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偏头痛

98、第九十八章

凯撒不知道的是,从他下令扬帆起航的开始,麦加尔其实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和他的怒风号彻底消失在他力所能及的视线范围内——
麦加尔站在沙滩上,将自己已经灌满水的马靴脱下来时,就好像是要为那靴子中的海水哗哗回归海水而伴奏,不远处的怒风号千帆扬起,麦加尔抬起头,即使已经离得很远很远,他的耳边却仿佛依然能听见风吹满风帆时发出的鼓鼓风响。
将靴子扔开,他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白细的沙滩上,一只小螃蟹从他手边的沙堆里爬了出来,横着飞快地移动着,它挥舞着双钳,在沙子上留下一道小小的沙痕——而眼看就要触碰到海水的小螃蟹这时候却被一只白皙的手猛地扣住,细白的指尖从年轻女人的指尖滑落,然后,她笑眯眯地将那只还张牙舞爪的螃蟹扔进了樱桃小口中。
嘎吱嘎吱的声音和鼓起来飞快咀嚼的一边脸颊让麦加尔产生了想把面前这满脸不知道在得意洋洋个什么劲儿的傻姑娘推回海里去的冲动。
鸡肉味,嘎嘣脆。
“喂,耸货,我知道你有的话到嘴边说不出来,”枝枝的小巧白皙的脚趾陷入沙滩里,她一蹦一跳轻盈地带起细软砂砾,俩下子就蹦跶到了麦加尔身边,抱着膝盖蹲下,她蹭了蹭黑发年无-错-小说 ledu 轻人,“但是你要知道哦,错过了就永远也没有办法说出口啦——”
“……”
怒风号已经成为了海平线边缘的一个小点,麦加尔木然地盯着渐行渐远的船队,没有回答枝枝的话。
“有的人就是那样,如果你不伸手拽住他前进的步伐,你就可能要用无数个明天去等待他浪子回头,”枝枝见麦加尔没反应,只是歪歪脑袋,“特别是在这方面比别人脑袋都慢半拍的人——他可能到死也不肯回头看一眼,然后你就活该等到他死也等不出个结果。”
“……我怎么没伸手拽他了?”麦加尔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他有些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我整个人都快趴他身上抱着他的大腿扯着他的衣袖拖着他的裤脚跪求他停一停——可是人不理我,有个毛办法。”
“你不够努力。”
“身家性命都赔上了,还不够努力?”
“命中注定的,”枝枝伸手,哥俩好地搂住黑发年轻人的肩膀,“虽然预言书上没写,但是我觉得你俩还没完——相信我,我干了那么多职业,最得心应手地就是当海女巫那时候的事儿,姐姐我活了上百年,就算没有预知能力,有些事还是能一眼看清楚——”
麦加尔:“……”
枝枝啪啪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俩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麦加尔:“……”
枝枝:“所以再加把劲儿,小骚年。”
麦加尔:“……”
枝枝笑了笑,转身到他们身后的丛林边缘捡回来了一些木头,他们手上没有火种,于是只好就地蹲着玩钻木起火,这项工作枯燥而乏味,耗费时间十分之长,于是在枝枝的要求下,麦加尔将遇见凯撒时候的事儿从头到尾,就像是说故事似的说了一遍。
……
麦加尔是从那个地中海盛夏的夜晚,他一脚踩在一名半死不活的海盗身上说起的——凯撒就好像是什么奇怪的外星生物,忽然之间,在麦加尔生命里的某个坐标点毫无前兆地出现……他们语言不通,凯撒眼睛也看不见,然而麦加尔就是把这么一玩意捡回了家里。
从此,他那个独自居住缺少人气的小木屋里多了一双碗筷;到集市的时候,忽然有了想要买的东西,那些绷带、淡水、水果精心挑选,然后像是邀功似的抱回家全部哗啦啦地扔到那个其实暂时一点儿也看不见的男人的膝盖上;为他取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和男人本人过去的一切都无关,只有他麦加尔自己知道;然后晚上听着杰尔巴岛的夜舞笙歌,将脸贴在那个永远背对着自己的人的背部,听着他的心跳安然入睡。
…撒的出现让麦加尔的世界忽然产生了微妙的动摇,穿越之后吃喝等死的心态忽然瞬间崩塌——第一次地,产生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念头。
因为在这个连沟通语言都十分陌生的世界里,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你就是太寂寞了。”枝枝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木头,她头也不抬地评价着,动了动小巧的鼻翼,满意地闻到了一丝木屑焦热的气息。
麦加尔却被枝枝的这一句话说得怔住。
“不要假装发呆接机偷懒啊。”枝枝翻了个白眼,“快干活——恩,然后继续说故事。”
“……”
怔愣地盯着在枝枝手下不停地摩擦然后开始产生火花的俩根干木头,麦加尔忽然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跟凯撒说,那些话似乎有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那么多——具体是些什么内容他不知道,但是就是想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瞳眸,认认真真地跟他好好说一会儿话,像个老头老太太似的碎碎念一番。
……
先让大狗感谢自己。
让大狗感谢,如果没有他的三桶淡水和所有的绷带存货以及干净洁白得不用消毒的床单,黑色海狼的航海日记恐怕已经永远停在了半年以前;让大狗感谢,如果没有他第一次准确地预测的天气,怒风号早已放弃了第一次对黄蜂号的追击,从而失去了之后一系列拿到西班牙皇室航海地图的可能;让大狗感谢,没有他的假装粗心大意,他一辈子也不会发现司南鱼的用法,也将一辈子找不到不老泉的所在……或许这或许会让心比天高立誓要解除家族诅咒的男人遗憾终身,但是大概至少能让他的简历上最后一行句号之前写的词语是“寿终正寝”。
……
然后要强烈责备大狗。
责备大狗在他生活中的又一次缺席,麦加尔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回归到了原来的轨迹,他为了男人挣扎着死活要回到这样陌生的环境里,而最终他却没有为他尽到撑起风帆成为挡箭牌的职责;责备大狗明明自己为了他缺胳膊断腿脑门上就像夏天的西瓜似的被开瓢一次又一次,而原本应该负责替他扎起绷带的那个男人却没有站好最后一班岗位,这导致他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能有些发炎,也有可能只是心理作祟;责备他没能陪他看星星看月亮看海浪聊人生聊理想聊三观聊未来聊到天亮;责备他甚至没有好好地陪他看一出海上的日出日落。
……
最后还是要对大狗说一声谢谢。
感谢他尽管多次威胁要把他扔进大海里,但是哪怕到了最后,男人始终也没有松开那死死踩着踏板的脚,他知道他不缺那块木板子的钱;感谢他尽管无数次在海战中要求他不要乱跑否则不会来救,可是当他就是乱跑就是要把自己搞得凄惨无比时,男人还是踩着七色祥云从天而降,一边骂一边将他脱离险境,然后假装自己只是恰好路过顺手那么一救;感谢他在所有怒风号的船员面前装模作样的抽鞭子实际放水,一边嫌弃一边将船上最好的膏药不要钱似的替他糊满了全身;感谢他明明不是个做好爸爸的料,却在自己假装瘫痪之后,每天扔下一大堆的事儿不做监督他在地毯上装死人爬来爬去。
……
从此如果再也没有人嫌弃他烦。
从此如果再也听不到那声铿锵有力的“垃圾”。
从此如果再也没有人要求他滚蛋。
从此如果再也没人能给予安全感。
从此如果……
他们相遇于一场意外。
结束于一场意外之外。
……
阳光的余晖缓缓地在海岸线的那边沉寂,当最后一丝光芒被海水所吞噬,夜幕终于降临。手边是已经成功升起来的火苗,火苗跳动着,虽然不如在四面封闭的船舱里那么暖和,却至少给最外层的皮肤带来了一丁点的温暖。
麦加尔忽然觉得,光这一点温暖就足够让人存活下去。
“喂?”
“干嘛?——整个生火过程都在偷懒的人有什么资格用这么嚣张的语气叫我哦?蹭我生的火好歹要知道感恩吧混蛋!”
“我这不失恋着吗?”
“毛,我又不是你闺女,凯撒也不是我爹,你俩失恋关我屁事!”
“那个活泼可爱体贴温柔的枝枝呢?!”
“在你像甩饼一样从怒风号船舷边飞扑拍到水面上的时候就死掉了。”
“……我俩还没完,对吧?”
“对,我跟你没完。”
“谁说老子跟你了——再说了,咱俩现在是想完都没办法完的节奏吧?”麦加尔挑起一边眼角,“这小岛就那么大,咱俩各占个对角你偷偷放个屁我都能闻到。”
“我、我才不偷偷放屁呢!”枝枝炸毛。
“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凯撒还能有个幸福番外篇啊?”
“对啊。”
“我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幸福番外篇写出来呢?”
“追啊。”
“我他妈追去哪啊?”
“他去哪你就追去哪呗。”
“然后呢?”
“然后?然后只要那时候你还活着,他还活着,这不就幸福番外篇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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