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不倾国

第 43 章

朱轩骤然起身,不愿再看她那副颓然模样,不愿承认是自己硬生生抽离了她眼中的明媚,狠狠剜了她一眼便拂袖离去。
“来人!”
殿门应声敞开,金灿阳光顺势泻入,恍得人眼晕。一身着绿色宦官衣袍的青年躬身立在正中,对着里头毕恭毕敬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梅妃身子不适,就劳烦阿泽你送她回宫,请太医来诊诊脉,务必给朕看顾好。”最后几个字,朱轩咬得异常清楚。
阿泽瞥了眼殿内,垂首作揖应道:“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完结了!
☆、笼中雀
树影婆娑,暗香浮动。梅园中最后一盏薄纱宫灯也要熄了,而他却来了。
值夜的宫人监似乎已经习惯,有条不紊地盏灯接驾,忙活完后又安静退出屋子,将门扉轻轻合上,小小心思里有喜亦有奇。
宫里人都知道,咱这位皇上啊,是个百年难遇的清心寡yu之人,除了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极少在后宫走动。
各宫美人初入宫门时,一个个都还卯足劲想攀高枝,学着话本子里后宫争斗的惯用路数争奇斗艳,大战了足有八百个回合,才发现她们最大的敌人压根就不是彼此,而是那位清高的皇上。
刀锋一转,新一lún的斗法又敲开了锣,可转眼间就偃旗息鼓,只因某位贵人自作主张往小三月的饭食里丢了二两鸽子rou。本也是好意想帮它改善改善伙食,结果却害得它闹了一整日肚子。皇上大怒,随手赏了她几板子,命人拖着从各宫门前走过三巡,待人还剩最后半口气时才发落到浣衣局静思己过。
一路鲜血浸染,杀jī儆猴,美人们纷纷捏着帕子轻拍xiōng口,摆出西子捧心状,再也不敢冒头打皇上的主意。觑了觑左右,反正大家都一个样,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罢了,心里头也就平衡许多。时间长了,这见面时的话题也从胭脂水粉转到了琴棋书画,更有甚者已经闲暇到开始钻研起佛理。
后宫安宁,原来如此简单。
直到前些日子,这种古怪平衡终于被打破。宫里无选秀,宫外无贡送佳人,梅园里却平白多了位梅妃。多了就多了呗,反正后宫佳丽三千,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差别?更何况她住的还是间年久失修的废园。
就在入夜后守园的监打盹躲懒被皇上撞个正着,就在御前红人夏公公将递往御书房的奏折都转道送入梅园,就在一箱又一箱的赏赐将园子塞得险些没有落脚的地儿,她们终于看出了这里头的差别……
原本见面就掐的各宫美人一下达成默契,qiāng口一致对外,开始同仇敌忾。这梅妃到底是谁?是姿色过人,还是床上功夫了得?难不成是狐媚子化作的人形,施了什么妖法魅术,才bī得唐僧还了俗?
外头流言蜚语传得热闹,版本不一,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差请一高人来作法降妖了。可只有梅园里头的人知道,这位梅妃与她们,确实不同。
因为她呀,从不搭理皇上,就连圣驾停至宫门口,她也懒得动弹一下,恹恹躺在软榻上,也不知是不是真睡着了。而这位皇上竟还一点都不生气,每日辰时来,屏退众人后又什么也不做,只在堂前批阅奏折或是看书,待到子时必然离开,与她永远都隔着一扇单薄屏风。
今夜,他又来了。
平稳低缓的脚步声携着屋外的寒意传来,林鸾拢了拢身上的芙蓉锦被,装作不知道,面朝墙阖眼假寐。齐整有序的碎步声撤出屋子,很快便只剩他们两人。无需回头她也明白,那人就在堂前端坐着,不是看书就是批折子,绝不会绕过屏风半步。
安眠香盈出一室暖意,如同母亲温柔的怀抱,很快就勾起了她的睡意。朦胧中,似乎有脚步声响起,转过屏风,向着床沿步步靠近。温热鼻息扑在她面颊,激起一片战栗。林鸾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揪着锦被缩到角落,警觉地看着来人,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兔,杏子眼中充满敌意。
朱轩被她的举动怔住片刻,好像被人当头淋了一整桶凉水,直起身子后退至屏风旁,扯了扯嘴角尽量挤出一抹笑来:“阿泽说你感染了风寒,朕就是来……”心头凄凉化在眸中,哽咽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来看看你。”
惊疑恐惧随着她纤浓的睫毛微颤,宛如直接扑扇在朱轩心头,挑起一丝苦涩。厉色透过他微蹙起的眉头一点点渗出,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渐渐覆盖上一层薄雪。
她本就生得瘦弱,缩在那团富丽堂皇的芙蓉叠嶂内,反衬得她更加招人怜惜。朱轩强压住想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的念头,双手紧紧攥成拳,哑然道:“阿鸾。”
她不回答。
红烛迎风晃了晃,粉底皂靴上前一步,林鸾想往后再退退,却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
狠厉中略带哀伤的目光自上方斜下,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揪着衾被的手,惊慌闪烁的眸子,还有微微颤抖的肩头……无名躁火熊熊燃在xiōng膛,转眼就要澎涌而出。她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只不过是靠近了一步,竟将她吓成了这样?如果换成那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怕了,甚至还会主动迎上去投怀送抱?
记忆中,那双即使隔着五色琉璃屏风也依旧璀璨的眸子,那一簇桃花下给他带来春天的明媚笑靥,此刻都变得支离模糊。朱轩自嘲地笑了笑,收起眼中仅剩的丝缕温柔冷冷丢下一句话:“你放心,朕不喜欢强人所难,若不是你心甘情愿,朕不会碰你。”言毕,重重甩开袖子转身离去。
压在xiōng口的石头突然落下,林鸾卸下防备粗喘了几口气,疲惫同倦意一道袭来,艰难扯了扯锦被准备歇下,屏风后头的步子却突然顿了下来。
宫灯将他的侧影仔细描绘在屏风上,也不小心听见了那句听似不经意的话语:“言府新递上来的折子,提到了言家长子一事。”
杏子眼猛然抬起,死死盯着那抹冷峻黑影。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林鸾努力伸长耳朵,却依稀只闻自己的急促的心跳声。
“长子言澈,偶染重病不得治,已于今晨离世了。”
忽有寒风乍起,惊扰园中静谧,一盏宫灯摇曳挣扎良久,终还是不抵此间纷扰,倏地一下散了光华。
“诶诶,你说咱这位娘娘最近是怎么了?都不爱搭理人了?”扫地宫女甲见四下无人,壮着胆子撞了撞身旁人的手肘。
“娘娘她不一直都这样吗?”宫女乙不喜她这副多管闲事的模样,不耐烦道。
“哪能呀!你没瞧见娘娘现在连饭都不肯多吃了!御膳是怎么送进去的就是怎么端出来的,要是真饿出个好歹来,泽公公非活扒了咱的皮不可!”
“你要是再不好好干活,我就先揭了你的皮!”管事的宫女丙听不下去,狠狠戳了戳她的额角。
丫鬟甲委屈巴巴地嘟起嘴:“我这也是为咱娘娘着想呀,你们瞧,最近皇上都不怎么来了,这才几天功夫,外头那些等着看好戏的都快把舌根子给嚼烂了。”
“都是谁嚼得舌根呀。”
裹着冰渣子的话音响在身后,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慌忙跪下行礼,舌头打结道:“回回回泽公公的话,没,没,没谁。”
阿泽嗤了一嘴,懒得搭理她们,觑了眼掩在梅枝后头的雕花窗柩,拂袖冷冷道:“自己到司礼监领板子去吧。”
雕花窗柩后头,林鸾抱膝坐在软榻上,阳光顺着窗缝泻入,将她眼角的晶莹照得璀璨。自那日朱轩走后,她便一直颓然如斯,目光落在前方虚无一点上,一动不动,若不是xiōng口尚有呼吸间的起伏,只怕会被人误会成石雕。
言澈你个大骗子!
林鸾收拢十指,鎏金的凤钗在她雪白的掌心中勒出红印。她该怎么办?沦为笼中雀,旧案未昭雪,挚爱西辞去,伶仃一人,她该怎么办!玉手缓缓抬起,尖锐钗头对着自己的xiōng膛,终是没有勇气落下。
那日金殿之上,朱轩的冷笑威胁仍盘旋在耳畔,挥之不去。像是白绫勒在颈上,不紧不慢地收拢,看她挣扎,看她痛苦,却始终不会伤及她的xing命。
“小的阿泽,奉皇上之命,来给娘娘送些东西。”
纤长睫毛抖了抖,茫然转向门扉。
阿泽?那个身着绿衫的瘦小身影慢慢闯入脑海之中。在宫外,他们仅有两面之缘,却都是夹杂血雨腥风的生死对局,一次在她随言澈逃出诏狱时,一次就在那提督府中,言澈身中du箭之时。
来得正好,她也刚巧有事问他。林鸾chún畔勾起狠厉弧度,蹬上绣鞋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髻,轻声唤他进来。
阿泽行礼入门,目不斜视,只拿余光扫过室内,敞开手中食盒,恭敬将里头的吃食摆放至雕着和合欢花的花梨木圆桌上。
“商弋的事,皇上可是全权委托于你了?”林鸾并不在意那些美味佳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门见山道。
“承蒙皇上抬爱,小的定不辱使命。”阿泽波澜不惊地回她,似乎早就料到。
“哼,真想看看那姓商的知道自己宠幸错了人,会是如何反应?”阳光流转在她侧颜,却半点消不去上头覆着的微霜,“若我没猜错,西北那边的事,定也少不了你在其中斡旋。”
阿泽辨出其中挖苦之意,只装作不知:“小的人微身贱,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那这回呢?林家旧案,你打算如何处置?”
“小的愚昧,岂敢妄行?调查取证,核对口供,定会秉公办事,最后jiāo由皇上定夺。”
阿泽一言一行,滴水不漏,反倒叫林鸾悬着的心又紧了几分。最后jiāo由皇上定夺,所有结果,是福是祸,全在那人一念之间……
“小的与娘娘也算旧jiāo,便饶舌劝上您一句。若想此事称心如意,娘娘总得做出点牺牲。”阿泽收拾好食盒,朝她拱手行礼,昂首时瞥了眼她攥在手中的凤钗,悠悠补充道,“触怒皇上,于您,于林家,于言家,百害而无一利。”
林鸾脚下趔趄,仿佛突然失去支撑力,连连后退至梳妆台前才站稳,叮叮哐哐撞到好些物什。金乌隐至薄云后头,屋内光线瞬时暗淡大半,透过窗纱,将她单薄身影覆上微凉。
阿泽看在眼里,心下轻叹口气,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冲她行拜别礼后便转身离去。刚跨过门槛,犹疑了片刻,还是偏头淡淡添了一句:“明日长公主会进宫看望太皇太后,她兴许同娘娘……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是废了,就憋出了这么多,先发上来,明天补完。
没有变宫斗!没有变宫斗!没有变宫斗!
接下来就看女主如何金蝉脱壳,与男主私奔到月球。
然后我就可以休息啦~
☆、惜双双
枝上雀儿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树下的宫人探头探脑议论个没完。
枯叶卷盖了一地也不见有人打扫,一个个都瞪圆了眼紧盯着那扇闭合的雕花红木门扉,好似里头关了什么了不得的怪物。
里面到底有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从外头来了个普通小婢女,跟她们比起来,也就脸蛋水灵了些,xiōng前鼓了些,腰身细了些,别的也就没什么了。听说是同长公主一道进宫来的,替她来探望探望宫中这位新晋美人。
可关键就在于,园子里这位冷美人,平时面上连个多余表情都没有,可刚一见到她,立马笑盈盈地拉着她进了里屋叙话,还不许旁人跟着。梅妃娘娘,原来还会笑?而且笑起来,还真挺好看的……脑海里咕嘟咕嘟浮想联翩,直到泽公公的影子晃dàng出来她们才收敛。
说句公道话,林鸾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面前坐着的这位。一进门就强占去她躺惯了的藤木摇椅,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慵懒中还透着些许华贵,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才是这间梅园的正宫娘娘。
“我还以为你早逃到蜀地逍遥快活去了,这招呼也不打一声,怎么就回来了?”林鸾嘴上揶揄,还是泻了杯茶水递过去。
“哼,你以为真是奴家自己个儿吃饱了撑的,闲得发慌,非要来管你们这档子破事?”赛雪心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凤眼一挑没好气道,“倘若不是人家八百里加急,一封信接着一封信玩命似地催促,奴家现在还在那山沟沟里吃着茶翻着账本呢!”伸手正yu接过她手中的杯盏,她却将手撤了回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当真还活着!”
赛雪心不耐烦地抢过杯子剜了她一眼:“放心,不仅活着,还活蹦乱跳快活得很。”抿了口茶,见她呆怔痴傻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翘起兰花指从怀中悠悠捏出一片叠好地纸张拍在桌上:“喏,估摸着他呀,也是补yào吃过了头,烧得慌,不借笔头发泄出来就难受。”
林鸾一把将信抢来,十指有些发颤,脆生单薄的纸片,她愣是揉捏了半天也揭不开来,xiōng膛里久违的跳动震得她有些晕眩,仿佛小时候爹爹头一次到江南寻访给她捎来新糖人,叫她捧着欢喜了好久,愣是等它化了也舍不得吃。
至于这信的内容吗……林鸾只能说,字里行间,她确实真切感受到了某人呼之yu出的强烈情感。
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华丽辞藻,再略过那些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借村口卖烧饼的王大娘之口转述,大概就成了这样:哎哟喂,要老命咯!俺只不过是贪睡了几日,一觉醒来,嘴角的哈喇子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媳fu儿就丢下家里三岁的娃娃跟别的汉子跑了!天王老爷地藏菩萨哟,俺这还有地儿讲理没啦!
林鸾眉峰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似乎能想象出他落笔时的气恼情状。淡定放下纸,面上波澜不惊,心底暗暗啐了一句:言澈你大爷的!
“开心了?”赛雪心扶了扶鬓角有意挖苦道。
林鸾顺着纹路将信仔细叠好,不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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