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若三千弦

第四十二章 萧萧玉雪满襟袖

红尘几处笙歌起落,喧嚣退去繁华谢幕,岁月凋敝,掩盖千载星移斗转。
枫赤如火,燃烧十里山巅滥滥风情,破晓莺歌轻转,苍郁树下衣袂垂静。苦苦熬了数日之久,铁骨铮铮的破月阁众属已是疲惫不堪,却都坚持不肯移开半步,那情形看来,便是死他们亦不会放弃自己的职责使命。
逆天改命之法如何困难重重他们并不清楚,也不知道阁主与红弦堂主在那间密室内究竟如何,精绝祭司临走之时只叮嘱,不可打扰,等他们出来。
这一等就是五天之久。
“东西不吃,多少要喝些水啊。”华丽衣衫在风沙骤雨的磨砺下已失去光鲜色彩,好在眉目如画中妖魅的年轻男子全然忘了这茬,满眼忧色看着十多个顽固不化的人,“谁知道阁主在里面什么样,万一也是虚弱得不行,难道要在下一个人背你们这一群爬回兰陵?”
“阁主一日不出来,我们就要坚守一日,哪像你没心没肺还能吃得下喝得下。”面色极差的九河没好气道。
相处久了众人才发现,这个常年居于画舫之上的男人并没有任何恶意,不过是对探究秘事太过热衷加之性格过于细致罢了,因此看向姑苏相公的目光也都和气不少,可碍着忧心忡忡实在吃不下东西,他们只能心急如焚地盯着密室洞口目不转睛,生怕遗漏半点消息。
如果不是姑苏相公作保,他们本不许古古怪怪的精绝祭司离开,未见到阁主安然无恙前,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是敌是友尚不能确定,应该先行扣押才是。然而一方面有姑苏相公阻拦,另一方面又有火神教教主威胁,不得不放其离去——能与阁主相斗两伤的可怕男人,绝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精绝祭司在为红弦堂主施了什么怪异法术后又要告诉火神教教主某些事情,是而早在几日前便与其共同离去,连着那团藏有抱膝少女的碧蓝火焰一起不见,除了原地站着苦等的邵晋侯等人外,偌大旷地上也只剩姑苏相公一人走来走去,不时找些食物饮水放下。
晨间风冷如雪,忍饥挨饿兼又不眠不休,围护密室周遭的临时护法们皆是口唇青紫,面色煞白,身子最差的一名子弟实在忍不住,眼白一翻往后仰去。姑苏相公正手忙脚乱照料时,大片墨色翩然落于面前。
“阁主!”眼前一花,当众人看清密室里飞出的一抹身影正是阁主韦墨焰时,个个欣喜异常,低头再看他怀中女子,蓦地目光又黯淡下去。
倾世素颜并未有任何改变,仍闭着眼沉于梦境。
红弦堂主还是无法醒来吗?逆天改命,遭逢天谴,终究只是鱼目混珠之人妖言惑众罢了,却枉费了阁主一世痴情,令人唏嘘不已。
“水。”淡漠男子低低开口。
接过碧绿厚叶卷成的水碗,将清静山泉倒在掌中,小心翼翼拍在怀中女子面颊与额上,再用衣袖轻轻擦去。
韦墨焰不曾预料,那法术的耗力竟会如此霸道,让他昏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夏倾鸾还在怀中,她手里那枚血玉指环已经不见,只看得到掌心一点殷红遗迹,人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那一刹他险些断了心念重陷绝望,还以为是失败了没能让她醒来,强自安定心神细细观察后方才安心——尽管还睡着,但原本苍白的华颜上已经渐渐有了血色,胸口微弱的起伏也慢慢变得有力,一切都说明,她正在积攒力量准备随时醒来。
“那之后过了多久?”
“回阁主,已经整整五日。”邵晋侯恭谨答道。
五天,他深吸口气。难怪这些部下一个个看起来脸色极差,他睡着时,他们一直睁着眼苦苦守在外面,且在他出来之前必是水米不进就这样熬着,就算铁打的人也要累伤了。
“稍作休息,天大亮之前下山,回阁。”语气波澜不惊,却让一群憔悴的男人眼底重泛光芒,那般冷傲,那般风华,世间无人可望其项背,这才是他们不惜性命毕生追随的人中之龙。
平明时,一行十余骑人马已穿行于湿润温热的茂密林中,距离鏖战后的神殿残垣越来越远,距离那场看似荒唐的逆天之战也越来越远。
还不够荒唐吗?为了两个算不上活着的女子险些令得山河飘絮,天下血染,几近成魔。
为首的那道玄色身影沉默不语,没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来一个神迹,跟随在他身后的忠实部下也不会主动开口询问,韦墨焰还是韦墨焰,破月阁还是破月阁,这就够了。
尘埃落定,万事归空。
时隔半月后,兰陵城外十余里,七重朱阁动荡平息。
雪,也终随着烟硝渐尽凝结簌簌落下,将白玉石台前的积血成泥彻底覆盖,只是不知来年春草与秦桑竞相吐芽时会不会被染成殷红之色,或是换去清香味道变得血腥。负责打扫的子弟呵着热气搓手取暖,不由抱怨这场雪来得太迟了,若早些,他们就不必忍着冲天死气去收拾那些残肢断臂、无名尸骨。
谁也不会去想,那日抱着献殷目的而来的贺喜宾客们是否也有满腔抱怨,抱怨自己死得未免莫名,草草葬于苍茫荒野连名字都不曾留下,也不得见亲朋挚爱最后一眼。
浑身冷肃离开故土时,抛下等他执手掀去喜帕的未婚妻子、毅然决然地奔赴南疆的武林盟主留下后世令人提之色变的命令。
只那一句轻描淡写,刚刚开始恢复平静的武林再掀腥风血雨,处处枯骨哀嚎,热血落红,与动荡的朝廷共同泼墨绘出中州最为混乱的一段历史,而那些参与其中的人却大放异彩,或褒或贬,百世后仍在凡尘俗人口中流传。
“所有亲见今日大婚者,一个不留。”
他是想抹去那段确实存在的过往,以最惨烈且无法反驳的方式告知天下,他与紫袖并没有喜结连理,由始至终,没有人是那座七层高阁的女主。
直到,他们携手同归。
离时岁末,归来新春,倦人疲马停于阁前,衣襟早落满洁净雪花,与浓重纯净的黑色两相映衬。
白玉石台边,层层阁台上,整齐呼声九霄共震。
“恭迎阁主、红弦堂主归阁!”
是啊,终于又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去。
眸底清风流水,唇边线条宁和,听着肩头均匀呼吸声,眉目清晰的男人从未有过的温柔无限。
“倾鸾,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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