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明月

公元311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黎明时分
雍州，京兆郡，长安城内，乌烟瘴气，阴风习习
黑压压漫天蔽日......
乌泱泱鬼哭神嚎......
冷飕飕白骨皑皑......
泪汪汪尸山血海......
游子远冷酷无情地往熏尸的火坑里又丢了一大块木料，然后莫名地抬起头望了一眼那铺天盖地的滚滚黑烟......
“军师......”
一个匈奴粮官恭恭敬敬地对着游子远行了一个军礼......
游子远目光冷峻地轻轻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扫了一眼四周的惨象......
那真是......
油锅里滚着魂......
石磨里磨着鬼......
扒了皮熬成胶......
剔了骨碾成粉......
还有......
那成排成排被吊着的焦黑干尸......
随着那阵阵阴风一起飘飘荡荡......
“全都装好车了？”
“随时都可以拉去军营......”
“这些天......，他们没吃出什么不对劲吧？！”
匈奴粮官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们也早就不是第一次吃了......”
游子远不由得缩了缩下巴，再次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城里的百姓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吧！？”
“外面瘟疫四起，咱们能把那些尸体给收走，让“它们”能够物尽其用......”
游子远不由得砸了咂嘴，挑了挑眉毛，脸上写满了厌恶......
匈奴粮官赶紧识趣地闭上了嘴......
“你觉得咱们这样做下去的话，还能撑个多久？！”
“恐怕也只有月余......，除非......，不管死活......，不管得没得病......”
忽地一阵狂风吹来......
游子远一个站立不稳，竟是差一点踉跄倒地......
粮官赶紧上前要去扶，却不想被他用手推开......
“你去忙吧，记得把肉粥再打薄一点......”
粮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怕什么，真的闹起来了，本军师自有办法解决！”
粮官不敢多言，赶紧领命离去......
游子远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可就在这时......
突然一阵尖细又刺耳的“吱吱”声传到了游子远的耳朵里......
游子远立即低头寻找了起来，却不想那老鼠就在他的身前......
一时之间......
人眼瞪着鼠目......
鼠竟直立而起......
游子远莫名有心惊......
鼠却忽然干呕吐血......
身子更是倒地抽搐......
游子远立时吓得脸色煞白，却不想那鼠还突然呕出一物......
那红里带着黑紫的污秽东西......
不仅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隐隐还有些“扑通”的声响......
游子远下意识地咽了口浓痰......
竟是大着胆子前去查看究竟......
哎呀呀！
俺的娘！
那赫然正是......
溃烂的鼠心！！！
同一时刻......
梁州，汉中郡，从黄金县前往梁州城的道路上
一眼望不尽的白雪皑皑......
一曲诉不尽的茫茫征程......
那一字长蛇的行进队伍......
又有几人能够活着回去......
“蟒哥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去梁州！公主殿下带着大军都去梁州城了，那边有粮食，有暖和的衣服，还有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等春天了，我还可以带你去踏青，就像过去一样到处玩耍......”
幽儿惨白的小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异样的嫣红，就连看着刘蟒的双眸里也泛起了一丝向往的涟漪......
“咳咳......，幽儿怕是到不了梁州城了......”
“幽儿！你不要胡说！你不会有事的！”
幽儿眸光黯然地点了点头，心疼地看着一脸焦躁的刘蟒......
“公主殿下真好......，不仅没有抛下咱们老百姓，还特地留了一些粮食给老弱妇孺......，只可惜很多人不仅不领情......，还觉得公主殿下给的少了......，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
幽儿的眼角流着一行无力的清泪，莫名地扫了一眼四周还在行进的饥民，尤其是那些强行将吃食塞到青壮和孩童嘴里的可怜老人......
刘蟒的心也是沉重无比......
这匪乱之后又连遭天灾......
尤其是昨夜的那场大雪......
公主军中哪里还有余粮？！
再加上汉中各城池尽毁......
大雪又把子午谷给堵了......
只剩下梁州城一条路了......
“咳咳......，蟒哥哥......，幽儿好冷......，咳咳......，你再抱紧一点我......”
刘蟒赶紧将怀里的幽儿又搂紧了几分......
“蟒哥哥......，你恨不恨幽儿？！若不是幽儿，你现在还是雁门太守刘羲的儿子，仍旧是那个任侠好义的蟒哥哥......”
“幽儿！为了你，就算是赴汤蹈火，我刘蟒也在所不惜！”
幽儿却轻轻地将脏兮兮的手指，放在了刘蟒那干裂的嘴唇上......
“等幽儿死了......，你就去投靠公主殿下......”
幽儿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小手也紧紧地抓住了刘蟒的大手......
“蟒哥哥......，幽儿知足了......，你能为了幽儿私奔......，咳咳......，幽儿已是......，咳咳......，此生无悔了......”
刘蟒伤心欲绝地轻轻摇着头，悲恸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答应幽儿......，一定要想办法留在公主殿下的身边......，就算是替幽儿和百姓们......，报答公主殿下......，这一饭之恩了......”
“幽儿！你不要瞎说，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幽儿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似的，只是慢慢地抬起了红肿溃脓的小手，轻轻地在她自己的眼前晃了几下......
“蟒哥哥......，怎么幽儿什么都看不见了？！蟒哥哥......，幽儿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少女脸色发紫地蜷缩在刘蟒的怀里，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就连望着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空洞起来......
刘蟒泪眼不止地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少女，竟是不自觉地又用力将她的身子紧了又紧......
“蟒哥哥......，你是在哭吗？！”
“没......，没有......，幽儿，你不要担心，你很快就会好的，你答应过蟒哥哥，要永远陪在蟒哥哥身边的......”
刘蟒轻轻地擦了擦滴落在幽儿脸上的泪珠，又主动俯身为她挡了挡那削骨刮魂的凛冽寒风......
幽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是又伸手摸了摸刘蟒的脸颊......
“幽儿......，又要骗蟒哥哥了......，不过......，下一次......，幽儿......，一定......，不会再说谎了......”
幽儿的小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来，脸上竟是还含着一抹“幸福”的笑容......
“幽儿！”
“幽儿！！”
“还我幽儿！！！”
不久之后......
扬州，丹阳郡，建业城，顾府，顾荣的寝居内
一股股刺鼻的酸馊味......
一阵阵压抑的敲击声......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顾荣面如金纸用右手敲击着紫檀做的案几，目光复杂地看着跪坐在下首的族弟顾众，还有那个莫名其妙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的顾和......
“长始......，交州那边......”
“兄长顾寿来信说，父亲已经昏迷多日，希望我能尽快赶去交州......”
顾众鼻尖一酸，心头一紧，又看了一眼嘴唇不停翕动，明显已是油尽灯枯的顾荣，还有身旁那个一言不发的黄口小儿，竟是忽然觉得当年叱咤风云的吴郡顾氏，如今竟是有些日薄西山的没落味道了......
顾荣也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舍地看着鬓角发白的顾众......
“哎......，可惜为兄如今这身子，不能随你同去交州，见一下秘叔了......，长始啊，交州路途遥远......，你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呀......”
顾众心头也是一阵悲戚，眼眶也莫名地有些泛红......
顾荣慢慢抬起了皱巴巴的右手，颤颤巍巍指向了正襟危坐的顾和......
“今夜的新亭大宴，你带着顾和一起去吧......”
顾众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少年，又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目光坚定的顾荣......
“记住了，若是不想我吴郡顾氏，走上他们陆氏被夷灭三族的惨剧，咱们一族就必须全力支持琅琊王，无论秦王使者会许下多少好处，都要充耳不闻，也不要管其他豪门会怎么选，咱们就是铁了心要跟着琅琊王了！”
顾众的眉头立即不自觉地拧在了一起，脑海里也全是陆机一族被灭的惨况......
“秦王的年岁太小了，又身在关中那个豺狼虎豹的聚集之地，贾彦度又不屑自保，早晚会被关中各大豪门给生吞活剥了！可惜咱们江东的那些墙头草不懂，只觉得秦王顷刻就会登基九五，却不想想等到贾彦度一死，关中再次大乱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顾众不由得捋了捋精心修剪过的胡须，心悦诚服地对着族兄顾荣点了点头.......
“大哥所言甚是，司马睿有王导和咱们顾氏一起全力辅佐，今后必定大有可期！我也一定会在新亭大宴上全力维护琅琊王，务必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顾氏一族的立场......”
顾荣禁不住欣喜地点了点头，脸上也似乎多了几分笑容，可他的身形却是又不自觉地佝偻了几分......
“所以你们要和戴渊、刁协他们多多来往......”
“那吴兴沈氏呢？！尤其是他们的五郎钱......”
顾和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顾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沈充太过招摇了......，顾氏一门不许与之......，直接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