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临时分,赵燕豪一行到达太行山麓。同行者有两名锦衣卫,一名叫汤子成,另一名叫杜逢春。
“赵大哥,我们等邵风他们来迎接么?”汤子成问。
“迎接什么!”赵燕豪下了马,将马栓在林中,迈步出了林子,指着右侧那座高山问:“他们现在搜寻的,就是这座山罢!”
汤子成自怀中取出一块有些褶皱的小纸片,对照着那山峰看了看,颔首道:“正是。”
“走吧!”赵燕豪率先往那山上行去。
汤、杜二人忙跟上。杜逢春关切地道:“赵大哥,您的伤还未愈,山路崎岖……”
“没关系!”赵燕豪回首看了他一眼,笑道:“爬山,我最擅长!想当年,初上少林之时,哪一天不是担着水,山上山下的跑几十趟哩。”
“初入门的少林弟子,都要下山担水吗?”杜逢春饶有兴趣地问。
“差不多罢!只有诵经院的僧人,方才列外。”
“赵大哥,听说你们少林寺的木桶,桶底乃是尖的,是么?”汤子成插口问。
“尖的?这么怪!”杜逢春惊讶。
“恩。”赵燕豪解释道:“尖的桶底,一着地便会倒。之所以用这种桶,就是为了防止大伙儿在半路上歇息。回寺之后,若桶是空的,便会受罚。——再多担十趟水。”
“哦。”杜逢春释然,想了想道:“想要桶不倒,还是有办法的。比如,挂在树枝上。这样,不就可以在中途歇息了吗?”
“没人会这么做的。”赵燕豪微笑道:“少林弟子,都老实得很。”
“你小子懂什么?这叫做:刻苦用功!”汤子成笑道:“你小子,净动歪脑筋!如果你是少林弟子,武功肯定是最差的!”
杜逢春吐了吐舌头,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赵大哥,您那时担水,肯定是最多最快的罢?”汤子成问。
“初时不是,后来就是了。”赵燕豪吹嘘道:“一日的任务,乃是二十趟。最多的一回,我曾担过八十七趟哩!”
“哇!真是厉害!”杜逢春惊叹道:“赵大哥,您这么肯下苦功,怪不得能练成这身绝世的武功!”
“‘绝世’?谁敢这么说呢?!天底之下,高手多了是!”赵燕豪肃然道。
※※※
三人举着火把,一边闲谈,一边循着邵风所留的“风”字标记,往西侧山岭行去。行了约莫一个来时辰,邵风率领着众人匆匆赶回来迎接。
“赵大哥!”邵风双手握着他的手,“您终于来啦!”
赵燕豪游目扫了一眼火把旁的一张张脸,突然发现了身着男装的南宫巧,微奇道:“这女的是谁?”
“她叫南宫巧,乃南宫橙光的女儿……”邵风心下紧张,思量着该当如何应付。
“哦?”赵燕豪又看了南宫巧一眼,转首盯着邵风的眼睛,狐疑地问:“为什么不将她一齐押往潞州呢?”
“这样的,”邵风陪笑道:“我们押着她一道,乃是想诱那南宫孚现身。”
“你的意思是说:诱南宫孚来营救她?”赵燕豪的神色,不那么严肃了。
“对。”邵风松了一口气,道:“敌暗我明,很不好找。有了她,说不定就能诱他出来。……而且,这南宫巧不会武功,也不用担心能逃走。”
“这个办法好是好,”赵燕豪轻喟道:“不过,如此折腾人家一个千金小姐,也不好。”
“那……要不要马上押到潞州去呢?”邵风小心翼翼的问。
赵燕豪想了想,道:“算啦!别再跑来跑去得折腾啦!带着吧!”
邵风一颗心着了地,正色道:“是。”
赵燕豪又扫视了一眼众人,问:“穆世鹏他们呢?”
邵风将分头搜寻的情况说了,最后道:“他们均未传来消息,看来,也是没找到。”
“这山太大,不好找。”赵燕豪望了望身周的莽莽黑山,突然有一种渺小陷身于巨大的感觉,“尤其是在夜间,更难寻。分散了也不好,容易被暗袭。……这样罢:让大伙儿集合在一起,慢慢推进。等天亮了,再分头搜寻罢。”
邵风领命,命人发了烟花讯号,过了约莫半个来时辰,翟大成和詹怀仁一行赶来会合。
“穆世鹏他们,怎么还不到呢?”又等了一炷来香的工夫,邵风有些焦躁了,“该不会是……遇上什么意外了罢?”
赵燕豪目光闪动,道:“也许,是他们没看见信号罢。再发!”
“他们走的是山脊,更容易看见的……”邵风思忖道:“也许,是他们赶得太快,离得太远了罢。”
“有这种可能。”赵燕豪点点头,“继续前行,边走边再发讯号!”
众人沿山脊行了约莫半个来时辰,邵风突然发现了地上的烧饼。
“这应当是他们在避雨之时,不小心掉落的。”邵风弯下腰,仔细看了一眼。
“不是‘掉’,而是‘扔’的!邵大哥你看,还踩过哩!肯定是穆世鹏那家伙干的!”秋云淡冷笑,气哼哼得道:“那家伙,就喜欢糟蹋东西!”
邵风轻咳一声,道:“雨后容易留下足迹,循着他们的足迹走!”
众人循足迹走了一段路,一名锦衣卫眼尖,忽然望见了崖壁下的茅草屋,叫道:“那里有处人家,去打听打听罢!”
“算啦,深更半夜的,别惊着人家啦!”赵燕豪摆摆手。
邵风迟疑道:“赵大哥,我认为,还是去问问罢!……说不定,他们借宿在那里呢!”
“那行。礼貌点!……如果不肯开门,就算啦!”
邵风点点头,走向茅草屋,推开虚掩的柴扉门,亲自上前敲门。
过了好半天,既没有灯火燃亮,也没有人应,亦没有任何动静。
赵燕豪慢慢走了过去。邵风失望得摇摇头,转身看了他一眼,轻叹道:“赵大哥,咱们走吧!”却见赵燕豪摆摆手,似在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邵风微诧。赵燕豪附在他耳边,哑声道:“门后有人!”
邵风闻言大惊,手按鞭柄。赵燕豪一把按住他,道:“别紧张!那人呼吸浊重,应当没什么武功。”
邵风有点怀疑,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丝毫声息。
“笃笃笃!”赵燕豪忽然扣门,温言道:“主人家,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下:白日之时,您是否见过我们的几位同伴经过这里?”
“没有。”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一个微颤的语声。
“谢谢!打扰啦!”赵燕豪拱拱手,带领着众人离去。
“不对劲!”行出百来步后,邵风轻声道:“他也不问问咱们:要找的人,究竟有几个,长什么样……”
“当然不对劲!”赵燕豪神情一肃:“我还依稀听得,屋子里有女的在啜泣着……”
邵风有些悚然,侧首呆望着他。赵燕豪轻拍他的肩膀,道:“你带领着大伙儿,在这里等着。我再回去看看。”
赵燕豪轻步走到门前,果真又听到了哭泣声,只是,这一次的声音,比先前大了一些。
“大妞别怕!刚才那些坏人走啦!”
“坏人?”赵燕豪心中疑云更甚,“为什么说我们是坏人?……是了,穆世鹏他们肯定来过,说不定还欺负了人家……”
心念及此,一掌轻捺,掌心中一股磁石般的柔劲透入,早将门闩滑开,推门而进。
猎户听得声响,忙端着油灯前来查看,赫然见是一条雄壮的汉子闯入,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地磕首连连:“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呐!……”
赵燕豪忙去将他扶起来,吓得他后退不迭。
赵燕豪盯着他惊恐的眼睛,温言道:“大叔别怕!我真不是坏人!……贸然闯入,惊扰了您,真对不住!”
猎户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正气,心下稍定,颤声问:“请问大人……有何贵干?”
“大人?什么大人?”赵燕豪听他再次叫自己“大人”,心头惊诧。
“您……您不是朝廷里的官人么?”
“当然不是。”
猎户惶惑的问:“您刚才不是在门外说,白日来的那些官人,乃是你的同伴么?”
“哦?真来过?……是不是一共六个人,为首的两人,都是大个子,一个腰插双轮,一个缠着铁链?”
猎户忽然蒙着脸,“呜呜”的哭起来。经赵燕豪一再追问,他终于说了。
说话间,邵风、秋云淡、翟大成、詹怀仁也进了屋。
赵燕豪愈听愈怒,面色铁青,目中杀气毕露。
“这个王八蛋!畜生!”秋云淡气得泼口大骂,“祸害了人家南宫巧,还不够!还……”
“云淡!”邵风忙喝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赵燕豪猛得转头望着他,厉声问:“邵风,可还有此事?”
邵风嗫嚅道:“有……是有的。……他非要强行留下南宫巧,还威胁我,我……我没办法……不过,我知道他不安好心,又将她夺了回来……”
赵燕豪本想骂他,想了想忍住了,寒着脸转过头去。
“大叔,能带我们去看看你家大妞么?”邵风向来办事谨慎,言下之意,有点眼见为实的意味。
猎户擦了擦泪眼,端着油灯,在前引路。
大妞躺在床上,只是哭,突见来了一群陌生人,惊恐之极得缩到最里端,拥着被子瑟瑟发抖。
“大妞,不要怕!”猎户柔声安慰,“他们都是好人!不要怕!……”
大妞呆滞着双眼,以怀疑的目光一一打量着众人,果见没有大魔王在内,心下稍定。
“可怜的儿呀!”猎户泣不成声,“她……她还只是个孩子呀!……”
赵燕豪重重得叹了一口气,握住猎户的手,沉声道:“大叔,事已至此,伤心也无济于事了!……您放心,我一定会狠狠得惩罚他的!”
猎户点点头,抹掉眼中的泪水,将苦泪往肚中咽。对于这一类的言辞,他已听过不知多少回了,所以,压根儿就不抱任何奢望。
当下,赵燕豪命邵风给了那猎户百余两银子,有点作为补偿的意思。一下子得了这么多钱,至少足够十年之用,猎户喜出望外,几疑是在梦中。
——金钱的力量,的确大得可怕;所谓的尊严,在它眼中看来,是那么地可笑。
——更何况,穷人。随时都可能穷死的穷人。
※※※
当下,一行人辞了猎户,一边不时发烟花信号,一边沿踪迹追寻穆世鹏一行。
午夜时分,穆世鹏一行终于赶来会合。
“赵兄!辛苦啦!”刚一见面,穆世鹏便抱拳见礼,笑吟吟的他,哪知大祸已然临头?
赵燕豪寒着脸,瞥了他一眼,劈头问:“穆世鹏,我问你:有一名猎户,说你不但杀了他的狗,让人家炖来给你们吃;而且,你还奸污了人家的女儿。可有此事?”
穆世鹏早已面色陡变,强辩道:“哪有此事?那……那猎户胡说八道!”
赵燕豪冷笑一声,沉声道:“这一件事,我已经亲见了。”
“亲见?”穆世鹏耍赖皮,干笑道:“赵兄,你亲见我吃狗肉啦?你亲见我干那妞儿啦?”
“还想狡辩!”赵燕豪怒瞪着他,“敢做,却不敢当!……呸,你算哪门子的男子汉?!”
“干你鸟事!”穆世鹏耍泼,“老子乃北镇抚司之人,堂堂朝廷命官!老子做什么,轮得到你来指手划脚的么!”
赵燕豪也不动怒,紧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罢!”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很简单:没做,我向你赔罪;做了,你就得受罚!”
“受罚?”穆世鹏仿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哈,你小子是谁?什么身份?!……哈哈哈,真是笑死我啦!”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赵燕豪沉声问。
穆世鹏重重得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他,昂首望着夜空。
赵燕豪回头问:“邵风,我问你,按北镇抚司戒律:抢人财物者,该当何罪?强奸民女者,又该当何罪?”
秋云淡抢着道:“按北镇抚司律:抢人财物者,不管多寡,一律断左手,杖责四十军棍;强奸民女者,阉割,断双足。”
穆世鹏闻言,霍得转过头来,盯着他狞笑道:“秋云淡!你真有种,就来断老子的手足、割老子的鸟啊!”
“呛啷”一声,秋云淡长剑出鞘,狐假虎威得准备扑上,立刻被邵风按住了,轻声道:“先等等,看赵大哥怎么说!”秋云淡气哼哼得插回长剑。
赵燕豪点点头,冷笑道:“穆世鹏,你终于认啦!”
“认你奶奶的!”穆世鹏怪眼一翻,嚣张得嚷道:“老子是做啦!又如何?……你敢拿老子怎样?”
赵燕豪面色一沉,森然道:“不怎么样!废你左手,废你双足!”
“你敢?!”穆世鹏又惊又怒,见了他那慑人的气势,又心下害怕,“蹬蹬”倒退了两步,拔出日月轮,颤声道:“谁敢动我!我乃锦衣卫指挥史徐元凯徐大人的亲外甥!”说到这里,腰板一挺,面目狰狞,“谁他妈敢动老子!包管让他满门操斩!”
赵燕豪卓然而立,一瞬不瞬得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别说你乃徐大人的亲外甥,即便你乃当今太子,我一样会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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