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过上陌怀青那么冷漠的样子,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竟也可以那么冷,那么陌生。怔愣间,上陌怀青的目光将将落在她身上。她一回神,刚想招手唤他,却发现方才的人群中已然没了他的踪迹。只有那得了绣球的书生,红光满面的将绣球放在书童托着的楠木镶金盘上,腾腾腾上楼会佳人去了。
手上传来一阵痛意,“嘶。”灼华挣开慕容的手,“你捏疼我了。”
“抱歉。”慕容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望向别处,方向恰好是上陌怀青离开之处。
灼华扯了扯他的袖子,“去喝冰粥吧。”慕容反手握住她的手,灼华突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条规矩来于是想挣开,可挣了半天手还是牢牢地握在人家手里。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唯一的雅间,推开门,桌子旁的一对男女正坐在一块儿说着什么,见慕容进来刚想行礼,一瞥身侧的灼华便生生的将腰板直了起来。
这对男女,灼华都见过,一身红妆的女子正是方才给慕容抛媚眼的十三娘,而素袍男子就是那个接了绣球的白面书生,现在这两人一点都看不出方才的风骚和软弱。慕容领着她落了座,原本僵硬的气氛才缓和下来,十三娘在一旁将灼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看了个仔细,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问过她想吃些什么,灼华只说了冰粥。
捧着一碗银羽雅清粥的灼华坐在慕容身旁默默吃着,眼睛转也不转的盯着粥碗,凝神中竖起一双耳朵。
北越的初春季节虽不甚温暖适宜却有丝凉意柔风,素杉子的书生同红衣的十三娘在一边正正经经的坐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功力拿捏得很是火候,那声音刚要轻飘飘的传到灼华耳朵里被穿堂风一吹就咻忽散了,所幸她耳力颇佳,借着吃粥的间隙听得几字片语,大抵是“容貌”、“阿姐”什么的,连在一起也猜不出其中的意思,便索性不想,只将一颗身心投入到面前的粥碗里。
冰粥喝到第二碗时,一只莹白的手伸到碗前,灼华抬头正对上一双笑意温和的眸子,“这一碗你只能吃半碗,虽是祛暑气的药膳,但你血脉寒凉,若是白先生在,定是一碗也不会允你的。”说完将灼华手中的粥碗换成了一碟糖酥。
这具身体每到夜半便会手足寒凉,有时冷得很了足踝抽痛起来,身上沁出的冷汗密迭的会湿透里衣。她每每夜半醒来时只会咬紧牙关,逼着自己连声痛呼都不能发出来,外室的忍冬却会撩开纱帘往她的被子里添两只汤婆子,将她的双足放在怀中暖的温热后才会退出内室。可她这个血脉寒凉的毛病慕容又怎会知道,那白先生又是谁?
她刚想回话却鬼使神差的回了句:“虽则我素爱吃甜,但糖酥甜腻了些,不如同一碗冰粥并一起用,既解了腻我也吃的畅快些。”
“啪嗒”一声十三娘手中一双竹筷生生断作两截,一双美目盈盈望将过来,满脸震惊的将看向她的目光转向慕容,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慕容打断,“是我忆景忘情,一时糊涂了。”一张郁深的脸上强笑一声,却终于低声道:“她早就死了。”
“是我多想了。从前,从前阿姐。”十三娘别过脸去将话生生顿住,起身道:“后厨还煨了盅甜汤,我先去看看。”
素杉子的书生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此时起身向慕容颇郑重的道了一声:“公子。”便随十三娘匆匆出去了。
雅阁里一时沉默起来,灼华把糖酥推到慕容面前,拍去手上的糖粉,干笑道:“这里面添了桂花蜜,甜不黏牙,芝麻碎放的也恰到好处,最妙的是裹了两层糖粉,虽比不过你方才拿走的冰粥爽口好吃,却也是一碟用了心的好糖酥。
他抿着一块糖酥默了半晌,蓦然道:“内室身体不大好,有血寒症,却尤嗜甜冷,她和十三娘一同制出冰粥后,每次躲过白先生来西楼时吃过一碗冰粥便会想些理由添下一碗。十三娘的糖酥里裹了两层糖粉也只有她才尝得出虽有妙处却甜腻了些,所以用的理由也总是糖酥同冰粥一同用别有一番味道。十三娘原是内室的义妹,自从她在开春的那场祝融之祸中罹难后,她这个做妹妹的一直不信。总以为我骗过所有人将她阿姐藏了起来。可是那晚火起时我被阻在了大殿,等我赶过去时她那间院子已经烧剩下一半了。我拼力想进去将她救出来,可所有人都拦着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栖身的那栋楼阁在滔天的大火中崩裂,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把她裹进玉棺时我还是不信她就这么死了,我抬开棺盖,看着她蜷在一团锦被里,脸已经被火烧的看不清样子了。那时我还窃想着她那么想离开我,说不定死的只是她的替身,她瞒过所有人已经逃出去了。”他说这话时,面容十分的平静,如玉石般温和的脸容强扯出一抹笑意,却愈发的苦涩起来。“可是侍候她的灵越红着一双眼睛掰开她的手,从她手里取出那枚他父亲给她陪嫁的玉玲珑时,我才省得她是真的死了。她临死之前还在恨着我,她宁愿被烧死,也不愿意活着看我一眼。”他说完这一席话转过脸去看窗外,眼底汹涌成一片隐晦的暗流。
她一向不会安慰人,本打算陪慕容将这番哀思继续沉默下去,心底却涌起一阵寒气让她开始挣扎起来,寒气透过她的脏腑萦结在心头上,挥之不去。她低下脸,语气带着几分冷意道:“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你是爱还是恨,所以她最后只能选择默然长眠。她的死对你来说是一种伤情,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宁愿她活着,就算她再恨我,她也是活着的,她的心里也还有我。我只要时时看着她,就算笑出血泪也不要紧。可是,她终究走了。我还想问她一句,若有来生她愿意记得的人里会不会有慕容这个人。”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最后选了死,大抵是恨多于爱的。”灼华放下手中空空的碟子,思忖道:“她如果还爱着你,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活下去。她这一生活的太累。只要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这个法子虽然懦弱了些,对她这个女子来说却是最容易最直接的法子。”
“时辰不早了,一会儿城楼的夜灯燃起时,这中元节的才是真的开始了,在下与兄长约看玉河莲灯,在此便不多加打扰,告辞。”她只听了这故事的一点零碎片段,却也隐约晓得其中是如何的酸辛纠葛,这潭深水她还是避开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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