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谋

章节47

马车略一颠簸,渐渐停了下来。雀儿朝外头瞧了瞧,转向我道:“夫人,他们已经到了。”
“去吧。”婆婆伸出手替我理了理鬓发,微微一笑,难得的柔和。“到了南瑞,要好好照顾自己。泓帝虽然是你的亲舅舅,又一直在探寻你的下落,却未必就如表面上那般守礼谦恭,你自己多加小心。”她迟疑了一下子,又补充了一句。“你和锦儿,总有再见时。不要担心。”
我愣了愣。“婆婆,您不跟我一起走么?”
“不了。”婆婆笑着摇头。“我得留在杞国,为锦儿做些事。你公公他也在这里,我不能离开他。”
我的胸口仿佛被猛力朝四面八方狠狠拖拽拉扯。从容善良的公公,用冷酷掩去满身温柔的婆婆,笑语温存的夫君,好好的一家人,终于四分五裂。原来只有在离别时,才知道每天能和家人围坐在饭桌旁用膳是过一天便少一点的福分。
“去吧。”婆婆正襟危坐,朝我点了点头。
我最后望了她一眼,终于跟在雀儿身后下了马车,站在燕丰城郊外的林间小道上。车夫调转马头而去,铜铃轻响,渐渐远离,遁入轻纱般的夜霭中。
“夫人,他们在那儿。”雀儿带着我往前,朝两团柔和的淡黄色光线所在处走去。
走得近了,依稀可见两辆朱门马车,马车前还有几个骑着骏马的高挑人影。雀儿快步前行,骑着马上的几个人中有一个纵身下马,跟雀儿打了个招呼,朝我走来。
“夫人,事不宜迟,请及早上路。”
这个人,正是我曾见过数面的唐惟。
我并未太过意外。婆婆提及安锦的谋划时,我已经想到了唐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原来唐家才是安锦在杞国留下的最后一手棋。杞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苦心栽培的唐门势力,却是秘部安排已久的后招。没有什么比身在江湖又被杞皇所信任的唐门更好的掩护了。因此安锦安排了唐门来做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将我和我的家人送出杞国。
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忽然明白了当初开国皇帝为何要将秘部交给安家。这样缜密严谨的谋略手腕,大概是神明赐予安家人的天赋。
爹娘,大哥,妙音,小妹,元宵,甚至还有当时逃之夭夭的小黄,一个都没有漏。我们乔装改扮,听从唐门的安排,日夜兼程地赶路,十几天之后,终于来到了大杞国和南瑞边境处的遥镇。
重归故地,爹娘颇有些感慨,没想到难得回来一次却是为了逃命。关于安家的身份,他们也知道了个大概,只叹世事无常,苦了我们这两个孩子。小妹从小在燕丰长大,没出过远门,一路上对各地风光都感到新鲜好奇,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在逃亡,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但妙音的情况就大大不妙了。她身怀有孕不过两个月,又经过这番颠簸,身子明显虚弱了不少。虽然准备了安胎的药汤,她依然吐得厉害,东西也吃不进去,反应相当厉害。若不是因为我,她和大哥想必已在燕丰开起了酒楼,两口子过得要多安逸有多安逸,哪儿会受这些颠沛流离之苦?
将一家人连累至此,我心中十分愧疚。妙音却反过来安慰我,只说大家是一家人,理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乡下的亲人们大多已去世,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自然也不方便探亲。但娘却偷偷带我去了一趟镇中的墓地,拜祭了当年的那位嬷嬷。
在遥镇只呆了一天,杞皇的通缉布告便已经贴到了遥镇。布告上不仅有我和家人的画像,甚至连元宵的画像都有,可见杞皇和东宫气急败坏到了何等情况。我们只得继续动身,往南瑞边境疾驰而去。只要到了南瑞境内,我们便算得安全了。
哪知道接近边境时,出了一件小小意外。元宵跟小黄闹别扭,蹦出了马车追撵打闹,被守在边境的护军逮了个正着。
护军一手举着通缉布告上的画像,一手抓着元宵的项圈,仔细比对,大概是觉得像,狐疑的眼神已经转到了马车这边。我赶紧放下帘子,嘱咐大家戴上人皮面具,多加小心。
“天底下白色的狗不都长一个样子,这样他们也看得出来?”小妹嘟囔着戴上面具,分给她的是张面黄肌瘦的脸,令她极度不满。
唐门的人在外与护军寒暄了几句。唐门在三国都有些旁系分支,又经营些镖局兵器的生意,经常出入边境,与护军来往也算得密切,所以护军虽然对元宵起了些疑心,却只是掀开车帘看了看便放了行。
不能不说,安锦安排唐门做接应,实在是聪明之极。尽管最终没出什么纰漏,我依然把元宵和小黄给狠狠教训了一通,一犬一鸟耷拉着头,终于老实了下来。
马车顺利离开大杞国边境,正式地驾入了南瑞国境。第一站,是南瑞边境的澜城,也就是我的亲生娘亲宣帝难产过世的那个小城,我出生的地方。
澜城不大,城门口的牌匾也有些破损,城门下却站了一队人马,仪仗肃穆。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五官英挺。小黄拍拍翅膀,朝他飞了过去,停在他肩上,兴奋地大叫着:“将军,将军!”
小妹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他?”
沈将军落缰下马,从容不迫地向我行了个揖礼。“在下受陛下相托,特意在此迎接夫人一家。除此之外,陛下还有一句话特意命在下转告夫人。”他顿了顿,神情稍柔。“欢迎回来。”
我心头微热。即使我对南瑞之行尚存忐忑警惕,这句话却还是入了我的心。
既然已进入南瑞,自然不必像之前那边小心翼翼。我们在澜城待了几日,等妙音的身体稍好些后才又开始放慢了速度继续上路。南瑞皇室准备了齐全舒适的马车,夜里又宿在客栈,实在比之前好过了不少。小妹和沈将军依然是闹闹僵僵,闹的是小妹,僵的是将军。有了将军替它撑腰,小黄也加倍努力地跟小妹作对,把她气得是七窍生烟。
离开故土,逃亡异乡的愁思,离开在这场喧闹中散去了不少。连一路上一直挺沉默的爹爹也展颜舒眉,添了几分笑意。
爹爹寒窗苦读近十年,才终于进了翰林院做了编修,算是仕途有成。这么一来,不仅丢了仕途,更离开了家乡故国,对于他这个满腹史书的保守学者而言,不能不成了心中一道难以迈过的坎。
就这么停停走走,走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到了南瑞的都城奉朱。
奉朱城地处南方,气候炎热湿润,多林多鸟兽。城里的普通居民的房屋大多是木竹修造的两层或三层小楼,道路两旁长着高大的椰子树,与杞国的景色大不相同。南瑞人嗜养鸟兽,爱好种植花草,四处鸟兽低鸣,遍地花草幽香。元宵兴奋得撒开腿狂奔一阵,又折回来到我腿侧蹭蹭,像是爱极了这个地方。
我的家人被安置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客驿好生休息,而我则没有丝毫停歇,跟随沈将军进了皇宫。
其实早在南瑞二公主和沈将军到燕丰参加竞技会与我相识之时,他们已经怀疑了我的身份,甚至还派人暗中潜入安宅和我家试图查探,被秘部的人给挡了下来。我拾到的那枚鱼符,也正是南瑞派出的探子与秘部人争斗中无意掉落的。如今安锦已安排好一切,自然也将他所查到的那些线索一一转交给了南瑞泓帝,说明了我的确就是当年的宣帝之女,为我的身份奠定了根基。
南瑞泓帝,看上去的确称得上温良谦和。见我走近,他蹬蹬快步下了台阶,因为步履过快甚至踉跄了一下,颇有些失仪。
也许是因为始终有血缘之系,看见他时,我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亲近。然而杞皇不也长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更何况,婆婆在临别时对我的叮嘱犹在耳边,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要在心中留几分戒意。
将初见时的亲近之意压下,我带着满怀猜度再看时,又觉得泓帝的神情有些夸张,动作不够自然。
“民女参见陛下。”
我朝他正儿八经地行参拜之礼,却被他一把扶住。“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声调颤颤。我不由得抬头望他,只见他湿了眼眶,凝视着我的脸。“真像——果然是皇姐的女儿,朕的外甥女……”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去了西凉。
很快,他的消息就会来鸟……咳咳,做夫君真不容易
五十七章 南瑞风云
南瑞寻回昭华大公主,在奉朱城大庆三日,同时颁布赦令,与民同喜。
“朕真悔,真的。”泓帝拉着我的手,双目迷蒙,脸上的神情哀伤。“若不是当年朕没有想方设法阻止你母皇的婚事,你母皇也不会跟你父后成婚;若你母皇不跟你父后成婚,她也不至于为他荒废后宫被他把持朝政;若不是你父后把持朝政,他也不至于有机会谋逆;若不是他谋逆,你母皇也不至于仓皇出逃……”
这番语无伦次的肺腑之言,我已经听了一十八遍,泓帝每天和我聊天必定以这作为开头。我一开始还挺悲凉伤感,满心感慨,到后来每听到“朕真悔”这三个字,就开始下意识地神游天外。
难怪几位公主皇子进宫觐见泓帝的时候都要多快有多快,行完礼便假借各种各样的理由遁逃回去,怎么也不肯跟泓帝多说几句。谁想到这温良谦恭的泓帝,私下里是个话痨?
所幸我有个一提到史事便滔滔不绝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的爹爹,从小便已经习惯了应付此种情形。泓帝见我愿意常陪他说话,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泓帝的几位公主和皇子均已成家建府在宫外居住,我却被赐住在宫内的殿。殿是历来南瑞储君居住的地方,泓帝坚持如此安排,显然相当于向天下宣告已将我视作储君看待。与此同时,他还为我请了两位老师,专门讲授南瑞皇室礼仪和修身治国之道。
虽然我自认不是块治国平天下的料,半路出家实在学得辛苦,奈何泓帝厚意不好违背,只得乖乖地跟着两位学者上课,课业繁重苦不堪言。
泓帝后宫中嫔妃只有寥寥数名,共育有三位公主一个皇子,其中三公主和四皇子均已封王赐邑,不久之后便将前往各自的封地,而五公主早已嫁到大杞失了踪,唯有二公主姜云翘尚未有封地。姜云翘尚比我大两岁,从小被着重培养,若不是因为找到了我,这储君的位置原本该是她的。然而她却似乎对储君之位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时常与我亲近,带我在奉朱城四处游玩。
至于五公主的秘密,我一直按捺在心底,没有向泓帝说明。安锦的设计我尚且不知,泓帝二公主虽然是我的亲人,但毕竟皇室多是非,我尚不敢完全信任他们,所以只能在心中对五公主深感抱歉,等时机成熟,我再想办法将她接回故土。
自从来到南瑞,我步步小心,时时留意。我并不一定要做女帝,但至少得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和家人,要安全无恙地与安锦重见。若一定要手握权力才能做到这一点,那我只能去争。
南瑞泓帝找我回来,真的只是出于亲情那么简单?即使我几次三番地说明自己并无意做储君,只希望能跟家人平凡度日,他却依然坚持地将殿赐给我,高调地宣扬我将是下一任的储君,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阴谋?
躲是躲不过了。泓帝如此执着地要将皇位归还给我,若真是一片真心,我推辞不了;若背后有什么谋划,我更无法脱身。为今之计,只有步步为营,顺着泓帝的安排走下去,警惕行事。
假设泓帝当真一无所图,一心只想将皇位归还给宣帝的女儿我。那么我还将面临哪些可能的威胁?
毫无疑问,一定是姜云翘。
虽然她表面上毫无异样,但皇室的虚伪我已看过太多,实在不敢再轻易相信那些表面功夫。正好姜云翘也时常与我来往,我便也顺水推舟,想看看她这葫芦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样的药。
姜云翘住在宫外的昭月公主府,府内养有珍禽奇兽无数。二公主对那些鸟兽出奇地爱惜,在整个奉朱城也很是闻名。她的驸马姓岑,是当朝太宰家的公子,生得清秀文雅。两人很早便已奉旨成婚,育有一子。她的驸马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虽然身为太宰公子和二公主驸马,他却没有从仕,只在公主府里主持内务,教养他们的小儿子,称得上贤内助。
我原以为姜云翘跟沈将军有些情意,却没想到她早就成了婚,连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后来跟她熟络了些,提起这番猜测,还令她嗤笑不止,说自己与沈将军不过是朋友。虽然身为公主可以纳侧驸,她却显然没这种想法,全副心思都只放在她那些宝贝动物身上。自从我来到南瑞后,她身上受到的瞩目少了许多,反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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