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男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推开木门。
里头,老头儿端坐在石台上,对他伸出右手,那枯瘦的胳膊直愣愣地伸着,皮肤松弛地附在上面的满是皱褶。
不是妖怪,却比妖怪更让人心惊胆战。
灰袍男人的走近两步,跪到地上。
“徒儿,你靠近些。”老头道。
男人挪动着膝盖向前。
干枯的老头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你再靠近些。”
男人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他印象中的师傅丰神俊朗,举手投足皆是风华无双,跟眼前这鬼怪一般的老头儿完全判若两人。
“徒儿,你再靠近些。”老头儿见男人迟迟不肯靠过来,皱紧了眉头,似是有些不满。
他本就看起来可怖,这一皱眉头脸上皱巴巴的皮肤纠结在一起,更如索命厉鬼一般。
男人喉咙里咯咯两声,艰难地叫道:“师、师傅……”
“乖徒儿。”那只因为干枯而看起来长得吓人手指摸索着男人的脸,老头儿脸上露出一个看起来极度狰狞的笑容。
“为师也是不得已啊——”老头儿正说着。
男人却似受到了极大地惊吓一般,尖叫着后退数步想要逃跑。
下一刻,他被老头扑倒在地。
老头儿的身体竟伸出无数个头无数只手来,拉扯着男人的身体,将他撕成碎片。
那凄厉的惨叫声让禁地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师傅!”有学徒急吼吼地就想往里跑。
“你莫不是疯了!”张宇急急拉住他,“师傅吩咐过任何时候不得入禁地,你忘了!”
“可是师傅——”学徒奋力想要甩开张宇的手,“师傅定是出事了,咱们就这么等着?”
张宇迟疑了一会。
学徒忙道:“咱们这是关心师傅定不会受罚的,师兄你就让我进去吧。”
张宇皱眉道:“咱们再等上一刻钟,再去不迟。”
“等上一刻钟?”学徒看自家师兄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怪兽,“师傅也许命在旦夕你让我等上一刻钟?”
“师弟——”两人正撕扯着。
“你放手!”学徒很是气愤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你个胆小无情的懦夫!”
“你二人何故喧哗?”清亮的声音自林间传来。
两人齐齐看去,好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发如墨玉,眸若星辰,如果忽略他那一身破烂的衣服,看起来真似哪一家偷溜出来的富贵公子。
“你是何人——”学徒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自家师兄一脚踹倒在地。
学徒被他踹了个脸朝地,心下恼火,正想要爬起来踹回去,却见自家师兄在这男人面前跪了个五体投地。
“请师祖赎罪,”张宇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弟子不知师祖出关,未曾安排——”
男人摆了摆手:“你起来吧,带我去看小金。”
张宇磕磕绊绊道:“可小、小金公子已经……”
“不妨事,带我去看看吧。”男人道。
张宇只得领命。
“师祖……”张宇偷眼瞧着旁边这男子,不觉有些紧张。
这小金公子已经死了两日多。师傅不许他们将小金公子下葬。
他们这些做徒弟的也没办法,只好让尸体在这摆着。
此时尸体已经发臭了,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子诡异的气味。
“你出去吧。”师祖道。
男人瞥了一眼张宇慌乱地背影,将视线重新放回眼前的尸体。
他空手画了个符贴在那烂得七七八八的尸体上。
尸体的手指动了动,利落地爬起来,在男人面前转着圈。
男人看了一会,皱紧了眉头,都烂成这样了,就算他有本事召回魂灵,这人也是救不活的。
他想着,打了个响指。
啪嗒一声,尸体落回地上。
男人看都不看那尸体一眼,转身就走。
徒留那烂得七七八八的尸体垃圾一般落在地上。
他那小徒弟一片想为他疗伤,他便笑纳了,至于救人?他可从未跟他那小徒弟说过自己有那个本事能救活死人。
依他所学之术,这人就是救活了,那活过来的也不是人了。
那等景象也绝不是他那小徒弟乐意见的。
另一头张宇如获大赦,急急往外走,脑中纷纷乱乱地想着:师祖手上那枚扳指分明是师傅的,再联系之前那声惨叫……
张宇思及至此,更是冷汗直流,再不敢多留一步。
“师兄!”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张宇浑身一颤,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去。
“师兄,”来人笑道,“你这怎么跟白日见鬼似的。”
张宇长出一口气,恨不能拍死眼前这小子。
“师兄,可是出什么事了?”来人笑道。
张宇瞪他一眼,拂袖就要走。
“师兄师兄,”来人急急拉住他的袖子,“师兄,你来给我看看我最近做的傀儡如何。”
这边两人正拉扯着,忽然有人慌忙来报:“二位师兄,不好了,猴房里的猴子都叫人放跑了!”
张宇面色一冷,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厉声道:“是什么人干的?”
“是个穿着衣服的猴子——”
“穿衣服的猴子?”听得这种荒谬的答复,张宇的脸都扭曲了,他正欲说些什么,突然大批的猴子涌了进来,一个个龇牙咧嘴好不狰狞。
这群猴子里还当真有个穿衣服的。
……
…………
“来来来,都来瞧一瞧啊,这这猴儿聪明伶俐得很,能跳圈,能翻筋斗,还能敲锣打鼓——”
远远听这一声吆喝,我就只觉要坏事。
果然旁边猴子立马恼了,扛着金箍棒就上去跟人“讲道理”了。
我拦他不住,也不好拦,只好急急追上去。
十几个猴儿颈间被缠着锁链,正对悟空叽叽喳喳地叫唤。
旁边围观的人被吓走了不少。
耍猴人抖抖索索地窝在墙角,恨不能给猴子跪下了:“爷爷,猴精爷爷,小的这也是生计所迫,不得已为之,爷爷饶命,饶命啊!”
那猴子嘻嘻冷笑一声:“你欺辱我孩儿,这么三言两语便想将前程往事一笔勾销?”说罢提起棒子就要打。
我急急上前拦他。
怎料这猴子劲大得吓人,
我不过从后方抓着他的胳膊,竟是被他带得骨折了。
那耍猴人见此情形,急急跑了。
“师傅。”那猴子扶我坐下,给我正骨。
“师傅你也这把年纪了,做事怎这般不着调。”这猴子反倒抱怨起我来。
我瞪他一眼:“我怎么不着调了?”
“师傅要拦着我杀人,开口说便是,何必伸手来拦,万一老孙这棒重,伤着了师傅可怎么好?”这猴子絮絮叨叨,话里话外倒满满都是我的错。
我听得不爽:“怎么?你要杀人反倒是我的错了?”
“嘿嘿,”猴子满脸堆笑,“我的错我的错。”他凑过来给我擦汗:“但怎么着师傅你也不能直接动手拦啊。”
我瞥他一眼:“我若不拦,你会收手?”
那猴子嘿嘿直笑。
正此时,一只小猴子跑了回来,跟悟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悟空一句交代也没有提着金箍棒就跑了。
我在原地愣了一会,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我跟着他跑了一路,眼瞅着他跳进了人家的院子。
我抱头在院子外面纠结了好一会,没办法也只能跟进去了。
结果一进院门,就见里面猴子四处飞蹿,翻箱倒柜,推桌挪椅,拿壶丢盏,整个场面乱得不成样子。
还有几只猴儿抱着骸骨正哭。
我皱眉,往里走。
房间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铁箱子,这些箱子都被打开了,但是从墙壁上的斑斑血迹,落了一地的猴皮和黏在铁箱子上的猴毛上不难看出此地是干什么的。
不少猴儿正将这些铁箱子抓着往外丢,动作着满是泄愤的意味。
我看得心下寒凉,急急抽身去找那猴子。
一路走过,满眼都是猴子,病怏怏的,干瘦的,断尾的,略微有些精神的。
间或看到两三个人都被猴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我甚至见到一人身上攀了四五只猴子。那些猴子在他身上抓来挠去,抓得他满头满脸的血。
那人尖声叫着,凄厉无比。
我见此情景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将这些猴子都看做人,杀人偿命,这些干下此等恶事的人自然是罪有应得,再如何凄惨的下场都不为过……
但是……
突然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在我耳畔响起,那铃铛声起初是一声一声的,很快连成一片,在人脑袋里响个不停。
我不自觉地顺着铃铛里的信息往东方望去。
一个青年男人含笑看着我,这个人生得很是漂亮,丰神俊朗,风华无双。
在这一片混乱的场景中,唯有这个人是静止的,唯有这个人是值得注意的,唯有这个人的命令是值得关注的。
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竟好似不知身在何处。
他又摇了一下铃铛。
我不自觉地抬起手来,冰蚕丝瞬间包围了整个院子。
男人笑得越发得意起来。
他手上的铃铛越摇越急,在我脑海中响成一片。这些嘈杂的响声最终凝结成了一个念头,一个无比强大的念头——杀!
我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整个人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是啊,这才是我一直在追寻的。
不可杀人?不不不,那是对凡人的约束。
以杀入道,以杀成神。
我双手伸展开来,无数冰蓝色的丝线向四周蔓延开来。
我的身体缓缓升上高空。
站在云端,我俯视着这可笑的尘世,这些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尘世的束缚,但他们在我等眼里,亦不过蝼蚁。
我的目光缓缓凝聚到那个手持控魂铃的人身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问道。
那人身形晃了晃,额上冷汗直流,像是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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