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初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仍旧不自觉地试图放慢脚步环顾四周,周围急着逃生的人群显然不满她的慢动作,推推搡搡地拥着她往前走。她只能无奈地放弃寻找声源,随着人流继续跑。
这一次余震比之前几次的震感都要明显很多,笑初觉得整个人都被晃得晕晕乎乎的,加上场面太过混乱,她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一小块石头,一脚就踩了上去,顷刻间脚踝处便传来尖锐的痛感,她脚一歪,差点摔倒在地上。
身后不知道何时伸出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在关键时刻捉住了她的手腕,使她的屁股得以免除跟大地亲密接触。她感激地回眸,却在目光扫及来人时错愕地定住。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觉。
巧合的是,几乎在她转过脸的同时,余震就停止了,周遭的喧闹声也跟着渐渐平复了下来。一时之间,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有梳洗和打理,男人的唇边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衣服已经彻底没了来时的齐整,黑色的鞋子也被泥沙弄得脏兮兮的,看见她的时候,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眸中的担忧一览无余。
她倏然想起自己今天跑前跑后地出了不少汗,不用看镜子也知道,额上的刘海一定已经油成一撮一撮的,贴在额头上,她有些懊恼地低下头,用手指顺了顺刘海,再抬眼时,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被用力地揽进了熟悉的怀中。
谢煜桁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声线竟有些微微发颤:
“还好,还好你没事。”
他搂得很紧,以至于笑初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半是好笑半是感动地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的头发,想让他放下心来:
“我怎么可能会有事,我很惜命的,肯定会保护好自己。”
“可是,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我没有办法不担心。”他的声音闷闷的,还蕴着一丝丝委屈。
笑初清楚地知道从s市到这里要花上多长的时间,一路摸过来有多累,她甚至无法想象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得知她具体的位置的。
而他千里迢迢从s市过来,居然只是因为打不通她的电话。
她使劲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压下鼻腔中的酸涩,说道:
“灾区这边的通讯中断了几天了,信号一直不太好,时有时无的,新闻上应该都有说吧。”
他松开她,拉开两人的距离,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好一阵。她的头发用一根橡筋随意地挽了起来,露出一张瓜子小脸,整个人虽然风尘仆仆,可眸子亮晶晶的,确实毫发无伤。他彻底放下心来,开口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更放心不下。你知道那种最重要的人身处于那么危险的地方,而你只能在电脑面前呆滞地看着不断上升的死亡数字和现场惨烈的照片,心里的那种恐慌吗?你是不是傻,郑琦让你来你怎么就来了?”
当时他听到表姐说笑初被她派来了瑶城,一时气急就把表姐吼了一顿,还摔了电话,现在想想,幸好笑初没事,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大概回去就要跟郑琦断绝姐弟关系了。
笑初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称呼郑琦时熟稔的语气,小嘴一撅,有些不高兴地说:
“你才傻呢,我是记者,报道是我的职责,”说完,她示意他看看周围,“如果没有媒体,社会怎么能看到这里最真实的境况?那些物资和医疗用品,大家能知道需要多少,知道怎么送达么?那都是救命的东西啊。”
谢煜桁知道笑初说的都没有错,可是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上,他最担心的自然是她的安危。他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个能力保全每个人的性命,但至少在他心里重要的那些人,他想尽力保护,他不能失去。
笑初见他久久地沉默着,以为他在反省自己刚刚说的话,加之又感觉到他长途奔波后的疲惫,于是便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
“你饿不饿?要不先跟我去安置点休息一下。”
男人点点头,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静静地望向她,等着她带路。笑初低头看了一眼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没有挣脱,拉着他就往安置点走去。
进了大帐篷后,她在一个集中放置志愿者书包的地方找到自己的那个,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已经被压得有些扁的面包递给他:
“现在还不是饭点,这是我之前在机场买的面包,还没过期,你先凑合一下。”
谢煜桁接过,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席地而坐,撕开包装就啃了起来。趁他吃面包的空隙,笑初去接了杯水过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他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放慢了进食的速度,一边吃还一边就着她递过来的水喝一口。
笑初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吃,明明只是一块干巴巴的面包,他却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惹得她看得时间长了也觉得肚子饿了起来。
等他吃完,她才开口埋怨道:
“你说你,没事跑过来干嘛,这里又没吃没喝,生活条件也不好,我是工作,你是自找罪受,这里这么危险,万一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谢煜桁沉默了半晌,好像在思考什么,再开口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刚刚地震的时候我在想,万一我就这么死了,我会不会后悔来这里,”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我想了想,大概还是会后悔,不过不是后悔来这里,而是后悔没有早一点过来,也许早一点过来就能早一点找到你,这样至少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啊。”
笑初在听到他说到‘也许早一点过来就能早一点找到你’的时候,心里还很是触动,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就忍不住抬手打了一下他的头,骂道:
“呸呸呸,乌鸦嘴,别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我在这边呆了好几天了,碰上余震好几回了,一点事也没有,你也不会有事的。”
“小初,”
他突然转过脸,郑重其事地看着她,黑宝石般幽深的眼眸里流动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你看,生命是这么的脆弱,随便一场意外也许就会让我们阴阳相隔,我们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安安稳稳地走完余生,所以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想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尽我所能,护你,爱你,照顾你,成为你在遇到任何困难或危险时第一个想起并且能够依靠的臂膀。重新跟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笑初原本就打算回去之后要跟他摊牌,好好地聊一聊这件事,没想到他却先她一步追到这里,跟她表白。
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太会挑选说这些话的时机了。她不记得曾在哪里看过一句话,大意是生死面前一切都渺小无力,可是这几天的亲眼所见,却让她发现有一种东西是超越生死的,那就是爱。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都不会随死亡而磨灭。
也因为这场惨痛的天灾,她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人生苦短,就如同他所说的,人一生的时间也就这么长,如果不在生命还存在的时候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些事,那到死的时候回想起来,一定会觉得后悔和遗憾。她可不想抱憾终生。
谢煜桁看她敛着眼睫,半天没有说话,原本笃定她会接受的自信开始一点点的消失,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没戏了的时候,她突然扬起脸庞,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好,在一起。”
他呆了一会儿,才慢慢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目光相遇,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释怀,看到了真心,看到了对彼此的爱。
很多年后笑初再回忆起这一刻,心里仍旧会泛起暖意。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两人纠缠了这么多年,恋爱、分手、重遇,似乎有无数条线将他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如同宿命似的,剪不断绕不开。这也许就说明了他们现在做的选择是没有错的吧。
在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后,他们又坐在那促膝长谈了很久,将分开的六年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跟对方细述。
后来谢煜桁也陪着笑初在灾区做了几天的志愿者,直到她被报社召回,两人才一起踏上了回s市的飞机。
下飞机后,呼吸到s市的新鲜空气,这段时间来盘旋在心头的那种压抑感终于减轻了些许。在看到闫爸爸和闫妈妈在机场等她的身影时,笑初恍惚间竟觉得似乎与他们分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忍不住大步飞奔过去,抱住他们,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流了出来:
“爸,妈,我想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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