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桥

1
清晨，我一个人收拾行李离开。
我最后一次站在楼下，静静看着地上那张颜色稍稍变淡的笑脸，突然有种很悲伤的感觉。
下次回来的时候，这张脸就已经彻底不在了吧。
陈简佳和傅雨希，他们曾经在这里的所有故事，也会彻底地变淡直到被所有人遗忘吧。
“再见了。”我蹲下来，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张有着灿烂笑容的脸。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了，至少这次我也想摆出和她一样的笑容，可惜嘴角还没咧开，眼泪却先掉下来了。
不远的地方，有几个早起的小孩子在玩抛球游戏。一个小孩子手劲太大，“咚”地一声把球扔到了那张笑脸上，球高高弹起把我吓了一跳。
那些小孩子吵闹着跑过来捡球，一个小女孩生气地对那个扔球的男孩说：“你真讨厌，把画弄脏了！”
“对不起。”那个男孩沮丧地低下头。
我蹲在原地微笑着望着他们：“你们很喜欢这幅画么？”
“嗯。”他们用力地点点头。
“那你们知道这是谁画的么？”
“我知道，是雨希哥哥！”站在后面的一个小男孩高高举起手来，他是楼下张奶奶的孙子，以前总缠着傅雨希教他画画。
“你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他很了不起地扬起下巴，“是下雪的那天早上雨希哥哥跪在这里画的，他们也都看到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孩子，他们也都附和起来：“对呀对呀，他在这里画了好久呢。”
“是么，”我出神地望着地上的画，然后苦涩地笑了起来，“那雨希哥哥有没有哭？”
“没有没有，”一个孩子抢着回答道，“雨希哥哥一直在笑。”
笑？
他的回答让我有点吃惊。
是什么样的笑呢？悲伤的笑，灿烂的笑，还是傻瓜一样的笑呢……
可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雪中画下我灿烂笑容的傅雨希，是笑着和我说再见的。
所以陈简佳，现在你泪眼婆娑的又像什么样子呢？
我擦擦眼泪继续逗那些孩子：“那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么？”
“我们知道！”他们异口同声地喊。
不会吧……这次我是真的震惊了，傅雨希这家伙连居然这种事情都对这些小孩子宣传，我这几个月是怎么在邻居的目光下生存的啊。
之前生气的那个女孩开心地说：“这是雨希哥哥喜欢的女生！”
“才不是呢……”我赶紧脸红着否认。
她不服气地撅起嘴：“雨希哥哥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让我们帮他保密呢。”
保密？这家伙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姐姐你知道么，”张奶奶的孙子冲我眨眨眼睛，“雨希哥哥画完之后，把所有画画的工具还有剩下的颜料全都给我了。”
“所有的工具和颜料？”我惊讶地看着他。
“嗯，”他诚实地点点头，“他说他以后不再画画了，所以都送给我。”
旁边的女孩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哼，人家也想要来着。”
傅雨希他，不再画画了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打开行李箱找出里面那个放画画工具的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开始倒水，调色。
然后我跪下来，在六岁那年的陈简佳旁边画了一个六岁那年的傅雨希，一样鲜艳的夸张，笑起来一样灿烂明亮。
当然，直到最后我也不能忍受自己的颜色比傅雨希暗淡，于是我又把自己的脸上了一遍颜色。
那些小孩子一直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画完之后我把所有的笔和剩下的颜料都给了刚才那个不服气的小女孩。
“可以吗姐姐？”她惊喜地叫起来，却把手放在后面不敢伸出来。
“嗯，”我点点头，“姐姐的行李太重了，已经装不下它们了。”
“可是……”
“你该不会是嫌弃吧，”我故作生气地板起脸，“觉得我画的不如雨希哥哥好对不对？”
“没有，”她赶紧摇头，然后一脸笑容地接过去，“谢谢姐姐。”
“但是有一个条件哦。”我微笑起来。
“咦？”
我温柔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如果有一天他们的颜色变淡了，就请你们帮我重新涂上颜色，只要是你们喜欢的颜色就好，可以么？”
“只能涂颜色吗？”旁边的男孩失望地说。
我想了想说：“如果你们喜欢，还可以在旁边画些气球或者小动物之类的装饰。但是如果真的很想在脸上涂鸦的话，只准涂我刚才画的那张脸，胡须啊眼镜啊什么的任你们画。”
“太好了！”他们开心地叫起来。
“还有，”我拉住那个收下我画具的那个小女孩的手，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不要输给他哦。”
她愣了一下，然后使劲点着头。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出神地望着她天真的脸，用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你真的不小心输给他的话，也不要生他的气继续和他做朋友可以么？”
“好。”她笑着答应道，然后和她的朋友们一起拿着球跑远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我的意思。
一个人拖着箱子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我又想起那个约定。
那个我和傅雨希都没有遵守的约定。
在步行桥上我和傅雨希说好，要一起笑着重新出发去新的城市。
而在很久以前，我们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约定，只是那时候我并没有把傅雨希的话放在心上。
在肖扬他们全部搬走后，最后连苏梦柯也离开之后，初二的夏天我蹲在院子门口难过地大声哭泣。
那个时候傅雨希拉住我的手说：“你忘了还有我了，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走的！”
我一边哭一边瞪他：“少说大话了，你难道一辈子都呆在这里么？”
那时的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人要走也要一起走。不管最后要去哪里也一定要一起开心地笑着离开这个院子。”
“哼，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我别扭地甩开他回到了家，但心情却变得没有那么难过了。
一起开心地笑着啊……傅雨希的意思大概就像现在画在地面上的有着最灿烂笑容的的两个人一样吧。
可是我们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个人，却都有着一张如此悲伤的脸。
我们有过这么多约定，最终居然连一条都没有遵守。
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地上那两张灿烂的笑脸，请你们代替说话不算话的陈简佳和傅雨希，永远开心地笑着留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