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本能的、刻意的去遗忘那些会令自己痛苦难受的记忆,将它们压缩在内心最阴暗的角落,等待着时间一点点的将之风化,过程中或许会有绵延的疼痛,却也好过一遍遍的回忆,历历在目,撕心裂肺。
东帝国与合众联的这一战,结果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输是必然,哪怕楼靖的作战计划再周详也无法燃起战场上军人们已散的斗志之焰,然而夏安安却没想到他们会输得如此惨烈,惨烈到她不敢去回忆,惨烈到战争结束的许久以后,午夜梦回她仍会被那一幕幕鲜活的鲜血淋漓的画面惊醒。
死亡是战争的勋章,对于一个军人,常常昨日还和自己嬉笑的同伴,战场上就只能眼睁睁的目送他离开,亲近的人物伤其类,哀痛上几日,不亲近的便就这么麻木的一瞥而过。
如果你时不时的与死亡擦肩,你也会如此,同情心太奢侈,用在旁人身上倒不如留给自己,能在一场战争中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难道你还想奢求对你挥偏了镰刀的死神拥有天使神爱世人的心?
然而在此之前都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军人的夏安安,在面对以及处理这方面的事显然还没有修炼到老兵痞们的火候,尤其那个死在她面前的人正是因她而死,他们曾那么亲近的相处过,那个男人甚至到死都还爱着她……
好沉重,好沉重,夏安安只觉得自己就仿佛跌进了一个深潭,她不断尝试着向上浮,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那根绑在自己腰间的绳索,而绳索的另一端赫然是一块千斤大石。
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
4月20日,战后第二天。
周身泡在岩浆中一般的灼烫令夏安安依稀抓到了些许意识,恍惚间耳畔似乎有人在说话,起初还是十分模糊的,仅仅只能分辨出是两个人在交谈,而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就像在听信号微弱的手机,嗞嗞的背景音太响,每一句话都断裂成零碎的片段,拼凑不齐。
“……,情况很不乐观。”
“……?”
“是的,伤口……,如果……不退,……遣送回帝国。”
随着时间的流逝,夏安安的意识越来越清晰,耳边的交谈也愈渐连贯,甚至她听出了交谈中的两人其中一个是楼靖,而另一个男音则不甚熟悉。
遣送回帝国?遣送谁?她吗?
用着还没有回复正常运转的大脑思考,思维转得很慢,似乎过了许久,夏安安都觉得脑子有些涨疼了,莫名浓重的疲累袭来,却仍没有得到结论。
对了,她这是怎么了?
恍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夏安安先是愣了一下,心脏陡然一滞,疼痛的感觉逐渐由内向外扩散。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间她会感到那么……难过?剜心一般,四肢百骸都灼痛难当。
她尝试着想要张开眼睛,但沉重异常的眼皮却全然罔顾她发出的指令,睫毛似乎被过多的分泌物黏住了,那种粘黏热烫的感觉她曾体会过,是发烧高热的时候才会有的表现。
也就是说,她生病了?
此时夏安安混沌的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那是一点星火亦或是一颗炸弹,无论是什么,都已足够刺激到夏安安记起那些她所刻意遗忘的……惨烈!
跟护理人员了解过夏安安今天病情的楼靖站在病床边看着其上双目紧闭,脸颊由于高热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女人。在得到有关合众联国内贵族平等院又起事端的消息时,他就已经料到这一战昆莱大概会趁着东帝国国内军事长改选的风波,军心不稳,动一次真格的,拿出合众联军事方面的真正实力。既然已经发展到了研制兵工这一步,且不谈其他方面,合众联机动组的实力便必然不止他们之前所见的那些。受制于国内的突发事件,如果他是昆莱,为避免贵族平等院卷土重来,自身再陷囹圄,定然也不会再拉长战期,尽快结束两国之间的这场战争,早早返回国内才是正途。
而就在楼靖失神思索的这片刻,原本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却忽然剧烈抽搐了起来,伴随着各种医用仪器的警报声,女人面颊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转为纸一样的煞白,秀丽的面容痛苦的扭曲成一团。女人的嘴张张合合,像是在说着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由于速度太快,楼靖也无法用口型来辨别。
很快无声的说话演变成叫喊,嘶哑的只有气音的叫喊,却听起来那样痛苦,就连向来外冷内热的楼靖都心有动容,眼见女人无声的嘶喊,眼角滑下的两行清泪,楼靖的眸色暗了暗,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将昂着头像是在奋力挣脱着什么的女人一把拎起来揽进怀中。
“啊……啊……”破碎的声音终于挣脱出干燥的声带,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呕血一般。
楼靖蹙眉,双臂用力,紧搂住身体无助抽搐的女人,拨去女人粘在面颊上的碎发,一手绕到女人背后,一下一下的捏着女人的后颈。
“已经结束了,安静下来,听到了吗,安静下来……”贴着夏安安的耳廓,楼靖安抚的说道。
就好像真的能够听到楼靖的声音,夏安安在男人低沉嗓音的安抚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嘴唇犹自开合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身体也仍在抽搐。
与此同时,刚刚离开病房不久的护理人员协同医用智能机器人闻声赶来,在看到病床上男女相拥的景象时,年轻护理人员的面颊不自觉得红了红。
犹豫了两秒钟,凭着医护人员的职业操守,年轻护理走上前道:“少将,请让病人平躺。”
楼靖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便将怀中的女人放平在床上,他自己则站起身让到一边给年轻护理腾出最好的检查空间。
年轻护理见此,正色检查起病床上的‘空战女神’,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秀丽纤瘦的女人竟然就是那个传言中手速高达500,驾驶机甲青鸾的女军人,也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为了帝国身负如此中的伤。
那会儿刚被送来的时候,夏安安身上的伤口很多,但大多都是蹭伤、刮伤这些较轻的皮肉伤,只需用简单的磁疗就能迅速治愈,重伤一共有两处,一处是大腿上深几见骨的划伤,伤口狭长,从盆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膝盖,应是被特殊结构的冷兵器所伤,皮肉外翻,很难缝合;另一处几乎可以说是致命伤,被γ镭射线贯穿了侧腰,堪堪避过肾脏,但γ镭射线能令肌肉坏死的特殊性还是使得夏安安的左肾有了不轻不重的病变,即使在磁疗的缓和下已经逐渐趋于稳定,但那毕竟是肾,人体的重要器官之一。
这一战,帝**的伤亡非常惨重,各护理中心甚至无法容纳下所有的伤员,重伤被遣送回国国内的也是一批又一批,事实上眼下夏安安若是到明天第六批遣送重伤病患的运输舰出发之前还是这样高烧不退、意识不清的话,她也将成为被遣送回国的成员之一。
就私心来说,楼靖是极不愿夏安安被遣送回国的,女人的身份他至今他没有弄清,且不排除莫子熙以外的人已经发现他命人替女人假造的身份,女人的战绩越辉煌,想要将其纳入麾下,对其好奇探究的人也就越多,前线距离国内太远,中间的变数太多,他不放心。
“是高热引起的身体局部痉挛,因为两个小时之前已经打过大剂量的退烧针,也不能再打,只能先通过磁疗缓和。另外夏上尉大腿上的创面终于开始结痂,虽然因为痉挛蹭裂了部分,不过并没有大碍。肾脏病变部分也几近痊愈,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说不定到入夜就能退烧清醒,不过一切还要以到时的实际情况来定。”年轻护理详细的跟楼靖汇报夏安安的病况,不得不说这位夏上尉的生命力真的十分顽强。
楼靖听完冲年轻护理略略点了点头,又看了眼病床上的女人,淡淡道:“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言下之意,他得走了。帝**这次的惨败可谓攸关存亡,帝国内政新一任的军事长已经初步选定,在病床上的楼上将还没有完全断气以前,这位新一任暂定为代理军事长,卡洛斯·凯上将,楼靖几次高层议事厅大会上曾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一个年逾50,作风中庸的维和派,他的上台无疑验证了前线军人们战前的疑惑以及猜测,东帝国同合众联之后到底是战是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加之此次的惨败,无疑给了内政不战言和的理由。
楼靖现在需要做的事有很多,多到几天几夜都不合眼可能仍旧处理不完,不过前线最高指挥官罗勒中将在这一战的大败面前所表现的冷静与坚决倒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也让他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说服内政将这一仗打下去,而非卖国求和,当然也不是以其他变相卖国的方式取得胜利。他可是十分清楚,这段日子那个看起来稳稳坐山观虎斗的tpo,暗地里可是一刻都没闲着。
这个资源匮乏、耕地面积锐减的时代,没有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块大块未受污染的土地,丰富的资源流入别人的口袋!
“是,夏上尉又任何状况我都会及时通知您。”年轻护理恭敬道。
如此言罢,楼靖转身出了病房,只是刚及门口便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楼煌削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情的朝楼靖行了一个军礼。
楼靖看了他一眼,说:“来看夏上尉?”
“是。”我行我素的简洁明了,却在顿了顿之后又接上了一句疑问:“夏上尉的情况还好吗?”
“如果高烧到明天早上仍旧不退,会随同第六批伤员一起被遣送回国。”
楼煌闻言,双眸微暗,周身的寒意更重了。
这大概是兄弟两人最正常的一次交谈,楼靖伸手拍了拍楼煌的肩,说:“好了,你去看她吧,下午两点到1号舱集合。”说完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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