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虽然也是仙门中人, 但她并不是和其他修仙者结为道侣, 而是如同凡间女子一样嫁入夫家, 所以婚娶仪式也是同凡间的一样。
穿戴打扮好了的新娘会坐上花轿, 沿着城内外的街道走上一圈, 轿子后头跟着仪仗, 沿路洒些喜糖、喜钱之类的获得城内百姓的祝福, 再由新郎将新娘迎回府里拜堂。
山庄内的人忙上忙下的,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有其他仙门的人, 也有城内的世家大族,以及一些亲朋好友等,一个个要么是仙风道骨、灵秀清逸, 要么是雍容华贵、锦绣人家。
程妍眼睛都要看花了, 却连段邵风的影子也没看见,昨晚他们也算是确立了关系, 只是她的白月光任务却还不算完成, 他似乎还没真正地从心底接纳她, 喜欢是有的, 却还不够, 昨晚那样也许还有酒后的头脑发热一时冲动。
她觉得还是要弄清楚他身上的秘密才行。
今日就是九月初三, 那只藏在暗处的魔说不定会有所行动,连山庄的戒备都变得非常森严了,如果段邵风真的和那只魔有关系, 那么他也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只是, 程妍怎么也没找到段邵风,问了他的师妹们也是不知道,反而还被小师妹郝甜给拉去看新娘上花轿了。
*
山庄门口。
看热闹的人很多,声音也有些喧嚷,她没看见落雁,落雁已经上了花轿,四个轿夫抬着花轿缓缓地离开,一队仪仗跟在后头,沿途还撒着糖果钱币,小孩儿们嬉闹着一拥而上。
檀玉郎也穿着红衣,雪肤玉骨,风姿脱俗,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烟火气,他坐在lún椅里,浅浅地微笑:“姑娘,可是在找段兄?”
程妍点点头。
檀玉郎轻轻的目光落在花轿后头,神情有些沉思,片刻后,对她道:“姑娘不妨跟上去试试?”
郝甜忍不住笑道:“城主居然也会说笑,轿子里坐的是大师姐,又不是三师兄。”
檀玉郎却只看着程妍,笑而不语。
程妍也看着檀玉郎,似乎对他的话动了心思,居然真的转身追着花轿的方向去了。
郝甜惊讶得眼睛瞪圆了:“这姑娘是不是傻?”
檀玉郎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里有了些隐忧。
*
程妍当然不傻,所以她看出了檀玉郎眼神里的深意,虽然不太懂是为了什么,但他摆明了是要她跟上去的意思,何况她既然没在山庄里见到段邵风,那么跟着花轿可以见到他也不一定。
一路吹吹打打地过去了,路旁的百姓欢声震天,程妍就默默地跟在仪仗后头,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看着却觉得有趣,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仙侠世界里的婚礼,难免觉得新奇好玩,就是小孩抢糖她也觉得新鲜。
只是,渐渐的,人越来越少,走的路也越来越静,程妍心底诧异,看见花轿在城门的地方停住了,新娘竟施施然地下了轿子,轿夫和其他人却仿佛觉得很正常,抬起轿子又吹吹打打地回去了,将新娘子遗留在了城门口。
程妍看不太懂,只知道这绝对不是婚娶的风俗之一,哪儿有半路将新娘放下,抬着个空轿子回去的?
程妍抬头去看新娘子,新娘连盖头也没摘,在原地站了片刻,就抬起脚往城外走了,说是走也太谦虚,她简直是健步如飞啊,纤细的身影快得几乎要成残影了。
为了不被发现,程妍隐匿了气息,提高了速度远远地跟着她,心里却在猜测落雁这是要往哪儿去,她忽然想起了檀玉郎那幽微的目光,脚下一顿,该不会落雁这是要逃婚吧?
这么一想,程妍居然还觉得挺说得通的,落雁是喜欢段邵风的,为了他而逃婚,段邵风就在城外等着她,师姐师弟也算是一段佳话,这样也就可以解释檀玉郎奇怪的目光以及为什么四处都找不着段邵风了。
程妍摇摇头,目光紧盯着前面那道身影,跟着她走过了大路,走过了田野,又紧接着上了山,直到最高处的陡峭悬崖边,她才停了下来。
程妍觉得这个地方似乎有些眼熟,山崖陡峭,深不见底,山风如刀,吹得新娘的裙摆都飘出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男主当初掉下来的那个山崖吗?
“出来吧。”新娘的声音温柔又甜蜜,就像是对着情郎说话一样,“白扬。”
听了前半句,程妍差点儿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心跳加快,却又听她叫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她忍不住转头四望,这儿哪里还有别人?
“白扬?”有人冷冷地开口。
程妍眼眸微微睁大,悬崖底下竟然飘出一墨衣身影,竟是周复寒,他脸sè冷如寒霜,手持长剑,剑光映出他透出yīn冷杀气的双眸,有种令人触目惊心的惶惶感。
她居然没察觉到还有另一个人在,周复寒能做蓬莱掌门,功力的确是不可小觑的。
落雁也似被惊到了,退后了一步,身形摇摇欲坠:“师父?”
周复寒冷冷地道:“你还有脸叫我师父?”他眸光狠厉,“他在哪?”
落雁神sè慌乱,咬牙道:“我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
周复寒走了一步,道:“你不知道那几个字就是白扬写的?”
落雁脸sè微白。
周复寒又走近了一步,冷得咄咄bī人:“你也不知道那晚在你房里的人就是白扬?
落雁脸sè更白,似已承受不住师父的bī问,咬牙道:“师父……”
凌厉的风掠过脸颊,锋锐的剑尖已经对准了她的咽喉,持剑的墨衣男子眼神冷漠、残忍、又带了几分深恶痛绝的恶心,冷冷地接着道:“你更不知道白扬就是魔界的护法?”
落雁呆了呆,似乎见已无可挽回,忽然跪了下来,哀求道:“师父,是我的错,我不该和魔界的人来往,您罚我吧,放过他,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了。”
程妍皱了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看得出来,要说喜欢的话,落雁也该是喜欢段邵风的,怎么可能又冒出什么魔界护法来?
那边周复寒又开口了,声音里竟然缓和了些许,道:“落雁,你只是一时被迷惑了,师父怎好罚你?告诉为师,白扬在哪里?”
落雁却低下了头,过了会儿,才道:“我可以告诉师父,他在哪,只是师父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周复寒似已不耐,眸光愈发yīn冷,却还缓声道:“你说。”
落雁这才又抬起了头,望着他,道:“师父,就算我说了他在哪里,师父也根本不会放过我,对不对?”
周复寒的目光一寸寸地变冷。
落雁笑容有些苍凉又有些讥讽,她也不跪了,站起来,直视着她以往尊敬的师父,道:“师父知道的,我一直在查仙门女子频频失踪的真相。”
周复寒面sè冷漠:“本就是魔做的,有何好查?”
落雁却笑了,仿佛听见一个很笑的笑话似的,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淡淡道:“不是,不是魔。”
周复寒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平静的表情下暗藏杀机,语气平缓:“你以为是谁?”
落雁咬着chún瓣,似乎花了很大的勇气才bī自己说出真相:“是你!凤山派的流花仙子、朝华楼的女弟子、甚至我们蓬莱派的七师妹,还有很多很多无辜死去的同道,都是被师父杀死的,对不对?”
周复寒就像是看着对他毫无威胁力的蝼蚁,丝毫紧张慌乱之sè也没有,反问她:“白扬同你说的?”
这算是变相地承认了,落雁一颗心直坠到了深渊,几乎站立不住,失望又悲愤地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你不是教我们要除魔卫道,怀着慈悲之心吗?你简直、简直比魔还要可怕!”
周复寒面上毫无波澜,道:“她们和魔族狼狈为jiān,我杀她们就是在除魔卫道。”
落雁摇摇头,似乎不能相信他居然能这么理直气壮毫无悔改之心,愤怒地道:“不!不是这样!师父根本就只是在发泄自己的一己私欲,你的妻子十年前和魔私通背弃了你,你一直无法释怀,怀恨在心,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复寒扇了一个耳光,他眸光冷如寒霜:“这就是你和师父说话的态度吗?”
落雁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chún角渗出血迹,也好像是将这些年的师徒情分全都打断了,她瞪着他,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师父!你不光杀了那些无辜的仙门女子,就连三师弟满门被屠,也是你做的,对不对?”
周复寒举起了剑,剑气森寒,仿佛一下就能将她的咽喉捅.穿,他竟笑了,笑得yīn鸷又邪气:“在你死之前,我就告诉你个明白,没错,他们都是我杀的。”
落雁愤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三师弟的父亲不是你的好友?”
周复寒却脸sè变了,厌恶又不屑地道:“好友?我没有这样的好友!身为修仙之人,竟将魔带回家,还纵容他勾引我的妻子,这样的人也配称好友吗?”
落雁道:“那只魔……就是白扬对不对?”
这话似乎激起了周复寒不堪的记忆,他脸sèyīn鸷地举起剑,就朝着落雁刺了过去,口里却道:“杀了你,我再杀他。”
程妍听到这些事情也有些震惊,书里压根儿就没写这些,当然,一本书也不会将所有事情写全,所以这些事情是这个世界自动补全的吗?
她也来不及深思,不能眼看着落雁送了命,她正要出手,却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还没回头,那人就已经飞身而出,白衣如雪,黑发如墨,衣袂翻飞,面上覆着银sè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又幽深的眼眸。
程妍差点儿以为那是段邵风,身形也很像,可是气质不对,而且……他身上有魔气。
白衣人一剑挑开了周复寒的长剑,轻轻落在了落雁的身旁,将她护在了身后,落雁的眼神一亮,想说什么,看了眼周复寒,却又忽然黯淡下来,似乎还在方才那些真相而感到郁结。
“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
周复寒眸光落在对面的白衣人身上,似有几分震惊,接着又闪过了几分厌恶、痛恨之sè,道:“白扬?”
白衣人眸光淡淡:“有件事我得澄清一下。”
周复寒没说话,眼神却几乎要将他划成八块。
白衣人丝毫不受影响,道:“十年前,我与你妻子相识在先,她是受父母bī迫才嫁与你,不管段氏夫妻救还是不救我,我都是一定会带她走的。”
“满口胡言!”似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周复寒冷笑道,“当初我重伤于你,本以为你绝活不过三个时辰就没再追踪,没想到你竟活了下来,今日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才能消我的心头之恨!”
白衣人的语气也冷了:“这也是我想说的!”
两剑相击,发出了几分刺眼的光芒,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出手皆是步步杀机,狠厉、不留余地,仿佛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程妍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两个人的确都是高手,打起来也有几分势均力敌的味道,只是出手的招式怎么看着有些像呢?
显然,周复寒也意识到了,心底起疑,虚攻他下盘,趁他防备的时候,就用剑去挑他脸上面具,谁知白衣人轻功了得,不等剑尖触及面具,就已如踏雪般倒退着飞了出去,远远地落在树梢,白衣翩翩,不染纤尘。
周复寒没追过去,却忽的冷声道:“段邵风?”
白衣人笑了几声,从树上飞身而下,落在了不远处,抬起修长白皙的手揭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俊美风流的容颜,chún角带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锋利如刀,就连眼角的朱砂痣也透着冷厉似霜的气息,低沉的声音缓缓开口:“师父竟到现在才认出徒儿,真是让人伤心。”
程妍也有几分吃惊,的确,那只魔就是段邵风本人的解释更说得通,只是她先入为主地认为男主是仙君,该是光风霁月、仙风道骨的,不可能与邪魔歪道扯上什么关系。
落雁此时正在段邵风的身旁,手里变出了自己的武器,似乎要与他同仇敌忾的样子,道:“三师弟,这种人,你还叫他做师父?”
段邵风道:“我若不叫他师父,只怕十年前就已死了。”
“三师弟……”落雁快哭了,师弟怎么那么可怜啊。
段邵风握了下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眸光似有深意,语气却轻飘飘的,道:“师姐,你该回去成亲了,别误了吉时。”
“可……”落雁呆了下,似反应过来,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师弟,你要小心!”
看着落雁御剑要走,周复寒想拦住她,段邵风却持剑挡住了他的去路,在他冷冷看过来的时候,轻轻一笑,笑容并不温和,透出冷冽、危险的杀机,悠悠道:“老匹夫,你的对手是我。”
落雁走得很快,御剑术学得也很好,眨眼间就已消失在云霄间。
周复寒脸sè铁青,仿佛忽然想明白了一切,道:“她手里拿的是观影石!”
段邵风很会气人,挑眉夸赞:“好眼力!”
程妍看着周复寒被气到扭曲的神情差点儿笑了,观影石她也知道,是种可以记录现实的法器,方才他们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都已经被记录,也就说周复寒的名誉全毁了,甚至会遭到仙门的全力追杀,毕竟他可是以一人之力将各大仙门的女子都杀过了的。
周复寒气极,居然还没动手,反倒沉稳下来,道:“你故意引我误会,让我以为白扬没死,让我以为白扬和落雁有勾结,你知道我对白扬有多痛恨,一定会上当,所以很轻易地就将我引到了这里。”
“没错。”段邵风道,“我倒是很佩服你,杀人犯案从不留下证据,所以……”
周复寒冷笑:“所以你就设了这场局来制造证据?”
段邵风点头,道:“凡是负心薄情或是和魔有私情的仙门女子,你一个也没放过,你知道落雁不但在婚前私通,对象还是白扬,你一定会怒火中烧,方寸大乱,也就不会那么理智地来识破我的计划。”
周复寒目光冷怒,讥嘲道:“落雁和檀玉郎竟也肯帮你算计我?”
段邵风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冷淡的怜悯,道:“那也只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是会信的。”
周复寒仿佛从没见过他似的盯着他,许久以后,才道:“我倒是小瞧了你,这些年来,你故意装作散漫无能的样子,暗地里却一直在筹谋着复仇吧?”
段邵风冷冷地道:“不错,这十年来,就算是做梦,我也在想着如何揭穿你这伪善的丑陋面目,如何亲手杀了你报仇雪恨。”
周复寒看着他的眼神却似乎有几分同病相怜,道:“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段邵风笑了,语气却冷冷的:“还行,只比师父被妻子背叛的痛恨滋味好一点点而已。”
周复寒脸sè又变了,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心魔,提起来就会令他几百年来的修养和镇定悉数崩塌,他冷冷地道:“为了杀我,你竟修了魔界的功法?不怕真的入魔吗?”
段邵风似乎已没了和他废话的意思,手持长剑,衣袂翻飞,眉眼冷厉,道:“别说修魔,就是堕入十八层地狱,我今天也一定要你的命!”
他语气里透出的决心和恨意令人心惊。
狂风又起,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程妍几乎看不清他们的招法,却也知道段邵风到底修为比不过周复寒,她有心帮忙,只是猜得到段邵风不会希望有外人chā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他一定要亲手杀死周复寒,或者被周复寒杀死,结束这十年的仇恨和悲痛。
段邵风的剑是稳的、快的、孤注一掷的,他没有任何弱点,也不怕受到任何伤害,哪怕对方的剑要刺穿他的xiōng膛,他也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照旧可以使出自己的杀招。
周复寒的心却显然已经乱了,他想起他的妻子,想起白扬,想起手底下那些无辜的鲜血,他的眼里也似有血,透着猩红的疯狂之意。
在段邵风凌厉又不怕死的攻势下,周复寒渐渐败退,最终被一剑捅穿了心脏,他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的茫然,直到段邵风那一剑又从他的血肉里、心脏里抽了出来,血花四溅,他才缓缓地倒了下去,却也不肯完全倒在地上,跪下了,拿剑撑在地上,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你败了。”段邵风淡淡地看着他,目光里无悲也无喜,一面说着,一面拿细娟细细地擦干净剑上的血珠儿,动作甚至有几分温柔,温柔到有些悲凉。
周复寒的血越流越多,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衣裳也像是被血浸泡着,他的脸sè已呈灰败,甚至有些扭曲,却还笑得出,忽然道:“你以为你赢了?你可知道我杀了你爹娘你哥哥你妹妹,却独独留下你,是为了什么?”
段邵风的目光一顿,没开口,眉心却微蹙。
周复寒喘了口气,目光流连在他年轻修长的身躯上,有些恶意的快感:“我没有仙缘,就算再修五百年亦是无用,可是你不同,你天生仙骨,若是能夺舍你的身体,加上我自身的修为,修仙就是指日可待,你以为你的家人真是因为救了白扬而死的吗?”
段邵风的脸sè越来越难看:“你想夺舍?”
周复寒道:“不是想,而是已经这么做了,你难道一直没发现你的身体里早就被下了魂蛊吗?”他仰头疯狂地大笑,笑得嘴角流出汨汨的血yè,“一旦我死了,我就可以在你的身体里重生!”
他的模样贪婪又恶毒,段邵风眉心一蹙,手里的剑就又忍不住要给他补上一剑。
“等等!”程妍忍不住跑出来,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他,“先别杀他。”
要杀也等解了魂蛊再杀啊,不然真被夺舍怎么办,只是这话也已经晚了,周复寒的心脏中了一剑,说了许多话已是极限,他大笑着就仰面跌倒在地,没了气息。
段邵风看着她握住他的手,眸光有几许复杂,忽然道:“若是我真的不再是我,你就拿它杀了我。”
程妍慌忙松了手,杀男主,她有几条命够赔的?
“我、我做不到。”
段邵风低眉看她,神sè有几分温柔,笑她:“舍不得么?”
程妍没害羞,清澈的眸光坦率地望着他,道:“嗯,舍不得。”
段邵风反倒愣住了,浪荡公子居然也会脸红,他眸光有些动容,又有些深沉,道:“我们先回去吧,其他仙门的人都在,或许能解了这蛊也不一定。”
程妍很乖巧:“嗯。”
段邵风笑了,眼神有些柔情,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畔道:“等解决了这个,我就同你成亲,好不好?”
程妍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却见段邵风的神sè一变,仿佛有些痛苦似的捂住了xiōng口。
“怎么了?”
段邵风没说话,先前的侥幸心理已经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感觉到了,是心脏,魂蛊居然就种在他的心上,他能怎么办,将心挖出来么?
魂蛊在慢慢地苏醒、成长,现在还是一朵花苞的形状,一旦花完全打开,周复寒的魂魄就又会重新聚集起来,在他的身体里复生。
段邵风狠狠闭上眼,心里却满是不甘,他还不想死,以前不在乎,现在……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他还有喜欢的姑娘,他想同她成亲,想带她去拜祭父母,想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静静坐着看月亮也觉得开心。
只是,这些都不能做到了。
段邵风握紧了手里的剑,睁开眼,幽暗的眼眸透出决绝、不舍、留恋等复杂情绪,哑声道:“我可能……”
程妍却打断了他诀别的话,清澈的眼眸望着他:“魂蛊在哪儿?”
段邵风没说话,她的目光却落在了他手按住的地方,道:“心脏?”
段邵风轻轻“嗯”了一声:“我感觉到,魂蛊已经活了,它在生长,速度很快,等不到我赶回山庄,或许就会……”
程妍按住了他的手,忽然凑近他,问:“你相信我吗?”
段邵风一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眸光定定地看着她,却还是道:“信。”
程妍笑了,道:“我会救你的,不就是魂蛊吗,我试试能不能捏碎它。”
话音落下,段邵风就看见有一道白光涌进了他的体内,他眉头微蹙,面前的少女却已经闭上了眼似乎晕了过去,他忙伸手抱住了她的身子,一瞬间的紧张担忧之后,他明白过来,她竟是神魂出窍进了他的体内。
段邵风感到震惊的同时,心里又有股很奇异古怪的感觉,她此刻就在他的身体里吗?除了能感受到不断成长的魂蛊以外,他什么也无法看见,无法感受。
段邵风看着少女绝sè的容貌,越来越感到谜团重重,如果她只是一只尚未修成人身的蛇妖,为何功力会那么厉害,神魂出窍这种术法一般是临近成仙的修行人才能使用的,其他人轻易不会用,因为很容易就会散了魂魄或是回不去自己的身体。
她到底是什么人?
*
神之所以是神,当然有超出人、仙、妖、魔的神力和本事,程妍其实也没把握能对付魂蛊,不过她对神的造物能力很自信,实在不行,她还能连段邵风的心脏一起毁了,到时候再重塑一个新的也成。
这种事情,小神女也是做过的,神界孤清寂寞,小神女曾用泥巴做过很多玩伴出来,只是神侍太严肃不苟言笑,也不准她玩,之后她就渐渐地不做这些了。
进了段邵风的身体以后,她的神魂也自动缩小成拇指大小,所以段邵风的心脏在她看来就大得出奇,鲜红的,跳动的,连跳动的韵律在她耳边响起时也跟打鼓似的,甚至还有回音。
程妍一眼就看见了魂蛊,看起来像是一株植物,藤蔓将心脏密密麻麻地缠绕起来,花苞就在心脏的正中央,而且还是长在肉里的,藤蔓错综复杂,要把它完全和心脏割裂开来很难。
程妍叹了口气,这就有些难办了啊。
她沿着藤蔓往上爬,藤蔓似乎感应到外人,忽然猛烈地颤动起来,要将她甩飞出去,她索性直接飞身而上,到了心脏的正中央。
花苞成长的速度果然好快,这么会儿功夫她就已经能看见几瓣花开了,只是还未完全绽放。
看得出花苞的根部就长在心脏上方,程妍也顾不得会弄伤段邵风的心脏了,直接就伸手拽住了魂蛊的根部,想要将它连根拔起,只是它到底在这颗心脏上呆了十年,根深蒂固的,居然一时还拔不出来。
程妍深吸口气,两只手一起上,使劲儿地往外拔,心脏的血肉随着根部的扯出,而渐渐开裂,程妍看着有些心惊肉跳,真□□的话,这颗心脏会不会分成两半?
她走了下神,魂蛊似乎察觉到威胁,居然还能生出尖锐的刺出来,她正用着劲儿,眼看已经拔出一大部分了,手心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刺了进来,她紧皱着眉,也没松手。
现在看来,魂蛊应该还没真正聚齐周复寒的魂魄,她必须加快速度,抢在花瓣完全绽放之前拔出魂蛊。
所以,程妍又加大了力气,甚至注入了神力,魂蛊抗争的力量越来越弱,只是她被刺伤的手还在流血,血顺着藤蔓,流过了花苞,流过了心脏,直直地汇集到了心脏的正中央。
程妍没注意,她的血汇聚得越来越多,心脏的裂痕在缓缓地复原,甚至血光也在越来越大,魂蛊在渐渐地被排斥出去。
忽然间,光芒大盛,心脏彻底复原了,那些藤蔓被光芒给烧成了虚无,就连花苞也被灼烧殆尽。
程妍手里抓了个空,翻了个身,摔在了跳动的心脏上,她还来不及高兴,忽然间就感应到了什么,远远的,轻飘飘的,传来了男子不悦地训斥:“一个没看住就闯祸?”
是千里传音!
程妍恍惚了下,才记起这耳熟的声音竟然是神侍的。
就在她恍神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拉走,她连反抗都反抗不了,就算是神,但她只是未成年神,这位神侍却是天帝的儿子,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存在,作为神女最匹配的优秀未婚夫,他的年纪和仙力都是完全可以碾压小神女的。
所以,程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出了段邵风的身体,看着段邵风抱着她的身体,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云端之上,雪衣无尘,逶迤于地,高贵又淡漠的男子负手而立,淡淡的仙雾旋绕在他的身边,比神还要像是神,遥远又令人敬仰,慈悲又似乎淡然,他看向她,眸光似清雪,又似明月,透着淡淡的责备:“你乱了池战仙君的命数,还让他沾染了你的血,你可知为何神不能轻易给别人血?”
程妍:“……太稀有?”
神侍抬起手,毫不客气地点了下她的额头,道:“是劫数,来日,他必死在你手里。”
程妍吓了一跳:“不会吧?”
有这么严重吗?神的血难道还是害人的东西?
“否则,你会死在他手里。”神侍淡淡看她,“不过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程妍:“……为什么?”
神侍道:“因为有我。”
程妍:“……”
您太自信了,在书中的剧情里,神女不就是死在了男主手里么。
*
云霄之下,段邵风抱着少女的身体,感觉到了心脏上的魂蛊已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充盈着身体,他却并未觉得高兴,心里涌出的恐慌几乎如cháo水般淹没了他,明明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少女的脸,chún角带笑,声音很温柔:“小蛇妖,你怎么还不醒?”
此时,落雁已经将观影石带回了山庄,也将蓬莱掌门的罪行一一揭露了,担心三师弟有危险,还带着几位仙门的长老一起前来灵州山相助师弟。
只是,他们来得有些晚,落雁看见掌门已经死了,xiōng口还有一个血窟窿,身上的血迹也快干了,可见死了已有一会儿。
段邵风却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少女,那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沉默和呆滞,她莫名心惊,走近的脚步也轻了些。
其他几位长老见状不对,也就没有靠近。
“三师弟,你怎么在这儿发呆?”落雁装出轻松的语气。
段邵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chún角有笑,那笑却并无往日的明朗散漫,像是一阵风,吹吹就会散了,脆弱得紧:“师姐,我为何叫不醒她?”
凤山的掌门一眼就看出那少女已无丝毫活气,连魂魄也感知不到了,就只当是也被周复寒给杀了,就叹了口气:“段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是尽快回去吧,这荒郊野岭的,这么呆着也不是事儿。”
段邵风眸光冷厉地扫了一眼过去:“谁说她死了?”
掌门体谅他的心情,也就叹着气不说话了。
段邵风低头看着少女,眸光又变得温柔,只是脸sè忽然又有些变了,他怀里的少女正在消散,慢慢变得透明,他就算抱得再紧,也无法阻止她消散的速度,他的眼睛渐渐红了。
“不是说好了要同我成亲的么,姑娘,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很快,少女就已经完全消散在他的怀里了,只有一枝纯白美丽的莲花落在了他雪白的衣袍上。
段邵风仿佛已经呆住了,手还维持着抱她的姿势,只是怀里已经空空荡荡,什么也没了。
其他人都震惊地看着,凤山掌门失声道:“是仙莲,起码也有三千年了,这位姑娘的原型竟是仙莲么?”
落雁心里也吃惊,却顾不得这些,只是担心地看着段邵风,他这种神情比十年前初上蓬莱时还要令人揪心,冷漠,颓丧,封闭,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听不见,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
“师弟……”
段邵风终于有了反应,却有些呆呆的,看着落雁:“她骗了我,她不是妖jīng,她也一定没死,我会找到她的,我会的。”
看他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落雁忍不住落了泪,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对,她没死,师弟,我们先回去吧,之后大家一起帮忙找她,好不好?”
她温柔的语气就跟哄孩子似的。
段邵风却还是没动,手里握着那朵莲花,似乎又呆住了。
此时天空渐渐起了乌云,却无雨,几道雷声突如其来,响彻山谷。
“是劫云!”
“他、他竟是悟了道,要成仙了么?”
几位掌门都是又惊异又兴奋,看着段邵风的眼神都在放光,也不怪他们这么激动,这么多年以来,修仙者都在求仙问道,真正成了仙的人却是千年难遇,毕竟凡人与仙人有着天堑之别,哪儿是那么容易跨越的级别?
落雁却只是惊讶了片刻,她不管什么成仙不成仙,她只觉得很不安,师弟现在的状态不对,成仙不应该是看破红尘,放下一切,随心所欲的么?
师弟他……
掌门们专心致志地盯着段邵风,想要看看成仙历劫飞升的盛大景象。
雷劫很快就来了,力量很强大也很震撼的闪电劈在了段邵风的身上,段邵风却连身形都没有动一下,一道又一道,段邵风的身形从纹丝不动变成了微微摇晃,但始终没有倒下。
他的衣服都被雷劈得乱七八糟挂在身上,怀里却始终护着那朵莲花,哪怕头发都被劈得烧焦了,莲花也还是纯白无损的样子。
凤山掌门看得感慨,这位段公子倒是难得的痴情人,都道仙人无情,段公子似乎竟是太深情才成了仙似的,只是渐渐地觉得不对劲了,转头问身旁的人:“成仙的雷劫多少道来着?”
修仙者都视成仙为毕生的理想和追求,自然也非常清楚成仙要经过九道天雷的洗礼,扛过去以后,方可脱胎换骨,飞升成仙。
另一掌门脸sè也难看了,有些瞠目结舌:“有成仙要经历十几道天雷的吗?”
九道天劫早就过了,那边天雷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还有加强的趋势,不像是要人成仙,更像是与段邵风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把他劈死不可。
落雁只怕师弟被劈傻了,又着急又担心:“什么时候才停啊?”
凤山掌门见多识广,就算没亲眼见过,却也听过传闻,看向段邵风的眼神里有了几分畏惧和惊异:“他不是要成仙,这、这是要入魔啊!”
落雁整个人都呆住了,入魔?怎么可能呢?
成仙要经历九道天劫,入魔其实并不需要经历天劫,除非是仙君堕入魔道,甚至修成了魔界之神,天道自然不容许这样强大的邪恶力量存在,所以会降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来消灭他。
只是一旦他扛过了这么道雷,那么这些雷劫反而会极大地增长对方的魔力。
其他掌门一合计,不能眼看着一个大魔头产生啊,就想要先下手为强,几个人合力说不定还能在他入魔前除掉他。
落雁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忙伸手拦住了他们,只是她一个人哪里是几位老前辈的对手,当即就被定身术定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拿剑捅进了师弟的身体里。
“师弟——”落雁大骂,“你们算什么前辈!居然趁人之危,滥杀无辜,师弟他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就算入魔也是好魔,你们凭什么杀他!”
骂着骂着,那几位前辈面上也有些过不去,只是已经动手了,凤山掌门打算永绝后患,就要一掌拍下去,灭了段邵风的魂魄。
就在这时,雷劫停了,一动不动的段邵风忽然动了,他抬起脸,眼神深得似乎一潭深渊,又透着几分邪戾、诡谲的味道,眼角的朱砂痣红得似血,更增添了几分邪气,完全不是之前那个段邵风的样子,透着几分可怕危险的味道,他缓缓抬起了修长的手,掐住了凤山掌门的脖子。
咔嚓一声,掌门的脖子就被摘掉了,段邵风将脑袋放在手里看了看,似乎无趣地一脚踢了出去。
其他几位掌门吓得几乎要弃剑而逃,看着段邵风身上的衣裳缓缓地还原,又恢复了洁白如雪的白衣,连身上的血迹也伤痕也全都不见了。
段邵风抬起手,几位掌门就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了,竟然拿着自己的剑捅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段邵风薄chún微勾,朱砂痣透出几分邪气:“如数奉还。”
落雁又惊又喜:“师弟,你没事了?”
段邵风眸光淡淡:“我不是你的师弟。”
落雁一愣:“那是谁?”
师弟还真给劈傻了不成?
段邵风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眼神透着疏离又遥远的冷漠,气质却又是透着股yīn邪的劲儿,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淡,也有些懒懒的:“池战,我是池战。”
他全都记起来了,只是……从前,他是天界的仙君池战,现在他只愿意做魔头池战。
他永不会成仙。
落雁不管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她的师弟,谁知道师弟竟然不认她了,解了她的定身术后,就消失在了她的面前,连御剑术都没用,就这么闪电般消失了。
落雁呆了呆,入魔以后的功法的确好厉害,只是……池战这个名字好耳熟,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呢?
“帝姬!”
她抬起头,就看见一朵彩sè的云悠悠飘了过来,上面站着几位裙带翩翩的美丽仙子。
“什么帝姬?”
仙子们纷纷朝她行礼,其中一个娇笑道:“莲花帝姬啊,您下凡这些日子说是要陪池战仙君历情劫,可把王母娘娘担心坏了,王母一直念着您,您难道还不回去么?”
落雁:“……”
历、历情劫?
仿佛忽然间开了窍,她恍恍惚惚了一会儿,猛地就记起来了,她不是落雁,她是天界的三公主莲花帝姬,她倾慕池战已久,听说他要下凡历劫,就也跟了下来。
想着想着,她的脸sè就变了。
怎么办,好好儿的仙君池战却入了魔,好好儿的帝姬她好像也移情别恋了,恋的还是个土生土长的凡人,回去该怎么交代呢?
仙凡恋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苦着脸,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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