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叙利亚阿勒颇。
自5月至6月发生勒胡拉和艾库贝尔两场大屠杀后,直至7月底,已经有近20万人从阿勒颇逃至土耳其,但仍有很多平民受困于这座城市。
暮色下,一支训练有素的维和部队悄然穿梭在这个被战火吞噬的城市,街道上几乎不见人影,寂静的空巷中,时不时会传来一两声刺耳的枪声。
容也不慎踩到地上的碎石,钱凡从后面托住他的身体,容也站稳身体,朝钱凡比对了一个没事的手势,他拉紧身上沉重的行囊跟上了前面之人的脚步。
容也原本是想要前往位于哈马北部的一个村庄进行医疗援助的,没想到他还没到那里就听到了大屠杀的消息。
后来他遇到了钱凡带的小分队,正好赶上红十字会和无国界医生组织合作,容也便跟了钱凡带的分队。
又有三声枪响传来,钱凡的脸色低沉,他迅速指挥士兵们朝枪声传来的地方赶去。
等他们抵达时,早已不见了行凶者,和之前每一次的情况一样,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是平民。
容也不甘心上前查看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个头部中枪,一枪毙命。
另一个胸部腹部各一枪,也许在他们赶到的一分钟之前,他还活着。
容也看着滚落在地上的食物,咬牙扯下了面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大部分受困的平民因为害怕,就算有人前来,他们通常分不出敌我,所以不会轻易露面。
但是为了吃的,一到晚上他们就会冒险出来,而这座战火四起的城市里,到处布满着手持冰冷枪支的行凶者正等着手无寸铁的他们!
钱凡看了容也一眼,又环顾四周看了看他的队员,终于低声说:“原地休整五分钟。”
大家搜寻了一整天了,也都很累了。
士兵们自发组织站岗放哨,好让其余的人能有片刻放松休息。
钱凡转身时,见容也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张照片,他迟疑了下,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照片中的孩子正举着双手,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据说她误以为给她拍照的相机是机枪而做出了投降的动作。
这张照片钱凡也曾见过,当时曾一度出现在各大报纸网络的头条。
容也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照片,声线微寒:“我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她的父亲死于艾库贝尔大屠杀,我在看到这张照片的一刹那,就觉得我必须得来这个地方。”
钱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许是那种对于生命脆弱的无奈,也许是对于战争的憎恶。
天色已经渐暗,他们得找地方过夜了。
这时,突然一声枪响从静谧上空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握紧了配枪,迅速站了起来。
又一声枪响传来!
接着第三枪!
钱凡一个眼色,所有人整编,飞快朝枪声传来的方向靠近。
容也要跟上却被钱凡拉了一把,他严肃说:“跟在后面!”
容也想要说话,听他的声音沉了些:“你是这里唯一一个医生,跟在后面!拖我们后腿,我随时可以把你丢下!”
容也一怔,他没有见过这样严厉的钱凡。他们认识很多年了,直到钱凡大学后去了部队,即便听人说过他在部队如何严肃冷酷的,就因为每次钱凡回江城都还是原来那个他,所以容也从不曾惧怕过。
但刚才的一瞬间,容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本能抓紧了背着的行囊背带。
再看,钱凡已经转身往前了。
不远处的枪声还在继续,听得出不是单方面的屠杀,有人在回击。是政府军还是自由军?容也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深吸了口气,终于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靠近战火圈,一个士兵拿着望远镜的士兵折返,报告说:“武装火拼。”
钱凡示意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维和部队必须保持中立原则,一般不能直接参与内战。
士兵迟疑了下,又说:“有平民被困于战火圈内。”
原本打算撤退的钱凡脸色凝重了,火拼的那些人不会在乎平民的生死。
容也从后面靠近,看着他们蹲在地上开始制定营救计划,前面的枪声仍在继续,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没来之前他就听说过战场的残酷,但是这么近距离地靠近战场,还是第一次。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耳朵“嗡嗡”的,只看见钱凡的嘴巴一张一合动着,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钱凡和士兵人突然站了起来,刹那间,所有人各自散开。
有人拉了容也一把,他回头,见是李修南。
李修南见他有些发愣,直接把他拎到一侧的墙壁后,他持枪悄悄探出头朝枪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蹙眉说:“老大让我们在后面待命,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如果发现不对劲,逃命要紧,明白吗?”
容也的心跳得飞快,这才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想要探出头去看,却被李修南一把推了回来:“待着!”
“李修南……”
“你老实待着,我们是来救人的没错,但是对我们来说,你同样也是平民!”李修南一脸严肃,看得出他心里也很紧张,他是和钱凡一起来的叙利亚,时间还不长。
容也明白,在如今和平的天朝,他们虽然训练有素,但终究也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战事,会害怕会紧张,全是人之常情。
其实容也心里也怕得要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处的枪声依旧,容也的掌心有了汗。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暗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李修南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他一手盖下夜视镜。
两秒钟后,容也见他的手指松了,长长松了口气。
容也跟着松了口气,是钱凡他们回来了!
李修南吹了声口哨,脚步声近了,钱凡的脸上沾着泥尘,他的怀中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容也忙快步上前,钱凡回头命令着:“孙瑞,带人先走,李修南和容也留下!”
“是!”孙瑞指挥着士兵们护送平民离去,其中还有不少孩子,容也粗略扫视一眼,见那些平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他略为蹙眉,随即很快将思绪放在钱凡怀中的孩子身上。
钱凡的神色紧张:“被倒下的端墙压倒了,检查下肋骨有没有断?我不知道能不能随便移动她,撤出这片区域还有很长一段路。”
孩子已经失去了知觉,容也神色凝重给他检查完,终于松了口气,他朝钱凡摇了摇头:“没事,带上他快走。”
李修南忙接过孩子,说:“老大,我来,走!”
他说着,抱起孩子就跑步朝小分队撤退的方向而去。
容也和钱凡对视一眼,忙跑步跟上。
一段路后,终于追上了前面的小分队。这时头顶传来了直升飞机的声音,接着有枪声从直升机上传下。容也下意识抱住了头,钱凡推住他:“别停下!枪声不是对我们!”
容也的脚步有些不听使唤,也不知道是怎么机械式地继续跑着就冲进了前面的人群里。
这时,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声喊:“rpg——”(注:火箭榴弹助推发射器,俗称火箭筒)
容也尚未反应过来,就听钱凡从后面高声说:“隐蔽!”
所有人原地隐蔽,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咻”地飞过,容也本能抬头,只见直升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击中,瞬间高爆,万千弹片、残物从头顶砸下。
火花几乎照亮了半座城市。
混乱中,容也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抱头蹲在路中间,那个刹那,容也来不及想,直接冲了过去把蹲在路中的孩子护在身下。
“容也,回来!”后面传来钱凡愤怒的声音。
容也抱住了瑟瑟发抖的孩子,他试图拉着她起来,奈何还没站起来,伴随着火红的光亮,头顶有什么东西瞬间砸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背后冲过来,狠狠把容也和孩子推到了一侧。
头等的东西落下,容也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只听“嘭”的发生了二次爆炸,他下意识抱住孩子的头部,似乎有什么飞了过来,他的右手骤然传来一阵剧痛,瞬间连力道都用不上了。
“修南!”钱凡冲了过来,一把推掉了砸在李修南后背的重物,把浑身是血的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来不及看容也,把人扛上,沉声说,“撤!”
容也顾不得手上的剧痛,咬牙抱起害怕得直哭的小女孩,转身跟上了小分队。
后来,到底是怎么撤出那片区域的,容也记不清了,他只是恍恍惚惚记得自己紧紧跟在队伍后面。后来一个士兵过来接过了他怀中吓得尿了裤子的小女孩,有人催他去看伤员。
容也胡乱在右手上裹了纱布就去了,说是安全的地方,其实不过是暂时远离战火的一块空地,平民中多人受伤,只能暂时休整。好在这中间没有重伤员,他给他们配了药,钱凡让人给他们发了水和食物补充体能。
李修南的右肩被砸得有些严重,索性的是没有伤及筋骨,只是失血有些严重,背后那道长长的口子需要缝针。
容也给他的伤口消了毒,打了麻药,皱眉说:“你应该听我老大说过,我学的是中医,对缝针并不在行。”
李修南的意识很清醒,他勉强笑了笑:“动手吧,军人没几道疤怎么能帅气?反正缝针了,给我缝得长点!”
容也笑不出来,吸了口气下了针,忍不住说:“你冲出来不怕真的砸死你?”
“怕。”李修南艰难回头看他一眼,“但你是唯一的医生,你他妈得活着。”
容也听得胸口难受:“我的命不比谁的金贵。”
李修南抿唇一笑不再说话,容也分明看到他下针时,李修南后背肌肉一阵猛烈收缩。
处理完伤口,容也直起身子,见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钱凡在联系总部安排难民的去向。
容也终于得了空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右手仍然痛得狠,他的目光盯着包裹着纱布的手,几次想要揭开纱布,却始终没有这个勇气。
他试了试,握拳有些困难,他用左手碰了碰,钻心的痛。
中指和无名指完全无法弯曲,肌腱断裂……
需要手术。
容也的心沉了沉,这里没有人可以给他动手术,即便今天换别人这种情况,他的专长是中医,不是外科,连他也做不了这样的手术!而且据他所知,大本营也没有一个能做这种手术的外科医生!
可是如果不动手术……
他是个医生,一双手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是怀着悬壶济世的信念出来的,难道要停在这里吗?
他很痛,很不甘心!
心里难受得想去死,他不是个软弱的人,可是该死的,一个大男人竟然哭了!
容也一抹眼泪,几乎下意识抬头想要看看有没有人在看着他。
所有人都忙碌着,走动着,难民们依偎着休息,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钱凡和几个士兵在讨论着什么,似乎没有人注意着他。
正在容也松了口气,回眸时,目光略过难民们,却有一个人,坐在最旁边的角落里,穿着破旧的衣服,满脸的灰尘泥浆,而那双深邃墨瞳正幽幽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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