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益发深居简出,他基本不出毓庆宫,除了每日定点去送弘昶和弘皙去上书房读书外,回了毓庆宫中,也只是在书房里读书习字,神态之间也从容淡定,并没有什么异常。
皇太子稳住了,自然毓庆宫上下的人心也是稳的。因此,纵使外头关于皇太子的不利流言满天飞,也并没有影响毓庆宫里的正常生活。
不过,在这风口浪尖上,有人忙着疏远胤礽,却也有人忙着要到胤礽跟前来问个究竟,其中最为热心的,自然是四贝勒胤禛。
只是,胤礽一早就猜到了胤禛的心思,派了人传信给他,叫他稍安勿躁,不要到毓庆宫来,还让胤禛专心做好他自己的差事。
这回胤禛没能跟着康熙南巡,是因为康熙把督修几个皇子府邸的差事给了胤禛,这几个府邸从开工到完工,具有胤禛监理,要银子要人什么的,也是胤禛同凌普一道商量的。
胤礽不见胤禛,也不要胤禛传信过来,他这是打算要自己一个人走过这一段时日的。
因为,在胤礽心里,他是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康熙会做得这样绝,竟还利用张凤阳这个人,来挑拨他和仁宪太后之间的关系,然后,又有那样所谓‘不经意’的流言传出去,让外头的人继续非议他,说皇太子完全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伪君子。
这才是最让胤礽不忿和伤心的地方。康熙打压他可以,为什么还要扯上仁宪太后?康熙难道一点也不在乎仁宪太后的名声了吗?
“胤礽,不如我陪你出宫去走走?”
石氏实在是看不下去胤礽这个样子了,他们是夫妻,即使胤礽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她却还是能感受到他心里轻微波动的情绪。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只有神仙才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吧?
石氏明知道胤礽不会答应她的要求,却还是开了口,在石氏看来,在毓庆宫里待着还不如出去散散心的好,即便外头有人说三道四的,但她还是怕胤礽这样在毓庆宫里憋出病来。
“这时候不好出宫去的,”胤礽笑了一笑,道,“出宫倒是小事,我是怕引起皇阿玛不必要的猜忌。这个时候,我还是应当老老实实的待在毓庆宫里比较好。”
石氏抿唇道:“可是,我怕你心里难受。”
胤礽笑道:“我不难受,意料之中的事罢了。我只是怕张凤阳的事儿会让皇太后心里头不舒坦,毕竟大白走了之后,都靠张凤阳来逗皇太后开心了,这一回就这么死了,回头也不知道皇阿玛能弄个怎么样伶俐的人才伺候皇太后。”
石氏听了这话,却想起藏在自己心中很久的一个疑问,看了胤礽一眼之后,见他始终笑着,便问了出来:“胤礽,我心里始终有个疑问,你跟皇太后并没有血缘关系,她不过是你名义上的祖母,你怎么从小到大跟她这样亲近呢?我瞧着,皇阿玛都没有跟皇太后这样亲的。”
石氏问了后,见胤礽还是笑着,并没有生气,便又道:“我听说,你小时候出痘,还抱着皇太后喊过额娘?也正是因为这个,太皇太后才让皇太后在你出痘后还照顾了你一年多?”
“这都是谁跟你说的?这是讹传嘛。”
胤礽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望着石氏道:“那时候虽有奶娘,也有皇阿玛,我不缺疼爱,可皇阿玛那会儿还在为三藩的事儿殚精竭虑的操劳,用在我身上的心也没有非常多。小孩子嘛,总是希望有一个额娘的。那会儿是发热烧糊涂了,皇太后对我当时对我很好,我才会心里跟她亲近的。”
胤礽的声音低了一些:“其实,那会儿在宫里,我只有跟皇太后相处的时候才觉得自在。正因为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名义上的祖母,她才不会伤及到我的生命,不会损害我的利益。我可以放心的跟她亲近,什么都不用担心,就是这么简单。那时候,我或许是把皇太后当成一个依靠的,而皇太后显然也是这样,她也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放心的依靠。”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跟皇太后相处才觉得自在?”石氏不能明白胤礽的话,问道,“难道那个时候的皇阿玛,不能让你信任么?”
胤礽闻言,笑了一笑,道:“玉衡,你不明白的。皇太后和皇阿玛,是不一样的。”
石氏不可能明白他的感受。即使他这么说了,他也相信,石氏还是不能够深刻的体会他的感觉。事实上,他心里明白,或者不少人都对他亲近皇太后有疑问,大概,连皇太后本人都是有这个疑问的,只是,从没有人对他问出来过。
只有石氏问出来了,他才能对着石氏头一次说出自己心底的感受。如果石氏不问,他永远都不会把这些话对人说的。
“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明白呢?”
石氏深深的看了胤礽一眼,笃定道,“胤礽,你心里有秘密。”
胤礽为石氏的敏锐笑起来,笑了半晌才道:“我不瞒你,我心里是有秘密。不过这个秘密实在是无关紧要,也实在没有说出来的必要。我不告诉你,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连我自己都在努力把这个秘密忘掉,所以玉衡,你就别继续探究了。”
胤礽不肯说,石氏也只能不再追问了。她熟知胤礽的性子,他说不会说,就一定不会告诉自己的。如若她一味探究,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到时候惹了胤礽恼怒,恐怕也是难以收场的事情了。
胤礽顿了顿,又道:“不过,出了张凤阳这样的事儿,为了皇太后的清誉,我肯定是不能像从前那样跟皇太后太过亲近了,免得连累了皇太后。我跟张凤阳素无交集,虽说清者自清,我不在乎这些诋毁,却不能不为皇太后想一想,毕竟,皇太后的未来,还是要放在皇阿玛身上的。”
不管张凤阳这件事是否出自康熙的手笔,它都已经达到了该达到的效果。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出自康熙的授意,那么,他明白康熙的意思,康熙是不希望他跟仁宪太后这般亲近的,为了避免引起冲突,胤礽只能顺着康熙的意思,与仁宪太后保持距离了。
胤礽心里默默地想,康熙做这些,为的,是打压他的势力,然后让他众叛亲离,最后不得不依附于康熙么?
即使出了这样的事,胤礽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并且受到了这样的打压,他还是照常给康熙写信,给仁宪太后写信,信中丝毫不提及京城关于他所有的一切,而是照常问候康熙和仁宪太后,努力尽到一个儿子和孙子的义务。
然而,这跟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的书信,在康熙的眼中和在仁宪太后的眼中已经完完全全不再是一样的感觉了。
胤礽写来的书信上还是那些问候的话语,若换了从前,康熙看到那些问候他的话,肯定会觉得窝心而温暖,如今看了这些话,心里却没了往日的感觉,只觉得虚假,进而怀疑胤礽写这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的,都是为了敷衍他才这样写的,否则,外头那么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还能这么淡定?
康熙越想越觉得不悦,便提笔只在信上回复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这就是信已阅,而后不想多说的意思。
随后,康熙去给仁宪太后请安,却见到仁宪太后也在读胤礽写来的信。原来,胤礽给康熙和仁宪太后的信都是在同一日到的。
仁宪太后见康熙来了,没等康熙开口,便把胤礽的信给康熙看,而后笑道:“太子这孩子,还是这样惦念我。皇上也接到太子的信了么?太子是个孝顺孩子。”
康熙看了几眼那信,心里仍是不悦,他怎么能知道,胤礽写给皇太后的那些问候不是他的虚情假意?
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候,胤礽不老老实实的反省自身,写这些信有什么用!
这会儿,生气的康熙倒是忘记了,从前,便是他自己立下的规矩,要胤礽在他出外时,给他写信问候他的起居生活的。
康熙把信还给仁宪太后,紧紧抿了抿唇,才道:“太后,张凤阳的事情,朕已经下旨不再追究了。他人已经死了,不管太子跟他有没有勾结,朕都不打算再往下去查了。朕已同杰书说过,这件事到此为止。张凤阳敢如此胆大妄为,到底还是太后驭下太宽了,回头朕会再给太后送人来的,不过这一回,那伶俐的太监是不能再要了的。”
京城里关于张凤阳的流言,康熙知道得很清楚,这是在张凤阳死后来流传出来的。但这却不是康熙的手笔,张凤阳是为非作歹,却没有胆大妄为到敢勾结皇太子和指使皇太后,是以康熙才准许杰书杀了张凤阳,以期减小影响。但康熙却没有想到,有人却借此大做文章,又生了一桩诋毁皇太子的流言蜚语出来。
之前花喇等人的事,那是康熙查有实据,这才下了手,关于索额图和皇太子的事,也是他默认流传出去的,他这样做是不得已。可是,他却不能容忍有人借张凤阳的事也对皇太子落井下石,可是,张凤阳死无对证,要是一味澄清,恐怕是越描越黑,是以,康熙才给杰书下旨称不再追究了。
康熙以为,他能做到这样,已是对皇太子网开一面了。毕竟,他没有去查张凤阳是否跟皇太子有勾结,他已是有意识的手下留情了。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康熙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他并没有派人去查张凤阳之事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他只想要息事宁人,遂才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的。
不过,再给皇太后挑总管太监,他还是要挑一个老实寡言的才好,免得又要生事。
康熙心里倒也有一丝庆幸,皇太后是一心被胤礽所蒙蔽了,时不时还在他跟前为胤礽说话,如今出了张凤阳这件事,皇太后也好看看清楚,看看皇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不希望皇太后被胤礽的花言巧语所蒙蔽,然后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的。
关于皇太子的事,他自己心里自有他的判断,不需要皇太后来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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