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门被拉开,暖流重开寒气包裹住身体又离去。作为一只猫,江怀信要仰着脑袋才能看到楚松落。穿着家居服却眉目冰冷,他跟燃着壁炉的屋内很配,与这严寒的天也很配。
江怀信跳着扒拉着他的裤子一路向上,趴在他的肩头。寒冬被拉门阻隔在外,几乎是就在同一瞬间,雪粒倏然飘摇降落。
屋里熟悉的味道使他几乎整只猫都酥软下来,甚至不禁觉得这一日的分离都变得稍稍可以原谅。
他懒洋洋地张嘴打了个呵欠,又偏过头舔了一舔楚松落的耳垂——却立刻就被提着后颈扔到了沙发上。
天旋地转停下来,楚松落却不在眼前。
……?
发现他离开了沙发附近,江怀信就立刻跳下沙发跟在他脚边亦步亦趋,结果又被捏着后颈扔回沙发上。
他于是又细声细气咪呜了一声——这次楚松落倒是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皮革制的圈,然后把它套到了江怀信的喵脖子底下——
要是楚松落给人型的江怀信戴项圈,他自然是兴奋的——可是猫戴的项圈这么小,江怀信不确定自己从猫变大成人会不会被勒出问题。
小猫一下子挣脱出楚松落的手心,唰地跳上窗台,又接着跳到了书柜的顶端,低头看着下面的楚松落。
他看到楚松落微微皱眉,盯着这边看了一小会儿,低头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指,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翻了几页看了片刻,就向洗漱间去了。
片刻,水声潺潺传来,江怀信出于好奇跳下来,翻了翻摊开在桌子上的小册子——
“布偶猫:人工繁殖,肠胃脆弱,只宜家养。”
在“家养”两个字上圈了个圈儿,旁边标注“迷路?”,还在旁边列了几个猫粮的品牌。
翻页翻页,江怀信粗略地扫了一扫,大约就是些猫点头摇头动耳朵是什么意思的简单记录,还有禁止食用的食物列表,然后在“柑橘、橙子、柚子、柠檬可能导致细胞坏死”这一行旁边特别标注“换香水”——
是的,edg里确实有柠檬香和柑橘系的香气,这都是猫本能讨厌的味道,但大概因为江怀信本身就不是猫,这味道对他来说却没有什么影响。
但他这样用心,让江怀信目前身为一只猫,被人类萌得在桌上打了一个滚儿。
太可爱了——哥哥真是,太可爱了……!
浴室的门推开,楚松落擦着尚且湿嗒嗒滴着水的头发走出来,身上已经只剩下了干净的氛围,香水残留的味道全部被洗净。
他正在吹头发,猫咪江怀信就叼着项圈跳到了他那边的桌上,蹲起来凝视着他。但是靠近了才闻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淡淡血腥味飘过来。
但楚松落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猫咪的忽如其来的转变有些疑惑一般。他的面色还是沉静的,手上的动作却略微顿了一顿。
关掉吹风后,他的头发还带着点湿意,因而看起来更加浓黑,连带着眼眸也有些湿润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捏着项圈给猫咪扣上,江怀信趁机蹭了蹭他的手心。那手便反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就转身要离开房间。
江怀信想要跟上,却被楚松落关在门内,懊恼地跳到壁炉对面的沙发上卧下等他回来。
楚松落的房间在江家这栋房里最高的四层,联带阁楼——他自小喜欢高且危险的地方,小时候总是从阁楼的窗子里翻出去爬到屋顶上坐着。那时候,江怀信就会去图书室抱一本书跑到阁楼里,一边读书一边等楚松落下来。
这一层还有一个较小的房间是属于江怀信的,自从他搬进来楚家,楚寒就不在这栋房子里住了。
另外除了一楼的大厅、餐厅、会客室,二层是家用图书室和健身房;三层是楚松落两个哥哥的住所——他们也不常在这栋房子里住。
影视剧里常见的套路是家中三子,长子古板无能,次子懦弱卑劣,幼子叛逆天真,楚家却完全不是这个套路。长子整日唯唯诺诺之外就是花天酒地,次子不爱家业只爱旅行四方,只有楚松落是锋芒逼人的继任者。
——何况他所求甚大,野心勃勃,偏偏看起来又绝非已经无懈可击的地步,于是就总有人瞄着他下手,这些年来他受过的大伤小伤和绑架不计其数。
伤口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可对于宋真真可不是这样。
她右手抱着一大盒牛奶,左手提着个袋子,里头装着棉签、碘酒、医用纱布之类的东西,怒气冲冲地用肩膀推开门,一边说道:“我坚持个人见解,楚先生!擅自跑动、让伤口沾水的伤患没资格谈论绅士风度!”
但当她刚刚放下牛奶,看到从沙发后面绕出来的布偶猫的时候,立刻小小惊叫了一声,“好可爱!这就是刚刚说的那个猫?”
楚松落随后关上门进来,点头道:“他叫吾辈。”
“诶……”宋真真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有点茫然,善意地回答道:“好……独特的名字呢。”
猫咪看到楚松落转瞬即逝的浅淡笑意,撒娇地咪呜一下,跑到他脚边。
楚松落拿起袋子,请宋真真在书桌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沙发上处理伤口。他毫不掩饰地露出精瘦的腰身和狰狞的伤口,让宋真真一时不知道该先避嫌好还是先关心他的伤口好——这仿佛是一种奇妙的感应,当他摘下纱布的一瞬间,宋真真也被疼得一个颤抖。棉签和镊子给伤口再次消毒,楚松落举重若轻,宋真真根本没有看他却也疼得要命。
她转移开视线,正好看到桌上摊开的笔记,很明显就是写给那只叫吾辈的小猫。手写的字一看就能明白是学过书法之类的,一笔一划的结构都精准而完美,宋真真为自己的狗爬字体才羞愧了没两秒,扫视了一两行字,书页就被吾辈一爪子带上了。
灰白两色的布偶猫牵引着她的视线一路跑到楚松落身旁,他刚刚重新穿好浴袍,猫咪爬到他的肩膀上舔一舔他额头的汗,于是楚松落就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们不用语言沟通,根据楚松落的描述也仅仅是第二次见面,但举止神态里都有一种难言的默契。
“啊……”宋真真看猫咪的样子若有所思。
“有什么事么?”楚松落讯问。
“嗯——就是觉得江……您弟弟见了,肯定会嫉妒这只猫啦。”宋真真说,“其实我今天来,除了结算一下我妈妈的工资,还有就是——辅导员说,您弟弟今晚没在宿舍……”
——虽然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江怀信却的确抱有一种指向不明的期待。
楚松落顿了一下,只是回答一句“是么”就不再理会这个话题,又沉吟片刻,递给宋真真一张卡。
“很抱歉,你的兼职我必须违约。”他斟酌着有多少能告诉宋真真:“在听到重要新闻之前,你——包括妈妈也是,都不要再来楚家。”
欸等等,妈妈?
宋真真感觉懵懵的,她低头看了一下那张从未见过的样式的卡,喃喃重复“——妈妈?”
楚松落说:“我们分开多年,但我能常常感应到你,楚真真。”
他的神情温柔而有些不安:“分别当时我太小,已经不记得你原本的名字了。我的……同胞妹妹。”
啊……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们的五官是有相似点呢。啊哈哈。
嗯,宋真真这个名字也不错呀。
哦对啦,不是告白包养好人卡,而是亲情之手,真是太好了。
……
…………
谁能这么冷静啦!
宋真真一脸恍惚震惊,楚松落已经又恢复那一贯的冷静神色,只是眼神温柔,“暂且不要告诉妈妈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照顾好她。天色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学校。”
等等等等,宋真真临走前又撑着门框问:“那——那江怀信呢?”
楚松落的神色又莫名冷淡下来,猫咪吾辈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等他说话。
“楚寒欠下的债,我会还给他。”
“可是——”宋真真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帮一帮江怀信,“可是,他喜欢……哥哥呀?”
也许是这句哥哥让楚松落心情好了一点,他的眸中似有星辰,却又迅速地黯淡转为浓黑。他垂眸沉默了一下,又揉了揉宋真真的头发:“……快走吧。”
江怀信一时有些嫉妒猫咪吾辈。
它能够舔一舔哥哥的手,被他拥抱抚摸,不必有任何顾忌;江怀信却总是在阁楼里等待的人,已经追得足够靠近,却迟迟等不到他从屋顶和星夜中下来。
宋真真离开了,楚松落抱着猫缓缓上楼,目的地却不是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最顶层的阁楼。小窗口是孩子专有的通道,如今他自己掌握了门的钥匙,于是就打开门踏在屋顶。
江怀信抬头看了一看铅色雪云沉沉的夜空,其实也并没有显得多么近,只是四下无人,瓦片上有一层薄薄的雪粒,也没什么风,只是雪一味地向下撞。他抖掉身上的雪水,钻进楚松落怀里取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猫咪的脊背,低声呢喃。
“……江,怀信。”
小猫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咪呜叫了一声。楚松落以为它冷,于是又走回阁楼中关上雪夜,在灯光下又一次仔细端量了一下这只猫,然后苦涩地笑了一下。
“你们是非常像。”
他抱着猫回到房间,拨通电话,几声寒暄之后道:“找一找江怀信吧。”
***
江怀信就在楚松落手边,自然是找不到的。
“江怀信”失踪了足足两个多月,楚松落却已经忙得无暇顾及了。
他的变化与成长是显著的。
忙碌与另一些江怀信曾不屑在意的事情使楚松落变得更加冰冷坚硬,疲惫为这冰冷覆盖上易怒和多疑,连日的眉心深蹙使得他看起来有一种令人心惊的肃然。
冬气越深,事情就越来越紧张忙碌。到了关键的时候,人心惶乱中,潜在水面下的混乱都纷纷开始暴躁,动荡不安里,楚宅的下人房一口气少了半数,愈发空荡的屋子里,很多往日他需要商讨犹豫的决断,如今却全然变得果决凌厉。
只是一个多雪的寒冬,他已经成惯于面无表情的少年成长为了带着凛然寒气、杀伐决断的领导者。
他已经不再需要随时随地的面无表情来拉开距离,强撑声势。
——笑容、握手、拥抱,虚情假意已经是随时能够捻起来的面具。因为有时候笑容反而能更好地露出獠牙,握手的时候更能痛切地咬住动脉,拥抱的时候更方便一刀戳穿后心要人性命。
他的眉眼里是疲惫的成长。
他几乎没有整块时间的睡眠,也很少呆在屋子里。江怀信为了能尽多地和他相处,总是尽量保持清浅的睡眠,只要一听到楚松落的声音,就咪呜咪呜地跟在脚边亦步亦趋,以求他能看一看自己。
他要背负的太多,却强迫自己放弃喜欢的一切。
见到猫咪的时候,他的神态会柔软一点,这让江怀信奇异地觉得满足。做一只猫的时候,他无法感受楚松落的情绪,却没有无聊的心情。他见到了许多“江怀信”从未见到的楚松落,在揣测中竟获得一种柔软的心境。
要如何定义呢?
冬天太冷,猫咪还是要在阁楼里等待,楚松落往往是在屋顶上坐着抽一支烟就会回来。
这等待变得令他软绵绵轻飘飘的,却很安心。
冬天到了末了,楚寒随着冬天一起过去,再也不会回到楚家来了。
楚松落仿佛终于能够松懈下来,律师团早准备好了分家产的手续,也把江家该有的资产文件都整理出来了。只是江怀信仿佛人家蒸发,楚松落也从未主动问起过找他的进度。
江怀信本以为自己是被厌恶的。
那个冬天的结末,猫咪和楚松落终于享受了一次连贯的睡眠。
清晨的阳光钻过窗帘的缝隙把屋子里扑得晦暗朦胧,猫咪江怀信开始觉得不太舒服。
仿佛溺入滚烫的深海,他被捆扎着手脚,无法呼吸,也无法挣扎。在窒息缺氧的燥热中他无可选择,努力想要张大口呼吸却连脖子都被勒得剧痛无比。
他的手忽然能够挣开,抓着脖子上勒得紧紧的绳索,用蛮力却也拽不开,更兼之身体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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