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眉目俊美,但眼角稍吊,看上去带着一股平常女子少有的英气。
叶畅皱着眉,他并不认识这个女子,对方突然叫他,是何用意?
“可认得是谁?”他问道。
身边的卞平也不认识这个女子,别人就更不认识了。因此叶畅向栗援示意,自己要入宅院之门,就在这时,那女子又叫道:“我,寿安之嫂也!”
寿安公主的嫂嫂,那定然是哪位王子的妃子了。叶畅有些刮目相看,这女子倒是机警,从自己的小动作里分辨出自己不愿意搭理他,所以搬出了寿安公主来。
寿安的面子,还是需要给的,因此叶畅止步问道:“不知是哪位殿下家眷,何会到此处。”
得了叶畅示意,士卒将那女子放了过来,那女子到了叶畅面前,盈盈下拜:“妾身拜见叶公!”
叶畅避开她这一礼,然后便见她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呈了上来。
叶畅心中觉得甚是奇怪,让栗援将那物接过,然后吃了一惊:“这是……”
“奉天子之命,封叶畅代王,许以河北北道食邑,以寿安长公主赐嫁……”那女子起身道。
话才说了一半,叶畅厉喝了一声:“住口!”
他眼中杀气腾腾,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上下打量着那个女子。
那女子夷然不惧,只是目中泪光盈盈:“上皇能给叶公的,陛下可以加倍,陛下……”
“逆亨又将他对诸胡的那一套来对我么?”叶畅又是厉声打断了这个女子的话语。
他已经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了,李亨的妃子,李亨太子时被封良娣,李亨篡位之后封淑妃!
此女生性慧黠,在李亨最困难的时候与之相互扶持,每每李亨畏惧人毒死,所有食物,她必先尝试有无毒之后,才与李亨吃。
禅让的闹剧之后,李亨与她一起被拘在原的十王府之中,安禄山亲信把守。只不过此后战局变化极快,安禄山一时顾不上他们,原是打算离开长安之前将他们诛杀,也因叶畅神速夺城而未能执行。在看守他们的叛军逃散之后,他们便苦思如何在这种局面中反转。
于是乃有程元振之行,但是李亨与张氏意识到,只靠着一个程元振,肯定难有成果,要向叶畅展示诚意,还必须有人出来。在众叛亲离身边并无亲信的情况之下,张氏不得不抛头露面,执行这一使命。
“叶公,陛下已经知错,愿将国是尽付与叶公……”
“叉出去!”叶畅道:“勿令这等无君无父不忠不义之辈污了我的耳朵!”
他既下令,手下兵卒再不留情,也不顾这张氏乃是太子之妃女子之身,将之远远叉开。张氏放声痛哭,不停哀求,声音婉啭,当真是铁石心肠之人亦会落泪。叶畅却是毫不理睬,只是看着栗援道:“安禄山这厮做事也太拖泥带水,竟然还给我们留下了这样大的麻烦。你让人去将人看住,勿令走脱,也请圣裁吧。说来说去,终究是他们的家事!”
栗援眼中闪过一丝凶芒,这凶芒落到叶畅眼中,叶畅知道他会错了意,摇了摇头道:“别让他们死了,你只管放心,他没有任何机会了。”
叶畅很清楚,李隆基与李亨的关系已经彻底破裂,就算能留李亨一条性命,也绝对不会给他有再起的机会。莫说太子,就是庶人都是幸运——李隆基杀自己只是可能威胁到自己帝位的儿子,也没有手软过,更何况这李亨已经威胁到他的性命。
更何况,此前安禄山公布的李亨的罪名,其中结交四胡之事有凭有据,这厮已经成了整个李唐宗室的负面资产,就算李隆基还想网开一面,也挡不住那些宗亲们千夫所指。
叶畅只是厌恶这对公母,若没有勾联四胡的计划,叶畅或许还不会如此讨厌他们。
雍县,行宫。
李隆基这几天都相当兴奋,周相仁带回来的消息,别人或许不信,他却是十成里信了九成。
这十余年来,叶畅答应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无论那事情看起来是多么荒唐不可思议,最终,都会在叶畅的谋划下一步步变成现实。
单以军务而言,辽东如此,剑南如此,安西亦是如此。所以,李隆基相信,长安亦会如此。
“得叶畅,乃是国家之大幸,陛下自天宝载以来,所用者多非人,不过有叶畅一人,便足以弥补其余诸人之错也。”在他身边,韦见素也是喜笑颜开。
换了以往,韦见素是绝对不敢当面批评李隆基所用非人的,但现在不同,韦见素明面上批评用人不当,实际上是在拍李隆基马屁。小刺而大赞,正是拍马屁达到一个新境界的标志,果然,他这番话让李隆基笑了起来。
“卿说的不错,李林甫、杨国忠之辈当用,皆朕之误也。好在朕选拔人才未拘一格,使叶畅有出头的机会……高将军,你这急匆匆的,可是有了军报?”
他们君臣正说话间,看到高力士匆匆进来,满脸都是喜气。李隆基腾地站了起来,向他问道。
“圣人明见万里,正是长安捷报到了,还有叶畅的奏!”
“快,快呈上来!”李隆基咧着嘴,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行宫简陋的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高力士手中的捷报与奏上。大伙对于叶畅的胜利都有心理准备,但是每个人又都渴望听到这个好消息,甚至听个十几遍也不会嫌厌。
“长安……光复了!”李隆基先看了一眼捷报,然后大声宣布。
“万岁!万岁!”周围群臣也一个个兴奋地跳起,山呼舞蹈,拜在李隆基脚下,向他齐声祝贺。
“列诸列宗保佑,群臣将士效力……”李隆基喃喃地想要说几句话,却因激动得太过了,话说得没头没脑,连他自己也没有听清楚。
他又迅速往下看,然后,他脸上的狂喜神情一止,突然间变得狰狞扭曲起来。
“好好!”他看着群臣,连迭地说了几声,群臣静了下来,等着他宣布接下来的消息。
“逆亨与安贼尽皆生擒!叶畅在奏中问朕,如何处置此二贼!”
群臣顿时哑了,一个个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叶畅……你能不能不做得这么漂亮?
原大伙都觉得,胜利是肯定的,但李亨与安禄山这两个政变的罪魁祸首,定然会畏罪自尽,再不济也是力战而亡,结果叶畅却将这两个家伙全活捉了!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叶畅做得这么漂亮,反而给朝廷出了个难题,安禄山好办,凌迟车裂诛九族都不算过份,但这个李亨如何处置?
“诸卿皆是忠义之臣,以当如何处置这二逆?”李隆基开口问道。
“当穷治其罪,鞠问朝廷之中,是否尚有其党!”一人杀气腾腾地说道。
这是一个外臣,闻道李隆基出逃后弃职来投,因此与李亨、安禄山都没有什么关联,所以才敢这般说。其余诸臣,却都是变了颜色,个个面面相觑,特别是那些京官,更是面色古怪。
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收过安禄山的好处,在朝廷中或是安禄山说过好话,或者是曾经与安禄山方但。若真是穷治同党,他们这些人,就算不被治罪,少不得也要受其牵连。
李隆基也瞪了那厮一眼,那厮垂下头去不再说话,有人顿时明白他的打算,这厮纯粹就是故意的,这样一来,李隆基绝对不会问他如何处置李亨了。
“韦卿,你说当如何处治此二贼?”李隆基又看向韦见素,身宰相,此时当然要带头出谋划策。
但是韦见素可真不愿意带这个头!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道:“安禄山身受皇恩,不思尽忠,却要谋逆,此千古逆贼,不可不重治其罪,以警万世。臣以,此贼当凌迟处死,诛灭其族,永不可恕。至于逆亨,乃天子家事,非臣等所能置喙。”
他主要针对安禄山,这个他是有底气的,虽然杨国忠与安禄山有所勾结,但韦见素人是屡次进谏,指出安禄山兵权过大,不是君臣久处之道。至于李亨,他一句天子家事,轻描淡写,将责任推回给了李隆基。
“你们以呢?”李隆基有些不满意,又看向其余诸臣。
“臣等以,韦相公所言甚是。”诸臣的意见空前统一。
李隆基点名发言,每个发言者都慷慨激昂地指责安禄山的罪状,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轮到李亨时,大伙就个个推托乃是天子家务,外臣不便进言。李隆基听得不耐,转向独孤明:“吾婿非是外臣,以如何?”
独孤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臣前些年身体多病,在家休养之时,喜看些话评书打发时间。”
众人听他开口扯得没有边,心中不禁暗笑,哪怕此刻他已经成李隆基诸婿中最受信任者,原来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发表意见。
但是,独孤明接下来的话,让众人都骇了一大跳。
“臣喜看者,《三国志绣像演义》当居第一,臣以,安禄山其人,颇类董卓,幸哉陛下英明,叶畅多智,使安逆之谋化泡影,大唐社稷转危安。在《三国志绣像演义》之中,董贼被杀之后,百姓以其腹中之脂点烛,数日不灭,臣以,当生点安贼,方能平天子之怒,安百姓之心!”
这是要活点了安禄山天灯,其手段之狠辣,让群臣都是一凛。这手段,便是周兴来俊臣,也不过如此。
“至于逆亨之事,其人无君无父,大逆不道,圣人却不可无臣无子,失慈仁之心。废黜其人庶人,圈禁幽闭,一全父子之情,二显宽厚之心……”
他是第一个出如何处置李亨者,别人不敢说的话,他却说了出来。李隆基沉默了好一会儿,迟迟未发一语。
李亨当然不能太子了,废庶人圈禁幽闭,这个处置未免太过轻。不过李隆基也明白,李亨到这个地步,自己不能说没有责任,而且经此之乱,他诸子几乎丧失殆尽,若再亲自下令诛杀李亨,难免让他又有些难过。
“安禄山处置,可依卿言,至于逆亨……先罢庶人,将他的姓改狼,从宗室除名。其余处置,待朕返回长安之后……与叶卿商议之后再说吧。”
“陛下圣明!”群臣都松了口气,这个让人麻烦的问题,总算是给推掉了。
周相仁再度成使者,将李隆基与群臣商议的结果带回长安。当他抵达长安时,见西面的金光门没有什么变化,心中暗奇,问守着城门的兵士道:“我听闻叶公以神兵利器炸开了长安城墙,何不见,难道说短短数日,这城墙便又修好了?”
“这位天使说笑了,当日攻城,炸开的是北门与东门,这西门却是纹丝未动的,要见火药之威,得到北城与东城去!”那兵士知道他的身份,笑着答道:“说起此事,这几日里,不少人专门去看,特别是城中的胡人,一个个变色骇然,都说要传讯回国,请其国之君万勿与我大唐敌呢。”
周相仁听得这个,也不禁咧嘴笑了笑,与那兵士一样,只觉得幸有荣焉。
大唐乃是天朝上国,四夷宾服,诸胡畏怖。但此次内乱,曝露出大唐虚弱的一面,稍有见识的人都明白,只怕四夷诸胡会瞅准这个机会,发动叛乱,那样的话,大唐将面临新的一轮危机。
但火药武器的横空出世,让这种担忧消失了。见识过火药威力的人,都对大唐军队有一种极度的乐观,总觉得离长安这样的雄城都一举爆破,那么全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关隘险阻可以拦得住大唐的军队了。
进了长安城,周相仁还可以看到一些战火的痕迹,不过在每处战火痕迹之地,必然有或多或少的军士带着百姓,或清理垃圾、尸骸,或重建建筑、房屋。
“叶公以利民道统,故此战乱未定,重建便先行,等陛下回京之时,只怕这街道两边都尽复旧观矣。”周相仁心中默默地想。
随着引路之人,一直到了长安城东北角,叶畅的大营便在于此。不过周相仁到的时候,恰恰还赶上了一场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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