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倒chun寒,眼看快三月了,倒下起了一场冬天都没下过的大雪。
那个人似乎在雪地里走了很长时间,被一团雪花缠裹着、夹带着一股冷风走进了酒吧的大门,寒意和陌生人的侵入感让酒吧内的所有人都望向了门边。
他穿着厚厚的棉衣,看来又怕冷又老土,棉衣的风帽包住了他的头,再加上他围了一条很大的羊毛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根本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晶亮的眼睛露在外面。
不知怎么,阮瞻突然感到面前的这个人很熟悉,好像就是他在父亲给予他的幻觉中见到的那个人,那个在胸口的肌肤上刻着鲜血淋漓的符咒、并给了父亲那柄晶刀的人,那个父亲有意不让他知道的人!
“小夏,到这边来。”阮瞻反应最快,向前走了几步,把愕然望向门边的小夏护在身后。
“你是谁?”
阮瞻问得不客气,还带着点敌意,可那个人还没回答,包大同讶异的声音却从身后响起:“老爹!”
难道是包大叔?
阮瞻愣了,万里“啪”的一下合上了文件,而包大同则带着三分欣喜和七分不情愿地走上前去:“您怎么来了?不是要云游吗?”
“果然是我儿子,穿成这样你也认得出。”包大叔答非所问。
“您就是包成粽子我也认得出。”包大同帮着他父亲摘掉围巾,脱掉绵外套,甚至用自己脚上的运动鞋换掉父亲脚上湿透了的鞋,阮瞻和万里才认出面前的老人正是包大叔。
“您还没回答我,您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这女娃子是阿瞻的老婆吗?当宝贝似的护着,也不让我老人家看看。”包大叔慢慢走到酒吧的中心,第二次无视儿子的问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微笑着向他打招呼的小夏,“嗯,眉分八采,目色黑白分明,一定是个温和善良,大方有理的孩子。阿瞻,有眼光。”
“老爹,你到底来干什么?”赤脚的包大同不死心地跟在包大叔后面,继续追问。
“我云游嘛,不能游到这里吗?”包大叔头也不回,忙着接受万里的问好,又从怀里拿出一串以麻绳串起的、不知是什么骨头制成的古怪链子递给小夏,“大叔是乡巴佬,没什么好东西,这个小玩意,是我自己做的,你戴着玩吧。”
小夏恭恭敬敬的接过,郑重地戴在脖子上,觉得这链子上每一个骨珠都是一个奇怪的文字,左看右看的爱不释手,包大叔见她喜欢,也很开心。
“阿瞻,不问个好吗?”
“您,是他吗?”阮瞻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但他相信包大叔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这种事应该是我家大同做的,怎么会是你?”包大叔比阮瞻说得更让人摸不到头脑。
包大同急了,“我说,你们不要打哑谜好不好?现在这里有许多人一头雾水,至少你们要顾忌一下影响。”
“我是说――”包大叔眼睛看着阮瞻,嘴里却向儿子解释着:“这么鲁莽急躁地做事、向别人提出问题是你的方式,阿瞻历来都是个稳重沉静的孩子,遇事总是谋定而后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智将,不该如此直入主题。”
“您是吗?”阮瞻再问。
“假如我是坏人呢?你这样问不是泄了你的底吗?”
“哎呀,要疯了!”包大同大叫一声,跌坐在椅子上,“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啊?什么是不是?究竟出了什么事?”
“包大叔怎么会是坏人呢?”万里插了一句话。
“你们这些孩子都退步了。”包大叔叹了口气,“以前你是个多么聪明机灵的孩子,现在又做着研究人心的工作,怎么越长越回去了?”他指指万里,“这世界上每一个都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善与恶不是划分得很清楚的,有时候你亲眼看到的东西和实际上的事实完全不同。”
“可是人也有信念,信念比什么都真实,可以让人分辨出真伪。”万里说,“我知道包大叔是好人,而且我坚信这一点。”
“说得好。”包大叔对万里微笑点头,然后指了指阮瞻,“这孩子就没有信念,不过这不怪他,因为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什么让他有支撑信念的东西。”
“还有完没完啊,竟然打起谒语来了。”包大同再次哀叫,“我可说好,你们不说能让我听明白的人类语言,如果以后我惹出什么祸,可不能怪我!”
“上楼去说吧,包大叔看来又冷又饿呢!”小夏也不明白那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但又一直插不上话,此刻连忙见缝插针,“包大同,快领包大叔上楼去洗个热水澡,我马上准备一点热乎乎的汤。”她推推包大同,然后又对两个一直看戏的伙计说:“你们俩帮我入厨,然后就关了店。雪太大了,不会有客人,你们就睡这里,明天雪融了再回学校。”
她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一点女主人的派头,成功的让酒吧里老老少少一共六个男人全部散开,各自按她的吩咐去做了。
她听到包大叔在背后赞扬她“有条有理,宜室宜家。”高兴极了,精心为老爷子准备了热食端到楼上去。
…………………………
“想问问题,先交换情报。”包大叔洗过热水澡,吃了东西后容光焕发,比才一进门时精神多了。
他才一踏进“夜归人”的大门时,因为那一双眼睛的神采,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睿智的长者。可是当他脱掉了外衣,整个人出现在别人面前时,他眼神的光芒就会被他的刻意伪装所掩盖,一般人只会注意到他的外表,以为站在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憨厚朴实的老农。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那一派仙风道骨有多么潇洒,这点包大同还远远不及。
不过他的个性却很讨人喜欢,严肃中带着风趣诙谐,包大同在这一点上有些乃父之风,就连爷俩个讨论问题的方式都相同,大事还没有告诉别人,先要求交换情报。
阮瞻看了小夏一眼,得到她无言的支持后,决定说出那些曾经告诉过小夏的那些事。他本来不想把朋友牵扯进这件事,可是包大叔的突然出现太奇怪了,他现在不得不说。小夏和他相比,在实力上不知柔弱了多少倍,简直是天与地的差距,可是在这不长的相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在心理上得到她的鼓励。
他一件一件的慢慢讲述这些事情,心里已经完全平静,可这些话到了万里和包大同的耳朵里却格外震惊,听完后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包大叔,假如您所说的交换情报是指这些,我已经全说了。现在轮到您回答我,您是那个人吗?”
“你又急躁了,不过也难怪你,毕竟父子天性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包大叔点点头,“没错,你父亲幻觉中看不到脸的人是我,那把晶刀也是我送还给他的。他在暗示你,他发作时的危险和那把晶刀的重要,可是因为不想让你来找我,所以才不让我露面的。在这一点上,你们父子简直一模一样,什么事都想自己扛,不想连累朋友。”
阮瞻恍然大悟,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他知道早晚要和父亲对决,因此很在意父亲曾经留给他的任何线索,那个神秘的人一直让他担心,生怕是不可预测的第三股力量。现在既然知道那人是包大叔,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帮我父亲出棺的人想必也是您。”他再问,一样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其实事情明摆着的,他曾经估计那个人是法力高深的人,而在他所知的人中,还有谁能和父亲的力量比肩呢?
“可是,阮伯父究竟做了什么坏事,把自己弄到如此田地,还要搭上阿瞻的命呢?”包大同转头看了看阮瞻:“说了你别不高兴,我觉得伯父真自私,自己做了恶事,却让儿子来承担,可怕的是他竟然想出用自己的血肉制造活的工具来帮他解脱。这――太变态了。”
阮瞻没有说话,虽然他不喜欢包大同这样说父亲,可这是事实,让他无从反驳。是啊,他还算个父亲吗?为什么自己如此爱他,可他却不爱自己呢?真的冷酷到如此地步吗?
啪――
一声脆响,让静默中的四个年青人都吓了一跳,接着是包大同的抱怨声,“老爹,你干嘛打我!”他抚着自己后颈,疼得直吸气,委屈地说:“你还这么用力,我会得脑震荡的!”然后他又求助一样的看着其它三个人,“你们看,我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这个老头平时就是这么对我,放羊一样地养我,还随时偷袭我!”
那三个愕然地望着这一切,没一个知道要说什么好。
“我打你是因为你乱说话,你这么确定你阮伯父是恶人吗?”包大叔看来真的很生气,刚才和蔼可亲的模样瞬时不见,变成了一个严厉长者的模样,“你们三个也这样想吗?”
还是没人说话,但疑惑却在心里扩大。包大叔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阮父也是有苦衷的,就像阮瞻一样,因为不得已的理由才成了今天这副模样,才逼自己和儿子到了这步田地?!
“你们这样想,原也不能怪你们,可是要我听到,却不能任你们蒙在鼓里,糊涂下去。”包大叔站起身来,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门口,挥手结了一道防护结界,让四个小辈排成一排坐到床上,“现在我给你们说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天意本来要我发誓不说出来的,因为他怕阿瞻知道这件事后对他下不了手,所以我忍了三十多年。今天他逼自己进入了绝境,我就不能不说了。我不知道他去了铁头山,阿瞻你知道散恶气时要忍受多么大的痛苦吗?这么多事,这么多恶,不该他一个人承担。况且,我一直对安全解决这件事还抱有希望,一直再找好的方法,虽然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可是我们不能放弃努力。天意说过,只有出现奇迹才能保住阿瞻的命,而我要你们明白,奇迹不会降临,要么创造奇迹,要么没有奇迹!”
阮瞻沉默着,可是身体却微微的颤抖起来。听包大叔的意思,父亲是有天大的苦衷的,他明白心里有苦说不出有多么难受,他愿意相信父亲不是故意要这么对待自己,这证明他的存在至少不是毫无意义。
小夏握紧了他的手,对包大叔说:“无论如何,他让阿瞻这样出生就是不对。没有谁可以把别人当作工具,就是父亲也不能这样。”
“小夏――”万里拦了一句。
“我就是这样想的,还不许人家说。”小夏噘着嘴咕哝了一句。事关她的心上人,谁伤害阮瞻她就会怪谁,何况这话憋在她心里许久,对着包大叔不吐不快。
“小夏说得对。”包大叔倒没有数落她,“天意对得起世界上所有的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阿瞻。可是阿瞻是他的儿子,儿子帮老子解决问题也没什么不对,所谓父债子偿。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青人讲究人格独立,但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却也不是完全错误的。你们听过这句话吗?大爱者无爱。一个人想要救济天下,心中有大爱,自然会对身边的人比较残忍,事实就是如此。阿瞻,我希望你能谅解,而且天意在这一点上做得并不好,他不能无爱,他是极爱你的。只是,他没有其它的办法。阿瞻,你愿意原谅他,帮助他吗?”
阮瞻郑重点头,“我如果不想帮他,就不会那么为难了,因为我要在他和小夏之间做选择。原谅他?我并不知道能否做到。”
包大叔听着他诚实的表达,一时没有说话,半天才点点头道:“你真是个好孩子,其它人如果从小就被这样对待,即使不成为大恶的人,也会受不了的,难为你还能这么清醒。”
“可是,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万里问。
包大叔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挫败感,“这些年,我走过太多的地方,想找一处可以控制他身上恶气的灵气宝地,走访了很多隐密的道门传人,想研究出克制的方法,可是――唉,我什么忙也没帮上,竟然还不如他自己,他至少找到了铁头山。”
“为了帮阮伯父,您才经常不在家,把我一个人丢下吗?”包大同问,“那我原谅您,因为您是为了帮助唯一的好友,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做。”
包大叔听儿子那么说,颇感欣慰。他何尝不明白自己对儿子的亏欠,何尝心里不痛呢?这种心情,没有当过父亲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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