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鸾

九娘子送走了七姨娘，便陷入了沉思。
七姨娘的意思很好理解，这个提议也很令人动心，但问题在于七姨娘是否靠得住？
而她们俩合作的基础是建立在自己真的能够成为安定王妃的基础上的，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下来，七姨娘就如此急切，是太过心急，还是另有原因？
这一切都令九娘子不敢轻忽。她本就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仓促决定。
又过了两日，所有知道些内幕的人们，可都过得有些煎熬。虽然他们都觉得看皇家的架势，九娘子这事儿不会有太大问题，但毕竟圣旨未发，一切都未成定局。
最为急切的陈启郡更是心情复杂。原本以为九娘子攀上了高枝，自己也可以跟着风光一把，没想到日盼夜盼，甚至在皇帝那儿都没有得到任何暗示，他不由便自泄了几分气，心情也跟着患得患失起来，很是有些急躁，据说连七姨娘都吃了他好些挂落。
这一天的午后，九娘子用完了膳，便斜歪在榻上眯了一下，打了会儿磕睡。忽然，一个人影从门口冲了进来，一口气冲进屋子里，气都没喘匀便大声叫道：“姑娘，姑娘！来了，来了！”
九娘子一下惊醒过来，不由立刻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咋咋呼呼的紫芝，有些不悦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吵嚷嚷的？让人见了可不得笑话你！”
紫芝神情激动，似乎丝毫没察觉她的情绪，只一个劲儿地说道：“姑娘，来了，来了！”
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激动？竟然反反复复只说得出一个“来了”？
九娘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忽然，心中一动，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你是说……”她有些不敢置信。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她却还是觉得如在梦中！
紫芝终于匀过了气来，大口喘息着，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大夫人……大夫人叫您赶紧换了衣服出去呢！”
原来她方才去大夫人院儿里的藕香那儿拿一些丝线，却正巧碰到有人来报，说是圣旨来了！她这些天天天都在想着自家姑娘的婚事，一听到“圣旨”两个字就立刻竖起了耳朵，不久后，马莲匆匆走出了大夫人的屋子，刚要出门，正巧碰到在院子里磨蹭的她，就干脆让她来给九娘子送信儿来了。
听到这话，董妈妈和青黛也立刻激动起来，董妈妈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轻斥道：“这么重要的事儿，怎的不早点儿说清楚？！”
一边说着，她和青黛以及总算反应过来的紫芝一起，赶紧七手八脚帮九娘子换上了新衣，又将头上简单的鲜花头饰拿下来，郑重其事戴上了一套金镶玉的首饰，这才赶紧簇拥着她往正院儿赶去。
九娘子很是理解她们的急切心情，尤其是在经历了种种曲折和危难之后，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对她们最好的“褒奖”！以往曾经被人看不起、被人随意唾弃的人，现在却一步登天，就要成为皇家的一份子，那不仅表示着出人头地，而且是对以往的磨难的最好补偿，她们跟着她吃了那么多苦头，现在就让她们兴奋一把、嚣张一次，又有何妨？
何况她自己心中此刻也是无法平静，虽然明知一旦事情定下，未来就是水深火热，皇家的水太深，不是那么好趟的，但这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这么长久以来的努力的一种肯定？！
若不是她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天，宫里的贵人又怎会将目光投放到自己身上？
一行人匆匆来到正院儿里，正好大夫人也已经打扮好了。她将九娘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九姐儿，你一向聪明，这次来宣旨的公公指名要你一起接旨，你也应该猜到会是什么事了！一会儿出去之后，千万别乱说话，一切有我来应付，切不可在这最后关头上出什么岔子，知道么？”
九娘子心潮一阵涌动，面上却愈发的恭敬起来，垂头恭声道：“女儿知道，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大夫人这才满意地笑笑，当先向前行去。九娘子瞥了一眼董妈妈她们，递了个眼色过去，一言不发跟在后面。董妈妈她们也颇有自知之明，这种场合可不是她们这种人能够参与的，便只得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乖乖站在原地等待。
其实又岂止是她们？便是九娘子，虽然这些年在陈家的地位有所上升，可接圣旨这种事情还是轮不到她身上的，她对此所有的认知，依然是上上辈子在另一个时空中曾经从电视、电影上见到的情景，自然不敢乱来。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经验丰富的大夫人去处理比较好！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了见到那个宣旨太监为止。
神奇的是，当九娘子真的见到了那个宣旨的太监之后，竟然很神奇地反而平静了下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跟着大夫人，一丝不苟，该跪的时候就跪、该起的时候就起，牢记着大夫人的吩咐，一言不发，乖乖在后面扮演活动看板的角色，那一脸的沉静，还有毫不掩饰的打从心底透出的沉稳气质，倒是看得那宣旨太监心中暗自赞叹不已。
他给不知多少人家传达过圣旨，却很少能见到如九娘子这般，小小年纪却已经有如此沉稳心态的女子。这样的气质，他也只有从哪些久经风霜、心志早已被朝堂风雨锻炼得坚如磐石的大人物身上才能看到，或许现在的九娘子还略显稚嫩，他却已经丝毫不敢有所轻忽。
难怪，识人颇丰的太后会看上这么个出身不好的官家庶女，怕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镇住安定王府那一滩乱局吧？
他心中想着，面上却是对九娘子更加恭敬了几分，那态度之诚恳犹在大夫人之上。
自打大夫人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起，九娘子就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安定王妃，皇家的媳妇，也就是他这种太监的主子之一，就算不为九娘子的气势所慑，他也不敢对她有丝毫的怠慢。
大夫人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心中忽然便生出了一丝难以明言的复杂感觉。
看了看身旁的九娘子，她只觉得似乎有一丝恍惚。犹记得当年，九娘子还不过是个贱妾所生的没用女儿，任谁都不会对她们母女多看上一眼，整个陈家的后院中唯有她们母女的地位最低，甚至连某些下人都不如！可是从何时开始，这个原本连自己屋里的大丫鬟都看不上眼的小小庶女，竟然已经成长成为连自己都不得不仰视的存在了？
一时间，大夫人的心思忍不住动摇了一下，一股杂念油然而生。
但一看到手中的圣旨，她那有些滚烫的心却立刻便冷却了下来。
圣旨已下，她还能怎么样呢？如今的九娘子已经不再是那个她能够呼来喝去、随意处置的人，反过来，她必须保证她在陈家安然无恙。已经被皇家选中的人，如果在自己娘家出了什么事的话，就算陈启郡再受宠信、她的父亲再有本事，怕也不能完全脱身，轻则影响陈家的前途，重则就此被皇家冷落，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不管她有多不甘心、不管她有多忌惮这个庶女，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生对待九娘子，一心一意为她准备嫁妆，到了时候完美将她嫁进皇家，才能保证陈启郡未来的仕途一帆风顺，才能保证陈家青云直上！
所以，方才兴起的那一点儿小心思便立刻偃旗息鼓了！她以从未有过的和善看着九娘子，说道：“九姐儿，这下可好了，你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从今天起，你就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只专心做你的未来王妃就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进王府的，别担心！”
九娘子垂下眼帘，带着几分羞涩，却是恭敬无比地说道：“女儿……多谢母亲成全！”
一边说着，她却在心中冷笑着。
当她没看到么？大夫人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冷意。
这么快就想要从她手里夺权了啊，看来大夫人愚昧了一辈子，到了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点儿味儿来了啊！她该说声“恭喜”么？
不过事到如今，她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圣旨已下，就算大夫人再怎么醒悟过来，却也无法令时光倒流。现在的她，除了把自己好声好气供起来，还能怎么办？除非她真的丧心病狂，拼着丈夫的前途、女儿的未来、和她自己的余生都不要，否则就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这样的大夫人，倒是令她心中原本有些犹豫的念头瞬间坚定了下来。
回到正院儿里，看到焦灼地等在门口的董妈妈、青黛和紫芝，原本已经心情平复了的九娘子忽然又是觉得心头一酸，然后一暖，眼眶里便渐渐凝聚了水珠，她急忙略垂下头，不让人看到自己眼中的酸楚与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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