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试探, 无疑是可笑且没有意义的。
琴酒与白马探对视一眼后,落后他半步,跟他一起登上了阶梯。
两人不慌不忙踩着光线一晃就接近透明的台阶走上半空,步子很稳,落脚的位置也没有变化, 皆是踏在阶梯中间。
楼梯两侧没有护栏, 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大海,他们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钢丝上行进,但凡踏偏一点都有可能坠入海中。若是换个胆子小或者恐高的人来, 估计走到半道就会吓懵, 在空中进退不得。
不得不说, 这群外星人耍的小手段虽然有些不入流,但试探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从码头到要塞入口共有一百阶, 每阶半米高, 所有台阶加起来也就五十米的高度。要塞几乎处在平流层以上, 照理说五十米应该远远够不到入口才是, 然而两人走完一百个台阶, 却正好站在入口前半米处,一扇光洁的铁门在他们眼前缓缓滑开。
长而笔直的通道被灯光填满,乍一看去,几乎只能看到冰冷的光线,其他东西都被掩盖了。等眼睛适应了通道中的亮度再看, 两面墙壁上渐渐浮现出泛着金属色泽的诡谲线条, 它们似乎蕴含着特殊的力量, 多看几眼便会使人头晕目眩,怎么也看不完整看不清楚。
琴酒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并悄悄拉了下白马探的袖子,示意他不要乱看。两人定了定神,先是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才小心迈开脚步,走进通道。
“嘀嘀嘀——”
一阵清亮的提示音伴随着铁门的合拢冷不防响起,虽然突兀,却十分柔和,即使二人没做什么心理准备也并未被吓到,只是疑惑地看向声源处,也就是通道底端。
“这就是贵地主人的待客之道?”白马探扬起客套的浅笑,直直望着前方问。
“我们的待客之道,是为值得接待的客人准备的,二位认为你们担得起‘值得’一词吗?”清冷的女声如同传说中的神明之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极近又极远,明明不含分毫情绪,却带着点奇异的悲悯之感。
“当不当得起我不知道,但我们是受贵地主人承认的客人,侮辱我们就是侮辱你们自己。”白马探不卑不亢地回应,“我可以理解你们瞧不起地球科技,进而瞧不起地球人的心理。不过,单纯为了这点不屑把自己也牵连进去,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女声的主人沉默片刻,又问:“你们今夜带着什么条件来与我们商谈合作?”
“合作的本质是各取所需,在问我条件之前,小姐不妨问问自己,你今夜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条件。”白马探笑了笑,短短几句话就将主动权夺了回来,“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详细商量?”
“白马先生很聪明,三言两语便堵得我的同伴哑口无言。”清冷的女声换成慵懒的男声,相较前者,后者要温和得多,也滴水不漏得多,“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也希望白马先生理解,不通过我们的考验,你们是没资格走进我们的会客厅的。”
白马探反问:“考验?看你们拿妖怪做实验的全息影像吗?”
“不是,今天,我们换一种玩法……我的意思是,考验。”男声的主人呵呵笑道,“白马先生和你的保镖往前再走三十米可以看见三条岔路,左边那条通往实验室,右边那条通往标本室,中间那条嘛……我不好说,但它是最危险的。请两位各自选择一条,只要有一人经由你们选的路走到会客室,即算通过考验。”
顿了顿,他又略带挑衅地问:“怎么样?你们接不接受考验?”
实验室、标本室、以及不能说的神秘道路三选一,这是故意要分开他们吗?
琴酒和白马探很快有了思量,暗暗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回答,快步往前走去。
三十米对他们来说也就几十步功夫,很快就跨了过去,来到那两个只闻声不见人的外星人说的岔路前。
三条路笔直地通向三个不同方向,就像一根主干上分出的枝桠,除了延伸的方向之外,其余基本没什么区别。
岔路里光线很暗,能见度不过五六米,站在路口往里看,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墙壁和地板,昏暗光线加上狭窄空间,营造出阴气森森的氛围。
白马探没有犹豫,果断选了通向实验室的路。这条路他的两个前辈走过,把基本情况都告诉了他,虽然听起来恐怖了点,但只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他相信以自己的心志,还是能扛过去的。
琴酒倒是迟疑了几分钟。标本室听上去跟他想找的地方有关系,神秘道路则充满了未知,但无论是哪条路,都是躲在幕后搅风搅雨的家伙刻意设下的圈套。
如果他的想法是正确的,那么不管走哪条路,他都能走到自己要去的位置。既然如此,标本室这种把答案写在问题后面的路就不用选了,没意思,还是神秘道路更有挑战性。
思及至此,琴酒大步迈进中间那条路,颀长身影很快便被昏暗的光线吞没。
就像他自己走进了巨兽的口中。
……
“茨木大人,就是这里了。”
蔚蓝的水波中,皮皮虾精甩着尾巴跃出水面,蹦到茨木的白发间支起身体,两条须须顺着海风飘向某个方向。
茨木点点头,虚踏在海面上方。他仰头望了要塞一眼,鬼爪狠狠攥起,脚下的海水因他沸腾的妖力而凹下一个水坑,坑底冒出诡异的黑影。
“弱者没有资格要求决定自己的生死,我也不在意妖怪这个种族会不会在世上消失。”他低声呢喃着,音量不大,却让本就不平静的大海更加浪涛汹涌,“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我的挚友,为了那个强大高傲的鬼王,能够重新回到世间!”
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话音未落,水性不佳的茨木一头扎进海里,响亮的入水声掩去他的未尽之语。
说来也奇怪,在他跳入海中后,原本波澜起伏的海面瞬间平静下来,每一分涟漪都像熨斗熨过一般光滑平整,比镜子更加光亮。
用妖力在身旁撑开一圈屏障,茨木忍着水流扑过身体的不适,朝皮皮虾精查探到的地方游去。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周遭的光线越来越暗,饶是妖怪的五感超群,此时也被削弱至极低的地步,二十米开外的景象落在他眼里基本就只剩个轮廓了。
“还要下潜多深?”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茨木周身屏障上的光芒比先前黯淡大半,周遭的能见度也下降至十米左右。他厌烦地皱了皱眉,只觉得浑身上下被一股湿冷之气包裹,不舒服极了。
皮皮虾精蜷在他发间,小声道:“快了,我现在已经可以清晰地感应到许多杂乱聚集在一起的妖气。那些妖气虽然被人为削弱了绝大部分,不过我体内有酒吞大人留下的妖力,酒吞大人与妖气主人有过接触,所以我能借其妖力感知它们。”
提到酒吞,茨木难看的脸色顿时平复不少,心头的不耐也削减了七七八八,沉默地加快了速度。
在既安静又阴暗的环境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无迹可寻,而茨木在熬过最初的难受、憋闷之后,也逐渐适应了被海水包围的感觉,没有那么煎熬了。
往下又深潜了一段,茨木忽然鼻尖一动,嗅到弥漫于四周海水中妖气的味道,其中还伴着他极为熟悉的血腥味,刹那间将他带回多年前那场一败涂地的战斗。
——源赖光斩下酒吞头颅的那一战。
“是酒吞大人的血!”昏昏欲睡的皮皮虾精也激动起来。
“挚友……”茨木握紧拳头,深沉的瞳孔骤然焕发出明亮的光。
他往身后迸射出一股妖力,以此作为推动力疾冲向前,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冲到血腥味的源头。
只见幽深的海底,不知何时被人用六菱形的光砖砌出一座数百米高的透明建筑。那座建筑仿古罗马斗兽场形制,一砖一瓦皆泛着炫目光彩,即使周围光线黯淡,它自身的光芒也足以将其映照得纤毫毕现。
建筑内部被闪电状光束分割成一个个直径为五米左右的正圆形隔间,每个隔间里都关着两到三个瘦骨嶙峋的妖怪。他们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原型,却皆消瘦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而且气息奄奄,一看就知道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这些,便是要塞主人赶出来放风的“实验品”。从他们身上,可以清楚看到绝大多数拥有同样命运的妖怪的下场,甚至更凄惨的也大有人在。
但他们又和其他妖怪不大相同,他们额前都画着一条殷红的血线,如同开了天眼一般。血线当中绵绵不绝释放着淡薄却坚韧的力量,将建筑内部翻涌的奇异能量隔绝在外,不让它们更深地侵蚀这些妖怪的身体。
那血线,就是用酒吞的血画的。
“酒吞大人……保护了他们吗?”皮皮虾精从茨木的头发里探出头来,呆呆望着建筑里的妖怪,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是。”茨木眼神微晃,“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鬼王,居然也会在意弱者的性命。我和他之间缺失了数百年时间,不知道再次相见,我们还能否回到当初……”
皮皮虾精眼神复杂地低头看他,咂嘴道:“茨木大人,先别想这些了,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吧。”
茨木回过神,神色微冷:“知道了。对了,酒吞把他的妖力交给你保管,有没有留下让你暂时控制的方法?”
“有哒!”皮皮虾精跳出他的头发,摇头摆尾地说:“酒吞大人给我留了一条咒文,可以让我控制他的妖力一刻钟。”
茨木点头:“一刻钟……加上我的地狱鬼手,足够打破这座建筑了。”
“那我们开始吧。”皮皮虾精跃跃欲试地道。
……
要塞外的茨木和皮皮虾精忙碌个不停,要塞内的琴酒也没闲着,他一走进自己选择的神秘道路,便快步来到第一间房间前,眯着眼盯着门上几个形状奇特的图形文字出神了片刻。
这些字体他在宇减基发的《员工手册》附件里见过,第一次从要塞表面的装甲上看到时他就回去翻了附件,把一些常用字记了下来。
门上几个字符就在他记住的常用字里,应该是类似“解剖室”的意思。
解剖室,一个估计遍地是故事的地方。
琴酒摇摇头,随手将虚掩的门推开,一缕昏黄的光从门缝间溢出,晃了晃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刺鼻的腐臭味也奔涌而出。
房门微敞,恰好定格在能够容纳一人进出的大小。琴酒抬眼望去,眸底映出一片残忍的血色,黄色的光本应是温暖柔和的,然而与那满目的猩红相互映衬下,居然流露出几分阴戾森冷,恍若人间地狱。
不过,他也只来得及看这一眼,因为下一刻,尖利的长啸突然响彻通道,在他的耳膜上回震出尖锐的剧痛。
琴酒举起不知何时握在掌中的短剑挡在身前,准确格开朝自己疾冲而来的黑影,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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