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边荒时

后记

那日在五中操场的刁难,条条框框,大半是真。
祝福想留在阳城,谢译二话不说贴身陪着,甚至谢父谢母都不必拜见。
她怀着孕呢,这些琐碎的规矩自然能则。
关于工作,她最终仍是决定辞职。
开学第一天返校便递交了辞呈,校方的意思是顾念她的身体状况可以考虑休长假,祝福拒绝了。
先不论她只是一个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的代课老师,没道理让学校空出职位等她,再算上谢译明里暗里动了关系,这份工作更是名不正言不顺。
祝福不愿意落人口实,计划着专心待产的同时顺便把相关证件考了,至少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她的任何决定谢译都是支持的,尤其是这一件,简直举双手赞成。
工作的牵扯断了,接下来只剩这房子了,和那个体育老师有关的一切都该清理干净才好。
谢译没觉得自己小肚鸡肠,更不会承认自己吃醋。他压根没把那人放在眼里,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他就是想换个房子,嗯,特纯粹。
软磨硬泡,利弊分析,终于在分娩之际成功说动她搬了家。
房子是阳城湾港区的临江老洋房,虽然年代悠久但静宜养人。
搬进去后祝福倏时了然,那人怕是一开始就布置好了所有,无论她走哪一步最后都能稳妥回到他身边,没什么悬念。
预产期在十一月,正是热潮散去的时候。
祝福于阳城第一人民医院诞下了七斤半的大胖娃娃,母女平安。
阳城没有特别专业的月子会所,谢译请了护理人员,月嫂,育婴师,厨师,瑜伽老师,配备了样样齐全的婴儿房和各种专业设施,一切准备妥当。
谢译眼里的祝福自己还是小孩子心性,虽然生了宝宝但不具备照顾的潜质。
他对她的认知从未变过,从十八岁第一次见到她起,无形中就觉得自己活该照顾她,照顾一辈子。
很莫名其妙的直觉,没根没据的。
这是他的一厢情愿,祝福不是这样想的,非常极其特别的不是。
她无拘无束惯了,连祝振纲都不太管她,又怎么甘心被一直受自己欺负的他反客为主。
祝福很烦被他管束,又无法阻止被照顾,怀孕后期到出月子都是如此。
什么都不让她做就是认定她什么都做不好,正因为这份看不起她没少发脾气,无理取闹成分居多。
月嫂每日定点定时将孩子抱到主卧让新手妈妈哺乳,结束又抱走了,跟例行公事似的,祝福想和宝宝多腻歪一下都不行。
除了某位占有欲狂魔的处处阻拦,还有宝宝吃完就呼呼大睡的体质缘由,总而言之她这个妈妈当的很没存在感。
谢译才从厨房断了营养餐上来,开了门一个枕头飞过来,幸而他早有防备才堪堪躲过。
一天叁闹,他见怪不怪了。
“吃饭了。”
“不想吃。”她嘴角一垂,嗓门响亮虚张声势,听着更像是委屈。
“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闹。”他很耐心地分析。
那人当了爸爸后好像变得很讲道理,祝福最讨厌这一套了,再多绕几句他全对,到最后乖乖听话的总是自己,她才不上当。
故作凶狠瞪了他一眼,闹脾气的人盖上薄毯装睡,摆明了不愿搭理。
被甩了脸色的人满脸和煦,甚至可以称得上享受,她偶尔的小暴躁在他眼里都融化成腻人的可爱多。
将托盘放到桌上,谢译走到床边,看着毯子下凸起的那一团椭圆形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还笑,祝福在毯子下气得捶床。
还没发泄完,薄毯被掀开,一个炸毛小野兽腾空出世。
谢译把她拎起来靠床坐好,十指穿过她的长发整理顺畅,刘海儿遮到眼皮上了,琢磨着找个时间给她剪一剪。
等顺完毛才缓缓开口,依旧是哄孩子似的口吻:“真不饿?你中午就没吃多少。”
她睡到十一点才醒的,仍是蹙眉迷糊的倦色,胃口也没开。
虽然有月嫂和育婴师照料,可但凡宝宝房有个什么动静,她都能心电感应一般惊醒,夜里反复半梦半醒,睡眠质量并不好。
祝福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他柔声细语的问,她就忘了先前为了什么事闹脾气了。
好半晌才憋出一个字:“饿……”
谢译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帮子,眼里闪亮的笑意快把周遭淹没了。
“你别笑了。”她又恼了,小脾气说来就来。
“怎么这么招人疼呢。”说罢俯身在唇上轻咬了一口,是记忆中的软糯可口。
肉麻跟着岁数一起长了,被偷吻的人红着脸推他,苦思冥想也猜不出他是从哪里学的舌。
小日子顺风顺水地过着。
谢译依旧是朝九晚五,尽量把工作地点放在家里。
祝福的时间空了很多,除了偶尔逗弄孩子,更多时间在准备教师资格考试。
某个很寻常的深夜,沙子筛漏的声音透过玻璃器皿发出闷闷的沙响。
类似这样的助眠拟声物谢译准备了许多,都是根据心理医生的建议,最后唯独这一款效果最显着。
祝福不知是做梦还是其他,只小声呓语了一句什么,身旁那人比她紧张百倍。
拧开床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她纠结的小脸,无法遏制的清泪由眼角滑落。
她一哭,谢译就慌了:“怎么了。”
祝福醒了,从喉咙里发出的第一声呻吟开始就醒了,被无边的黑暗包裹着,鼻酸后眼眶忽然湿润也变得合理。
柔软的指腹滑过眼角,谢译将默默落泪的小可怜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念叨着没营养的字眼却足够慰藉。
待她平复了心绪,男人柔声问:“想不想喝点水。”
怀里的人静止半晌,缓慢点了点头。
谢译起身,脚还没占地忽觉腰间一紧,那双小手下意识拽着他的睡衣角,而后又恍过神来,连忙松开。
她很少露出依恋的小女孩娇态,此刻温情谢译很是受用。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说:“很快回来。”语气沉稳可信,像是保证。
谢译说到做到。
祝福还在发着愣呢,只听见门一开一合,他回来了,手上除了水还多热了杯牛奶。
男人走近,将两个杯子都递到面前,任她选。
祝福低垂着眸子久久不见动静,她一旦心里藏着事就是这样,任凭自己沉寂在某一纬度里,失措彷徨,不管不顾。
谢译轻叹一声,放下杯子又坐回离开时的姿势,环抱着失意的人,在自己的胸膛找一个让她舒适的位置,头挨着左心房,耳畔是强而沉稳的心跳声。
他静静搂着,半句都不问了,哪怕百爪挠心地想要为她排忧解难也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叫唤。
“谢译。”
终于,等到她愿意与他分享酸苦。
“我在。”
抓着衣角的双手绞缠在一起,曲绕的指缝间透着纠结难言,而后被一双大手包裹安抚。
祝福盯着那手背上的经络,凸起,喷张,生命力。
忽然的,她反牵着男人的手,指尖在青筋轻按,鲜活,敏锐。
也不知触动了哪一根泪腺,谢译只觉胸口又泛起了绵密的湿润,透过层层束缚心底凉凉的针扎痛觉。
“我刚刚…梦到姐姐了。”
短促的抽泣音夹在支离破碎的话语里,像是被人掼掷在地上的小猪零钱罐,碎片四起,又扎又疼。
谢译听清楚了,眼里多了几分担忧并不见其余情绪。这画面他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以至于到嘴边的话镇定自若。
他问,用一种安稳人心的口吻:“是好梦吗。”
怀里的小脑袋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是个好梦。
梦里,四年级的暑假,她给姐姐寄去了第一封信,转天姐姐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们骑马驰骋,去看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去大人们不知道的秘密基地,找一棵最苍劲的胡杨树,把多年的思念和心事都说给它听。
她们笑着闹着,有说不完的话,彼此熟悉像是从未分开过。
太美好了,就连在梦里祝福都觉得不真实,她偶尔是那个奔跑的身影,偶尔是天边的一片云,安静跟随,目睹全局。
那是两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五官致,笑容肆意,明艳艳的脸庞上是无可替代的张扬与活力。
梦的尽头是她们绿荫草原上欢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渺小,直至被模糊藏匿。
总有清醒的时候。
噬人的黑暗和犹在耳边的银铃笑声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梦里多欢乐,现实就多冰凉,成千上万倍。
想到那个女孩子,如履薄冰地残喘生存十数载,不知几时如梦境里那样开怀大笑过。
祝福太难过了,被负面能力吞没殆尽的此刻。
“如果…我是她……”她语无伦次了,却字字诛心。
搂在后腰的手倏而紧,好似要将人揉进骨血的力道。
谢译的神情掩在昏黄的灯光里,语调一如既往温柔:“又说傻话了。”
祝福沉默不语。
良久后开口,带着哭腔:“我好想她。”
谢译太知道如愿对她的重要性,甚至他们之间的这段缘分都是因着她对如愿的执念才得以结果。
不论是当初,抑或是多年后的现今。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每个人都有各自脚下该走完的路,她只是先一步走到了,这不是离别。
或许可以当作是一场不回头的远行,她走快了些,我们走慢了些,总有一天会再相遇。”
他的话语像一湾恒温的湖泊,卷着静谧的浪花涌进她的耳内,很奇妙地止住了泪。
祝福抬头,泪眼汪汪里饱含着信与不敢信,几度欲语还休。
谢译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睫毛一眨又是一滴落下,又心疼又怜爱。
“你总能找到办法欺负我。”
“明知道我不好受还哭这么凶,存心的?”
他淡淡笑着,由眼眸能望进心里,透彻清明丝毫不设防。
祝福听明白了,她也不愿害他难过。
顾不得残留的点点惆怅,用手背胡乱抹着脸颊的湿意,擦不干净索性全部蹭在他的衣袖上。
那夜,他搂着她无声安慰了整宿,晨光熹微,未拉拢的窗帘漏出一道手掌宽的缝隙,骤然澈亮,卷走一室压抑。
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浓密的睫毛阖在眼睑上,眼眶泛着红,鼻尖也是惹人怜的粉色。
他小心翼翼将她扶好平躺,薄毯盖至肩头。
祝福睡得浅,一点动静就有转醒的迹象,迷蒙着眼眸半睁半阖,看清是他又安心闭了眼,嘴里潜意识呢喃了一句什么。
谢译凑得近,了然其中几分意思,嘴角的笑意更是浓了。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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