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嘉允醒来,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嘉建清,当时她头脑昏沉得厉害,浑身僵麻,只有额头可以感知到一点温度,是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试探体温。
她的知觉仍陷在模糊混沌的边界,下意识地对着他喊:“爸爸……”
额头上的那只手遽然滞住,一室微光中,嘉允渐渐看清他的脸,看清他眼里焦灼充溢的血丝,看清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温柔妥帖。
嘉建清回手,坐在病床边,他的声音喑哑而困颓,“嘉允,还难受么?”
嘉允看着他,缓慢眨动眼睫,春日的晨光透过百叶窗的间隙投进来,片刻后,嘉允把脸偏到另一侧,沉默地盯住墙壁上浅浅浮动的光影。
“还难受是不是?”嘉建清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急切地询问:“想不想喝水?”
她摇摇头,茫然望着墙壁。
好像只有酸涩的眼底可以证明昨晚那场崩溃的记忆存在,他来过,嘉允仍然可以感知到他留下的温度。
一段长久的缄默后,嘉建清起身:“那你休息,我去帮你买早餐。”
走到门前,听见嘉允唤他:“爸爸。”
他的脚步滞留在原地,转身时听见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计许在哪里?”
嘉建清站在门前有一霎那的愣怔,嘉允有多久没有喊过自己有关父亲的称呼呢?
大概有两年多。
那时嘉允还处于每日和他斗智斗勇矛盾大发的叛逆期,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因为顾浅的一句话而分道扬镳。
没有血缘支撑的关系就是这样薄弱,更遑论他们父女之间向来剑拔弩张。
嘉建清重新走回病床前,他伸手抚摸着嘉允的额头发际,犹豫了很久,才轻声道:“他去康复中心了,十点结束后我喊他过来看你好不好?”
他看着嘉允苍白失血的面孔渐渐浮漾出一抹惊愕的神色,她好似在竭力屏息,可是胸口却不受控般急促起伏着。
嘉允撑起身子,开口前突然剧烈咳起来,嘉建清沉默地拍抚着她。
她就这样猝然落下泪来,抓着嘉建清的胳膊,哽咽着央道:“爸爸,我想去见他……”
初春早晨的日光将医院走廊照出明晃晃的一片斑驳,推开门,喧哗与烦扰一涌而入,瞬间将她沉入浑浊的深渊。
他们从住院部的vip病房来到门诊区,医院的大厅挤满挂号排队的人群,穿过一片浊重的陌生气息,他们来到四楼的康复科。
听力康复诊室在走廊的尽头,嘉允站在入口处,骤然听见一旁的诊室传来一声凄厉哀恸的尖叫,那声音刺透空间内的每一处间隙,听着令人胆战心惊。
“别怕,是骨科康复那里的声音。”嘉建清揽过她的肩安抚道。
嘉允垂下眼,无故感到惶然。
嘉建清看着她逐渐退缩的神情,转而叹息:“嘉允,去看看他吧。”
“爸爸,”嘉允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她有些无措地看向嘉建清,“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要怎么在清醒的时候面对他。
嘉建清的神色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计许他两年前发生过一次车祸。”他顿了顿,声音平静温和,“那时是深夜吧,好像还下着大雨,肇事者逃逸了。他躺在地上,直到早晨才被路过的车辆发现,送到医院后是学校联系的我。”
“车祸后脑外伤很严重,他在icu住了一个半月,治疗做了颅骨修补。”他说着,忽然难以自制地叹了口气,旋即道:“只是后来由于神经受损,他常常觉得左边手脚会暂时性的失去知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车祸造成的脑部神经损伤太严重,他接下来两次人工耳蜗植入都不是很顺利,所以现在需要每周来做一次康复训练。”
渐渐的,父亲的声音也变得沙哑疲惫,“嘉允,不要怪他,他时常听不见,车祸的后遗症也并没有完全消除……”
两年分离,各自生活。
她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甚至连她的父亲,这两年来她也只见过寥寥数次。
原来计许就生活在这个城市,生活在她父亲的身边。
原来这漫长失散的两年,他就在这,从未离开。
-
然而当嘉允独自站在听力康复诊室的门前,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仿佛随着流失的血液被缓慢抽空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计许,独自坐在人群中,他好像瘦了很多,头发剃短了些,背脊直挺,仍旧是那副落落寡合的神情。
不知是哪个瞬间,计许忽然回头望过来,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那双清冽的眼睛毫无偏差地望向嘉允。
倏忽间,白日的喧嚣急躁迅速褪去,月色下的清寂缓缓簇拥住她。
他回来了。
嘉允知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有终结,年少情浓意长,却注定迎来离散破碎之时。
可她依然在等,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她的少年回来。
嘉允想要冲他笑,不知怎么泪水却抢先落下来。
她没有迎来意料中的回应,计许望着她,表情微微有些局促,双手放在膝头无意蜷起指节。片刻后,默默转开目光。
康复课要到十点钟结束,嘉允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着计许。窗边叶影婆娑,投落在走廊的地面。她偶尔抬起眼,隔着玻璃看向室内,看见他肩骨单薄的轮廓,还有那漠然清冷的眸光。
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哪里都没有变。
白寥寥的日光将走廊分割拉锯成两境。
嘉允仿佛看见这两年的时光,像一条长长的走廊。看见他孤身游走于无声的角落,尽头的光影照不进他的世界。
十点一到,康复室的门被推开。
大量陌生的气息从嘉允身旁擦过,男生站在人群末尾,日光照在他身上,他平静的目光穿过人群,定定落向嘉允。
女孩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单薄的长衫睡衣在这乍寒的初春天里显得尤为不合时宜,她仰着一张苍白俏嫩的面孔,泛红的眼角被泪光浸润。
对着他唤道:“阿许。”
男生垂着眼,默默脱下外套,替她披在肩上。嘉允向前抓住他的手,再一次唤他:“阿许,是我。”
他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抬眼时猝然撞上她那灼人切切的目光,也只是沉下眉骨,轻轻掠过。
嘉允望着他那漆邃干净的眉眼,心口一阵钝痛,攥着他的指尖死死不肯放,高烧后的气息格外不稳,她单手撑着座椅站起来,扑上前紧抱住他。
两年了。
她有两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怀抱,清淡干燥的气息缓缓拂上她的后颈,少年人的体温隔着衣物熨贴着她的身体。
冬日的白雪,春日的软风,对她来说,都没有这个拥抱纯粹温暖。她曾经拥有一切,却依然觉得计许的存在才是她最终的归处。
这一刻,在他的怀里,嘉允才算真正感受到情感落定的那一份心安。
-
回到病房时,有一位陌生的阿姨正在门前等着。她看见计许,脸上微微浮出笑意,提了提手里的食袋,声音拔高,“哎呀,忘了你今天也要过来,我只准备了先生和小姐的午饭。”
计许回之微笑,接过她手里的餐袋,“没关系的吴妈,我一会儿自己订餐。”
“好,那我先回去了,别又忘了吃饭啊。”
“嗯。”
计许推开病房的门,独自走到休息区,拿出餐袋里的食盒摆在茶几上。
嘉允从身后环抱住他,微烫的脸颊隔着衣物贴在他后背。
“刚刚那个人是谁?我都没见过。”
计许转身,掌心下意识地贴向她的额头试探温度,说道:“你父亲家的阿姨,昨天也是她来送的餐。你在里面睡着,没看见。”
嘉允在他胸前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望住他,“阿许,你一直都和我爸住在一起么?”
他点点头,目光向下。
“那你……”嘉允忽然哽住,吸了吸鼻子,喃喃怨道:“怎么不来找我呢……”
计许移开目光,有片刻的愣怔,随后轻轻推开她,“吃饭吧,一会儿你还有瓶点滴要……”
嘉允轻轻牵住他的手,往前挪一步,很低声地说:“我不问了,阿许,我不问了,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他平和地望过来,将餐食一一摆好,“吃饭吧。”
嘉允坐在沙发上,连日高烧后的脱力使她抓筷子的手不住地发颤。
计许默默拿过她的碗筷,换成汤匙。用勺底轻轻碾碎一块肉丁,和着小米粥舀一口送到她嘴边。
嘉允双手摆在他大腿上,指尖牢牢攥着他的裤子,一边吃饭一边死死看着他。
一碗汤粥喂完,计许耳根红了大半。他把碗筷放在茶几上,低着头嗫嚅道:“放开我吧,我要去洗碗。”
嘉允偏过头,指尖在他大腿上有意无意地扣弄着,将那一小块布料攥得更紧,转移话题道:“这个阿姨做饭比我们家的好吃耶。”
计许低头抿着唇,片刻后小声说:“你父亲家也是你的家。”
饶是往常有人和嘉允说这些话,那她肯定毫不留情地呸一声,然后再阴阳怪气上几句。
但是她今天忽然就转了性,挽住他的手臂乖巧道:“是呀,阿许,我爸爸就是你爸爸嘛。”
计许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只重复:“我该去把碗洗了。”
嘉允撇撇嘴,只得将他放开。片刻,又跟着他走到卫生间,靠在门框边偷偷瞧他。
嘉允将他细细看了遍,从头到脚,须臾之间,才明白那种再遇时的陌生不是她的错觉。
他是真的变了很多,寂寥的身量匆匆拔高许多,过往的岁月已然将他的筋骨体格铸刻成一个男人的模样。年少时清澈澄亮的眸光像是被病痛一点点锉磨掉,揉杂进许多的道不清的晦昧黯然。
嘉允怎么也不会想到,彼此再见时,居然都只剩无言缄默。
计许拾完外厅,叫来了医生。到了中午,她的体温又渐渐升高了些,医生配了两瓶点滴替她打上。不知是否药物有催眠作用,嘉允渐渐觉得困乏到了极点,没过多久便昏昏睡去。
这一觉酣沉绵长,如同坠入深梦。
可意识转醒时,梦中发生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细碎起来,恍惚间,嘉允听见有人在小声交谈。
窗外暮色渐深,日落西垂。
屋内昏暗,她还未从睡眠中彻底清醒,只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冗长安宁的旅程。
她听见嘉建清的声音,温和低声道:“晚上你辛苦点,夜里要量叁次烧,超过39度就要喊医生来。”
“嗯,我知道。”
“昨晚在这是不是没睡好?眼圈好重,不行我喊吴妈来陪床。”
“还好的。”
“有事给我打电话,明早嘉允妈妈就从外地回来了,如果你碰见了,乖一点,不要顶撞她。”
“我知道了。”
“对了,你别忘了明早得去医生那里复查右耳……”
“嗯,我记得。”
“好,那我走了,你照顾好姐姐。”
“………”
半晌的缄默后,嘉建清忽而轻笑一声,“这样称呼很别扭?”
而后传来少年略显局促的声调:“……有点……”
嘉允睁眼看着窗外,隐约听见自己胸腔内宁静缓慢的震颤声,窗外的万家灯火一盏盏燃起,柔暖的光晕在夜色中溶溶散荡开来。
她望着昏暗中浮动的光影出神。
真好啊。
原来在这漫长分离的两年里,他也一直都在被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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