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清淡的眸光缓缓扫过面带慌张的德妃,抬步朝着皇后的方向走去。
德妃眼神随着皇上的动作移动,最后落在神色无波的皇后身上,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恨意。
这个老女人,分明早就看到了皇上,却装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来指责自己,果真是其心可诛。
德妃虽然蛮横,但心思到底是清明的,陛下对皇后向来看重,自己今天在陛下面前言行无状,已然是犯了对方的大忌。
几番心思转过心头,德妃望着冷眼瞅着自己、却始终未发一语的皇上,忽然闭了闭眼,‘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声音带着几分明晰的忏悔之意:“陛下,臣妾僭越了。”
“哼。”皇上冷哼一声,浑厚的嗓音回荡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流转过几阵余音才徐徐落入德妃的耳中,喝的后者身形一颤。
“错倒是认得很快,可是德妃,”皇上眼睛微眯,看着德妃的眸光里带着不同寻常的狠厉:“你告诉朕,你真的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德妃低着头,答道:“臣妾恃宠而骄,对皇后娘娘不敬,违背了身为嫔妾的本分。”
“你违背本分的事情只有这一件?”
德妃微微睁大美眸,抬眼看向眉目如冰的皇上。
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腰间扎条墨色金丝腰带,间杂着些许白色的头发被镶碧鎏金冠高高束起,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威严之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
往日他不论往哪个嫔妃的宫里去,又何曾做过这等家常装扮?
德妃深吸一口气,脸色越发苍白:“臣妾……对皇后娘娘无礼,自恃当权无视嫡庶尊卑,生了许多不该有的心思。”她说着对着皇上皇后的方向叩首:“是臣妾自以为是,请陛下责罚。”
皇上看着头弯下去的德妃,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阴冷。
皇后却无声地拉了拉皇上的衣袖,待对方回眸时对其弯唇安抚地一笑,转眸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德妃道:“今日念你是初犯,陛下自然不会同你计较。你也勿往心里去,“她说着上前扶起德妃,道:“不过事情虽是不大,你也还是要引以为戒,莫要再闹出这许多风波来了。”
德妃小心地瞟了皇上一眼,对上对方依旧冰冷的眸光后又连忙低下头去,对着皇后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一定修身养性,晨昏定省,再不惹是生非。”
“好了,本宫和陛下还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皇后面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原本注视着德妃的眼神却是一转,回身扯住了皇上的衣袖,轻轻地晃了一晃。
皇上见她走来,脸上的冷意虽未消散,眸底却升腾起一丝浅浅的温和来。
他们明明没有做出什么亲密的动作,无形间却生出了些微温馨的气氛,氛围不浓,却叫人无从插足。
德妃压下心头的酸涩,对着帝后躬身一礼,弯着身子退了出去。
见德妃身影远去,皇上低低地叹了一声,拉过皇后已经不再细腻柔软的双手握在掌心,语气带着愧疚:“德妃母家势大,长清又一直孝顺,朕一时不能动她,让你受委屈了。”
今天不过是请个早安的功夫,德妃言行便如此大胆狂妄,可想而知素日里皇后吃过她多少苦头。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从未听皇后抱怨过一句。
“只要陛下心里有臣妾,臣妾便不觉得苦。”皇后低下头,脸上有些发红地道。
分明已经不再是芳华年纪,她低头浅笑的样子却还带着几许少女的羞涩腼腆,在后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思却还如少年时那般单纯善良,皇后纯然的笑靥入眼,皇上心中的愧意越发大了起来。
他握紧手里的素手,语气温和地道:“你放心,德妃眼下实在太不像话,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皇后依旧抿唇笑着,头垂得愈发低了。
…………
皇上走后,皇后的贴身宫女霰儿端着茶盏进了宫门。
皇后结果茶杯,掀开茶盖吹了吹茶水上面的浮泡,抬眸时对上霰儿疑惑的神色,嘴角牵起一抹弧度来:“你想说什么?”
“奴婢只是不明白,德妃今日对您那般不敬,陛下又将她逮了个正着,您为何不借此机会好好惩罚德妃一番呢?”
“惩罚她?”皇后嗤笑一声:“柳长清那样争气,老四眼下又凶多吉少,陛下怎么可能会为了本宫去重责她?”说着严肃地看着霰儿说道:“你莫要看陛下脸上如何气愤,但说到底,本宫母家式微,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弃车保卒,因本宫而置沈国公府于不顾的。”
“那您对德妃忍让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要让她继续这么嚣张下去吗?”霰儿替皇后觉得不值,“现在不行好不容易收了心思,对您体贴温柔起来了,这么好的机会娘娘您难道就不好好利用一下吗?”
“如此小事还不足以扳倒德妃,便是要利用陛下对本宫的心意,也不该浪费在这等小事上面。”皇后抿下一口茶,合上茶盖时眼神渐渐冷淡起来:“更何况,他现在对本宫再好,还不是念着长云的面子上?若是让他知道了当年……”
霰儿见皇后眼神越发阴鸷,连忙打断皇后的话:“娘娘!”
皇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收住了话头,片刻后又低声叹息道:“瞧我,这么久了,竟还是放不下。”
“大皇子是您唯一的孩子,您放不下也是情有可原。”
“说的是啊,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长云走的时候才三岁啊。”话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皇后眼眶有些发红,倏然重重放下茶盏趴在桌上低低地呜咽起来。
霰儿看着皇后颤动的双肩,无奈地轻轻叹道:“娘娘,大皇子虽然走了,但是您还活着,这日子总要过下去。若是大皇子他还在,也一定是希望您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模样啊。”
皇后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敷在桌上泪如泉涌,嘴上还哽咽地念着:“长云,长云……我的孩子啊。”
妇人的哭声久久未息,沉痛的声音回荡在宫殿里,好像深夜里索命的冤魂,惊吓而又悲拗。
………………
“小姐,奴婢觉得这件好看。”
“嗯……太艳了,我不喜欢。”
“那这件呢?”
“配饰太多了,穿在身上多累啊。”
“嗯……那这件呢?”
“这件……”月华的眸子顿在侍女手上的衣服上,忽然皱起了眉头。
时刻观察着她神色的侍女见状心一提,审慎地问道:“小姐,这件,您是不喜欢吗?”
“也不是。”月华接过白色的锦裙,拿在手上细细地摸了摸,眉头皱得更深:“这件……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这……许是您从前也穿过这条裙子?”
“不是。”月华笃定地摇了摇头,神态间的苦恼又重了几分。
“怎么了?”许言川从门外走了进来,迎上月华烦闷地小脸温声询问道。
侍女莲溪就是前些天许言川送来侍奉月华的那批侍女中的一员,因为冷面事先早有交代,凡事一定要对公子爷知无不言,所以对许言川比起对月华时还要忠心几分。
此刻听到许言川的问话,莲溪连忙敛眸答道:“小姐说她觉得这件锦裙有些眼熟。”
“哦?”许言川上前一步,拉过月华的身子握住她的小手,眸光在落到月华手上的裙子时顿了一下。
“许是往日扔在箱底不要的旧衣服。”静了片刻,许言川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在她的小脸上轻轻掐了一下,“今天从西晁新请来的厨娘做了你最喜欢的八宝鸭,你要不要尝一尝?”
“要。”月华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莲溪递过来的另一条白裙便走进了屏风后,那条白色的锦裙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许言川侧眼看了莲溪一眼,低声道:“等会我们去用膳的时候你去把这条裙子烧掉,记住,不能让月华看见。”
莲溪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许言川,却在对上后者严厉的眸光时被吓住,连忙点了点头。
这时月华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拉起许言川的手往外走:“快点快点,让我尝一尝西晁的厨娘做出的八宝鸭是什么味道的。”
许言川宠溺地笑了起来,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外走,转弯时目光落在莲溪手上的那条裙子上,眸色不觉深了几分。
去年时他从陛下那里求来了两匹万金难买的雪如春,后来其中一匹被日夜赶工做成锦裙送到明王府,给月华作御寒之用。剩下的一匹因为工期的缘故晚了数日,做好后便一直被他连同衣物放在身边。这次来时是铁面匆匆为他收拾的行装,不知怎的竟把这条裙子放了进来。
现下月华不过一眼便觉得这条裙子眼熟,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因着这件事,许言川一整天一直心神不宁,直到晚上趁着月华休息时叫来了原本在睡梦中的谢云。
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谢神医听,小公子听完后老神在在:“公子,您这回可是叫错了人,属下是大夫又不是巫者,那些南疆的术法我怎么会明白?”
“是啊,是我糊涂了。”许言川扶了扶额,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这是巫术的问题,我该找南安的。”
说着又是摇头,朝着谢云摆了摆手:“你下去吧,回去的时候记得把南安叫来。”
谢云应声下去,不多时便有一墨色衣袍的少年人走了进来。
他的外貌平平,一身黑衣站在夜色里几乎被人忽略,但是虽然长相不出彩,他却有一双极清亮的眼睛,窗外月色沉沉,几抹光亮透过窗子落在他平淡无奇的脸上,衬托得他的眼睛更加澄澈美丽。
他手轻脚轻地关上门,走近了对这儿许言川躬身行礼,“公子。”
许言川又把心中的疑问细细地讲给了南安,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眸子一紧暗沉地像窗外的夜色,暗沉地骇人。
如果今天的事情不是巧合,那就说明月华的很有可能记起从前的事情,那对他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
“巫术也不是万能的,此法虽然可以让苏小姐忘记以前的事情,但是有些东西是植根于记忆深处的,那些回忆在施术的过程中显得无足轻重,所以很难被彻底磨灭,苏小姐对这些小事有些模糊的印象倒不是什么大事。”他话落,见许言川的表情和缓了许多,又趁热打铁道:“而且这并不会影响巫术在苏小姐身上的作用,该忘的东西,苏小姐不会记起来一丝一毫。”
许言川松了口气,“这就好。”他说着抬起眸,“南安,你今日跟我说一句实话,月华到底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
“只要我的术法在苏小姐身上起了效用,那她就永远不会记起。”南安坚定地回答道。
南安虽然年纪小,但是性格一向沉稳有度,既然他敢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说明月华是真的不可能记起前尘往事。
许言川心里的最后一丝紧张散掉,压抑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
南安见他舒气也是一笑,“公子,恕属下直言,您眼下对苏小姐的事情实在是过于紧张了。”
“不得不。”许言川苦笑一声,话落之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无奈,朝着南安摆摆手:“你回去休息吧。”他站起身,“我也该去睡了。”
南安点头:“知道,公子爷急着回去陪主母嘛。”
许言川呵呵地笑,眼睛里的光芒带着淡淡的嚣张:“那当然,不过我们之间的情意,像你这种连女人都没见过几个的糙汉子是不会懂的。”
南安:“……”我是无辜的,为什么临走之前您还要虐我一下?
抱怨之后心中又不免有些感慨,自家向来冷情的公子爷何时也会有这般情深的时候了?这位苏小姐果然好本事,连一向对男女之情不感兴趣的公子也为她动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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