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神地看着这把刀,觉得有些怪异,仿佛有人的灵魂从这把刀里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顺着手腕钻进了他的心里。
秦盛的眼神迷茫了片刻,他轻轻地摸上刀背——刀是没有感情的,然而作为一个刀客,他感觉到了刀的沧桑,他突然就懂了。
也许师父并不满意自己年少时的旅行吧。
纵情江湖,大侠风范,行侠仗义……这些虚幻的词也许是那个严肃的老男人最看重的东西,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死在了儿女情长上,他却还没出息的无怨无悔。
想起临走时秦周那些话,秦盛终于知道了秦周那些矛盾,也许他既希望自己能找到真心爱的人,又……怕是自己也像他一样痛苦一生。
秦盛低声笑了,“师父啊……想不到我这样无能的浪荡子,居然也能当你的延续了。”
闻瑜没听清,他抬起头狐疑地看了一眼秦盛,“你说什么?”
秦盛摇摇头,又把铁片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没什么。”
“纸条里写了什么?”闻瑜又问。
“我没看,”秦盛道,“总觉得我还不够有担当知道那些事,我也不知道师父愿不愿意让我知道。”
闻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盛。
秦盛撇了撇嘴,“而且如果看了之后发现负了我师父的人真的就是你爹爹,我岂不是郁闷死?”
“为什么?”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秦盛仰天长叹,接着幽幽地说道,“我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知道我师父居然是个断袖……我一直以为他不找师母是怕师母对我不好,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个断袖吗?!”
闻瑜本以为秦盛要说出什么血海深仇的大道理,听到这么一串说辞顿时泄了气,他无奈地看着秦盛,“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正经能当饭吃?”秦盛撇撇嘴。
“能,”闻瑜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只要别再这么不着调儿,以后你的生活开销都由我负责。”
“哎呦大爷~~”秦盛马上又换了副腔调,老鸨似的挨了上去,就差在脸上抹上两朵红晕了,接着面色一转,一脸臭屁地说,“得了吧,估计你也拿不到玉花宫宫主的位置,还养我呢,不让大爷我养就不错了!”
闻瑜翻了个白眼,又坐了回去。
幻境中没有天黑和天亮的概念,他们在那里坐了许久也不见人来,百无聊赖也挨不过时间慢的令人发指的流淌。
闻瑜知道要是走错了步法会坠入幻境,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幻境如此温柔,往常的幻境都会让人生不如死,偏偏这个平静得不可思议。
他不禁觉得怪异,这真的是走错了么?还是掉进了什么更危险的地方?
秦盛不知道这幻境危险,他只是觉得有些渴,于是懒懒地踹了闻瑜一脚,“喂,你说上次花娘让我们吃彼此的肉,这次不会是有人让我们喝彼此的血吧?”
闻瑜正想得深入,被这么一提醒立马更加消极,于是半死不活地抬了抬眼皮,“说不定。”
秦盛“啧啧”道:“不愧是玉花宫,真狠毒。”
闻瑜又不说话了。
闻瑜不知道这里的危险,可他知道,他得想出破招的办法,不能在这里困住——他真的不甘心死在这里。
“走吧,”他站起身,“我们走走看,横竖不能就在这里死了。”
秦盛便就牵着马跟着他走。
树林里的树变得稀奇古怪,秦盛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但十分有分寸地没有乱动。闻瑜用内力催动,每一步都会印下深刻的脚印,秦盛就沿着那脚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然而,当他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前时,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怪异甜腻的威风。
秦盛警觉地抬眼,接着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面前一块巨大的石头矗立,沙砾扑扑地往下掉,闻瑜正毫不犹豫地朝着石头走去,秦盛忙上前,正要拉住他的袖子,手中一丝触摸到布料的感觉,随即便什么触觉都没有了。
闻瑜就这么消失在了石头前——不,与其说是消失了,不如说是“穿”了过去更好。
秦盛瞠目结舌。
脚印堪堪断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前,而那石头巨大无比,闻瑜显然不可能在秦盛无知无觉地时候飞身越过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于是上前摸了摸石头,本怀着侥幸以为也会穿过去,不想手下触感冰凉一片,嶙峋的石尖几乎能划破他带着厚茧子的手,显然这石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玩儿大了,”秦盛呆愣了一会儿,摸着下巴道,“娘的……没准儿我和美人儿看见的景色还不一样。早知道就该拉着手走。”
旁边的汗血宝马喷了一声鼻息。
秦盛帮它顺了顺毛,哀叹一声:“你可要保护好我的聘礼啊,到时候人家爹娘不认我可怎么办。”
末了又无所谓地道:“啊,不过他很可能先负了我师父,让我好好用这个敲他一笔……啧,他可千万就要是那个人啊。”
全然没有把自己师父当枪使的愧疚感!
总之他看了一眼巨石,又看了一眼汗血宝马,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拍了拍马背,从包裹里掏出一把银票来放在身上,然后捋了一把自己有些凌乱地头发,“走了,马儿,你要在这里等主人哟!”
汗血宝马表示完全不知所谓,只是随意地踢了踢蹄子,温顺地用鼻尖蹭了蹭秦盛。
秦盛点点头,一个飞身越过了那块大石头。
再说闻瑜走了片刻,只觉得身后安静得让人发毛,他和秦盛都不是多么深沉的人,俩人每天最大的爱好便是扯皮扯淡,现在突然静了下来,闻瑜一时有些不习惯,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真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秦盛连个影儿都没了!
“秦盛?”他试着叫了一声,周围自然是没人回答,他于是便又踩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看着四周。走了不几步,便见面前的脚印明显更加深刻,显然还被秦盛踩过,也就是说不到百步前秦盛还好好的跟着他,到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也没什么东西遮挡的地方竟然就不翼而飞了。
闻瑜皱着眉头四处望了望,周围连一点遮蔽物也没有,更别提什么凶险埋伏,他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二人就近在咫尺仍旧被分开,这幻境……
他刚想掏出点防身的玩意儿,伸伸手却发现掏了个空,很多东西都被秦盛收收捡捡地放在了马背上,身上一时间什么都逃不出来,只掏出来了一小包药。
上次给秦盛没用完的春(hexie)药。
闻瑜:“……”
他无言地看着这一小包东西,第一次痛恨起自己那被“美色”诱惑了的大脑起来,于是想了想,又把东西揣进了怀里,从发间抽出几根金针来。
——别管什么东西,现在身上只要拿着不碍事,说不定就会有点用处。
便接着向前走了。
两个人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和彼此越来越远,幻境中似乎是朝着一个方向,其实实际千差万别,秦盛一路朝着山顶走去,闻瑜则是朝着一处悬崖迈步。
“唉,又到岔路口了,”秦盛蹲在地上不满地嘟囔,“这鬼地方,几步就是一个岔路口,到底得走到哪年哪月啊?”
说了半天也没见人回答,他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子,摸了摸下巴,回想起刚才闻瑜消失的事儿。
“我走过去,是实的……”他低声道,“他走过去是虚的……”
脑袋中似乎一瞬间抓住了些什么,秦盛拍拍屁股上的灰,皱着眉头道:“到底是什么呢?”
凡是阵法总有破解的方法,秦盛不信自己出不去。
他可是寒舍百年一遇的奇才——怎么可能在这里送命呢?
“然后我走过去,翻过那石头的时候,闻瑜就已经不见了。”
秦盛站在原地思考,他仰着头慢慢地后退,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入来时的脚印,一直到最后靠在边上的那块石头上。
那石头像是一道边界,面目森严地凝视着秦盛。
秦盛敲了敲石头,“喂,宝马,你还在吗?”
然后便听那汗血宝马通人性地嘶鸣一声,秦盛放心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勾起唇笑了。
“这样……”他说,“碰到的东西应该都是真实存在的,至于为什么闻瑜碰不到……说明在他那里东西是不存在的,在我这儿存在,在他那儿不存在……”
是什么呢?
秦盛摸了摸胸口,突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却是那面车夫给的镜子。
他顿时了然地扬起了眉毛。
接着,他翻回了石头那边,宝马不安地扬了扬蹄子,秦盛便道:“乖,等出去给你吃上好的草料。”
宝马蹭了蹭秦盛的脸颊。
他蹲下,摸了摸地上的脚印,然后露出了不出他所料的笑容。
“漏洞,”他说,“这下子,只要想想怎么破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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