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不倾国

第 41 章

己无事时曾跟薛老学过几招。俯身仔细看了看伤处,见箭上没有倒刺,伤口也没有变黑,这才稍缓出一口气。
她将草yào嚼烂,拿匕首轻轻挑开伤口上的腐rou,一手抓在箭中,一手压在言澈肩胛处,最后看了眼他紧皱的双眉,心头不由抽痛。他一定,很痛苦吧……
豆大的汗珠自她额间淌下,林鸾深吸一口气,默然咬住下chún,狠心将眼闭上,腕间迅速发力将箭拔出,以草yào摁住创口。瞥了那人昏沉的睡颜,剑眉又紧了几分,想来应是刚才拔箭时吃痛了,睫毛轻颤,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兽。
林鸾一时恍惚,抬手拂去他额上的汗渍,顺着他的眉眼轻柔拂下,最后停在了他毫无血色的chún瓣上。这个自yòu就嬉皮笑脸死缠着自己不放的张扬少年,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原来也会有这样虚弱无力的时刻。
心中忽然浮起惊惧,害怕那双无论何时何地都盛满星光柔和的目光就此消散,冷汗凉化手心,耳旁似乎又听到了老天爷慵懒的哂笑声。
佩儿瞧见二人全然不顾礼法的亲昵模样,心中有些作呕,斜眸看了眼兀自坐在一旁的冷美人,想起那日言澈亲到程府与小姐摊牌的情景,不甘与愤懑一并涌上。
自家小姐到底是哪里不好,怎么会输给这么一个不知检点的野丫头?人家明明瞧不上她,连个正眼都不带给的,而她倒好,就因一封求援信,就甘心冒着生命危险去帮这对狗男女,到底是吃错了哪门子怪yào?越想越气,干脆再费那脑子,赏了林鸾一记眼刀便转身坐到门旁。
街上寂静,车内更是静得可怕。不算宽敞的车厢内,现下挤了四个人,一个昏迷不醒的暂且忽略,剩下三个也都做了闷葫芦,除了喘气,再没旁的声音。
“他……可好?”程合馨低垂眸子,纤浓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淡开一抹暗色。
“血是止住了,可……”林鸾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箭头上是否淬了du就未可知了。
“可有好去处?”程合馨似乎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绞着手中的帕子别过脸去。
去处?林鸾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言澈的额头,热意传来,她不由蹙起眉头:“出城,他急需一个好大夫。”
一旁托腮静坐的佩儿闻言开始有些坐不住,眼下正是宵禁,出门已是不易,还想出城?
“崔伯伯,烦请绕个道,我们要出城。”程合馨笑着挑起车帘一角,对着驾车师父说道。
顶上小银铃忽而斜向一旁,发出清脆声响,伴着马鸣向城门口行去。下弦月,明净的天,静谧的街道,沉默的人。
长风撩起窗上竹帘,马蹄声随风而来,反倒显得车内更加冷清。林鸾贴着言澈的脸,借着橘灯果然瞧见了麦色皮肤上隐隐泛起的黑色。心中咯噔,攥着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将脸埋在他肩上,细细分辨他的呼吸声。迟缓而不平稳,细若游丝,好在还未停滞。
“站住!这谁家的马车,不知道现在已经宵禁了吗,还敢随意走动,活腻歪了吧!”刚一靠近城门,这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就迎了上来,举着长矛拦在前头嚷嚷道,语气很是不耐。
驾车的崔伯伯一下犯了难,勒紧缰绳,瞅了瞅车帘,冲他们讪讪一笑,到底……该不该自报家门?
程合馨冲佩儿使了个眼色,小丫头眼珠子一转,掀开车帘一角回道:“是长宁侯家的马车,我家小姐现有急事必须出趟城,烦请各位通融通融。”
领头的提过灯盏,确认车上纹饰确为长宁侯家无误,凝眉思忖了一会,撤回长矛行礼:“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长宁侯家千金,还望赎罪。”
“哼哼,知道就好,那还不快些将路让开。”
“这……”那人面露难色,“眼下正是宵禁,若无圣上旨意,谁也不能擅自出门随意走动,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况且我们这刚收到消息,说有贼人夜闯东厂提督府,遇见任何可疑人等都不可放过。外头不安全,程姑娘还是快些回府为上。”
商弋的动作倒是够快的,冷汗涔涔从林鸾手心淌出,脑海里闪过好些说辞,可却没有一个顶用的,看了看言澈越加苍白的面庞,她的心又被提上了嗓子眼。
怎么办?今晚必须出城,薛大夫是她唯一的希望了。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硬闯出城并无多大问题,可还要多背上一个比她高出好些的大男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如今正直多事之秋,姑娘您也别责怪小的无礼,敢问这马车上,是否还载了别人?”
林鸾忽觉脑中轰然作响,下意识抓起那柄匕首,斜眼警觉着车外动静。
佩儿怔愣了片刻,心虚地瞅了瞅身后,跳下马车叉腰嚷道:“放肆!这话岂是能乱说的!敢wū我家小姐名声,仔细我回头告诉我家老爷,这就摘了你脑袋!”
“佩儿,莫要无礼。”清泠的声音自车帘子后头传来,听不出半点不悦,“各位官爷也是职责在身,例行公事罢了。”
守城的如释重负,长长松出一口气,刚想开口谢上两句,就听里头说道。
“车上除了我,的确还有旁人。”程合馨笑着斜了眼林鸾,瞧见她握刀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心中大快,掀起帘子补充道,“上头还坐着我家远房姑母,她老人家岁数大了,不方便见外人,还请各位多担待担待。”
朦胧月光下,美人笑靥如玉,守城校尉双眼发亮,咽了咽口水,低头傻笑。
“近日寒气颇盛,老家那头传来消息,说她老人家的小孙子惹了大病,她得紧赶着回去见最后一面,这才犯了宵禁。”程合馨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柔弱样子谁见犹怜。
林鸾惊叹之余,垂着xiōng口粗起嗓门,也跟着哭了几声,将耳朵贴到车壁上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这……”那人犹豫得看了看同伴,同伴低头假装不知。
“官爷您放心,这事儿是我父亲亲自jiāo托的,只是事发突然,他没法及时向皇上求来旨意,事后一定补上,定不会叫你们吃亏。”程合馨抓紧时机,嫣然笑道。
见他们默不作声,仍旧没有放行的意思,她又开口补充道:“不如我同你们去立个字据,也好让你们跟上面有个jiāo代,至于我这姑母……人命关天,各位也是有家眷的人,将心比心,还望各位通融。”
“……行!”那人咬牙应下。
“谢过这位大哥。”
明媚笑容好似一缕杨柳风掠过一池春水,叫他一阵晕眩,挠着头不好意思回视。
“谢谢。”就在程合馨预备下车的时候,林鸾郑重向她行礼,压低声音谢道。
程合馨并没有回头,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笑容,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他曾救我一命,现在,两清了。”
话音刚落,倩影就消失在了晃悠悠的车帘处。隔着车壁,林鸾听见外头客气的寒暄声,腹中百感jiāo集,恍惚间回想起那日红梅树下明艳而又高傲的女子,心头有些酸涩,又有些窃喜。
世间纵有七情六yu,唯情爱二字最是叫人不能自已。落花有意却又怎抵那流水无情,比起程合馨,她又是何等幸运。
“姑母保重,恕合馨只能送到这里了,这接下来的路,您可一定要担心。”
车轱辘重新转动,小银铃低低唱起歌谣,向着城外驶去。
清冽空气闯入车厢内,林鸾深深吸上一口,将言澈的手裹进自己掌心,就像他平时待她那样,越攥越紧,用自己的体温替他驱走些许寒意。
长夜漫漫,前途未卜,在黎明到来前,她自当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三种颜色……突然想起了高中时看得的一首诗,
出自叶芝的《偷走的孩子》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jīng灵手拉着手,
向着荒野与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
你不懂。
唉,有钱可以为所yu为,没钱就只能瞎感慨了。
☆、枕戈待
冷月如霜,山林无声。
小苍山木屋里,幽冷清辉流淌在木床边,少年兀自沉沉昏睡,浑然不知窗外寒风霜降。面容如玉雕,像是心灵手巧的工匠jīng心雕琢出的隽秀曲线,只是独少了那一份张扬狷狂的生机。
满室漆黑间,林鸾坐在他身旁,一双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双手发颤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将脸埋在他手心蹭了又蹭,想要寻出曾经的温暖。
夜已深,外头忽而下起小雨,偶有几滴被斜风吹入窗中,落在她脸上,惊起一身毛栗子。薛伯伯的话语犹如咒魇,同这冷雨一道敲在她心头,叫她不安。
“唉,这小子身上的du啊,原本拔起来不难,可就因他不省心!中du后还强自运功动武,致使du火攻心。小老儿我拼尽毕生医道,虽除尽了经络血液中的余du,但最后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这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水意沁出,顺着脸颊凉凉落下。林鸾忽觉浑身无力,将脑袋懒懒搭在他肩旁,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比哭还难看。好在他现在看不到,不然定要揪着她这点好好嘲笑一番。
“言澈你大爷的,又诓我!出发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定不会出纰漏,哼,结果呢?这就是你说的‘安排妥当’?”
林鸾吸了吸鼻子,顺着他眉毛的方向轻手拂去:“你知道吗,你现在这狼狈模样啊,比那姓赵的混账还要丑!”
“小时候你就爱跟着我,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想甩也甩不掉,就跟那狗皮膏yào一样粘人,还口出狂言说要跟一辈子。君子一诺千金,怎么?一辈子那么长,这才到哪?你怎么就不跟了呢?”
“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双眼越加模糊,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眉眼。林鸾抬手胡乱抹了把眼角,想要将水意擦拭干净,可又不知为何,滚热泪珠越擦越多,最后竟成了决堤之势。低低呜咽声埋在他冰凉的手掌心,混杂着窗外的凄风苦雨,叫人分辨不清。
晨光微熹,雨色褪去,第一声鸟鸣唤醒了林鸾空dàng的思绪。茫然抬头,瞧见窗外枯枝上蹦着的两只灰羽小鸟,一个忙着向枝头逃窜,一个则卯足劲往它身上凑,叽叽喳喳叫唤个没完。
她忽而失笑,抬手试了试言澈额头,热意已经退去,只是面色依旧惨白。凑到他面前,视线从他眉宇开始,顺着他的面容一直滑到毫无血色的双chún。
“你若是能醒过来,我就嫁给你。”温热气体吐在他耳旁,也不知他到底能否感受得到。
林鸾笑了笑,将耳垂上的一只耳摘下塞到他手中。绯红剔透玛瑙珠子上银丝缠绕,于晨光中潋滟出明媚光华,同那日的花灯一样惹人怜爱。俯下身去,殷红的双chún贴上他泛白的chún瓣,垂下的马尾发梢同他散落在枕畔的乌发混在一处,如此也算是结发了。
雨后山色空,一呼一吸间叫人身心舒畅。
凉亭旁,衣冠冢上的杂草又高了几寸。林鸾径直走到墓前跪下,望着碑上的字迹怔怔发呆。
父亲的叮嘱,哥哥的笑语犹在耳畔,还有那个形影不离的少年……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大悟,从前的自己是多么幸福。曾经的其乐融融,她身在其中并不觉得有哪里特别,可直到失去了她才知道,那才是她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可是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人生在世,波澜万千,她能单纯一阵子,但不能天真一辈子。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纵使荆棘满布她也必须昂首挺xiōng大步朝前迈去。
昨日,言澈完全可以避开那一劫,可为了解开她心头的疑惑,还是兵行险招挑选了下下策,找商弋当面对峙;今日,该lún到她来将这最后一军了。
抬手探了探怀中物什,长吁出一口气,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俯身在墓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
京城内,茶楼酒肆里议论最盛的,便是昨夜东厂提督府被贼人闯空一事。
男女老少聊得热火朝天,纷纷嘲笑那商公公活该,放了一辈子火,终于lún到自家后院起火了。说书先生更是闲不下来,只半天功夫就已将此事编成段子,颠来倒去传扬得七十二坊众人皆知。
顺天府府尹冯禹在衙内好一通指挥,刚震住了城西的风声,这城东又开始瞎嚷嚷,谣言越传越离谱,他背上的冷汗也越淌越多,急得他满屋子乱转,焦头烂额。
刚想喝口茶定定心,偏此时,正门前的鸣冤鼓又跟着叫唤起来,咚咚咚,吓得他险些从太师椅上跌下,好好的一盏铁观音,愣是随那浮纹茶杯一道坠地殉情去了。
明镜高悬匾额下头,冯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xiōng口涌dàng的热流,怒瞪着双眼死死盯住下方悠然跪着的人,捏着惊堂木的手指指节隐隐泛白,砰地一声赫然拍下:“大胆林氏!勾结冥火教谋害皇上,私逃诏狱,擅闯东厂提督府,你可知罪!”
林鸾低头哂笑,语调轻松,不紧不慢地反问他:“冯大人可是气糊涂了?我敲得乃是鸣冤鼓,不是自首锣。”
“放肆!”冯禹吹了吹胡子,拍案而起,指着她吼道,“你有什么冤可鸣,一个朝廷重犯,本官念你昔日于朝廷有功,这才准你多说了几句,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冯大人息怒,民女此举并非有意消遣大人,而是确有冤屈要鸣。”林鸾笑得坦dàng,目光炯炯毫无惧意,“顺天府前的鸣冤鼓乃是高祖皇帝为咱大明百姓特设的,目的就是要铲jiān除恶,还百姓一公道。我也是这大明百姓中的一员,有冤就要申,这《大明律》上可没规定,朝廷要犯没有伸冤的权利。”
“你,你你你……”冯禹被她噎得够呛,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心中满是诧异,他曾在北镇抚司与这丫头打过照面,深知她是个比谁都古板严肃的主,怎么这才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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