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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平行

陈烙的声音和他的气息一样,越来越弱。
他就像一台即将耗尽电量的老式收音机,所有生命的象征都随着胸前洞穿的伤口而消湮,除了轻颤的眼睑外,再无什么运动着的痕迹证明这样一个人还活着。
装死?
晋锋根本不相信这么一点儿小伤就能让陈烙疼晕过去。
早在《战栗迷宫3d》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交过一次手了。虽然那次是晋锋一个人对战陈烙和残酷天使艾米丽两个强手,但他能从对方“轻易就把同组的伙伴当作诱饵抛弃掉”的行径中,感受到陈烙这个人的狠辣与决绝。
现在,他已经成为了陆华虚的器灵,实力只比当年有增无减,又怎么可能如此弱不禁风?
晋锋不信。
所以他狠狠掐住陈烙的后颈肉,企图用疼痛来“唤醒”对方。
他掐了半天,结果陈烙还是昏昏沉沉地,丝毫没有反应,然后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陈烙本来就“濒死”的身体被晋锋这么一折腾,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酥软。他的骨头就像被从筋肉中抽离了一样,他手脚并用地,软趴趴地瘫在晋锋的身上。而这种暧昧的姿势让在场的人,包括晋锋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
“我数三下,如果你再不张嘴说话,我就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话来,不管你是真昏过去还是假装的,明白吗?“
也许对待这种人就不该心存侥幸。你一忍再忍,他只会得寸进尺而已。
“三。”
微微有些粗糙的食指指腹轻轻揉捏了一下对方脖子上汗湿的皮肤,然后它满意地,在那上面找到一处隐隐的凸起。
“二。”
这个地方也许是人类脖颈上最脆弱的部分,如果被扣到了这个部位,只需一百公斤的力道,就能轻易地让人首颈分离。
“一。”
计时结束,晋锋毫不犹豫地按下手指。对于他这种经过训练的人来讲,只要捉住要害,一根手指杀掉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
这一次,他再没有手下留情。眼看分分钟后陈烙就会变成一具死尸,他的灵魂也将随着《三重门》的结束而彻底沦落到黄泉净土。待一切前尘过往被剥夺之后,他将永永远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等一下!”
某人紧闭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睁开了!
晋锋暗自冷笑:这家伙果然是装的。
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可人性再贱,又怎能敌得过人命珍贵?杀死一个人,对长年混迹在死后界的人来说,是非常容易的事——尤其晋锋,早在现世,他便已经精通各种对付肉体的技艺。在拥有通灵师和炼金术力量后,他仍旧不断地锤炼自己。如果以现世的标准来衡量,他的力量早就已经超过普通人的极限了。
技艺和力量结合,在脱离道德与法律的约束后,夺取人性命的动作与打开冰箱拿出一个橘子的动作也没什么区别——就在刚才,晋锋只是用手指掐住了陈烙的颈椎前节,接下来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发力,就可以要他一命呜呼。
颈椎,连接胸腔和颅骨的重要结构,它的头一、二节最为重要,也是非常容易受伤的部分。晋锋掐住的第一节叫做“寰椎”,与颅骨接洽,而他掐住的第二节则是位于寰椎之下的“枢椎”。“寰”与“枢”这两个关节作用特殊,它们比较容易受到伤害,哪怕是平日稍稍畸形地挤压一下,都会造成寰枢关节脱离或者半脱离。而这种脱离,对于装满血管、干神经和气管的脖子来讲,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被不亲近的人控制着后脖颈处的一、二节颈骨接缝,可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倘若陈烙再晚半秒钟睁开眼睛,晋锋便会真的结束他的性命。
晋锋的心情很糟。
反正已经足够暴躁了——杀人是热血沸腾的,如果迷恋享受死亡的快感,人就会彻底堕落。
或许这么长时间以来,降临在晋锋身上的莫名的压抑,早让他渴望这一幕的到来。
陈烙敏锐地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及时睁开了眼睛……他还,不能死。
“这次我是真的打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你放我一条命,如何?“陈烙狭长的凤眸不再如一开始那般露出谐谑而带有调戏意味的目光,所有轻浮与敷衍纷纷沉降下来,只留下一直隐匿在其中的清冷与华彩。
晋锋没有说话,这大概是默许的意思,于是陈烙便继续说下去:
“不错,这个空间的确有古怪,而且……我在被传送到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门’的秘密。”
“门?”
“就是刚刚萧鱼在墙壁上找到的裂缝,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打开它,它就是一扇门。”
“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这个可无可奉告,”陈烙从地上颤颤悠悠地坐起来,小心地抚着自己受伤的胸口,“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出来。”
“原因?”
“呵呵,不好意思,还是无可奉告。”
“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你以为我现在没动手,你就安全了?”
“如果觉得杀了我就能找到白诺的话,你大可以试试!”话音未落,陈烙猛地握住胸前穿过琵琶骨的铁链——那铁链深深地嵌在他的血(亹)肉之中,可陈烙却毫不介意,他拽住锁头,狠狠向外一拔,登时——血溅满地,肉花狂飞。
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在抬起头的瞬间,一双满溢仇恨的眸子在白色的刘海后面若隐若现。
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金属从坚硬的骨头上面划过的摩擦声,这声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直到很久,陈烙胸前那道糜肉模糊的伤口才慢慢开始止住血流。
铁链被受难者从自己的身体里拿了出来,这代表被它贯穿的人并不接受这份忏悔。陈烙是一把丢开这折磨自己多时的玩意儿的,他的动作很轻松干脆,就好像那只是一条从腰间卸下的皮带而已。然后,他草草地,用衣服碎片给自己扎了绷带。
他冲晋锋露出一个勉强而倔强的笑容:“你三番两次想要下手,却又在最后关头总能及时地放我一马……晋锋,其实你也害怕吧——万一不小心把我给弄死了,谁还来为你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带路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烙的挑拨意图已经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不管他说出什么话,他的本意,都是干扰晋锋的视线。他已经拿捏准了晋锋的性格,知道对方即使知道自己的意图,也会忍不住受到这些话语的影响。
谁让他有所顾忌,有所牵挂呢?
晋锋只得长叹一口气。
“刚刚你说‘这里是由多个子空间构成的空间’——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他努力无视陈烙的挑衅——或者说是挑逗,逗弄,戏弄更加合适?——他只想从对方嘴里听到有用的消息,其他的……
其他的,一概当作放屁!
“这部影片的世界由多个平行空间构成”——陈烙确实是这么说的,而晋锋打算拿这句话当作切入点,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打探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你不是说,你们是故意把我和白诺分开的吗——你知道操控门的方法?”晋锋问道。
陈烙把一根手指抵在干裂的唇上,摆出一副很“疑惑”的样子:“呀,你说的‘刚刚’,不会就是指在我被你捅出两个大窟窿之前的那个‘刚刚’吧?”
他故意挺了挺血迹斑斑的胸膛。
“……是!“晋锋面无表情地答道。
“当然是真的。”
陈烙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且告诉我这个秘密的人还明确地指出,这些子空间彼此相连,又各不相交,它们的时间轴和事件轴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可以把它们看成互有交集的平行世界。”
“而这些平行世界的交集,就是墙上的这些裂缝。每个子空间都有三道裂缝,分别置于三面体内部的三面玻璃墙上。打开裂缝,就是打开从此世界进入彼世界的大门。因为两个平行世界的规则不同,所以大门不会无限制地打开,也不会放任这两个世界中的事物进行交流——那会乱套的。正如你所看到的,被打开的裂缝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己合上。所谓的‘故意分开你和白诺’,也只不过是没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俩罢了。“
“那大门闭合的周期是多长时间?闭合的触发条件又是什么?”晋锋焦急地追问。
陈烙撇撇嘴巴,无奈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的事情?”
“那告诉你这些事情的那个人呢?他知不知道?”
“我说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必须是秘密,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别白费力气了。”
“……好吧,”晋锋攥了攥拳头,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我就不问你那个狗屁的神秘人了,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我重新打破这扇门却找不到人?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有……“
“还有,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陈烙忍不住嗤笑:“哈,还阴谋不阴谋的,你认为这是阴谋论?你把我刚刚说的话都当做笑话?这里可是异空间的聚合体!如果你今天打开门看到的情景和昨天是一样的,这还叫什么‘多维度空间’?“
“听好了,“陈烙压低了声音,“这里很危险。所谓的‘平行世界’,是指你在一个空间里,在不同的时间打开同一扇门,这先后两次看到的“门对面的空间”可不一定是同一个空间。我们能降临到这里,就证明在其他的空间中也有类似于‘我们’的存在。你和白诺已经分离,即使再见到对方,也不能确定他还是不是你所熟悉的那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叫你好自为之。不要把‘走出这里’这四个字看得过于容易,晋锋。你在这里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想要的那个白诺,可未必还存在于这个空间中了。”
……
在这段又漫长又混乱的对话中,陈烙巧妙地把晋锋的注意力从一个话题牵引到另一个上面,在很多关键的部分他仍然遮遮掩掩。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所提出的“平行世界”现象确实值得人思考:到底什么叫做“类似于我们的存在”?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晋锋再遇到长成白诺模样的人,对方很可能已经不是白诺本人,或者说,他已经不是这个晋锋所认识的白诺了……
这是非常混乱的想法。
不过前有《漩涡》的正反表里世界观设定做借鉴,《三重门》的平行世界观也不是不可能出现,只是如此说来,系统颁布的任务就值得推敲了——走出异空间……
“走出”这个动作的主语是谁?
陈烙话里话外都有一种“世界上另一个我”的意味——假设这一个个平行世界中,真有不止一个“我”存在,那么到底哪一个“我”走出去,才算是真正的“活着”?
即使影片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能活着走出去了,但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原来那个进入恐怖片片场之前的真正的“我”吗?
细细思量,极具惊恐。
……
黑暗中,沉浮着几朵云彩。那几朵云彩红彤彤的,随着风儿飘飞,在眼前画出一道道好看的轨迹。
伸手抓,发现手不见了……
然后,他感受到了疼痛。
白诺觉得脖子后面很痛,胸口好像也痛,但是分不清哪里更痛一些,大抵是痛的类型不同吧——前者是酸胀的钝痛,后者是尖锐的刺痛,说不定是什么东西扎进他的肉里……
不对!
他猛地睁开眼睛!
身体……不能动……
他想起《恐怖蜡像馆》的最后一幕了,那时候他被杜蕾莎抓走,绑在地下室的铁刑床上,初醒来时也是这种感觉——
浑身上下,不自由的感觉。
白诺悄悄地又合上了眼睛。他慢慢调整呼吸,尽量让一吐一吸之间的节奏变得平稳,就好像他还没恢复意识的时候一样。
关月娥已经死了。
她有些浮肿的尸体正飘浮在空中,鲜红和暗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破碎的脑壳里流出,由于没有重力的牵引,它们竟然也零零散散地飞了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记起刚刚发生的事情:陆华虚突然向他发难,从身后袭击了他,然后他奋力反抗,却终究被对方一拳打在小腹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么说,他应该算是被十一组的人给绑架了……
白诺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亹)腥之气,看来他所处的房间应该是原来那间房间,而房间里的人除了死去的关月娥和他自己以外,还能见到陆华虚、兰樱儿、先生和秋元洋贵。
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一点儿远处的景象,秋元洋贵光着上半身蹲着,旁边是毫无存在感的先生,他们两个人一个瑟瑟缩缩、像极了被吓坏的乌龟,另一个则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地发着呆。
可惜,睁开眼睛的时间太短了,白诺并没有看到叶真在哪里。不过,他大概能用身体感受到叶真的存在——因为自己“瘫软”的身体正被人从后面抱着……不,与其说是抱着,不如说是钳锢着。他的两只手都被反压在身后,而后背则紧靠着一副铁板般结实硬朗的胸膛,凸起的肩胛骨甚至顶到了对方强健的胸肌,然后一股浓重的男人味从背后飘进白诺的鼻子里。
臭死了……还是那种很长时间没洗过澡的汗酸臭。
叶真,就在他的身后。
白诺能够想象得到,这个塔山般高大的沉默男人是如何像抱孩子一样把自己圈在怀里的。对方的手劲实在太大,那对环在白诺腰周围的粗壮臂膀就像两只铁钳,紧紧地咬合成牢笼,将白诺结结实实地困在了里面。
这样想着想着,他突然感觉到小腿上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下(亹)身似乎有些异样。稍微绷了绷腿肚子上的肌肉,白诺便发现了一个令自己气急的事实:他的两条腿,都被人用布条给绑住了。
而且捆绑的方式非常变(亹)态——
两条小腿被反折着,脚踝与大腿根固定在一起。如此一来,他不得不大张双腿,维持着一种极其不堪入目的姿势。
某种为特殊人员服务的录影带里,经常出现的姿势。
白诺觉得一股邪火从心头被拱了起来,可恨现在不能发泄。他必须先把自己从这种被禁锢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然后才能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用器灵的力量反击是可以的,但问题是他们目前处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中,而他要面对的敌人至少有三个,个个貌似都挺强悍,要是硬拼的话,他一定会吃亏的。
但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的方案是能暗中摆脱身上的束缚,再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突袭一下,先撂倒几个实力强悍的。
叶真和兰樱儿,至少要搞到一个,陆华虚的话,有点儿难办……
不论如何,想要做点什么的话,身体就必须是自由的,他的行动力不能受到任何限制。白诺知道自己的腿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他猜,绑住它的布条大概来自于秋元洋贵那件昂贵的衬衣。
秋元洋贵扮演的角色可是有钱的大老板,他穿的衬衣多半是丝质材料,而这种材料有一个特点——只要顺着某个方向抽掉几根线,就能让整件衣服土崩瓦解。
能否利用这个特点,拆开腿上的束缚?
白诺动了动手腕,发现两只手竟然奇迹般地没被绑住。说不定这是因为陆华虚对叶真非常信任,他相信只要有叶真压着,白诺就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不管怎么样,这一点可以利用……
白诺假装无意识地挺了挺身子,将自己的后背稍稍抬离叶真的胸膛,然后他把反叠在身后的双手偷偷地塞进两个人的空隙中。
从叶真的角度来看,被禁锢在自己怀里的人虽然紧闭着眼睛,但秀气的眉毛却局促地纠结皱起,大概是还没从昏迷的状态完全脱离出来,他身体无意识地摩擦、扭动,时不时地还企图挣脱腿上的束缚,最后又无意义地失败了。
叶真想起陆华虚对自己的嘱咐:千万把他压住了,不要让他乱动。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手臂圈得更紧了,结果一下子把白诺勒进了自己的怀里。
“唔……”白诺差点忍不住呻(亹)吟出声,这傻大个的身体真跟石头一样硬,不对,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刚刚叶真那野蛮的一勒,仿佛将他整个人压进一块生铁里,那种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又闷,又疼。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之前,白诺已经把胳膊从背后伸到了下面,刚好能够到几乎被反折到臀部的脚踝。
他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搞着小动作,不过一会儿,一只手就已经摸到了脚踝上捆绑着的布带上的线头。这种姿势下想要放大动作解开打在上面的死结是不可能的,所以白诺开始小幅度地抽动这根线头,一边抽,一边将线缠绕在自己的小拇指上,这样从外面看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觉得脚踝上紧勒的力道松开了一些。白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努着劲,暗暗地想要靠蛮力挣脱。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看不用等他清醒过来了,直接开始仪式吧。”
是陆华虚的声音,可是,他口中的“仪式”是指……
作者有话要说:暴躁混乱的锋哥vs立场不明的陈烙
倒霉催的小白vs狂酷拽的陆boss+狗腿手下们
→_→其他人都打酱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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