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微芒最早的担心就是霍笛只是由于自己在体能上的强大,导致他的盲目自信,以至于他以为自己相当有本事,能够在荒野上面纵横四海。
她清楚真实的荒野是什么样子,也清楚面对真正强大的异兽人类有多无力,他担心霍笛的盲目会害他丢失性命。早先的时候她没向霍笛叮嘱和解释清楚这件事情,就是因为她不认为霍笛会做出这种事情,在厉微芒的眼里,霍笛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只有十四岁大,但是了解很多事,不会让人操心也不会给人添堵,他的什么行为都能按照吩咐好的勤勤恳恳地执行下去。
但是这次她知道她错了,霍笛并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也并不是她了解的那个样子。她甚至都知道霍笛的身体拥有不俗的自愈能力,因为他在狩猎场里面受到的伤是相当致命的伤口,而仅仅只是过了半天,霍笛就像是没事人一样走了出来。她当时为了这件事还篡改了医疗记录,这其实算是比较冒险的手段,会容易暴露她的身份,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毕竟还是躲在暗处好,她了解这个社会的架构,明镜高唐之上的人总在冠冕堂皇地欺骗,而正义之士躲在阴影,小心翼翼地维护世界的秩序。这是她所接受的现状,伴随了她的前半生。
在视频和图片当中的霍笛表现出厉微芒并不了解的霍笛,这是第一视角排出来的,她看到霍笛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的行为,尤其是后来霍笛捡起石块投向贝里兽的那一段,让她还有点欣慰。她也察觉到霍笛所说的自信了,就是这股战斗当中的从容,像是他口中的那个老师说的,霍笛具有天生的战斗本能。
“你的动作很流畅啊。”厉微芒故意用惊讶地语气来说,表现地像是很惊喜。
“是很流畅,因为我有一个好老师,他的手法了得,我的很多动作都是他教的,他说我学得很快。”霍笛有些腼腆,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挠头这个动作能有效地减轻他所有的压力,让所有的坏情绪都消退,尤其是腼腆和害羞之类。
“你好像以为我是在夸你?”
“咦?不是吗?”
“不,那就是在夸你。”厉微芒说,“但是你表现的很得意我就是看不惯。”
“啊?那好,那我就不那么得意。”说完霍笛双腿并拢,坐在卡座的小沙发上,他的眼神也变得沉着镇定,专注地看着厉微芒。
厉微芒被霍笛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有些生气地叫道:“你看我干嘛!吃饭啊!”霍笛就又老老实实低头吃饭。
最早被吃完的就是那道叫做凉拌鱼腥草的菜,霍笛感觉这菜容易让人上头,很容易就对那种清脆的口感上瘾。
“我喜欢这个菜。”霍笛指向先前装鱼腥草的空盘子,赞赏地说道。
“哼,晚了。”厉微芒没好气地说,并且甩给霍笛一个脸色,这提醒霍笛想起来先前的所作所为,他想起自己还没有道歉。
“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霍笛又是不好意思地挠头,留给厉微芒一个头顶。他很久没剪头发了,乌黑浓密的头发遮蔽了他的整张脸,连鼻尖都看不到。
“什么?”厉微芒说。
“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霍笛侧过脸去,说话的声音更小了。
“你应该看向我。”
霍笛有点抗拒地转过头,恰好就遇上了厉微芒靠近的脸,他没有料想到转过头就能看到厉微芒的脸,放大了数倍就在眼前,几乎鼻头都贴在一起。
“我陪你走过成长的路,而你将会陪我沉沉老去。”她说,灵动水墨一样的眼珠在上下左右移动,霍笛感觉自己内心在疯狂跳窜,牵动着瞳孔也跟着疯狂跳窜,而面对着的厉微芒则是十分沉静。
“这是我父亲对我说过的话,也是他对我说过的最美的情话,那时候我还小,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等到我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他已经忘了他说过这句话了。”随后厉微芒坐回去,“人世无常啊霍笛,不要骗人,有时候本身是好好的话,构想也是好的,前景也是好的,但是总会变了味儿。欺骗总是不好的,不论是不是什么瞎扯一样的善意谎言。”
厉微芒此刻在霍笛面前就像是变成了一个诗人,此时就应该下起一阵朦胧的雨,三月烟雨中的油纸伞下开满四月的山桃花,青苔爬满所有的阶梯,老先生进了山林再也没有出去。这把油纸伞就是厉微芒当年撑的那把,那时候她的个子还小,伞就显得很大,现在她撑起的伞比过去还要大,而那副烟雨早就落完了。这大概就是厉微芒说的时间,谎言就是这把伞,也是那场雨,任何隔绝面对真实世界的东西都是谎言。当人们以为躲过了这一场雨就会有天明的时候,永远都会有下一场雨,当人们以为撑起了伞就能过的了雨天的时候,也遮挡了天空和往来的人群。人生总在逝去,谎言应该自然而然地少一些。
这种理解出乎霍笛意料,当他这么举例的时候也出乎了厉微芒的意料,甚至让她惊讶到都不想承认霍笛说到了点上,这让她很没面子。
“你这解释就是瞎扯。”厉微芒说,她想指出霍笛话里的漏洞,但是霍笛说的话让她不想去找什么漏洞。她自己都觉得霍笛说的很合适贴切,现在完全就是自己的面子告诉她,承认了这张俏脸就不要再要了。
霍笛笑起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直到遇上了厉微芒,他觉得自己这项能力遇上了有史以来的最大挑战,不光是难以察觉厉微芒细微的表情变化预示着什么,连她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都不会知道,几乎随时都可能出乎他的意料。
他现在笑起来,其实只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幸好他的这项技能还算熟悉。他以为自己理解了厉微芒说的那种感觉,并且通过这种比喻说出来,但是看厉微芒的这个反应似乎又不是,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就只能笑笑就好。只是人的笑脸分为几十上百种,哪怕就是装出来的,也分装的好不好和装的有多么不好,霍笛现在表现地就有明显的虚假。
“吃饱了吗?”厉微芒突然换了个话题,但是霍笛的状态还换不过来,他显得有点拘谨,在几个盘子里面找葱花,但是葱花又太多了,这件事怎么都做不完。
“饱了。”霍笛放下筷子说,找了一阵葱花让他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那你应该买单,当作是庆祝你第一次狩猎回来,这是你的新生,起码当得上这顿饭钱,我知道猎魔人大厅十分慷慨的。”
“不,我其实没想让你买单。”霍笛小声说,然后他用自己的小助手付了钱,和厉微芒走了出去。
深冬时节的大街上不比往常的任何时节,人们都穿的比较厚,以往能够四人并排走的地方现在只能三人并排走,但是这不是什么问题,几乎所有人都冻得缩成一团,根本不存在什么并排走的情况,他们恨不得赶紧跑回家或者是赶紧冲进店,灯光使他们快乐暖气给他们新生。
霍笛在这个时候又是另类,他不怕冷,从小就是。自从大地震发生以后,世界的温度几乎就算是骤降,冬天的平均温度不会超过零度,夏天的平均温度不会高过25度,这之间几乎就包含了整个春夏秋冬和人间冷暖的温度。但是他对温度从来就不怎么敏感,在他的感觉当中,寒冷几乎就只是停留在皮肤表层,不会深入体内,自然也就不会冻得发抖。只是之前他不能同任何人说起,他知道自己比较抗寒,但是不知道自己如此抗寒,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项多么了不起的技能。
“你很冷?”霍笛问道,他眼中的厉微芒被冻得缩手缩脚,脖子上绕了一大圈的围巾,霍笛刚才一直以为这是披肩或者是披风,也可能是其他什么时髦的衣物。直到看到厉微芒把它围在脖子上,他才认识到这是一条雄伟的围巾。
“你不冷?”厉微芒相当吃惊。
“不冷,我甚至还能活蹦乱跳。”说着霍笛往前走了几步,苍凉的寒风穿过衣服织孔的缝隙,停留在他的体表,绕后逃一样地往两边散去。
“你可真是个活宝。”
“可不是吗!”霍笛把这句话当作是一种夸奖,以前也没人对他说过这话,他其实并不知道活宝是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来的?”霍笛问向厉微芒。
“走过来的。”
“啊?为什么不…”霍笛驻足回头看她,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么冷的天呢。”
“为什么不开个车是吗?”厉微芒抱紧了胳膊,围巾后面露出小半张脸,“我十六岁,距离成年还有四年,我没有驾照。你没听错,还有四年,你这个还不到十五岁的怪物!”
“我不是,我是问为什么不坐车来?我知道你还没成年。”
“因为你傻,我说我是走过来的你就真以为我是走过来,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不说的你就永远想不到!”厉微芒顿足,并且站在原地了,霍笛发觉厉微芒没有跟在身后了,转过头看到她的表情,讶异地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他就露出了他那种很耿直的笑,这是他比较擅长的事情了,用这种笑脸的时候厉微芒的怒气就会变得柔软,可能是变成嘲讽也可能是变成其他的,总归是会好起来。
“唉。”厉微芒叹一口气,说:“你送我回去吧,我在车上跟你说一说我找到的信息。”
霍笛露出了惊奇的脸,猛地点头回答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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