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鸾

第二日，董妈妈又匆匆出了门，所为何事没有人知道。而九娘子则像没事人一样，照常给大夫人请安、处理家中事务，然后便是待在闺阁里面绣自己的嫁妆。
虽然官家千金一般都无需自己准备嫁妆，自有家中绣娘代劳，但新婚之日新房中的物事和孝敬公婆姑嫂们的东西却最好是自己准备，否则同样会被人瞧不起，觉得这新妇一无是处，连女红都无法做好的人，自然也对家务不甚了解，又如何可以担当起一家主母的重责大任？
因此但凡有能力的官家千金们，都会尽量自己做好喜帕、喜被、喜枕之类的东西。九娘子虽然并不算什么绣工高手，却也是下过苦功练习过女红的，一手绣活儿还算拿得出手，自然不会让别人抢了自己的活计，平白被人小看、笑话。
到了下午，六哥儿回来了。他现在已经长大，因着从小就聪明好学，举一反三，很是受到先生的夸奖，也令陈启郡对他期望颇大，因此特意给他在太学中寻了一个名额，让他上太学去接受更好的教育。
太学虽然可以住宿，但对于家在京城中的学生们而言，却很少选择住在学校里的，一般都会回家中住宿。六哥儿自然也不例外，一来九娘子怕他在外面住会被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同学们带坏了，二来六哥儿自己也放心不下姐姐，想要守在姐姐身边，因此每天下学之后都会按时回陈家来。
他一回到家中，青黛就踩着点儿来了，将他请到了青岚轩中。由于事情特殊，青黛不敢明言，只能语焉不详地说是九娘子有事找他，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九娘子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赶过来，却看到完好无缺、老神在在的姐姐，不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感到万分惊讶。
已经有多久，姐姐没试过这样特意找他过来了？
九娘子见他走得一头大汗，心中怜惜万分，赶紧让他坐下，又让小丫鬟们端茶送水的，忙活了好一阵才算安定下来，六哥儿便道：“姐姐，究竟有什么事，这样着急叫我过来？还吓我一跳，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了呢！”
九娘子便笑道：“我在这家里能出什么事？你呀，就是太爱操心了！”
六哥儿却浑不在意地说道：“这世上我就姐姐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再说了，除了你，别人想让我操心我还懒得理会呢！”
他却是直接将陈启郡这个父亲给排除在外，丝毫不认为他也是自己的亲人之一。
九娘子的面色却变得有些奇怪，沉吟了半晌也没有说话。六哥儿喝了两口水，却没听见姐姐的声音，这才察觉有些不对，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问道：“姐姐，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九娘子的眼神变幻莫测，良久，终于一咬牙，挥退了身边的下人们，又让青黛和紫芝在门外守着，这才看着他说道：“弟弟，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娘亲还在人世的话，你会怎么做？”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看向九娘子，道：“姐姐这话说得可有些怪了！娘亲不是已经死了多年了么？为何会在这种时候还说起她？明明已经死了的人，说什么‘如果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九娘子听了这话，不由很是欣慰地看着他。
他能这样想，说明已经放下了过往，努力向前看了。也唯有不纠结在过去，努力看向未来，才能有宽广的胸怀、蓬勃的朝气，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而有了这话，她对接下来自己要问的问题也多了几分信心。
“我是说如果，如果娘亲现在突然出现，你会怎么样？”她继续问道。
六哥儿愕然，不明白姐姐为何要执着与这个问题。但既然姐姐想知道，他还是仔细想了想，然后缓缓说道：“娘亲是否还活着，与我又有什么相干？若是她还活着，这些年却都对我们不闻不问，既然如此，便表示她已经抛弃了我们，我又有什么好想念的？在我的记忆中，娘亲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了，我几乎想不起她是什么模样。我只知道，在我最脆弱、最无依的时候，是姐姐保护着我、拉拔我长大，让我有了今天的生活、今天的地位。在我心中，我就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我也不需要他们，我只要有姐姐就心满意足了！”
听着六哥儿的话，看着他郑重真诚的眼神，九娘子不由心头一酸，又是一暖，眼前竟破天荒地模糊了起来。
穿越、死亡、又重生，她以为自己的泪已经流干，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摒除了“脆弱”这种东西，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能镇定应对，不会再掉下一滴眼泪。而事实上，今天之前也确实如此，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不曾真正意义上地哭过。
但现在，她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泪水一颗颗滴下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六哥儿一看，不由愣住了，随即便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想要替九娘子擦干眼中的泪水，却又不敢触碰姐姐，生怕再惹得姐姐不高兴了怎么办？
他慌乱地没头没脑地说道：“姐姐……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你……你别哭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你打我、骂我都好，别哭了啊！”
他的话说得语无伦次，却把九娘子给逗笑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珠，竟是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傻弟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姐姐一时激动，有些脆弱了。”她好笑又无奈地说着，拉住六哥儿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若是在平时，六哥儿就该抗议了——他已经是大人了，姐姐怎能还像个孩子一样摸他呢？不过这会儿，刚刚看到从不哭泣的姐姐哭了，他可不敢造次，若是让姐姐摸一摸能够让她心情好些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呢？
九娘子看着相依为命的弟弟，心中满满的全是幸福，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弟弟，你可知道，我方才问你的话其实并不是假设。姨娘真的没有死，她回来了！”
六哥儿愣怔了半晌，这才慢慢理解了这番话的真正含义，不由惊讶地叫道：“姨娘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当初不是已经找到了她的尸体了吗？！”
九娘子看了他一眼，便将当初董妈妈让自己的兄长找了一具跟三姨娘身形相似的尸体来蒙混过关的事情说了一遍，直听得六哥儿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董妈妈那么老实本分的人，居然也能想出这样大胆的点子来？！
九娘子也不催他，等他自己去消化这个消息。
过了许久，六哥儿总算是回过味来，看着九娘子，一瞬间眼神便有些动摇。
九娘子一言不发，只是镇定地坐着，沉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剧烈变幻着，良久，终是归于平静，淡淡地说道：“姐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姨娘失踪那么多年都没有消息，现在突然回来，必定另有所图。董妈妈当年所做的事虽然隐秘，但难保就不会被人查出来，万一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姐姐可有对策？”
听到六哥儿说“姨娘”，九娘子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禁欣慰地笑了起来，不可否认的，心中确实大大松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姨娘选择这会儿回来，也是生活无以为继了，不过是想要向我们讨些东西罢了。”说着，便将董妈妈去问出来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直听得六哥儿连连摇头，眼中神色变幻莫测，面上也露出一丝愤怒的表情。
“凭什么？！当初是她抛弃了我们，若不是姐姐你殚精竭虑，我们两姐弟哪儿有可能活到现在？！这会儿她倒是知道回来了，却是来问我们要钱要物的，世上哪有这种道理？！”他愤然道，显然并不赞成九娘子遂了三姨娘的心愿。
九娘子却道：“话不是这么说。一来她毕竟是我们的亲生母亲，不论曾经做过什么，生育之恩是不能不报的，否则我们又与禽兽何异？二来，若是我们不满足她的要求，万一她闹将开来，最后倒霉的不还是我们吗？我们可没必要跟自个儿过不去啊！”
六哥儿却有些愤愤地说道：“她抛弃了我们，现在还有脸面去闹？！”
九娘子忙道：“我这不是说有可能么，倒不是觉得她一定会这么做。再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这一路走来，何尝不是处处小心、事事留意？如今却突然冒出个这么大的破绽，若是安置得不好，被别人拿捏住了痛处，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呢！与其让别人发现姨娘并且控制住她，倒不如让她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活着，还要稳妥一些。”
+++++
由衷感谢knowknowknow再一次的打赏，还有我的眼泪没人看见亲的粉红票票，╭(╯3╰)╮~~！！(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落初文学（luochu.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