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能一直爱得血气方刚,我只知道,路遥马亡。】
梁肆说,我知道一家餐馆,口味不错,我们在那儿见吧。
陈励深说,我去接你,天太黑了,不要自己走。
梁肆说,没事,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胆子有多大。
可是到最后陈励深还是坚持把车开到了她家楼下。
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千鸟格毛呢大衣,里衬纯黑高领羊毛衫,挺拔时尚。
梁肆穿的是纯黑色的修身收腰风衣,身材凹凸有致,误打误撞的,与他黑白相搭。
陈励深看了看她的着装,随即提醒她系好安全带,便将车子开出了小区。
“那条路是单行,走不了。”梁肆抻着脖子做他的导航。
“哎?不对,走这条路。”她又忽然改了方向。
陈励深耐心的听着她混乱的指挥,认真的看着前方,手上的动作迅速又稳重,车子调了个头,终于走对了路。
“你快老了。”陈励深微笑着打趣她。
梁肆有些懊恼,人说一孕傻三年,可她这傻得也未免太长了点,脑子总是浑浑噩噩的。
“你都三十了?还嫌我老?”梁肆瞪了他一眼,竟有娇柔显露。
陈励深看得心动,不禁想起从前她总是和自己作对的情景,沉浸其中。
梁肆偏头看他,陈励深是个心思很重的男人,这四年来似是比之前的性格更闷了些,总是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于是梁肆捡起话题和他聊,打发着路上的时间。
“最近看了几场青春有关的电影,忽然觉得,我的青春让狗吃了。”
陈励深闻言挑挑眉:“不带骂人的。”
“啊?”
“你的青春都是我的,可以换个比喻么?”
梁肆一想,倒也是:“想当年我血气方刚,大好的青春全都用来跟你扯不清了,真是…”
陈励深感叹她的用词:“血气方刚,呵,现在也一样可以血气方刚。”
梁肆问:“你是说爱情么?”
陈励深点点头。
梁肆忽然笑了:“陈励深,没有谁能一直爱得血气方刚,我只知道,路遥马亡。”
陈励深收起嘴角的浅笑,偏头看了看她,仿佛意会了她话中所指,心里隐隐泛起愧疚来。
车子没开出多远,那家叫做“徐二姐私房菜”的小餐馆就到了。
下了车,梁肆并没有先进去,她在门口站着,等他停好了车,走过来,方才一起进到餐馆里。
叫徐二姐的小餐馆里,自然有个叫二姐的老板娘,二姐五十岁出头,为人热情实在,见梁肆过来,拿起菜单递给她,熟络的招呼着。
“来啦?”
“嗯,带朋友来尝尝您的手艺。”梁肆微笑着,顺手拿起桌子上,被钢丝球洗刷得发亮的水壶,给陈励深倒了一杯水。
陈励深无聊的打量起这家民居改装的小门市,还有那台棚顶吊着的豆腐块老电视。
二姐说:“好嘞,那就来盘绝味儿豆腐,麻辣护心肉,鱿鱼圈老三样?”
梁肆说:“护心肉换成菠萝咕咾肉吧,我朋友吃不了辣。”
二姐笑笑,暧昧的看了眼坐在梁肆对面,气质不凡的先生,说道:“不吃辣好啊,不吃辣有耐性儿。”
梁肆欣然微笑,没说什么。只是拿起纸巾将桌子上的碗碟筷子细细的擦拭着,一个个儿的放到陈励深眼前去,说:“小餐馆不用消毒餐具,不过二姐做菜干净讲究,待会儿让你好好尝尝。”
陈励深的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看着她给自己擦拭碗筷,看着她颈间的项链闪闪动人,看着她眉眼垂下时认真而沉静的细致,看着她腕上的陶瓷手表将她的肌肤衬得光滑细腻。
陈励深忽然觉得,他似乎等待这样的梁肆,等了几千年。
他心头一软,浅浅的笑了:“你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吃?”
梁肆顿了顿:“当然不是一个人。”
陈励深也替她擦拭起碗筷,随口一问:“不是一个人是和谁?”
梁肆沉思几秒:“怎么说呢,和我爱的人?”
陈励深的手一顿,眼眸忽然暗淡了几分,他将她的碗筷放过去,抬手,自以为淡然的拿起她刚给他倒的水,却难以掩饰杯中水波的不平稳。
梁肆感觉到了他的不悦,也明白自己说的可能让人误会,但一想也算了,没什么好解释的,小耳朵本来就是她最爱的人。
二姐做菜有些慢,一个七十岁左右的奶奶端着两碗米饭笑容和蔼的走过来,将米饭放到梁肆面前。这是二姐的老母亲,经常在店里帮忙,尽管已经年过七旬,但尤其注重养生,看起来竟比年轻人还要精神奕奕。
梁肆甜甜的叫了一声“奶奶”,老奶奶答应了一声,笑容可掬的看向陈励深:“带男朋友来啦?长得真俊。”
梁肆看见陈励深正浅笑着盯着自己看,于是岔开话题,对他说:“陈励深你发现没有,奶奶都七十多了,牙都没掉一颗。”
陈励深也是很会讲话的人,点点头:“奶奶是挺年轻的,应该很注重养生吧?”
二姐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菜从厨房走出来,闻言接语道:“可不是?前阵子我们家亲戚从老家带来十斤松子,没开口的,我一口没动,这老太太,一下午的功夫,对着电视磕了半斤,那牙口,没人比的了。”
陈励深笑了:“奶奶的牙竟然不是假的?”
老太太为了证明,特意上下叩齿,眯起眼睛笑称:“我为了这口牙,一辈子没喝过凉水,什么冰淇淋什么冷饮,我一口不沾,刷牙都是用温水。”
梁肆惊讶道:“那可太不容易了,回头我也要试试。”
老太太摆摆手:“你可没那个毅力,这种习惯要从小就养成的。”老太太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说:“对了,说到这好习惯,你可以给你们家小耳朵板一板,她现在年纪小,刚刚长牙,正是培养好习惯的时候,什么冰的凉的,小女娃最好少沾。”
老太太刚说完,梁肆的头皮就一紧,目光有一瞬间的慌乱。
陈励深敏感的捕捉到了她异样的情绪,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见她瞳眸里,问:“小耳朵是谁?”
梁肆刚要夹菜的手顿在了半空。
方才温暖而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梁肆夹了一块鱿鱼圈放到他碗里,镇定的语气,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我女儿。”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她需要给陈励深一个解释。
在她的想象中,自己可能会是心虚的,不安的,会是亏欠的,也可能是带着报复的快感的,这些感觉统统有可能。可是没想到,就在这样一个轻松的晚上,他问起来,她却异常轻盈的回答了。
原来有些难以开口的事,硬着头皮说出来了,也就那么着了,至于后果如何,那都是之后的事。
陈励深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那震惊的目光,和难以言喻的绝望,让梁肆一时间,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起来。
他将筷子撂在了玻璃桌面上,那动作不轻不重,却让梁肆打了个寒颤。
尽管梁肆心虚的低着头,却依旧能够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剖出心来看一看。
梁肆望着他眼底的愠怒,小心翼翼的低声说:“拜托,吃完饭再说,给我个面子啊…”
二姐又端了一盘菜上桌,热情灿烂的样子,并没有发现两个人的异常。
陈励深紧紧的闭了闭眼睛,似乎还在消化她的那个答案,脸色依旧骤然苍白起来。
她已经结婚了…
并且有了自己的女儿…
这叫他如何吃下这顿饭。
陈励深站起来,梁肆看到他的脸色有些吓人,他抓起车钥匙,转身就走,身下的塑料凳子被他的动作弄倒在地!
她连账都没来得及结,推开门就追了出去。
“陈励深!你给我回来!”她莫名的紧张起来!
陈励深头也不回的往车子的方向走,梁肆还穿着高跟鞋,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跑着:“陈励深!”
冬夜的小街上,人很少,陈励深急促的脚步声格外的清晰,她看见他坐进了车里,狠狠地关上门,而她与车的距离还差好远,梁肆有点绝望,她停在了原地,远远的看着他的车,她以为他一定是要开车扬长而去了,追也追不上的。
梁肆就在冬夜里站着,口中呼出的凌乱呼吸变成了一团团白色的气体,像是渐渐散去的魂魄,看着他的方向。
然而陈励深那辆黑色的车,却一直停在原地,没有发动。
梁肆一见,还有追上去的希望,于是再次迈开步跑了过去。
打开他的车门,坐进副驾驶,梁肆一回头,便看见陈励深的头仰靠在座椅上,喉结突兀着,闭目沉默。
梁肆叹了口气,系上安全带,也靠在车里,不说话。
一分,一秒,像是一场无形的拉锯战,叫人疲累,心疼。
良久,他才开口:“你和我出来,就是想告诉我,你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是不是?”
他闭着眼睛,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黑暗笼罩住他的容颜。
梁肆一愣,谁说她结婚了?
“我不是…”
“那是什么?”他猛然低下头,猩红的眼眸攫住她的视线,低沉的嗓音中透着绝望与控诉:“你是要跟我说清楚讲明白告诉我不可能了对吗!”
她总是露出该死的微笑!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得体!她涂着三十岁的口红云淡风轻的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为她疯狂,然后再若无其事的告知她已结婚生子!
陈励深的世界轰然倒塌,废墟的湮灭散布在空气,让他无法呼吸。
梁肆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她知道,陈励深是误会了,他一定是误会了,她说小耳朵是她的女儿,但并没有说她结过婚的。
车厢里压抑极了,梁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跟他沟通一下,毕竟要是任他现在的状态下去,是没法好好说话的。
梁肆就像是看着一个闹情绪的孩子一样,无可奈何的凝望着他:“你先冷静一下,或者,抽根烟,听我好好跟你说好吗?”
“是和那个季辉?”陈励深打断她,嘴唇失去了血色,拧着好看的眉头目光紧逼,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乱了阵脚。
“陈励深…”梁肆也乱了,她真的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该怎么解释才好,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绪,毕竟小耳朵的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说的清楚的事情。
梁肆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双手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目光真挚的望着他:“陈励深,你先不要这样,你听我说,我确实,有了孩子…”
她还没等说完,便被他一把揽在了怀里!
他按着她的后背,紧紧的将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碾压,丝毫不给她任何挣脱了余地,梁肆还扣着安全带,这种姿势令她难受极了,可他清楚的听到了陈励深慌乱不安的心跳,和他口中近乎于崩溃的,颤抖的声音——
“梁肆,离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嗯?”
梁肆的身子瞬间僵住,她万万不曾想到,陈励深会用这样,近乎于哀求的口吻来祈求她。
陈励深双目紧闭,思维已经失去了控制。
他忽然想起乔寒曾对他说的那句话,他说有时候太偏执,就是自私。
可是要他怎样接受她已结婚生子?
他不管,自私也好,偏执也好,他无法接受,也不打算接受。
梁肆被他抱着,一动也不敢动,她垂目下去,只见车厢的地上,静静的躺着一张卡片,那是小耳朵落在他车上的微笑卡。
卡片上的小耳朵灿烂的笑着,却被不知情的他踩在皮鞋之下,鞋底融化的冰雪夹杂着污泥,沾染上她干净天真的笑脸。
梁肆的身子忽然一抖,喉咙剧烈的揪紧,眼眶渐渐湿润。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她想狠狠的抽上自己两个耳光。
陈励深宽厚的手掌颤抖着抚摸着她的头发,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她的耳畔震耳欲聋,他紧紧的抱着她,无助的像个孩子。
“梁肆…你回答我…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重新开始…”
陈励深沙哑的嗓音哽咽住了,再也发不出一个字节,他像是压抑了太久的困兽,猛地攥紧她的头发,将脸埋进她的肩颈之中,想要嘶吼,却压抑失声。
梁肆失神的将手搭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兴许是被他极端的情绪感染到,眼中的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陈励深对她的依赖和感情,从来不曾离去过,而这分别的四年,心思这样重的他,过的应是比她压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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