们先前扎营的地方遇上了汇拢过来的卓强等人。
“都退下来了?没有人伤亡吧?”
秦月瑶边跑边问,等得转头发现身后并无追兵,跟上来的人数还不太对后,她扯缰放慢了速度:“朱护法和月照呢?”
他们一早就定好了逃跑路线,月照他们本该在耶律明觉发动进攻的时候,直接沿河逃跑的。
算起来他们的路线最近,她原还以为自己赶到此处的时候,月照和卓强等人已经在她前面了。
“月照说就算拖不住敌军,也要趁此机会斩杀敌首,好为王庭那边的齐军争取时间和机会,”卓强在马背上频频回头,见没有敌军追来,也有些犹豫了,“圣女,可要我等折回去策援?”
月照的这个决定,是在秦月瑶往北去狙杀斥候之后才做下的。
他说大齐没有不战而逃的军人,还说自己有把握在乱军中取耶律明觉的首级。
他这些话,只说给了卓强和高地上五十个披着晋北军铠甲的人听,他们虽只是江湖门派里的弟子,可也都是血性男儿,被少年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当即决定若有一战,必当随他冲锋陷阵,斩杀敌首。
卓强本来也想去的,却被月照先行劝阻了。
月照说他披着墨帅的战甲,不能倒在这片战场上,还让他在生变之时立即赶来与秦圣女汇合,护送圣女安全离开此处。
眼下他们与圣女都平安离开了高地,再往东二十余里应该就能遇上弱水护法了,此去并无太大的危险,他这会儿心里更惦记的还是高地那边要去杀耶律明觉的一群人。
“咱们这么点人,怎么斩杀敌首?他们真当自己能以一敌万不成?!”秦月瑶急声骂到,勒马不愿再往前跑了,“赶紧去让他们撤离,活着不好吗?是谁教他们上赶着去送死的?!”
自从跟墨冥辰在一起后,月照就常跟在她身边。
这一路过来,她原还觉得月照是个乖巧又机灵的孩子,往日就算会违背墨冥辰,却也最听她的话。
谁成想临到这个时候,那孩子居然犯浑,不依令撤退,居然要去斩什么敌首?!
是谁先前说他们若是正面对敌,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的来着?!
这臭小子是要气死她吗?
他要是死在这里,回头她怎么跟墨冥辰交代?怎么跟喜欢月照哥哥的两个孩子交代?怎么跟拂衣和君修远他们交代?!
秦月瑶越想越气,猛拽缰绳就想折回去。
卓强刚打算分一队人马继续护送秦月瑶东去,眼瞧她居然要往回跑,忙与众人上前阻拦。
大家刚急声劝了几句,忽然听得东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群人顿时噤声,纷纷提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
原本领令发动进攻的铁浮屠们停在了距离高地丈余远的地方,齐齐打量着前面那个被他们的主帅一剑击下马背的少年。
少年的胸甲上被划开一大道口子,殷红的血透过征衣,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他艰难地从爬了起来,以剑驻地,颔首皱眉看向耶律明觉:“大王子这是放弃归降,要与我军一战了?”
“夜北从无不战而降之人,叫墨冥辰出来,他若能赢了本王子,本王子自当双手奉上幽州,臣服大齐。”耶律明觉摸了摸颈间被划破的一道浅痕,看向月照的眼中少了几分轻蔑。
他是认得这个少年的,当初在猎苑见过,此人是墨冥辰的亲随之一。
刚刚那一剑,月照若是再近一寸,他的脑袋大概就要被削飞了。
“大王子如今的身份,哪配得上与墨帅一战?”月照挑眉,提剑指向耶律明觉,“月照不才,愿与大王子讨教一番,大王子可敢应战?”
“就你现在这样,上马都难,还想挑战本王子?”耶律明觉冷笑了一声,眼见月照咬牙跃上马背,他将手中的重剑一横,策马朝月照奔杀而去,“本王子便先与你一战,你且放心,本王子敬你这份胆魄,必会留你全尸!”
夜色笼罩的铁线河畔,万余铁浮屠驻马静静看着前面对战的两人。
草原上的人以武为尊,此刻负伤的少年挑战他们的主帅,他们也没想过要趁此进攻,那孩子虽不自量力,却也算又胆气,他们要给他留一个体面的死法。
月照带人冲锋的时候,本是抱着一击必杀的决心。
可惜了他本事还没练到家,那一剑终究是差了一寸。
耶律明觉的那一击重创,已叫他清楚两人的差距,可是,便是如此,他也不愿撤逃。
他已经不奢望杀耶律明觉了,只想借此拖住夜北军,只盼着王妃他们能趁着这点时间,逃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如此一来,他也算是没有辜负了主子当初的嘱托。
月照有心拖延,招招以守为攻,饶是这般,十数招下来,不仅身上也添了不少伤口。
躲闪的间隙里,他侧头看了一眼后方犹豫想往前来相助的烨火教弟子,目光一划,又看到了不远处的铁浮屠们。
他现在很想大喊,让朱护法和其他那些愿意跟他留在此处对敌的人迅速撤离。
这些人,本可以按照王妃的计划,在夜北军攻上来的时候就撤退的。
可就因着他的异想天开和不自量力,他们豁了命要陪他赴这一场必死的战役。
月照在马上侧身,虽躲过了直刺过来的剑锋,却见耶律明觉就势横剑一击,厚重的剑身打到他左臂,震得他差点从马上跌落,右手的剑也被震落了。
“你在此与本王子纠缠,是在拖延时间吗?”耶律明觉见他失了武器,挑眉大笑,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重剑,飞快地朝着月照颈间削去,“本王子后悔了,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本王子的敬重。”
他们过了十数招,耶律明觉也察觉到了月照的只躲不攻。
原以为齐军之中还能有这么一两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却不想原来他们全军上下都是些不讲信用,喜用诡计的狐狸。
眼下这少年拿命来拖延,想来那高地后面必有蹊跷,耶律明觉也不耐烦继续与月照纠缠,只想赶紧冲过上去看看。
月照已没有力气再躲闪,余光瞥见剑锋上闪烁的寒光,他咬牙闭上了眼睛。
想想还真不甘心啊,他原本是跟着王妃来救主子的,如今主子生死未卜,他自己却要先交代在这里了。
从前主子说他练武不勤,只喜欢躲懒和添乱,他还不服气呢。
要是早跟拂衣一眼勤加练习,行事多几分稳重,他今次也不会死得这么丢脸了……
重剑落下的那几秒,对月照来说,恍若余生一般漫长。
漫长到他都在心里将过往懊悔的事情想了一遍,再想到那些关心爱护他的主子和朋友们,脑海里都浮现了少时被墨冥辰救下的情形,那预想中的重击还没有落下来。
月照从自己的思绪中猛然回神,还未睁眼,就听到了近旁兵器相击的声音,惊得他身子一颤。
“你还没晕过去啊?”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下一瞬月照就觉自己被人一把抓住后领甩飞了出去,“没晕就赶紧先撤,别碍着老子打架!”
“他伤得这么重,严斌你是想要他的命不成?!”
月照急怒声中睁眼,恍惚间发现自己被从马背上甩飞后稳稳落入了一个女子的怀中。
“曲堂主!”他惊喜地喊了一声,刚张嘴,大口的鲜血便涌了出来。
月照还没等到对方的回应,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那边抢了月照战马的严斌几剑逼退耶律明觉,眼见他身后的铁浮屠要攻上来,严斌扬声大喝:“青阳王与齐军已攻破王庭,取了耶律寒邪的首级,夜北已亡,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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