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正主(下p2)
“你错了,后生!”术人一声怒喝:“你活着成了阴差,你当然不知,我和那些阴魂一样,在地府游荡受了百年的流离之苦,我比他们更清楚!何况我和张道陵乃是同门师兄弟,你们不都说,张道陵降妖除魔,清净天地,想要拯救苍生吗?我既和他继承同门之志,难道我就不想吗?我用来试局的,都是枉死之人!你既做了阴差,自然应当清楚,枉死之人死后当下聻境,游荡于地府之中,永无天日直至灰飞烟灭,他们根本无法投胎,既然注定欲生无路,想死无门,不如早些魂飞魄散来的痛快,再者,若我的局子成了,将来能救多少枉死之人,你可知道?!”
“即便如此……”人死入阴,是天地间自古俗成的规矩,看遍古今中外,死而复生都被冠上厄运与邪恶的代名。所谓的拯救苍生,救得只该是阳间之人,这些话就在喉咙口,却迟迟说不出来,若放在过去,对我,就如同对所有人一样,这些想必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是……差令在手里,感觉起来,只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烂木牌子。
我默默注视着手中那块斑驳几乎腐朽的木牌,或许我成为鬼差,只是术人一手计划的阴谋,可这些日子来,站在阴阳交错间,相比过去疾驰过城市角落,看到的只有灯红酒绿间的欢腾与谩骂,当生命已逝,肉身不再,一切只剩下了一缕轻薄如缕的青烟,勉强承载着前世未了的夙愿,爱也好,恨也罢,都和魂魄一样,干净到几乎透明,比起人世间纸迷金醉的虚伪淡薄,一切来的太过浓烈,太过真实,却也太过无力。
“枉死之人,因天意无常而被改了命运,他们本是无罪之人,却落得永世不得超生。”术人走下神坛,黑色的长袍盖住了他枯瘦的身体,如同鬼魂一样毫无声息,他走到了跟前,同他的声音一道,扑面而来一股阴冷的气息:“你这一路,见了那么多亡魂,就没有同情过他们吗?”术人突然一笑,他的目光直直对着我:“对了,毕竟说你虽说是鬼差,但到底是个阳差,像你这样活生生站在这里,又如何能真正懂得亡者?即便你下过地府,又哪里了解地府的恐怖呢?说到底,说你是个精通阴阳之法的道人,恐怕更为合适吧。”
他的话像是一记猛击敲在心口,阴影遮挡住差令上的字眼空荡的恍若虚无。七爷略显尖锐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回荡起来,从我当上鬼差的第一天起,就抱怨着七爷八爷那俩抠门的领导,连个行业手册也不舍得给咱发,七爷反反复复念叨的鬼差办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职业准则就是“以德服鬼”,术人的话让我幡然醒悟,或许并非七爷惜字如金,而是作为鬼差,与普通道士术人最大的不同也不过就是这听起来毫不着调的四个字。
鬼差不能随意伤害亡魂,因为鬼差所护的,不只是阳间之人,还有阴间亡魂,就算是厉鬼,也并非故意伤人,只是心中夙愿积淀太久,成了煞气,总会有打开心结的办法。差令透露出的淡淡阴气,即便积攒了千百年,萦绕在指间也并不显得沉重,可即便是看似简单,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也并非能轻易做到。
我无言立在原地,看术人在身边鬼魂般游离踱步,继续讲述起他的故事:“我终于摆出了七阴局,借鬼器之力使亡魂拥有了七魄,,可是,我很快发现,鬼魂虽然重返肉身,外表与常人无异,可生人本该有三魂七魄,只有当天地人三魂合一方为完人,可一旦人死,人魂消散,天魂归天,能够到达地府的,就只剩一缕地魂,缺了两魂,靠七阴局复生之人,毫无心智,只能算是活尸。”
“当然。”术人用余光扫过我眼前:“要寻回两魂也并非不可能,天地间,有两件宝物,一为往生玉,此物本是苍穹之物,为天帝旧年赏赐尘间有为君王之物,以助其死后升天;二为生死簿,藏匿在地府深处,记载人生前所做之事,死后之刑。前者,可从天界引人天魂,后者,可从阴间勾人人魂。”术人正对在我面前停下脚步,他愈发瞪大了笔直望着我的眼睛:“不过,实在出乎我意料,就是找齐这两件物件,竟然要花我这么多日子。”
“凡事皆要讲究缘分,生死簿乃是地府禁忌之物,我在地府百年,鬼差之列,也算小有地位,绝不输于如今黑白无常。可对于生死簿,也不过听闻,未曾见过。不过,只要是物,自当有主。”术人闭目掐指:“幸得我精通道法,可无论怎么算,这世上,能与生死簿相配的只有一人——谢必安。”生死簿老旧发黄的纸张被紧攥的发出悉悉索索的撕裂声,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似的:“偏偏是谢必安那个穷小子,命中无官财之命,死后倒有机会成为阴判坐镇阴差之首,统领阴兵。”
“黑白无常恐怕告诉过你,阴差不可投胎,知道为什么吗?”术人望了一圈周遭众人,又将目光落回我身上,他并不等我思索,便继续自答道:“阴兵、阴差,其煞气必重于一般地府亡魂,方可震慑诸鬼。因而也只有枉死之鬼,才会有如此煞气,永留地府为差。可说来实在好笑,谢必安虽有成为阴差的资质,命中却本无灾祸。”“我看到那个人,是你。”我突然一个激灵,“没错。”术人阴森笑道:“说起这事,倒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然有本事入聻境并活着出来,正如你在镜中看到的,谢必安金榜未中心中抑郁自然是真,可就他小子的胆子,哪来上吊的勇气?不过他既然生前一直希望能入仕途,我助他如愿,他也该感激我才是。”
“那么,往生玉呢?”我冷声问道,脑海中方才的混沌似乎渐渐开始清晰,我抬起头望着术人,他单薄萎缩的身体遮盖在黑色的袍沿下,却无法遮掩身后神坛旁四周的景色。“我想我方才告诉过你了吧,往生玉乃是上古天帝赐给君王的神物,后世亦是作为珍物流转于君王权贵之流手中。而到我寻找此物之年,此物正好作为嫁妆随当朝格格嫁入了一个汉人家。”术人一挑眉:“高爷你想必清楚。”
“不过,虽然我靠着七阴局,勉强能够靠死尸借尸还魂,行于阳间外表可与常人无异。可到底我是个阴差,是个鬼,想逃过地府监视并不容易,何况,虽然我有些道行,片刻之间不至被局子吞噬了心智,可若是长久如此,只怕也逃不过成了一具活尸。”术人又一次踱步起来:“俗话说得好,万事急不得,我已经等了千百年了,难道再等几十年还会等不起不成吗?”
“自从格格嫁入高家,我便一直暗中观察高家,等了几年后,终于让我找到了机会。”术人猛地停住:“钟离!那个一直记恨着高承的小子,倒实在是个歹毒之人,给高家下了五鬼运财的局,只可惜心怀不轨,导致鬼仔厉变。不过那小子财迷心窍,又兼着对高承恨之入骨,竟然还要再制尸仔,我便答应了他,想借此要从他手里弄到往生玉,谁知那穷小子出生的三粗汉不识宝物,光光只给了我不少无用的金银财物。”
“不过,也多亏了那贪财胆小的小子,他养尸不利,搞得财破命损。”术人笑道:“当时高家财物已几乎因五鬼局到了钟离之手,虽然局破散了钟离不少财物,但往生玉等珍宝之物,依旧在他手里。钟离担心没命,四处求道人方士救命。我便借此机会献上了七阴恒阳局。”
术人突然停下了,他的眼睛似乎比先前更加的突出,几乎要冒出精光来:“我替钟离做局,这次为了以防万一,我要他将所有的财物交给我,虽然钟离爱才,但更怕死,其中自然就有往生玉。在此之前,我就借张道陵之手摆出九煞局,地府因此将地府鬼器藏匿到了人间,毕竟,要想靠九煞局重生,我还需要个肉身,因此做局当在阳间,鬼差从阴间取出些物件到阳间不易,但若是在阳间寻找到了东西做局,就要方便的多。我找来七件鬼器,摆成七阴局,这样一来,就只差生死簿一件。”
术人的声音因兴奋而变得断断续续:“鬼要还魂,就要借尸,而钟离正好就是现成的,那忘恩负义的小子,杀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只要钟离一死,谢必安自然会带着生死簿来收魂,如此一来,九煞俱全!”“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吧。”我忍不住笑起来:“战乱之年,炮火可不长眼睛。”
“那些该死的洋鬼子!”术人一声尖叫,他大口的喘着气:“我的局子被大火全部毁了。”术人一把扯开身上黑袍,袍子四分五裂,露出他焦黑死灰的皮肤,而皮肤的裂口间,却偏偏又似乎有血色生机,他攥紧了手瞪大眼睛:“九煞局虽然摆成了,可大火也烧死了高府不少奴才,亡魂受到局子指引相继聚向局中,一时间使得是煞气四散,局子未能全然生效,我的魂魄与钟离肉身合二为一,却变成了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而做局用的鬼器也全部被阴差带走。”
“因为九煞局,我的魂魄无法离开钟离身体,用这样的身体,想要寻找到鬼器再摆一次局是绝不可能的,甚至无法在阳间走动。”术人筋疲力尽的倚在神坛前:“因此,我只能让人把鬼器亲自送到我跟前。”术人身体微垂,他慢慢抬起一只手,铜铃声伴随着术人的尖锐笑声骤然而起:“而被选中的人,就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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