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

第七十章:惩顽(上)

第七十章:惩顽
随声而来的,是人群后方蓦然响起的轰鸣,一股灼热暴烈的气浪从厅门位置爆发开来,红光耀目,便如有人在那里鼓荡火池,掀翻掉烘炉,火光将整间厅堂映得一片赤色。先前那声音冷冷的说道:“火焰不长眼睛,谁想找死就继续挡路,躲得慢了,死伤可别怨我!”
“来了!总算有恶人来了!”胡炭又惊又喜,立时精神大振,双目放出光来,像只鹅一般探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坏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炙热的气息席卷,触肤如近铜烙。隔着数十步远,胡炭都能感觉灼到脸上的热气。挡在前面的众人纷纷惊叫避让,人群一瞬间如同散窝的蚂蚁般轰然扩开,咒骂声和呼叫声响之不绝。一片混乱之中,两个面上挂着戏色的汉子一前一后,护着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人悠然走上前来,当前的那个汉子单掌悬胸,整只手掌通赤如同熔铁,许多白色的火星绕着五指不住旋飞,看来是个极擅控火的术师,先前震慑众人的旋火之术便是出自他手。
被护在中间的中年人年约四十,貌不惊人,衣不都丽,但气度沉凝,衣着裁剪也甚为合度。面色平静的施施然走来,步伐不疾不徐,对身周众人的咒骂和仇恨目光如若罔闻,这番简单自然的从容静气,却自有一股慑人气势。江湖客少有眼拙之辈,人人都能看出来,这人在群仇环伺之下闲庭信步,镇定自若,非有凭恃绝不敢此。这样的人不动手则已,一出手时,只怕立时便有霹雳雷霆。于是在短时间内,斥骂呼喝之声便悄悄渐绝,谁也不敢做出头鸟去触霉头,许多吃了亏的豪客都先隐起怒气,站在人群里,冷眼等待着后续之事发生。
胡炭欢喜极了,满意的看着这三人,将他们的神情举动一一看在眼里,暗地估计他们的实力,越看越是高兴,简直要心花怒放。他甚至对这三人如此及时的跳出来为非作歹生出隐隐的感激之心来了,知道他胡小爷这当口需要有敌人试刀,便如此热心自荐,及时又准时的跳出来,何等识情知趣!何等难得!
这几日来,他就一直期盼着今天这一幕的发生。自从领略过苦榕那次惊天动地的用势之道,并定下师徒名分,他便存了一肚子火热,极盼有机会见到师傅出手,亲眼见识一下觉明者痛惩宵小时战无不胜的风姿。恰好赵家庄之事余波未平,衔尾追来的诸多江湖豪客让他觑到了机会,有定神符在这里吊着,他只盼快冒出几个不开眼的高手,来搅搅场子,威胁威胁他,必要的时候,让他受点小伤,那也不是不可接受,如此师傅就有足够的出手理由了。当然,敌人的品行要坏,越坏越好,最好是坏到脚底流脓,天憎人怨,仅只是一般为恶的人揍起来未免不够快意。实力太弱了也不行,至少也要达到先前谢护法或者暗食这样的实力吧,若能再稍稍抬高一点那自然就更令人满意了,若不然,让觉明者来收拾他们,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他是少年心性,一向唯恐天下不乱,近日刚狠受了一场欺压,险死还生,又被打击动摇了信心,算是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波劫难,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持得宝刀在手,若是不能找个机会扬眉吐气一番,拿厉害师傅出来揍人开开利市,那岂不是如同困伏浅滩的神龙逢雨飞天,却找不到当初在身旁乱钳乱掐的虾蟹?曾落平阳的猛虎好不容易回归高岗了,想要嗷呜一嗓子时,却发觉群犬早已逃之夭夭,那是何等的无趣!
胡炭双目炯炯放光,目不转睛的看着行来的三人,简直是恨不得冲上去摇住几人的手大声勉励夸奖一番。急人之所难,实是邪道之典范。他看得出来,这三个人是全然不把身周诸客放在眼里,一路走来如狼巡鸡群之中,骄狂傲慢之态尽显,不过,虽然态度恣肆,三人却并非毫无戒备,显见江湖经验丰富。尤其是当前那控火者,睥睨之间面含不屑,但一顾一视,如鹰鹫瞰兔,眼角眉梢的冷厉凶狠怎么都遮不住,胡炭毫不怀疑,若是有人在这时敢去启衅冒犯,这人只怕会毫不犹豫的立下杀手,以血腥手段当场立威。
人命在这三人眼中只怕不比草芥贵上多少,这让少年心中又是鄙恶又是满意,这样的恶人才叫恶人!揍起来才大快人心,胡炭几乎要对他们生出好感了。
众人注目之下,三个人行近至胡炭桌前,那白净中年汉子径到胡炭对面站定了,控火的术师侧身让到一边,到他在右边垂目恭立。殿后的另一人则越众奔向邻桌,看样子似是想要取来一把椅子。
“小娃娃,你家大人不在?”那中年汉子背手静立,目光在周围略扫视一眼,并没看见被人群分隔在外的秦苏苦榕三人,略略有些意外。
胡炭心中大乐,这坏人派头十足,若非他现在想看师傅揍人,这人的举止气派几乎能得到他的好评了。只是现在胡公子心急看戏,这些令人心折的气度只能先喂了狗。满心欢喜的歪头看他,胡炭像观赏一只稀罕的野物儿一般,眼里的珍重和炙热几乎要夺眶而出,欣赏罢了,这才把手掌往桌上一拍,意气风发的说道:“什么小娃娃!真是不懂规矩,我能替你们治病救命,你该叫我小胡仙师才对!”
那汉子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小童会是如此回答。这小鬼应该看到刚才控火师的出手了,居然还有胆色跟他如此说话,倒是令人惊奇。不过他颇有城府,对小孩子的胡闹也不甚在意。
这时去拿椅子的汉子已经走到邻座前,目光只盯定在最近一把椅子的椅背上,也不关心椅上坐着的是谁,只待走近便要一把提起。椅上那人见过控火术师的手段,自知无法与三人相抗,面上变色,跃身躲到人群中去了,自始至终竟是不敢发出一言。同桌相临的几人也纷纷站起,各自退步戒备。
那汉子对如临大敌的一干人等视若未见,面上挂着冷笑,目光甚至都不在众人身上停留片刻,似乎那里原本就只有一张空椅子一般,提着空椅返回,竟将这十数人看得如同空气一般透明。轻视若斯,顿让一众人深感羞辱,十几个人将牙关咬得咯咯响,面上愤色难掩,一个个望向他的目光中都几乎喷出火来。
那白面中年待随从将椅子放定,稳稳落座后,这才正面转向胡炭。不过看着满脸喜色,仍旧大剌剌坐着的小童,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哂:“都说这小鬼在赵家庄里精乖难缠,很不好对付,看这样子,怕是传言有些夸大了。”凌飞和章节等一众名宿,江湖行老,何曾会在别人身上吃亏,这小娃娃若真能和他们讨价还价不落下风,那倒是有着远超年龄的智计,对付起来怕要多费些手脚。不过现在看来,这小鬼只怕还不知道他将面临到什么麻烦呢,看不出半点精明的模样。“莫不是他把我也当成寻常求符者了,有求于他,所以不会对他怎样,这是他的底气所在?”普通人见着刚才控火师的立威手段,也该知道自己这方并非抱着善意而来,不好应付,小少年居然毫无警惕,在这当口居然还看似心情极好,脸上隐露笑容。看来江湖流言十传九假,真是不能轻信,这么不识危机的孩子哪有什么出息,纵有点狡狯也不过是孩童小聪明罢了。这么一想着,暗暗摇头,看来自己先前几日的谨慎探查和多番布置倒是有些多余了。他把手一伸,在胡炭面前打了个响亮的榧子:“小娃娃。”胡炭先前自称小胡仙师的说法自然被他忽略过去了。
这个如戏猫狗的轻佻动作顿时让胡炭在心里怒赞一声。就是这样!换做别的时候,或者换在胡炭还没拜师之前,这种轻蔑的举动毫无疑问会直接惹怒了少年,骄横,傲慢,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这是完美的恶人形象!
“你家大人不在,但符咒是你画的,找你说也是一样。”那汉子自然瞧见了胡炭眼中突然绽放的亮光,但仍然不以为意,他已经掌控住了局势,现在怎么措事都从容。这小孩子心性未定,有什么样的天真反应都不值得惊讶。几天来他对胡炭的来历背景做过查探,知道这小娃娃身世单薄,这几年就只跟着玉女峰的一个叛门弟子流浪江湖,除了一个仇家过多被逼得隐姓隐迹的父亲,身后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人物。而那个号称圣手小青龙的胡不为,在他眼里其实也不值一提,这才是他现在敢放下谨慎的原因所在。
胡炭寄居的劳府被他调查过,那姓劳的在江湖上并无名声,据说在当地官府有点人面,但那点州县小毛官的威慑,用来吓阻升斗小民倒是不错,与奇案司没有关联,哪个江湖人物会放在眼里?新近似乎还认识了一个糟老头儿,尚不知根底,但细捋十数年来江湖成名人物,并不见此人,想来也就是个甚么杂门小派的出身,不足为虑。
他关注的重点还是落在小童身上。
这小鬼头目光活泛,显然脑筋是颇好用的,一般江湖人物想用计诱骗他,怕是难逃小童的眼睛,想来着就是他难缠名声的源头。但是对上自己,哼,这点小机灵又能顶得什么事?从来阴谋诡计都挡不住堂堂之师,实力相差过大,什么样的奇招奇计都改变不了结果,何况他那点小狡猾连智慧都称不上。这小孩身怀宝符,这几日已经传遍江湖了,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正觊觎着,小鬼头功法弱实力低,无背景,再不知点人间险恶,那几乎就是十成十的死路新鬼,一块肥肉掉落在恶狗堆里,那还有个好下场?与其让他不久后被别人连骨带肉吞掉,还不如现在就便宜了自己。小孩子没什么心骨,用强吓唬折磨一番,多机灵的娃娃都会乖乖听话的。
一番思量后,自觉并无漏算之处。
好整以暇的将袖口展开,一一折平了,自顾自说道,“我的来意你应该猜得出来,我要你帮我画定神符,数量有点大,二百张……”
听到这个数目,周围群客顿时哗然,不少人低声喝骂起来,几日前中原大侠刘振麾对定神符的一番评价早已经传遍江湖,人们都知道这是能够救命的神符,许多人千里迢迢赶来,所企者也不过是一张两张而已,这人竟然一出口就是二百张,蛇口欲吞天,实在是贪得无厌,令人生憎。
激愤之下,有人便控制不住情绪,将怒意宣为恶言,不料想,跟在白面汉子身边的两个随从耳力极好,听到有人辱骂尊上,只冷哼一声,折身大踏步走入人群里去,看架势是想要动手封口了,那几个叫骂者见势不对,立即收口,借着涌动的人潮忙不迭的直往后缩去,觑空赶紧逃出门。大众被二人凶威所慑,一时间杂声顿消,没人敢再言语了。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这期间你不用做别的事了,我知道你能办到,我不管你怎么安排,一个月之后,我要……”待得人声宁定,那白衣汉子才从容续说道,不料话没说完,却又让胡炭笑嘻嘻的给打断了。
“我不画。”胡炭说道。
小童神态轻松,一边饶有兴味的观察对方反应。这坏人实力肯定没师傅厉害,偏又气焰嚣张,拿腔拿调的,这屋子里几乎装不下他似的,实在让人不爽,看到他一副镇定自若,智珠在握的模样,胡炭忍不住就想要打击他。小童极想看到他受到重挫后会是如何发狂失态的,抱着这幅心思,语气上便有些撩拨。不过转瞬,小童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了,钓鱼么,总须要多点耐心才行的,他眼下的态度有点古怪了,面对如此强敌却毫无惧意这种小疏漏且先不说,刚才那种调侃的语气就实在太过可疑,还有眼中看人时那种热切的眼神,就好像是猫狗看见了主人手上的熟肉一样……这太不谨慎了,若是眼前三人精明一些,嗅到什么气味,把他们惊跑了,那岂不是要鸡飞蛋打?眼前这场好戏要是演崩了,那可是辜负他这几日的辛苦期待了。于是胡炭努力的把表情变得严肃一些,尽可能的做出一副平静诚恳的面容,再重复一遍道:“二百张太多了,我画不出来。”
“而且,我姑姑说,不能给坏人画符。”小童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几乎跟一个天真又无辜的孩童一样。“你看起来像个坏人,我不能给你画。”
那汉子折衣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语气不变,继续平静的将话说完:“一个月之后,我要拿到二百张定神符,一张也不能少。你办得好了,我会给你每张二十两银子的奖赏,若是办得不好……”
胡炭马上接口:“我办不好。”
汉子也不理会,将两边袖口折罢,两只手微握成拳状,拳眼向上,平放上桌面,这时才慢慢抬起头看向胡炭的眼睛,冷酷的呲牙一笑:“你还不了解我,所以刚才对我连说了几个‘不’字,我饶过你这一回。”他淡淡的说着,“认识我的人,都不会办不好我交待的事。我知道你是个挺有主见的娃娃,也不傻,能听懂我说的话。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记住了,我很讨厌别人跟我说不。”胡炭心里想笑,刚想着拿话讥讽他一下,谁知道抬起头,看到那汉子的眼睛,不知怎的蓦然心头一寒,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里,背后的汗毛几乎都要耸立起来,微微窒了一下,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小童自是不知,这是双方实力差距带来的压迫感。狐狸搭上猛虎,假威于兽群,但是在直面恶狼之时,也无法不心惊胆战。纵是他现在背靠强硬靠山,再怎么有恃无恐,那毕竟不是源于自身实力的自信,在面对散出恶意的对手时终归无法做到坦然自若。
那汉子此时话带森意,整个人的气势自然而然就产生了一股凛冽威压,这就让小童顿时感受到了强烈而直接的威胁,如同被冷雪当面浇泼一般,原先轻松愉快的心境和一肚子热情顿时消失大半。
胡炭强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尚不堪直面交锋,吃着了暗亏,羞恼而成怒,在心里骂:“王八蛋!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极想跳起来,叉腰踏桌的狠狠反击回去,只是现在自己正处诱导下套的当口,身为猎人,被猎物呲了一下,终不能立刻反咬回去乱了计划,这个闷亏只能暂时先吞下了。他恼怒的盯了汉子一眼,垂目下视,以免心中的不服显露到面上来,被对方警觉。
“且先让你得意一会儿!等会看你怎么死的!”小童肚里凶恶的想道,一边急转脑瓜子,琢磨着该怎么样才能让这恶人肆无忌惮,淋漓痛快的作恶一次,让师傅也看不过眼,然后出手干预,揍他个屁滚尿流落花流水。
肚里暗自盘着狡计,一时便沉默下来。众客都道他真被汉子的话语吓住,暗生同情之余,都瞪向那主从三人,想道:“这三个野货,蛮不讲理仗势欺人,实在可恨,偏偏又功法高强,教人无可奈何,真是丧气!只盼他们这么横行霸道的,哪天撞着凌飞道长和宏愿大师这些高人,被拾掇一番,那才大快人心。”
一时间人人激愤,对汉子三人的鄙恶和不爽都显诸颜色来。有气性烈的,眼瞳赤红,只恨不得自己的功力能立时翻上个十七八番,好出手解救危童,伸张正义,涤净江湖。
“我也不想跟你说不,”胡炭哑了一会,神态明显有些变化,眼神变得躲躲闪闪的,畏缩起来,声音也变低了,面上更是一副为难黯然的神情。这模样分明已经是在服软示弱,不敢和那汉子接目,看在众人眼里,又是怜惜又是自恨,恨自己能力不济,面对不平都无力干预,怜这孩子受到欺侮委屈了,身后连个可以依仗的人都没有,看他不得不强自隐忍的模样,好不可怜!有人已经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先前我也跟大伙儿说过,我这符咒不是凭我能力画出来的,是耗用我一位长辈……”
“我不关心这个,”那汉子打断他,神情漠然,“我只知道你能画得出来,这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事,与我无关。”他冷冷的看着胡炭,“我已经给了你期限,一个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跪着画,躺着画,睡着画,到时候把符咒如数交给我就行。你也不用换地方了,就在那姓劳的府里呆着吧,画好了我会让人来拿。”
胡炭心中一乐,这人好不上道,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骄恣跋扈,专断蛮横,当真该死!师傅在旁边看着,也该不满意了吧,差不多了,再给他加一把火。
“可是……”他嗫嚅着,状似欲辩。
“没什么可是,你怎么可是是你的事情,我已经将期限和要求都说得很明白,你只需到时照付。一个月时间不短,你在赵家庄都能拿出几百多张送人,再画二百张也不是难事,我相信你能做好。”
胡炭暗里直撇嘴,心道:“我当然能画得出来,只是不想给你画而已。”想了想,又在心里加上一句:“王八蛋!欺负小孩儿!”这般腹中诽刺着,面上还继续作出忧郁之态,摇头低声说:“二百张太多了,我画不出来。”
汉子冷冷的看着他,不再纠缠这个话口,只道:“记住了,一个月,现在是腊月初三,下个月初三你要准备好,就这样吧。”
“你总要讲点道理吧!”胡炭叫了起来,抿紧嘴唇,神情有些激动,像是真被逼迫急的样子。单从表情上看,谁也看不出他在做戏。小童顿了顿,心里也自感得意,从周围众人毫不掩饰的不满表情上看,他的扮戏显然相当成功,博来不少人的同情,“二百张符咒那么多,我画一张都会很累,一天画几张就站不起来了。你让我画完这些,我还有命活着么!”
“画完二百张,你大概还死不了,可如果没画完……”那汉子轻轻哼了一声,冷笑着看向胡炭,剩下的话却没再说了,可是谁都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若是胡炭没能按时完成他的要求,只怕就要有性命之忧了。
“我不画!”胡炭抗声说道,低着头,这是在赌气反抗了。这倒是正常反应,小孩子不像大人那样明情晓势,发觉到敌人强势后会先考虑退让妥协。众人此时未觉有什么异常,不过觉得胡炭这赌气的风险实在有点大,都担心的看着,替他捏了一把汗。要知道白面汉子三人可不是善类,会像亲朋长辈一般迁就容忍,违逆了他们,这几个王八蛋可是真能忍心下手的。
“你想杀我,就动手好啦!”胡炭叫道,索性闭上眼睛,把脖子一横,大声道:“你不是不喜欢听人说不吗,我偏要说!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一百个不!一千个不!够了么?我就不给你画!”
“呵呵呵呵,”汉子低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干涩,殊无暖意。“小娃娃,你在自找死路。”他又轻轻打起榧子,眼睛越过指尖锐利的盯着胡炭,笑容里已经带着明显的残忍和厌恶意味。“原本我觉得你是个挺聪明的孩子,不过看来我想错了。你觉得我现在有求于你,就不会害你性命,是这样想的吧?”
胡炭闭眼不答。他又一次清晰的感应到了对方身上的阴戾,那股强烈的杀机。这种如同实质的恶意能给人带来巨大的沉窒压迫之感,如被寒刃抵腹一般,令人栗栗生危,不过这次他已有经验,察觉到寒意后便把气息一凝,观心守志,默想着师傅就在旁边,这人敢要动手,师傅就要用势道收人了,这恶人到时屁滚尿流、落花流水,这般自我开解鼓气着,不惟面无惧色,反而暗里还再次生起雀跃和期待。
“我现在是不太想伤你性命,不过小娃娃,想让你画符,我有的是手段来达成目的,我知道你有个姑姑,你很关心她是吧?听说你在赵家庄为她挡了好几刀,身负重伤,姑侄情深,真是很感人啊。”他讥诮的看着胡炭说道。
“而且,画符有一只手就够了,你的其他手脚耳朵的,可没多大用处。掉个一两件的,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胡炭眼珠子在眼皮下动了动,依旧没睁开眼。
“索性先让你死心吧,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你有所倚仗,所以敢大摇大摆的在这里出现。你寄住的那个姓劳的身份不简单,似乎有点背景,不过我告诉你,今日就算凌飞站在你面前,他也没办法护得你周全。”汉子嘲弄的看着胡炭,希望能从少年脸上看出一丝震惊和慌乱失措来,不过很可惜,胡炭神情木然,这下子连眼珠子都没动了。
“听说章节老道对你很有兴趣,一直打探你的消息。前些天就匆忙从隆德府追过来,你们见过面了吧,或者你的底气就是他?”
“章节老道?”听到这里,胡炭倒是微微一怔,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奸诈畏葸的道士形象来。章节道人对他有兴趣,这却是他不知道的情况。胡炭对这道人印象颇深,乍看起来很像个狡猾猥琐的奸商,但却生有一双清明正气的眼睛,这是个很矛盾的搭配。胡炭对这老道士观感还不坏,想不到他竟从赵家庄追过来了,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却没碰见。
“给他醒醒脑子,”白面汉子转头说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决意先立威严。为上者无威信则诸事不立,胡炭刚才几次顶撞已经触到他的逆鳞,他必须给予教训。向站立一边的控火术师示个眼色,说道:“这小鬼还不太明白他的处境,你让他清醒清醒,不过别伤得太狠,我还要他画符。”
“是,主上。”那控火者恭敬的应道,然后朝着胡炭呲牙一笑,“我有十几种手段让他选择,每一种的滋味都美妙无比,包他尝过之后终生不忘。”他嘻笑着朝胡炭伸出了手,想要去捏少年的脸颊,只是这个看似亲近的举动,在他手掌抬起的刹那由肉色变成赤红,白色的火星从指尖迸射出来,所蕴含的意味就全然转向了反面。
“先把鼻子烧掉吧,这东西对画符没多大影响。”他狞笑着说道。
一团灰色的烟气在他掌下腾腾升起,被他拢聚在掌中,然后轰的爆燃,发出响亮的噼啪声。一大团炽烈的火焰裹着手掌当空燃烧,焰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显然温度极高。他明白主人的意思,惩戒胡炭只是个手段,并不是目的。他要做的是慑住小鬼,好让胡炭老老实实去画符,因此出手之际,刻意放慢了速度,在掌端变出无数花样来,只想恐吓得小童惊恐躲避。
眼见着通红如炽炭的手掌慢慢接近胡炭的面目,胡炭却像吓傻了一般不躲不避,围观的群豪都躁动起来。人群中不乏负有侠名的人物,只是慑于控火师先前展示的手段,自知上前阻拦只会平白遭殃,因此一时间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最后,还是先前被人群挤到侧后方的巨灵神段庆刚看不下去了,把心一横,双手向前排攘,推开两个挡在前面的看客,迈步便向前急冲,怒喝道:“住手!什么狗东西!以大欺小,还要脸么?!”
站在一旁的文士在他迈步之时就已料到了他的行动,急忙伸手去拦阻,谁知段庆刚意图救人,又当在义愤填胸之下出手,身法快极,一捞下去竟没捞住,让那胖壮的身躯瞬间冲出去三四步远。文士顿时大急,失声叫道:“慢来!慢来!别去!”,他的眼光可比段庆刚要毒辣得多,看见胡炭虽然装出一副畏缩的样子,然而自始至终,都是低眉垂目说话,并不看向白面汉子,这可与小童先前表现出的性情大不相符。
这小孩子做事甚有主见,宁折不弯,性子是相当拗强的,看他之前的对话,也不像个全无江湖经验的幼童。这样子的人,遇到危机怎可能这样不声不息就束手待毙?寻常人见着毒蛇,都会双目紧盯,满身戒备。这孩子纵是自知难敌对手,依他性子也不会半点提防之态都不露出来吧?而且细观胡炭的动作,到这时仍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见到焰苗近身,小童虽然作出戒备忌惮的姿态,但却竟然不躲,面上更是全无半分恼怒或者害怕恐惧的神色,反隐隐有些兴奋。这几方面只粗粗一联系起来,就已经足够让人大起疑心了,他早觉得这小娃娃不简单。难缠得很,软不吃硬不吃的,滑不留手,可不像是会轻易吃亏的主儿,既然表现得如此诡异,保不定暗中另有后手。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把想法跟兄弟交流,段庆刚已经挺身而出了。
他素知自己这兄弟性情鲁直,形如烈火,最见不得这样仗势欺人的场面,眼下被胡炭的年龄所欺骗,小看了这小小少年,却不知人家原来另有底气。一声喝止,段庆刚却是充耳不闻,脚下‘嘶’的一声响,疾捷术发动,行动更是加快一倍,文士急得直跳脚,却是说什么都晚了,他一捞失手过后,段庆刚已经跑出七八步,足下用劲,整个身体已经小山一般拔地腾起,右手成爪,急向那控火师后心抓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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