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水挂在屋檐上断续下落,南霜下意识抬手覆上自己的左肩。
经年累月,那朵桃花印记已然褪色,淡淡一抹粉,曲曲折折的枝,在白皙的肌肤上如诱人的春/色,以至于于桓之每每看了,都忍不住深吻上去。
当年花月为她刺上印记时,这多桃花红承载的是人生第一份疼痛。多年后,她遇上了于小魔头,那人告诉她这桃花好看,是大俗大雅的一色春。直至今日,南霜嫁了人,方才明白昔年苦痛是为了将秘密埋在这印记之下,当众人走投无路之时,为他们指引一线生机。
南小桃花有些恍惚。她想,大概机缘总会在不经意时植根于生命中,代之而起的命数也变得多姿多彩,柳暗花明。
片刻,她嘿嘿笑了,说道:“待回了京城,我也想跟桓公子一起练暮雪七式。”她望着满天满地的雨丝,咂咂嘴,“毕竟这武功谱,跟我这般有缘。”
于桓之的神色有些诧异,倒是萧满伊欢喜地点点头,鼓励道:“好!桃花儿,你练了暮雪七式,咱们一起去教训欧阳岳那老贼!”
众人天黑下山,一路倒是平平顺顺。雨在中夜停了,东方发白时,天边月几乎要化在朦的黎明里。
他们是绕过云上镇走的,一路疾行,才赶到苏州城外的一江水岸。
江蓝生一路上,倒不如他人慌乱。毕竟他跟着帮上一程,不过是为了跟于桓之换得《转月谱》。而武林是非,他无论作为王爷,还是皇子,断断是不想再牵扯其中了。
朦胧的天色中,江水烟波浩渺。水岸边一个小渡口有两个人影。见众人走近了,那两身影先是一愣,接着连连挥手冲众人招呼。
穆衍风蹙了眉,沉声道:“姐姐,姐夫。”说着,他赶忙迎了上去,“姐姐,姐夫,你们怎会在此?”
穆香香与宋薛见了穆衍风,似是松了口气,道:“风儿你总算来了,我们等你老久了。”
穆衍风闻言又拧起眉:“流云庄……果然遭难了吗?”
穆香香侧目望着雾气中的山峦,眼中浮起水光,道:“风儿,你跟干儿子,可千万不要回庄。”
晨风吹来时,穆衍风埋下头,细碎的额发微晃,遮住他的神情:“不回。姐,我与小于去京城,你和姐夫与我们一起罢。”语毕,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竟是一脸轻松的表情。
穆香香忽而很欣慰。这才是他的弟弟,即便天大的难事到了眼前,亦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勇气与魄力。
于桓之也走上前来,微微躬身施以一礼:“大小姐,宋公子,少主所言甚是。”
然而等了良久,穆香香却并未回答。她抬目望着于桓之身后的萧满伊和南霜,欣慰一笑:“不了,日后有萧姑娘照顾风儿,我很放心的。”
穆衍风怔然,上前一步直愣愣望着他们手上的行囊:“那姐姐和姐夫去哪里?”
穆香香的声音有些哽咽,煞白的手指挽上宋薛的臂弯,片刻后却笑了:“我们去襄阳城啊。”
宋薛闻言,嘴角勾起的笑容,他伸手拍拍穆衍风的臂膀,道:“风儿,我是襄阳人啊。流云庄遭难,我带着你姐去襄阳避一避。”
“可是……”穆衍风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我与小于这趟去京城,危险重重。姐姐和姐夫若跟着我们,也会涉险。不若去襄阳避一避,待风波平定,我再去接你们。”
宋薛会心一笑:“风儿如今镇定从容,义薄云天,颇有盟主气度。你姐姐与我见你如此,倒也能够放心。”
穆香香却垂下眸,目光有些慌乱,她探手从行囊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于桓之道:“带着吧,路上好用。”
于桓之眉头微微一蹙,并未伸手去接:“若我们带了,大小姐和宋公子又如何?”
岂料宋薛却哈哈一笑,说:“小于,我们身上仍有银两,再说了,我宋家家底殷实,此不过区区百两而已。”
穆香香闻言亦笑说:“瞧你,成日成日地炫耀家乡好,要带着我去看,今日该开心了罢?”
天末起风,随风而至的还有第一缕朝霞。
穆香香的眼中始终有水光,倒不如宋薛笑得硬朗。水岸边的木舟摇了两下,船夫走出来催促了一声。
穆香香让穆衍风先走,她抬手拭泪,说是从小到大,未与亲弟弟有过别离。
小渡口上一阵沉默。穆衍风和于桓之都缄口不言,只有宋薛的笑声朗朗,笑穆香香傻气。
于桓之是在离开水岸的百步后,觉察出不对劲的。
天在一点一点亮起来,他忽然顿住脚步,看向穆衍风,“少主。”他唤道,声音已然沙哑,“方才……大小姐和公子。”
穆衍风也顿住脚步,他的影子被日光拉长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显得有丝寂寥。
“你说。”穆衍风道,而他却不曾回头。
南霜感到于桓之握着她的手颤了一下,“方才,大小姐和公子,立在原地,未动过一步。”他顿了顿,吸了口气,“他们指尖有发白的迹象。这世上有种毒,叫做七步散……”
于桓之的话未毕,穆衍风忽然掉转头,朝小渡口处疾奔过去。
他的心思太乱,连轻功都忘了使。
七步散乃世间剧毒,中毒者,七步之内,必会身亡。
轻舟一叶飘荡在水岸,舟头上的麻绳上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姐——”穆衍风嘶喊一声,玄色衣袍盛满了风,他足尖顿地飞起,拔剑而出,落地的同时,一剑贯穿那船夫的心脉。
汩汩流血涌出,船夫倒下之前,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穆衍风明白,岸边除了穆香香和宋薛,只有一个船夫。中了七步散后,中毒人不能步行七步以上,因此下毒者,必定是那位船夫。
宋薛却在船篷内回过头来,清清淡淡笑道:“风儿,你杀了他,谁带我与你姐去襄阳呢?”
“哐当”一声利剑坠地,穆衍风屈膝直直跪在渡口,他垂着眸,握紧的拳头青筋毕现:“姐,姐夫……”他道,声音颤抖又沙哑,“风儿不孝,未能及时赶来,我……”
“哪里是风儿的错。”穆香香道,“流云庄此番遭劫,我未能及时保住庄中弟子,还要让风儿担待。”
“姐……”穆衍风又唤了一声,“你们别走了,跟我一起去京城。我……我和小于背着你们去,天下之大,七步散必有解法。”
“不了。”穆香香淡笑起来,她抬眸往穆衍风身后望去,唤了声,“干儿子。”
于桓之的喉结动了动,沉默地走上前来,撩了衣摆,与穆衍风并肩跪在轻舟之前:“流云庄昨日便遭难,大小姐与公子……”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大小姐与公子若非在渡口等我们,送这些银两,恐怕也不会中七步散之毒。”顿了顿,于桓之又道,“因此,桓之也愿意和少主一起,将公子小姐送至京城,哪怕路途艰险……”
“别胡闹。”宋薛轻斥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苦涩,“桓之,风儿感情用事,你也要随他一起吗?流云庄此番遭劫,能雪恨的只有你二人。京城此去,危险重重,我与你姐七步已走六步,随你们去,无疑是个包袱。你二人本就要保护霜儿和满伊,若为了我们再分散精力,到时只会得不偿失。”
“我也不想去京城了。”穆香香道,“桓之,我总叫你干儿子,其实我与宋薛在心底,一直将你当作自己的亲弟弟,和风儿一视同仁。如今……”
“我明白。”于桓之又哽咽了一声:“姐姐,姐夫。”
穆香香欣慰笑了,她道:“风儿,帮我们把船头上的绳子斩断吧。”
“姐——”穆衍风猛地抬起头,却见穆香香与宋薛十指相扣的手,她依偎在他怀里,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欣然:“我脾气不好,嫁了相公三年,一直不够温婉体贴。相公在襄阳本有家业,却一路来到流云庄,帮我一起打点前庄琐事。”
“这三年,相公总说襄阳好,要领我回去看看,拜见岳父岳母。不过我一直懒散,百般推脱,相公即便再思念故土,也一直由着我。”
“我一生平平顺顺,大富大贵,还有个如此出色的弟弟,如今想来,也就这事让我懊悔不已。”
“香香。”宋薛唤了一声,在晨风又一次袭来前,将她搂紧,“我留在流云庄是甘愿的,江南水乡人杰地灵,我这三年与你一起,过得极好。”
穆香香闻言却垂了泪,朝他怀里钻了钻道:“可我总是要陪你回一趟襄阳的,也好让你在离世前看看故土风光,你说你家宅子前,有三颗银杏,秋来了片片泛金,我也想去看看。可惜就是不能领着衍风和桓之一起了。”她叹了一声,“我最骄傲的事儿,就是有这么出色两个弟弟,走到哪儿,都想炫耀炫耀。”
“孩子气。”宋薛呵呵笑了,转头对穆衍风说,“瞧瞧你姐,这还是成亲三年来,她除了洞房那晚,最傻气最小儿女的一日。”
船头的绳子终是斩断了,一抹轻舟如孤叶,在烟波水面飘飘荡荡。
穆衍风斩断绳子时,咬破了唇角。于桓之抬眼久久望着那一抹远去的轻舟,无法将目光移开。
朝阳破云而出,可水面仍旧寂静。
穆香香离开前,说绳子斩断后,轻舟可随水而行,说不定飘着飘着,就到了襄阳。
宋薛点头,说到了襄阳,兴许是秋天,有满目金黄的落叶,太美的故土。
穆衍风与于桓之都记得宋薛说得最后一句话。
彼时他笑了,笑得平静,仿佛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说:“即便命不长久,但我与香香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当是很圆满了。”
轻舟远去,载着朝霞流晖,载着生离死别。
生则同衾,死能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
穆衍风回过身时,萧满伊见着他抬起手臂,抹了把泪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穆衍风流泪。然而穆衍风一生至今,只流过两次泪水。还有一次,萧满伊是不晓得的。
彼时她睡着了,堕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无法醒来。穆衍风坐在床榻边,说着他们之间的初相遇,说着说着,便淌了一脸泪水。
“衍风……”萧满伊怔怔地唤了一声。
“没事。”穆衍风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已千帆过尽,他伸手揉了揉萧满伊的发,“我们走,去京城。”
南小桃花静静瞧着犹站在岸边,望着天边彩霞,沉默无言的于桓之。片刻,她走上前去,悄悄牵了他的手。
于桓之回过头来,目光有些涣散,他唤了声:“霜儿。”
南霜的手小,只能握着他半边手掌,不过她握得很牢,她说:“桓公子,别难过,哪怕再多的人离开,霜儿总是陪着你的。”
第87章 ...
*
天已经大亮,城郊江水苍茫泛着流金。青石板路的缝隙绿草丛生。
于桓之在赶去为穆香香宋薛送行的那一刻,便晓得他们已陷入局中,苦不能脱身。
既然那船夫赶得及下毒害了穆香香夫妇,那么欧阳岳的人马,定然已赶到苏州城。
穆衍风与于桓之离开小渡口时,发现江蓝生等人都留在原地,一个也未离开。如此九死一生的关头,他们未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来不及。
不远处响起一声马匹的嘶鸣,于桓之顿住脚步,朝前方看去。
江岸边的开阔地带上,与江蓝生欧阳无过等人对峙着的,是身着银衫,勒马而立的师涯。他身后跟着数十名黑衣杀手,均手持匕首,做出备战之姿。
师涯的神色沉默,片刻,他又将手一挥,道路两侧也赫然出现数十名身着青衫的人。其中一人凌空轮踏,落于师涯马前,正是方才比武胜出的青衫宫大弟子苗香。
纵观全局,师涯与苗香带着上百人成合围之势,将流云庄七八名弟子,与丁蕊,江蓝生,欧阳无过和于桓之四人包围在中间。
初初一看,形势还算乐观,然而仔细辨认师涯后方的几人后,欧阳无过深吸了口气,厉声道:“师涯!你,连同剩下六人,统统背叛我?!”
起初欧阳无过从师涯手里初获暮雪七式,商定找出七人每人修炼一式,为重建暮雪宫增加助力。欧阳无过骋目望去,暮雪七人中,除了杜年年,全部在场,这六人的实力有多大,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师涯垂下眼,下马拱手:“欧阳少主最清楚不过。当年暮雪宫覆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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