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川出去后,李廷恩自一叠厚厚的文书中抽出一份,飞快扫过,继而自失一笑。他一身常服,令人备下车马侍卫,去了城外军营。
攻下河西道后,李廷恩驻军在景县,此处乃是河西道与河南道交错之处,中间只隔着座北茅山。大燕□□时,为便利来往,就令人再北茅山中修筑环山官道,还架了座飞马桥。
北茅山官道易守难攻,且神武大炮等运送艰难,只怕辎重兵在运送时就会遇上不少埋伏,一旦遇上火攻,必然折损惨重。炮火损失可以快速增补,炮兵却并非能随随便便就找人顶上来。故而李廷恩暂且驻军在景县休整,自江西道淮扬道等地调集造船高手前往陇右道打造大船,打算以水路运炮营火铳,自陆路运送枪兵刀兵等。
另一面,攻打河西道,亦有不少兵士受伤后要调养,后方粮草补给亦需要些时日补齐。
景县有几家相邻的富户将自家宅院献出来打通给李廷恩以及一干心腹居住,剩下的二十万大军自然只能驻扎在城外军营。李廷恩今日要去看的,就是伤兵营。
郑七带着几个郑氏子弟统管医士,整日忙的脚不沾地,得知李廷恩亲自过来探视,照样按部就班给个兵士查检伤口,又令人上药。
李廷恩在众人拱卫中进来时,首先窜到鼻尖的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混杂着些许腐臭和药汁的味道,直冲鼻尖,让人头晕目眩。
他蹙眉道:“出了什么事,本将一再叮嘱,伤兵营中必要每日有人清理洒扫,以药醋熏蒸,为何异味依旧如此之重,是医药署吞没药材,还是财政司下拨的银两不足?”
一直随军的医药署医令郑缺与财政司掌使钱骅吓得连忙站出来请罪。
郑缺先辩解,“大都督息怒,每日后方补给送来的医药,下官都足足送了来,半点不敢克扣。”
“是啊,大都督您再三叮咛,这些伤兵一旦养好身体,皆是我西北强军,下官等怎敢怠慢。”钱骅跟着也道:“大都督,划拨下来的银两,每一笔都有记档,下官等万万不敢隐瞒贪墨。”
李廷恩目光在他们脸上轻轻一扫,负手看着一众医士忙碌的身影,语气缓和几分,“先起来罢。”
钱骅和郑缺缓缓起身,跟在李廷恩身后在伤兵中穿梭,顾不得鼻尖上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两人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额头上各有冷汗。
大都督威严日重,即便他们一个出身郑氏嫡枝,一个又娶了大都督的表妹,在大都督面前,亦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伤兵营共有十七个大帐篷,每个帐篷中居五十人,饶是如此,在伤兵营中养伤的也是重伤,似皮肉伤这一类,医士看过后多半就会发下些药物,让兵士带回去自行上药或是煎药服下。
李廷恩巡视一圈后,唤了郑七出来,问他如今最缺之物是什么。
郑七半点不客气,摘了口罩道:“最好多送些上等的酒精过来,战场之伤,最惧的便是伤口腐烂,此物有奇效。再有上回大都督令人送来的新药,唤白药的,止血大妙,大都督若真想让手下这些兵汉子们少死两个,就赶紧将这白药多多送来,这东西,比三七粉可好用的多。”说罢又看看手上的口罩,“按大都督的说法,这口罩咱们用着也不坏,大都督不妨叫后头多送些,咱们医士护着自己,也就是护着伤兵了。”
他在这里狮子大开口,钱骅和郑缺却听得苦不堪言。郑缺站在李廷恩身后,拼命给郑七使眼色,无奈他纵然是长辈,郑七却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李廷恩让他发话,他尽管说自己想要的就是了,至于旁的,他可不管。
李廷恩静静听着郑七又在那儿要药棉,要药醋,还要石灰,又要后方赶紧再□□批机灵的药童过来。还有伤兵们有些不仅要吃药,还得补一补,上好的猪板油不能断,最好每日再来些菜蔬,不能光吃军中的粮饼。
钱骅听得头大如斗,顾不得许多站出来诉苦,“郑七公子,您倒是说的便宜,可不知咱们这点粮草送来需动用多少人,又要多少银子。您当这些鸡鸭鱼肉,您要的药材药棉的,就能平白从天上掉下来?再说那白药,你可知要多少药材才能制出那么几包药粉?”
郑七抱手斜着眼看他,“我只管治病治伤,旁的,我可管不着。”
“你……”钱骅差点被他气得吐血。
“老七,快给钱大人赔罪。”看钱骅脸色青白,又是在李廷恩面前,郑缺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奈何他眼珠子都快飞出眼眶了,郑七干脆将脸掉了个方向,露个后脑勺给他们看。这一回,轮到郑缺气的想吐血了。
“从安。”李廷恩状似没有看见几人间的眉眼官司,唤了从安出来,吩咐道:“把郑医士要的都记下来。”
“是。”从安笑呵呵出来,“郑医士,您先随我来。”
郑七得意的看了眼郑缺还有钱骅,跟着从安去列单子,摩拳擦掌的准备要狠狠咬一口肉下来。
“传本将的令,郑医士要的东西,务必从速批下银两,民生司调集物品亦须尽早。本将不希望听到麾下的伤兵是因医治不得力才丢掉性命。”李廷恩扫了一眼正要吐苦水的钱骅,语调森寒,“本将的士兵,只能堂堂正正死于沙场!”
钱骅心里打了个突,和郑缺都不敢再狡辩,当下躬身应诺。
眼前天下未定,李廷恩心中也清楚,兴许这两人以及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但不过就是药材供应这一块儿贪图些银子罢了,他们是绝不敢克扣军需甚至是以次充好牟取私利。至于如此舍不得投入在伤兵营上,只是一种惯性。
连百姓都不愿入军户,人上人就更看不起军汉莽夫,认为这些人死了就死了,命贱之人,死一个又有甚了不起,在他们心中,尽管打天下要这些马前卒,然而天下终究是要士子文人来治理的,故而为这些伤兵投入大量银两消耗完全不值。可这些伤兵,一旦活下来,有了沙场拼杀的经验,再去对敌,就可以快速成长,变为强军。不仅如此,自己花费重大为他们治伤,伤兵们才会有真正的效忠之心,自下而上培养这种忠心,比仅仅只掌握几个心腹将领更重要的多。
若每一名普通的士卒都拼死效忠,将领就算要反,又如何能反?
李廷恩不会告诉这些人他的心思,照例巡视过伤兵营又和伤兵们用过一顿饭后,他回了县城中的居所。
此时已是深夜,李廷恩尚未洗漱,从平就笑嘻嘻上来回话,“大都督,下头的谍卫来了消息,周将军没忍住去了槐花里。”
槐花里以前是民居,数年前塔塔人作乱,因挨着城门,此处的百姓折损严重,塔塔人退去后,县衙出面收拾了尸首,却留下满地破败。因此处血腥气太过浓重,又种了不少槐树,渐渐就有闹鬼的流言,就是白日都少有人过去,十分荒芜。
李廷恩攻下景县后,令人把槐花里略微清扫,将河西道许多尚模糊立场的人家集中关押在此处,其中便有一家是孙三老爷的长子与其妻室子嗣。
李廷恩闻言轻笑,“的确沉不住气。”
“只怕周将军是看大都督您允准了唐家那事。”因是深夜,从安也没给李廷恩泡茶,而是端了碗灶下热着的荷叶粥上来。
李廷恩喝了两口粥,想起李四虎,“四虎如何了?”
“虎少爷?”从安呀了一声,兴头头道:“就这么半来个月的功夫,虎少爷就结识了足足八个七拐八弯的表妹。听说为这事,乐大老爷还挨了乐家那老太太两回揍,后来不知乐二老爷这做侄子的上门去说了什么,乐老太太就发话说要迁坟要合葬都答应,只是得让虎少爷答应娶她娘家的闺女。”
李廷恩唇角笑意凉薄,食指在桌面轻轻敲了敲,“四虎如何处置的?”
“虎少爷没提苗三姑娘的事儿。”从安一脸的幸灾乐祸,“还去给乐老太太问安,答应亲事让乐老太太做主。不过转脸就告诉甘老爷和乐二老爷,甘家和乐家的姑娘都是亲戚,不能委屈的,既然要娶乐老太太娘家的姑娘,那甘家和乐家的姑娘,还是另许好人家得好。”说着嘿了一声,“这话一出来,甘家和乐家的人哪能答应,一堆人天天换着去乐老太太面前。还有个乐家的老爷子,让儿孙抬着到乐老太太面前,说她嫁给到乐家几十年,竟还一心惦念娘家,乐家要不起这样的妇人,要不是乐大老爷撵回来,只怕乐老太太命都要气没了。”
李廷恩听后会心一笑,颔首道:“四虎,长进了不少。”
从安却抓着头,犹豫的道:“您要虎少爷学会料理这些家事,是担心今后他自己开府镇不住后院的妻妾和亲戚?”
李四虎战功彪炳,李廷恩又将他当做亲弟弟一样看待,从安是将这些都一一看在眼里的,再说李四虎又姓李,以后少说是个郡王罢。
堂堂郡王府,攀附上来的和故交亲朋会有多少,若不着手练一练,日后真成了郡王,难不成就靠着沙场领兵那点蛮力去打理?
在从安看来,李廷恩强让李四虎认下乐家,又令他与乐家甘家保持亲戚情分,就是想要让李四虎试试这方面的身手。
可李廷恩却摇了摇头。
他起身站在屋中一盆富贵如意四季常青盆松面前,淡淡道:“看看这株青松,自入屋中,肥厚水足,长势喜人。然每日必得有人修剪枝叶,方能一直形似虬龙,若任其生长,则败叶枯枝,徒惹人厌烦。”他在枝条上轻轻一弹,“眼下的李氏,正如这株青松,乍闻青云富贵,欲念倍增,人心浮动,若无人规制,便只能叫人生恨,恨扎了根,就再无活路。”
从安听得心中凛然,垂下了头。
李廷恩神色漠然的抚摸着面前的青松,感觉到指腹间传来的微微刺痒,忽而一笑,“树分了枝,根总连在一处,不想要树枯死,不如勤些修剪枝条。”
不知为何,从安就想起近些日子西北传来的消息,尤其是李芍药之事。
李芍药再嫁的那男人姓邵,叫邵猛子。李芍药带着邵家一家人追来西北就罢了,离谱的是她不仅带着邵家的人,还带了邵猛子前妻的胞弟王大虎,更让人吃惊的是李芍药日日挨打受骂的,不知为何就跟王大虎搅合到了一处。这王大虎颇有两分小聪明,处处捧着邵猛子,打听到李芍药要来西北投奔后,又说要护着邵家人来投奔,一路上处处照顾李芍药,惹得李芍药对他死心塌地。一到西北,因有人撑腰,李芍药就忘了对邵猛子的畏惧,缠着李火旺给王大虎讨差事。李火旺不知缘由,只当李芍药是真的知恩图报,也是想当个贤惠的后母,才要帮忙王大虎,还真的出面说项过。
不过西北之地,没有李廷恩开口,是无人敢徇私的,何况李芍药明面上不过就是个来投奔的远亲,纵然老人家心善,看在亲戚情分上照拂一二,谁又真的把李芍药当一回事呢,因此王大虎心心念念想进的民生司自然进不去,只得拿了李芍药暗地里贴补的银子在西北四处乱窜。
只是许多人不知道,王大虎以前的确就是个地痞,却还有个身份,他是裴炎卿手下收买的探子。至于裴炎卿又是从何处得知李芍药之事,赵安从安等人心里都有个底,却都不敢在李廷恩面前直言出来。
而李廷恩放任李芍药与王大虎在西北乱窜的一段时日,又有些不安分的李氏族人借机跳出来。这些人的行止都一一被谍卫记下来报给李廷恩。
此时李廷恩以树做比,从安心中一转想起此事,就不由为那些不知死活的担心起脖子上的人头来。
似乎是察觉屋中的凝滞,李廷恩没有再说此事,而是叮嘱从安,“钟道长那里催一催,白药之事再想想法子,务要早日使白药能大量产出。”
李廷恩一直记得白药这样的止血圣物,不单是外伤,就连内出血都有奇效。在这个时代来说,白药的作用毋庸置疑。只是空间中的书上隐隐有些记载,却不是很详细,不过是个大略的成分罢了,具体比例斟酌还要靠钟道长这些人去探索。
从安当然明白李廷恩对白药的看重,事实上,自元庆十年李廷恩就开始让钟道长等人尝试研制白药,直到如今,已过了六年多,耗费真金白银无数,总算有重要进展了。
他当下道:“大都督放心,钟道长他们不管是要银子还是药材或是人,从不敢短缺。”
李廷恩点头,正拿起军报,冯保国在外面求见。
他进来后就咧着嘴,“大都督,周将军受了伤。”
“受伤?”从安诧异的很,“不是去探望孙家的人?”
冯保国摸着肚子笑,“可不是,谁也不知道这位孙七爷脾气那般厉害,拎起面前的茶壶就给周将军砸了上去,还说宁死也不出卖妹妹和外甥。”
李廷恩听着放了军报,半张脸隐藏在烛火光影中,神色有些莫测。
许久他才淡淡道:“把人带来。”
冯保国连夜带着人去槐花里提人,孙七爷的正妻刘氏和妾室吕姨娘都吓得不轻,两人各揽了孩子哀哀凄凄的看着孙七爷,时不时再畏惧的朝冯保国等人这边望一眼。
冯保国看到两个女人的模样,心道又不是上刑场,怕成这幅德行。他虽张扬不拘小节,总是有头脑的人,想到孙青芜,他就给了孙七爷一个脸面,带着人退到院子里去。
刘氏看凶神恶煞的壮汉退开,这才上前扯了孙七爷的衣襟,哀声道:“七爷,您到了大都督面前,可要小心说话,公爹他们还不知关在何处,您不为旁的,就为咱们这一房的血脉,您也不要……”
“好了。”孙七爷不耐的凝眉,朝外面看了一眼,见妻子委委屈屈的模样,低声道:“你懂什么,你以为我会像爹一样?”
爹是老糊涂,舍不得大燕给的官职,恋栈微末的职位,更放不下好不容易能在族中说上话的风光,才一心一意想着靠向大燕这一头,巴望平了西北后能彻底让三房在族中站稳脚跟。盘算是好,却也不想想,大燕已是日落之象,哪比的上李廷恩如日方中。眼下又有青芜的事情,现成的通天大道不走,赌那一口气做甚?就算是此后一直被长房压在身下,总也有富贵可享,比做阶下囚好得多罢?
对孙三老爷的固执,孙七爷心里不是不怨恨的,奈何子不言父过。眼见城破之后孙三老爷依旧执意不降,他身为人子自然不能为了苟活就将亲爹给卖了。只是他这些日子在槐花里这阴森森的地方也住够了,好在有个周川找上门,让他有个台阶下,只要能见到大都督,他总能想法子为三房寻一条出路。
这些打算,孙七爷是绝不会告诉刘氏的,他看了看缩在屋角怯生生的吕姨娘,再看看虽害怕扔算镇定的刘氏,心道妾就是妾,勉强压抑住躁动的心绪,交待道:“你们安生等着,不管是哪家找上门,都不要理会,等我回来。”
槐花里一条长巷,李廷恩令人驻守两头,里面分门别院住了不少人家,这些日子虽然有人送吃用,到底是被关押,又无下人服侍,这些平素锦衣玉食的夫人老爷们其实颇不安稳,时常有私下探听消息的。不过到这个地步,谁又会有几分真心?尤其他们这一家子还姓孙,处境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刘氏自然明白孙七爷的嘱咐,当下点了点头。
孙七爷深吸一口气,在刘氏怀中的嫡子头上拍了拍,开了门出去。
刘氏巴巴的撵到门口,望着孙七爷远去的背影,看看怀中不到腰高的儿子,一时又想起城破那日孙三老爷的傲骨铮铮,心中又恨又痛,呆呆的流下两行清泪。
孙七爷被带到李廷恩所居的宅院,先是更衣换洗,接着又用过饭食,这才被带到厅堂。
一张黑漆小几上一炉檀香袅袅生烟,李廷恩在几后盘膝而坐,只着常服翻阅着面前一卷经义。看到孙七爷进来,目色一动,将经义合上,端了茶喝,随手朝下面的椅上一指。
孙七爷震惊于李廷恩的年轻,先前的盘算似乎在李廷恩这样的沉稳淡然面前都给打散了,他有些束手束脚的坐在李廷恩指的位置上。
“叫你过来,是要你替本将办一件事。”李廷恩全然没将孙七爷的忐忑和暗中窥探放在眼里,“事成之后,你可入民宣司,你父亲,亦可前往滁州颐养天年。”
孙七爷没想到李廷恩上来就开门见山,根本就不劝降或是招揽。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毕竟能关在槐花里,就算是不愿投靠之人。何况被捉那一日,他亲老子还当着人面念了一首诗词骂李廷恩是逆贼!
他站了起来,神色气愤,想说些什么似乎又说不出来。
李廷恩扫一眼他,合上双眼往后依靠,伸手按了按眉心,淡淡道:“一月前我下令攻城,你父欲写诗词遍张城楼,你暗中令人泼墨燃纸,又令人给你父服下安神汤,以致城破之后,本将只听得一首骂词,论起来,本将该多谢你。”
孙七爷听得头皮发麻,骇然的抬头看着面前高坐的年轻男子。只觉对方明明闭着双眼却依旧将自己全身都看穿看透一样。
“你与生父其志不同,看在青芜之面上,我不会动你父亲。”李廷恩眼帘微掀,看着面前僵硬的孙七爷,语调冰凉,“可本将,亦不做无本的买卖。”
孙七爷双腿一软,再撑不住跪在地上。面前这个男人,连城破之前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弄明白,还有什么不知道。畏惧达到顶峰,什么谋划,什么计较都丢到九霄云外,他心悦诚服跪在地上俯首,“愿为大都督效命。”
“好。”李廷恩平静的垂眸看着他,“周川要你做什么?”
见孙七爷张口欲言,李廷恩嘲讽的笑起来,“不要告诉本将你是真心怜惜一个庶妹。”
孙七爷立时面色赧然,张了张嘴,最终低低道:“回大都督,周将军的确是来为唐家说项,想要小人的庶妹带着外甥回唐家。周将军的意思,小人庶妹和外甥回了唐家,唐家就能让大都督兵不血刃拿下一座府城,也算是小人在大都督面前添一桩功劳。”
李廷恩似笑非笑的端了茶,轻飘飘扔出一句话,“是不用经过孙氏长房就在本将面前立一桩功劳罢。”
孙七爷惶惶然,不敢说话。
李廷恩看着他畏惧的模样,缓和口吻,“起来罢。”
孙七爷起身垂首站在李廷恩面前,态度恭敬极了。
“唐家之事,你去料理妥当,不必再经过周川。”
听到这句话,孙七爷心下隐隐约约有些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了,果然头顶接着又传来李廷恩淡漠的声音。
“河西孙氏根基浅薄,经战乱又历内斗,一朝天下定鼎,你们……”李廷恩轻笑一声,“只怕不是对手。”
虽则李廷恩没有直言,孙七爷却少不得涨红了脸。
他当然明白李廷恩的意思。称为河西孙氏只是做脸罢了,实则孙氏根本算不上世家。原本就没什么根底,偏偏在长房衰败后三房还要跳出来内斗,逼得族中分成两派,眼下三房还要为了一口气较真,这才让人其余的世家看到机会,想尽方法上来要咬两口肉,逼得孙氏分化,削弱孙氏。
可换过来想一想,为何周川这样的人就忍不住了?那定然是孙氏对他们构成威胁,至少是在滁州的长房他们构成威胁。长房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如此被大都督重用,再看今晚大都督今晚亲自出面告诫,只会是一个缘由,大都督十分看重青芜!
难道青芜不是传言中那样会被大都督收做妾室,而是……
一个从来不敢想的想法跃入心头,孙七爷心里的欢喜就像是烧沸的水一样咕咕的冒着泡,他强压躁动在李廷恩面前表忠心,“大都督放心,日后小人定会好生劝诫父亲。”
李廷恩目若寒星,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移开视线道:“你父年迈,就一直留在滁州罢。”
孙七爷心里咯噔一下,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不仅是此时要留在滁州,就是日后天下大安,只怕人也照样要留在滁州了。
可到了此时,金光大道摆在眼前,比较起来,那点生父留在滁州的微末不愿实在算不上什么。他没有犹豫,就点头道:“滁州的确是上佳的养老之所,况小人听说滁州的静安书院能人辈出,小人还想将膝下的子侄都送到静安书院求学,有父亲在,也能教导儿孙。”
李廷恩闻言再度扫了一眼孙七爷,继而缓缓道:“退下罢,会有人护送你家里出槐花里安置。”
过犹不及,孙七爷没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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