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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睡下时天已经快亮了,虽说冷了这半个多月早就屏不住想亲近,可好容易得着丫头一句吃醋的话,齐天睿哪敢再多求,抱在怀中吻吻额头,已是十分满足。
贴在他胸口,难得地还揽了他的腰,她似安稳,很快就睡去。丫头这几日心思重、身子也不适宜,难免有小脾气,娘亲那边又是个没事寻事、恨不能拿捏她的,这一回看来是闹得有些收拢不住。
已经答应要带她搬回私宅,黑暗中,齐天睿也有些挠头。毕竟婆媳两个将将生了气,这儿子一回来就把人接走像是跟娘对着顶缸,闵夫人气性本来就大,还糊涂不明理,闹起来就是一场好看。齐府一向以孝字为大,长辈不高兴就是晚辈的错,原本不占理也要因着这儿子帮着出头占了理去。老太太那厢定是瞒不住,骂他几句还好,若是老人真的摆出家长威严要为婆婆这边做主,那丫头可就要真委屈着了。
怀里软软蜷缩的人儿沉沉睡在梦里也不闻一丝气息,瘦弱得像一只小猫儿,乖乖地贴着她,好是倚靠。齐天睿低头轻轻吻在她发间,一寸一寸,丫头的味道这么香甜,不知怎的这些时总是心酸,嗅着都心疼……罢了,不管她是逞小脾气也好,是吃他的醋也罢,得罪人就得罪人,忤逆犯上就忤逆犯上,做相公的这个时候不护着还等什么时候?
一会儿早起他就往谨仁堂去,装不知道,只说自己生意当紧要带丫头出金陵。自从那日素芳苑演了一场戏,娘亲一直以为他有那说不得的病根儿,这一走几个月,身边没有女人怎么行?若是非抱怨起昨日之事,他只管言语好好安抚,再命人去取些稀罕的野物山货孝敬孝敬,替她在东院长长脸,怕是还混得过去。
打定主意,齐天睿低头窝在怀中,软香温存,好不惬意,忽觉早该如此,早该接了她走,只他两个,什么事还哄不得?何至于让她落得如此心不顺?这么想着,暖暖地贴了闭上眼睛……
……
天边擦了灰白,夜风未尽,将近黎明时候又刮得紧了些。齐天睿悄悄起身,出到帐外披了衣裳,素芳苑里一片寂静,外头扫院子的妈妈都还没起来。站在小铜炉前,拿了火钳轻轻拨弄,看着那已是颓尽的火苗依旧发着熏人的暖热,齐天睿不觉眉头又蹙……
自从引入同源米行,齐天睿小心谨慎,不敢大胆放手,亦不敢太过亲近。起初的两个月不冷不热,来往只是寻常票据,十分清淡。直到夏天早稻收粮,齐天睿可谓是竭尽全力予以支撑,虽说笔笔抵押借贷都师出有名、做的点水不漏,却是把裕安祥深陷其中。这一助,同源掌柜刘泰十分得力,单是上等谷米就压满了所有的粮仓,提三成转入官仓,未开市,已然是连本带利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一赚,似一场仗,整整打了两个月,待到偃旗息鼓,齐天睿终是将这官商勾结、强抢官粮、民生的把戏探了个明明白白。以阜济为首的收粮大县几乎是上下官员一条线整个烂掉,只不过他们拿的都是黑心的贿赂钱,除了阜济县丞钱仰荀,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大头落入的不是奸商之手,而是背后的大吏:转运使韩俭行!若说这些贪图一时之利的小官是硕鼠,那韩俭行就是侵吞大周江南米仓的巨鳄!
待到同源给裕安祥还利之时,比那契上约定多出三倍之巨,却又扣下了一部分继续周转。齐天睿心里明白,那不是利钱,那是分红……
自那之后,裕安祥成了同源的钱袋子,而齐天睿做了刘泰的座上宾。刘泰老奸巨猾,齐天睿应承得也八面玲珑,两人在生意经上所见相合,谈起来十分投缘。时不时的,刘泰就会约了齐天睿吃酒,齐天睿并不会每次都应,亲疏得当,让刘泰更加愿意亲近,直到秦淮河上一起喝起了花酒。
实则齐天睿心里也急,裕安祥如今与同源已经栓在一条绳上,继续走下去,会越陷越深。而同源树大根深,每次收粮上来都会先把漕粮预备好运出去,而地方官仓近在咫尺,即便就是仓仓皆空,一旦有用,韩俭行能最先得到消息,即刻补还,账册做得又干净,再无破绽。
除非朝中有人实据参奏,除非派下御史钦差,除非有人反水,否则,根本抓不住这只老狐狸!如今裕安祥已算内线,可齐天睿却没有牺牲自己来成全家国大事的胸怀。
破釜沉舟可以,以身殉国还是免了。
原以为伺机而动,至少要等到往西北去面见三叔齐允年方可暗中布置。岂料,人算不如天算,今年三月河南遭了旱灾,直到五月树苗才发芽,而后连绵数月,灾情虽有缓,可收成眼看着就是惨淡。
与刘泰对酌,齐天睿不经意提到,江南米行开市还早,莫要等北边收成下来,不如早早贩至河南山东两地,趁着天气好,路好走,抛去损耗也定是翻倍的利。刘泰一听,正中下怀,花酒船上酒意醺醺,拉着齐天睿过起了忘年之交,英雄相惜,把这桩生意的盘算说了个原原本本。
刘泰诺下三成的红利要裕安祥入股同行,齐天睿佯装大喜,出谋划策,拍胸脯用裕安祥作保,更连押运所用的镖局都尽心推荐。实则心里冷笑,只要大批的粮食运走,你的死期就不远了!
原本以为河南只是收成差,官仓放粮,民间补济,赚个差价而已。岂料,谷米未到,一场罕见的蝗灾又席卷河南十五个府县,几乎是颗粒无收。官仓一夜告急,朝廷赈灾远水难解,同源仿佛从天而降,没有开市就全部征入官仓,虽说价格比预计的市价要低了一成五,却省去货仓积压得等诸多麻烦,刘泰大喜过望。
眼看着这条线走通,银钱哗哗地流进,这几日齐天睿一边喝酒一边盘算着看出了几分,不出过一半,不足以为证……
站在铜炉前,齐天睿眉头紧皱,想河南一地遭此重灾定是饿殍遍野、民生难继,可他此刻却希望这灾情再延续些日子……
“二爷,二爷,”
齐天睿正出神,听到门上轻叩,走过去轻轻打开们,见是绵月,“二爷,石忠儿在二门上候着,说有事回您。”
“哦?”
齐天睿闻言理好衣衫往外去,又嘱咐道,“二奶奶还睡着,不要进去惊动她。”
“是。”
……
天朦朦亮,风呼呼地吹,只是仲秋时节,这风倒有了几分寒意,吹得人透心凉。
石忠儿是个极稳妥的人,没有大事不会轻易到府里来找,更不会挑这么个不当正的时候儿来。遂齐天睿来到二门上见着他就问:“出什么事了?”
“爷……”石忠儿行了礼起身,干干地咽了一口,“我,我说了,您……您可别打我。”
齐天睿一挑眉,这倒新鲜,“你干什么了?”
“不是我,我是……替人来传句话。”
“谁?”
“千……千落姑娘。”石忠儿小心地瞅着爷的脸色道,“姑娘想见您,此刻就候在府门外的……”
齐天睿一歪头,笑了,“你真出息了。”
这一笑,笑出石忠儿一头的汗,“爷!不是小的不省事,小的知道您老交代再不许替千落姑娘传话送东西。只是……爷,您就算不念在往日情分,可人命关天……”
“人命关天?她怎么了?”
听齐天睿总算是问了一句,石忠儿嘴里的舌头这才不打结,忙道,“爷,我也说不清,像是柳眉姑娘的事,千落姑娘实在没了主意,只能求您。”
“柳眉?”齐天睿一听心烦,一脚踹过去,“滚回裕安祥去!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这个!”
齐天睿转身就走,石忠儿忙追了上去,“爷,爷,您许是不知道,千落姑娘已然赎身离了落仪苑,听小喜说,爷走了,姑娘也死了心,早先在苏州置下了田亩,本打算就往那边去,可唯一搁不下的就是柳眉姑娘。原当她已然安置,走了也罢了,可柳眉姑娘舍不得,两人这才合计就在韩家私宅附近,千落姑娘置了一处小宅院。来往着也便宜,谁知这些时倒出了事。”
齐天睿只管大步往里走,石忠儿忙不迭地跟着,眼看着就要到内院,再不赶紧说完,没有爷的话他一步不敢往里去,“爷!爷!柳眉姑娘有了身孕,原本韩公子打算纳她为妾,却正好冲了正夫人进门的日子,不得已耽搁下来。可这一个月,韩公子就没来过……”石忠儿一头的汗,口干舌燥,紧追着道,“原本柳眉姑娘在私宅候着也无事,谁知两日前,那正夫人忽地来到私宅!”
齐天睿猛地停了脚步,“什么?”
石忠儿总算得着喘了口气,“爷,爷,正夫人,就是咱们家的表小姐寻到了私宅。”
齐天睿闻言蹙了眉,文怡成亲前曾给他传过一封信,信中可谓是声泪俱下,念起儿时情意,情真意切,更为自己犯下的错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洋洋洒洒足有千言,到最后,在嫁做人妇之前,唯一所想就是再见谭沐秋一面。信中言道,兄嫂若琴瑟和鸣,羡煞凡人;当知相思之苦,苦不堪言,求成全小妹一面痴心,从此绝念……
一封信看得齐天睿后脊生凉,那一场风波,文怡似儿时一般,霸道,决绝,又带了成人之后生出的阴险狠毒,从小相知,齐天睿并不觉意外,可这一封信却着实让他心寒,原以为她是个坏人,没想到,她更是个小人!生意场中亦有这种人,能下得了狠毒的计策来算计,又能转头跪在你脚下痛哭流涕,为的不过是一丝蝇头小利。
这种人往往能让人吃一次亏,伤筋动骨之后,还能心甘情愿再吃第二次!上一回齐天睿羞辱他钱家父女两辈、几是将他们逼入死胡同,最该恨的人就是他,此刻却又能拉下脸来,哭诉,求饶,为的不过是再见一面。不择手段,连自己的廉耻和脸面都不顾的女人比狠毒的男人更让人防不胜防。
齐天睿当即回绝,文怡再未复信。后来,因着韩俭行,齐天睿时刻关注韩府,文怡过门后的情形,他了如指掌。韩俭行的正夫人早就不问世事,当家料理的姨娘正是韩荣德的生身之母。可韩荣德自襁褓之中就被放在正房养育,庶出嫡养。文怡嫁过去,很快就审时度势,极尽能是上下周旋。
一面讨好韩俭行,一副模样,知书识礼、贤良端庄;原本韩俭行并不得意这门亲事,却是在端端一个月里就对这媳妇刮目相看,十分满意,觉得那不成器的儿子总算有了个贤内助。可背地里,文怡于韩荣德却是辖制得厉害。韩荣德生性懒惰、懦弱,看他爹爹满意媳妇,自己便也怂了去。
齐天睿看在眼里,只觉好笑,用不得半年,那姨娘就得把理家大权交出来。一旦文怡得势,韩家恐除了韩俭行再不会有一个过得舒服的。齐天睿甚而想着,自己大费周章地要灭掉韩家,恐还不如文怡一个小女子,像一枚毒药投了进去,早晚要败落门庭。
这原本看着都是笑话,可将才石忠儿一番话,齐天睿这才觉出事情严重,因道,“正夫人来后怎样?”
“没怎样。”石忠儿回道,“看了一遍私宅,也看了一眼柳眉姑娘,只说姑娘歇着,请郎中来。当天夜里,韩公子就来了,说要纳她为妾。柳眉姑娘自是欣喜,却又不敢应,毕竟深宅大院的,也不知那夫人的底细,自己苦些倒罢了,还有孩子。千落姑娘觉着该是来跟爷讨个主意,妥不妥的,毕竟那是咱们家的表小姐。”
看着那已经大亮却一片灰蒙蒙的天,齐天睿轻轻吁了口气:“回去告诉千落,一,让柳眉应下韩荣德,好好儿合计何时进门、如何过礼;二,让她倚着备嫁妆,把存在韩荣德手里的钱全部拿回来,莫要惊动他;三,与千落一道上街采买嫁妆,来回去个几次,一时带家仆,一时不带;几日后,与千落再上街,备下车马,一路出金陵,走得越远越好!”
“啊?”石忠儿心惊,“爷,这……”
齐天睿抬步要走,又回身,“切记,出门时让她不要带行李,什么都不要带!”
跟了齐天睿这么久,石忠儿已然完全明白其中厉害,却是低头想了一下,又追了上来,“爷,爷!千落姑娘就在府外,这……”
“不见。”
人大步离去,踏入内院再不见踪影。石忠儿看着那空荡荡、秋风吹打的门,喃喃地说出未完的话:“这一去,再不得见,您不去告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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