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阑珊,枝影交错,就如床上之人变幻莫测的表情,不甘、愤恨、压抑、震惊、后悔在那张俊逸深刻的脸庞上一一闪过,他紧闭着眼睛,眉头深锁,双手握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迟迟不肯醒来。秒针一圈圈地走过,滴答滴答的节奏和他的挣扎竟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直到天将拂晓的时候,他的动作才有了大的变化,只见他的两条手臂向上圈起,好像要抱住什么人似的,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喃喃地念着:“未惜……未惜……未惜……”
他的目光茫然而清醒,双手不断颤抖,却固执地维持着怀抱的姿势。
——
“哥哥,爸爸今天给我买了模型,我们一起去玩吧!”
“滚,别碰我!”
——
“哥哥,我最喜欢你了,你不要住校好不好?”
“喜欢?嗬,真讽刺,我可是最讨厌你,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
——
“哥哥,你别走好不好,我把爸爸让给你。”
“你算个什么东西!”
——
“哥哥,妈妈她……我……我来找你……”
“啊,是吗,真是报应!还有,你要记住,我可不是你哥哥!”
——
“哥哥,你这周末有空吗,家长会……”
“你不知道我有多忙?再说,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
“哥哥,马上要填志愿了,老师说……”
“哦,记得报远一点,其他的我没意见!”
——
“哥哥,你以后早点回来好吗?我做了鲜鱼汤……”
“谁给你的胆子敢管到我头上,嗯?你做的东西肯定跟你一样让人恶心地想吐!”
——
“哥哥,你醉了,不要这样……”
“哈,别装了,你不是一样有反应,真是和那个贱人一样!”
——
“哥哥,你没事,真好!”
“未惜,未惜,你醒醒……醒醒……”
——
“沈先生,这是未惜先生生前签好的股权转让书……”
“他……”
往日点滴,历历在目,终于,沈央的手臂沉了沉,眼角的晶莹也随之滑落,朦胧中他又看到了未惜,他看着他冲过来推开他,看着他被车子撞飞,看着他最后满足而庆幸的笑容……
他的未惜,他竟从未珍惜!
夜城共有沈家、言家、许家、虞家、林家五大家族,而其中尤以沈家为最,甚至可以说沈氏家族是夜城的巨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沈央即是这一代沈家的家主,他狠辣果决,谈笑间便可令对手倾家荡产。
自从沈央的父亲沈意与原配夫人向柔离婚,又闪电再娶了秦思之后,沈央与父亲之间便呈水火之势,甚至曾一度脱离沈家。可是在沈意离世之际竟然会将家主的位置传给沈央,真是令人跌破眼镜。而这其中的缘由,恐怕也只有沈央自己清楚,沈意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人——未惜!
在那以前,他从来不知自己的父亲还有如此机关算尽只为护一人周全的一面,而那个人甚至都不姓沈!在他的记忆里,沈意和他是一类人,从未真的把谁放在心里。
他还记得父亲把他召回家族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他好不好,却是:“我把沈氏给你,只要你答应好好照顾未惜。”
这笔买卖无本万利,沈央没有理由不答应,至于未惜,他当然也会“好好”照顾的。只是令沈央诧异的是,老头子竟然在遗嘱里白纸黑字地写了一笔:“只有在未惜成年之前照顾好他,里面其他的内容才有效”,沈央当时只觉得是父亲信不过自己的口头承诺,后来才明白是父亲谋划得太深,他想要的是万无一失。
沈央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彻底搬出了深宅,接手沈氏后也没有搬回去,而是继续住在夜城的临江别墅区。他虽然答应了沈意照顾未惜,可并不包括秦思,他不想面对那个讨厌的女人,自然也不会回沈宅看未惜,把他们母子都接到自己这来就更不可能,所以一开始他只丢给了未惜一张□□,每个月让人打进去一笔钱,就权当对老头子的交代了。
直到没多久秦思故去,沈央顺理成章地成了未惜的监护人,未惜也从沈宅找到了他这里,不过他也没怎么尽心“照顾”他就是了,仍然只是每个月在未惜的账户上打进一笔钱,除此之外,他没给过未惜一个好脸色,极尽讽刺之能事地羞辱他,吝于赏赐给他只字关怀。
沈央恨秦思,因为那个女人,他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可是沈央更恨未惜,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可是,当未惜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竟然觉得痛彻心扉,无法自拔,也是在那一刻,他认清了自己的心,他爱着未惜,因为觉得不能爱,所以变得更加恨,恨他的单纯,恨他的懵懂,恨他毁了自己!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他认识了他十年,回首往顾,一切如一场梦一般,爱恨纠缠,都不过烟花一瞬,易冷如斯,又何论本无温情?
沈央痛苦地抱着头,跌跌撞撞地下了床,然后开始翻箱倒柜,衣饰凌落,书页翻飞,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一张未惜的照片。
当初未惜来找他的时候,沈央便将未惜的所有东西都丢了出去,他说:“我只答应‘好好’照顾你,可不包括这些破烂!”至于后来他发现了这张照片的时候却没有发作,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其实沈央知道未惜刚来的时候还藏有一个雕花木盒子,不过那是沈意送的,他只当那是父子情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倒是后来他再没见未惜拿出来了。只有这张照片,未惜时不时的都会拿出来看,每次被他发现就慌张地藏起来,现在他不知道有多庆幸那一刻的心软,让他还可以这样子看到未惜的笑。
那是一张“全家福”——沈意、秦思和未惜。未惜笑容明艳,沈意轻轻地摸着他的头,而秦思却紧绷着一张脸,眼神怨毒。
沈央看了会,从地上翻出剪刀,在沈意的脸上顿了一下,绕过他剪去了女人的脸,这个被仇恨覆灭的人,根本配不上做未惜的母亲!
沈央的手轻轻抚过未惜的脸,一遍一遍,带着无限的怜惜,却更加怅然若失。
他将唇印在未惜明动的脸上,温柔呓语——
“惜,对不起,没有珍惜你……”
“惜,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惜,我的惜,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惜,是我混账,你恨我吗……”
“惜,我现在才发现我的心意,对不起……”
“惜,我爱你,宝贝……”
……
一声一声,缱绻如思,谁的眸光,痴痴缠缠;谁的夜色,明明灭灭……
最后沈央在照片的背后写下了八个字:“十年一梦,我心未央”,然后在时钟的“滴答滴答”声中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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