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饯小宫女

风雨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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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本想借口年幼,需要先好好地跟着颜师傅学几年基本功,就此推过这个烫手的山芋。
赵大司膳从最开始就有打算着,从这批小.女里选拔出一些人。一方面讨好皇后,一方面也可以慢慢培养成自己的势力,听到石榴推说自己年龄小,她丝毫不介意。
“本司膳并没有说你不需要学习技艺,相反的,你还要好好学习,才不辜负本司膳的一番栽培。往后,下午在司膳坊跟着颜.人学习。上午就到小灶跟着那边的人学习吧,都是学,不矛盾。”赵司膳直接替石榴做主安排下日程,派人把她送过去。
石榴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赵大司膳又是一付“不行也得行”的样子,只得先答应下来,心里却盘算月末如何弄点巴豆装装病。每个月病一次两次的人,估计皇后那边的小厨房也不会喜欢到时再请辞会比较好。
这天是初三,她记得清楚,是晚饭后应该在鹤翔殿的小厨房里尝试第一炉蛋糕的日子。收了金豆子,头一天总不能翘班毁约。
可照着现在的情形,等她从司膳坊走到韦后小厨房再打杂两个时辰,原路返回司膳坊继续做两个时辰蜜饯,再马不停蹄地跑到鹤翔殿小厨房试验蛋糕,估计夜都深了,做完岂不等到凌晨,连轴转了。
三个地方的活都不重,但是路上耗的时间太多。石榴边走边想。她从东厢房跟着引路人出来,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了,直到现在还没走到正经地方。大明.太大,即使司膳坊处在相对便利的中部位置,往各处.殿走也要花上很长时间。
怪不得各种都有小厨房,冬天把菜送过去准得凉透了。天气还不是太暖和,石榴已经走出一身汗,好在都是大路,不会像石子铺的小径硌脚。四周树木花草渐渐稀疏,两旁的建筑也密集起来,路上的.女太监都安静极了,时不时听到神策军巡逻时整齐的脚步声,以及远处未曾断绝的鼓乐声。
她来小厨房报到时,屋里的人正在分发物品。石榴把赵司膳的意思转达了一下,询问自己在这里能做些什么事情。“婢子刚分了做蜜饯的师傅,其它活儿学的少,刀工还不好,上不了案。”
“小妮子,过来拿一个玩儿。”围在桌边的大.女招呼她一起。石榴环视四周,没见到炉子案板,倒像是会客厅,有桌椅木榻,还有好多柜子。看来是厨房套间。她走到桌子前,看见上面摆了一堆银挂件,有核桃那么大,镂着花,香气扑鼻。
“这是什么呀好.致。”石榴拿起一个,看到里面还有一层。试着.索到一处暗扣机巧,镂空银球被打开了,露出里面一个更小巧的镂空银球,里面应该装着香料。
“银薰球啊。”她们仍在挑挑拣拣,不时评论评论哪个味道更好闻、哪个花纹更好看、哪个流苏颜色雅、哪个玉坠子成色好。
石榴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那个,感觉这东西做工这么好应该很值钱。旁边的大.女边挑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喜欢就拿去,皇后挑剩下赏了咱们,你好造化,一来就赶上。”
“石榴新来,什么活也没有做,不好意思拿银薰球跟姐姐们分苦劳。”石榴嗅了一会儿,把那个银薰球又放回桌上。
“傻,拿着。伺候皇后的人都有份。你尽管挑,看不上眼的扔这里,等咱们挑过以后,这些就要被拿去给别人挑了。”大.女把它重新放回石榴手中。
“我们上午都有什么活呀”石榴收下这份飞来横财,挽起袖子准备干活。
“皇上早朝去了,皇后招了乐班子消遣去了,这会儿不用干活。没有吩咐就待在这间屋子里候命,你要是闲不住就去擦擦器皿,都收在柜子里。”另一个.女告诉石榴。
本着争取早日被退回司膳坊的原则,石榴没去擦金银器,趴桌边看她们挑银薰球。不一会儿,有个.女捧进来一盘子新手帕,笑着说:“我们都拿了,轮到你们了。银薰球赶紧挑,那边等着哩。”
于是这屋里的人又开始一条一条挑拣手帕。石榴也拽了个,手感不知道比自己用的好上多少倍。而且每方手帕的右下角都别出心裁拿丝线连上了小点缀。石榴认不得,边看边跟别人学,有缀珊瑚珠的、有缀琉璃珠的、还有缀砗磲的,花样繁多。
“咱们皇后娘娘可真得宠,这些东西做了一百多呈上来,也不过挑着顺眼的拿一两样,剩下的都不要了。听说皇太后娘娘当年盛宠时都没这般排场。”
“这算什么呀,左不过是几件首饰衣裳。皇上刚封了国丈一个大官做,那才叫满门荣耀。”.女们羡慕着韦氏,也感激韦氏给她们带来如此丰厚的油水。
石榴待了一个上午,虽没能一睹皇后风采,多少也算窥见了皇后铺张生活的一点点片断。最近.中的夜生活猛添曲宴之乐,也是拜韦后所赐。下午跟着哑师傅学习蜂蜜种类时,石榴还把她在那里所瞧见的豪华餐饮器皿跟哑师傅形容了一遍,连呼“开了眼界”。
晚饭后,石榴不敢迟到,歇都没歇,跑去鹤翔殿开始做蛋糕。好在除了来回走路累一些,别的尚可,各种原料已近按照她的要求准备好了。
“公公,麻烦您用筷子搅蛋清,越快越好,一直搅到它的颜色像雪花、筷子竖着去不会倒下来。你们轮着来吧。”石榴将分离出来的蛋清盛好,交给这里的厨役。这活儿最辛苦,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只能靠蛋清打出来的无数个小泡沫来撑起蛋糕蓬松的构造。
现在一大盆子蛋清,臂力再好也会抽到胳膊酸。石榴往里面一点点地加入糖和少许蜜,看到太监们力不从心,干脆把门口的侍卫也喊进来了:“一块搅,很快就能做好。”搅好的小泡泡很容易就重新破碎变回蛋清,必须得有速度。
有了关键的泡泡蛋清,别的步骤很轻松。筛面,加入鲜.,和泡泡们一起揉了,让蛋清泡泡包裹着的空气充分搅进面中,再撒上一层磨碎了的核桃黑芝麻渣,送进隔壁新搭起来的预热烤鸭子炉中去。
“差不多到这里的时候打开挡板看看,别烤糊了。”石榴在漏更上面标出时间线,放到一边,开始认真切果脯,待会儿也点缀上去。
他们守在炉子旁边,烤得不住滴汗,烟囱里的烟也冒得很欢腾。大概是柴火味呛着了正在院中赏竹子的小郡王,他一路咳嗽着奔进来:“你们这是做蛋糕吃呢还是烧炭卖呢竹子上都落了一层灰了”
“呃,不好意思婢子必须要用高温来烤蛋糕。蒸也成,但效果会差很多,必须现做现吃,没法存过夜。”石榴擦着汗,向李隆基解释。
“必须要烤,不一定必须用这种土法子啊笨死了。”李隆基看了看新垒起来的庞然大物,撇撇嘴冲着石榴说:“明天换了它,我会派人去三清殿里借个炼丹炉子来。”
炼丹最注重炉火的控制,又美观,不呛人石榴两眼一亮,果然是好东西,蛋糕有指望了饼干有指望了偶尔烤个翅打牙祭也有指望了不愧是李隆基,没白遗传李家那点儿道教基因,关键时刻能抬出炼丹炉压阵。
“婢子愚笨,谢郡王指点。”石榴真心实意地答谢,解决了大问题啊。
“烤好了叫我,我看看值不值一颗金豆子。”他挥挥衣袖,绷着脸走出去。走了两步,脸上却是开心的神色,谁叫你昨天跟我讨价还价,今天笨了吧连炼丹炉都想不到,哈哈,扳回一局。
石榴紧紧盯着漏更,时间到。“打开,拿铲子把铁托盘铲出来,都小心点,别烫着。”炉门一开,屋里更加热浪扑人,大家手忙脚乱把第一盘成品运到另一间屋子里。看颜色还不错,部分核桃受热不均匀,烤焦了。
她拿筷子戳了戳,很松软。挟下来一块,吹着气送进嘴里,糖放的太少了,不甜,顶多是块及格的蛋糕。石榴懒得再去找花样模子来一块块扣,直接拿刀横着竖着划几道,分盛在盘子里,每块都配上果脯,微笑着邀请大家来尝:“今天头一回做,炉子也不太好用,大家尝个新鲜吧。”
小郡王闻着香味进屋端起一盘:“这就是蛋糕”
“很松软,您看这些密布在蛋糕中的小孔,多细腻。它的做法各位也都看到了,还望保密,所有的糕点方子只卖给小郡王一人,如有泄漏,婢子只管来找郡王讨说法。明天换了炼丹炉,就由各位来负责配料、调火、倒模子,多烤几炉,试验出最合适的火候记下来。”石榴顺手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交待各项工作。她在炉边站着,脸被热气激得红扑扑。
“芝麻别再搁了,不好看,石榴,你明天想法子把山楂搁进去。”他咬了一口,的确是与往常不一样的口感。
“郡王,明天我想请假。一是您的小厨房需要多多练习来掌握好蛋糕的做法,二是因为石榴有点吃不消,上午跑太.池西边干活,中午跑回司膳坊干活,晚上还要跑您这里干活。我今天路不熟,腿都跑软了,还望郡王体恤。”石榴请完假,提出建议:“山楂并非当季的新鲜果子,不如掺少许酸枣面儿,或拿蜜渍的山楂做点缀。”
“准了,后天来时带上你的新方子。”李隆基又取了一块蛋糕吃。蛋糕本身的香气和烤果仁的香气很浓郁,这些新鲜的烘烤特点应该足以使它在各.点心堆里胜出了。毕竟蒸炸出来的糕饼香味要稍淡些,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
“谢郡王,婢子先告退。”石榴行了个礼,只想赶快回去倒一盆子热水泡脚。白天不觉得累,到了夜里,浑身的酸乏劲儿一齐涌上来了,感冒发烧后身子还没完全找补回来,猛地累了一天,实在招架不住。
所幸还有个.巧银薰球入帐。石榴安慰着自己,掀起帘子抬腿走人。跨门槛时,脚底一软,险些被绊倒。她手快扶住了门框,这才没向前摔个嘴啃泥。
“吁”默默埋怨了一回高门槛,石榴放好帘子,揉揉太阳.继续往回走。人都说头痛医脚,脚痛医头,揉揉太阳.应该也对腿软脚软有点效果吧。唉,皇.为啥要建这么大
她没声张,李隆基却一直在屋里看得清楚。他使个眼色,屋里帮忙打蛋清的侍卫躬身领命:“郡王,属下是跟在后面以防万一,还是追上去背她回去”
“背上不,跟着就行了。”他挥挥手,背起来太招摇。转身又同他的厨役公公商量蛋糕的事情,讨论在这个最简单的底子上加入哪些配料。
初四,睡了一觉,.神又回来了,石榴照旧穿行在皇后小厨房和司膳坊之间数里长的石板路上。皇上照旧宠爱皇后,听.女们说,又加封了皇后的娘家人。鹤翔殿那边的消息,小槐子亦有跑到院子里告诉她,说炼丹炉很好用,新蛋糕很香甜,小郡王很满意。
初五,小郡王照例探望皇..,送去一种松软可口的新式糕点,太后连用两块,夸他贴心,还问了他的课业。小郡王回来以后,跑去相王的书房,趴在一摞子书上安静地看着父亲读书。
“隆基,你很少如此安静呵。今天怎么不出去玩了跟罗槐闹别扭了吗还是为你的蛋糕发愁呢我尝了,很好吃。”相王伸手抚过他宽阔光洁的额头,问道。
“父亲,孩儿今天去看望..。”
“惹..生气挨训了让爹爹猜猜,..叫你用功读书,对否”
“没孩儿才不会惹..生气。只是孩儿今天没有看到上官.人。以前她都在的。”
“也许你请安的时候,她去替皇..办事了。”
“皇..那里有好多大臣闲坐着品茗办诗会,您常说上官.人文采很好,我还想见识一下她和大臣斗诗呢。”
相王拍拍儿子,叹气道:“也许她在想念你的贤伯伯,怕写出那些伤春感秋的诗才离开的吧。”
他盯着案上的书,想起贤写过的“种瓜黄台下”,怔了一会儿,莫名地紧张起来,喊进侍卫,吩咐他接回在练骑.的寿春郡王,提早关上门,无事不准随意出入。
“父亲,我还叫了个司膳坊的.女掌灯后来咱们小厨房里烤糕点呢,给她留个门”
“差人告诉她,这阵子不用来了。最好哪儿也别去。”他深深吸着气,母后对新帝施政基本不闻不问,对新后喜奢又大封外戚不闻不问,这不是她的风格。招一群大臣陪着,这才像母亲的风格啊,朝堂之于母亲,就像泥土之于花木,离开了汲水之壤,会衰老凋零枯萎
因为太熟悉母亲,所以太清楚局势。他准确地嗅到了一场风雨。
初六,废李显,贬为庐陵王。
初七,立李旦,改年号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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